辞世之路(美国的临终医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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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末期烦躁性痴呆 我将一片小小的白色劳拉西泮药片，放进我父亲将近 40年一直用来吃麦片的军用勺子里，再用滴管从一只白色 塑料小瓶里吸出一些粉红色的吗啡液，向勺子里一点点地 滴人。一共滴了五滴。随后，我又用滴管的尖头推着劳拉 西泮在勺子里缓缓画着小罔子，直至它完全溶解。再接下 来，我便又将这点混合物都汲入滴管。吗啡可以止痛，劳 拉西泮则有镇静作用，因此我自己都很想将勺底舔上一舔 呢。 从我站的地方，可以听到墙那边传来有人在医用床垫 上发出的声响。这个人是我的父亲。他只是在床上动弹， 一心要将自己被绑束起来的僵硬双手放回身体两侧，并不 是打算起床走开。前些天，他可是一直抱怨那张床垫来 着。不过从四天前起，他已经不再发这个牢骚了——事实 上，他已经什么抱怨的话都不再说出口了。我手里拿着滴 管，光脚站在冰凉的瓷砖地上，身后的厨房飘来咖啡的气 味——放得太久了，香气渐淡。我倾听着这栋空荡荡的房 子里的动静。 父亲去年春天锯开、劈好又码成垛的橡木烧柴，如今 已经风干，在楼下起居室的柴炉里啪啪地燃烧着，不时会 有些灰烬逸出。向窗外望去，我看到父亲20年前亲手制作 的饲鸟器还牢牢地立在冻硬的土地上。雪鸡和绯鹟叽叽喳 喳地在谷粒盘里啄食一番后，便飞到院后的灰色松林里不 见了。 我看不到父亲的脸，只瞧见他瘦骨嶙峋的苍白双脚， 抵着贴有仿木纹塑面板的床尾挡板。原来盖在他身上的毛 毯已经滑到一边，他将右脚抬起些许，然后再放下，这样 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好似在踢什么，不过十分缓慢—— 是在试图将毯子再盖回腿上。他是醒着的。我看了看自己 左腕上的手表，表上显示是军队里所采用的24小时制，数 字告诉我时间为15：57，天色有些发暗了。 我打起精神，努力扮出笑脸，从我站立的过道处走进 他躺着的黑乎乎的卧室。 楼下卫生间的马桶堵住了。我的妹妹敏迪（Mindy） 打电话找来清淤公司修理。可我们不知道化粪池的盖子在 什么地方，它的位置又是一个父亲已经不再能提供的重要 信息，弄得我和妹妹只好分一下工：一人在外面用脚到处 踩跺冻得梆硬的地面听声，另一人看住父亲，让他不致从 床上跌下来。我俩轮班做这两件事。 临终关怀医务所的医生告诉我们，父亲得的是烦躁性 痴呆，而且已经进入末期。人一旦走到生命末期，器官功 能便会失调甚至丧失。在这种情况下，多年被羁囚病榻的 老妪会突然下床站起，并以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力气搬动 家具；一连数月不讲话的虚弱老翁会蓦地怒气冲天，朝所 有靠近身边的人乱吼怒骂。这些人不肯安静下来，还可能 有暴力倾向。他们会认死理，想要干什么就非干不可。我 父亲要干的事情是“回家”——也就是说，他认定自己目 前所待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家。为了说服他相信这里就是 家。我给他举了许多例子：这里的天花板是他吊的，墙上 的漆是他刷的，地毯是他铺的。我还让他看一张张这所房 子的照片，想让他相信自己目前所在之处，正是30年前他 亲手盖起，我们也同他一道搅拌过灰泥、砌过石块的家， 就是他一直打算终老于斯的家，就是我特意从外地赶来将 他从医院接回的家。可他就是不相信。 看到临终关怀医务所的护士终于来到，我和妹妹真是 如释重负，激动得都哭出了声。父亲说什么也老实不下 来，弄得我们一连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他又是踢脚又 是挥舞变了形的双臂，而且都是冲着我俩来的，好像已经 不认识他的女儿们了。我们真是被他耗垮了。就连这栋房 子也来凑热闹，上下水道都发出不通畅的怪声。我们向这 位护士求教，索要更多的、更有效的药物，好让父亲的情 绪稳定下来。护士的回答是我们不应当将老人留在家里， 即使有专职医护人员定期前来也不妥当，他应当到离这里 只有30分钟车程的临终关怀医务所去。对住院病人，医生 司以开具别的药物，作用会强过我家里的粉色吗啡液。父 亲当初曾要求我们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在自己家里度过最 后一段时Et，我们也曾答应这样做，但到头来还是没能兑 现。当救护车来到时，清淤公司的泵车正挡在道上，清淤 工正在找化粪池盖，拿着根金属棒在院子里的地面上捅来 捣去，弄得急救员只好绕道而行。当我们将父亲抬上救护 车时，这位工人停止了他的工作，对我家的这幕额外的戏 剧旁观了一阵后，又接着去戳弄草皮了。(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