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跨度新美文书系

作者简介

王勇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于沈阳。大学文化，教育经济与管理硕士学位。著有诗集《雪太阳》《青红皂白》等。

内容简介

母奶 孩子吃奶的事，应该是母亲的回忆。 母亲讲，三年自然灾害末年仲春我出生，天上有 红云，地上仍是个歉年。连年吃不饱的人们营养不良 ，母亲自然也鲜有奶水。襁褓里的我整天仰面号哭， 嘴张得很大，像个嗷嗷待哺黄嘴丫的光腚麻雀作闹不 休。凄厉的哭声高亢，严重影响了前后邻居平静的生 活，处得像一家人似的大娘、阿姨纷纷上门问询，帮 母亲哄我。在她们手上我像一个篮球被抢来抢去，都 以为能哄睡我，结果都事与愿违，她们又像丢手绢一 样放下我，生怕丢在自己身后边。这个无奶的年景， 几个母亲都拿我没辙。母亲有一次抱我去一个阿姨家 ，实际上是参加带孩子年轻母亲的聚会，我一进屋就 哭个不停，母亲们(都是医生、护士)听哭声集体诊断 我是饿哭，就问我母亲是不是饿的？母亲说我整天都 叼着咂咂吮吸不停，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善良的母亲 们就把我接过去轮流用她们的奶来喂我。这是我下生 第一次吃饱，甚至还吐了点奶，哭声戛然而止。小脸 儿顿时红润，在母亲的怀里满足地睡着了。母亲才彻 悟我整天哭的原因，不是讨厌来到这个世界，而是吃 不饱饿的。母亲说，其实，婴儿的哭从来就是最好破 译的密码，他除了要吃的还会要什么呢？ 我属虎，一次看电视里两个小虎抢奶吃的样子， 自己就跟着冒汗。吃到这顿饱奶，我已经两个月大小 了。 我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上有一姐一哥，现在想 来，也许第三个孩子不像第一、第二个孩子那么金贵 ，但愿这么说不是亵渎母亲对我的爱。事实上母亲的 身体一直不好，做医护工作，所在的沈阳3301军工厂 要求十分严格，她是党员，又争当劳动模范，我的到 来应该是给她添了拖累。父亲在部队上，半年回来休 假一次，根本指望不上。母亲工作劳累加上缺营养， 哪还会有充足的奶水啊。 母亲性格开朗，为人和善亲切，微笑永远是她的 态度和表情，是工人村居住区里最有人缘的女人，谁 家有事都愿意找她帮忙。“快找刘姨来看看”“把你 刘姨叫来”，都是邻居们日常挂在嘴边的话。母亲常 尽的义务，相当于现在的红十字会、120、114。都在 一趟房前后院儿住着，母亲有难处，大家也主动帮忙 。他们常说大兵不在家，够刘姨难的。邻居管我父亲 叫大兵，知道他在部队上是军官，也不知道是什么官 ，反正不是小兵，就以大兵称呼。后院张大娘得知我 整天哭声不断是饿的，就让老伴——八级钳工的张大 爷去于洪区，找了一个养羊的农夫，俩人口头协议， 每天买他的羊奶喂我。这个质朴的农民，至今我也不 知道他长了多长的腿，相貌啥样，每天早晨走五里路 领着羊来我家送新鲜的羊奶，再走回去。 从此我得救了。邻居们再也听不见我不舍昼夜的 饿嚎，可以睡个好觉了。吃饱以后，我乖得不能再乖 了。母亲说，其实我是个最省事的孩子，从来没有任 何恶习，不裹手指，不尿床，不撕东西，也不做噩梦 。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简直就是一个婴儿楷模 。吃上羊奶以后，一周左右我就胖了，母亲看到我一 天天健壮起来，比同龄的婴儿都长大了一轮，欣慰断 言，将来她的二儿肯定是个壮汉，有勇力的人，就给 起了勇男的名字。 喝上羊奶以后，我十分恋母，会走以后整天缠着 母亲，她总有一只手被我牵着，像一个赖蜘蛛黏着她 。会说话以后，我发现自己学羊叫特别像，尤其像羔 羊。“米啊……妈咪……”就时常叫给母亲听。母亲 对我这个天生的才能非常欣赏，我一叫，她就用前额 当犄角跟我顶闷闷儿。哥哥受感染也学羊叫，就不像 。母亲学也不像，就说果然是喝羊奶长大的，活脱脱 一个羊羔子，连眼仁儿都变黄了。当遇到羊，我一“ 米啊……妈咪……”，那羊肯定跟着叫，屡试不爽。 几个回合之后，发现我不像羊，就疑惑地盯着我，异 样地叫几声后才悠悠踱开。后来，也是看电视，印度 的一个狼孩，会像狼一样引颈嗥叫，狼群就应和，奔 赴，使我惊心动魄！ 四十岁以后，我在萨尔图草原和新疆那拉提草原 上都对着羊群“米啊……妈咪……”过，它们在默默 吃草，我这一叫，它们就全抬起头来看我，跟我“米 啊……妈咪……”叫成一片。我一起头，羊们欣然合 唱，似乎在唱，团结就是力量。每次这样领唱，我都 收获母亲跟我顶闷闷儿的感觉。 一般人都喝牛奶，我对羊奶却情有独钟。别人到 超市买牛奶就相当于我买羊奶。羊奶买的人少，销量 低，打的折扣越来越大，这使我十分欣喜，这真是我 很少遇到过的好运气。可羊们并不知道我把自己看成 它们的同类，我一旦看到羊群，目光就依依不舍地追 随，心里就赞美，羊群多像洒在尘世的一片月光。 于洪区那个每天早晨给我送羊奶的农夫，风雨不 误坚持了两年。我对他没有一点记忆，感恩之情却永 志心中。找他来的张大爷，我依稀记住了他那张湖南 人瘦削的干净的脸。在我弱冠那年，母亲对我说：“ 羊奶是你的母奶，为人待物，要懂得跪哺感恩。”我 记下了母亲的话，更常想那个勤劳的农夫的恩德和张 大爷、阿姨们默默给我的爱，俨然是救命之恩。当然 ，我忘不了每天早晨揣着奶来的羊，不知道始终是一 只还是几只轮流而来，代表了最广大羊们的善举，使 今天我对羊们有对慈善家的敬意。更忘不了母亲，她 没有足够养育我的奶水，可她用自己的贤德善行在同 事之间、邻里之间得到了姐妹般的友爱，为我赢得了 一口饱奶并解决了能活下来的“口粮”。“米啊…… 妈咪……”是我吃饱以后的歌唱，也是我献给远在天 国的母亲原生态的歌唱。“羊和歌唱”在意大利语里 是“悲剧”的意思，悲剧在我心里，一直是审美崇高 的境界。而今，我回昧获得的这口母奶，是不是多少 有点悲剧的意味？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