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32.00
折扣价: 19.20
折扣购买: 幽明之鹿
ISBN: 9787559410870
淡蓝蓝蓝:本名田春柳,东北女子,白羊座,自由撰稿、编剧。早期作品常见于《花火》《女报时尚》《女友校园》《知音女孩》《少男少女》《青年文摘》等等。偶尔客串编剧。近年作品多见于长篇小说与专栏。代表作品《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世上每一座孤单的岛》、?《手信》?等。
Chapter1 再见了,野孩子韩章鹿 1. 乌云压境。 风把屋顶的一捆苇*硬生生地吹下来,险些砸到韩章鹿的头上。韩章鹿小跑两步,追上那捆仍旧在地上翻滚的苇*,用两只瘦弱的小手抓住后使劲地拖拽着。那风似乎故意要捉弄她,猛地呼啸起来,韩章鹿脚下一个趔趄,险些随着那捆*一起被吹走。 韩老三笑着,大步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伸手抓住韩章鹿的衣领。 “爸,我差点就被吹飞了。”韩章鹿惊魂未定,眼睛瞪得溜圆。 韩老三嘴角还是带着笑,*溺地抱起韩章鹿。 “所以,你得多吃饭,长得壮实一点,起码不会被风吹跑。” “爸,你吃早饭了吗?妈煮了*蛋面。” 韩章鹿摸摸韩老三下巴上的胡楂。 “*蛋面是给小鹿吃的,小鹿**是小寿星。” 韩老三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青白色的小石头,递到韩章鹿面前。 “生*快乐。” “这上面有一只鹿呀!”韩章鹿惊讶地抓起那块小石头,石头上的红褐色纹理俨然是一只鹿的模样。 韩章鹿的家在乌云镇长岭山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用韩老三的话说这里就是典型的穷乡僻壤,山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连棵树都长不起来。 靠山吃山,长岭山的村民们祖辈赖以生存的就是采石场。韩老三是个手艺不错的石匠,韩章鹿从小到大的玩具就是石头。 天色愈加阴沉,北边天空的墨色云朵厚重得像要落到地上一样。 韩老三看看天,背起韩章鹿向屋子里走。 “天气预报说,**有大雨,不要出去乱跑了啊。”他叮嘱着。 背上的小女孩明明已经十一岁了,但是背起来轻巧得就像七八岁的孩子。 “怎么这么瘦呢?等爸下次去镇里给小鹿买点牛肉回来,吃牛肉长得快。”韩老三忍不住唠叨起来。 “妈说牛肉太贵,一斤牛肉可以买五十个*蛋呢。”小女孩轻皱着眉。 “再贵爸爸也给小鹿买。” 章水芹从窗子里望着父女俩,忍不住掀开门帘喊道:“你们俩倒是快点进来,小心被雨淋了。” 韩老三眉眼含笑,小跑了起来。 有风从面上拂过,虽然饱含一场雨的来势汹汹,但是因为沾染了父亲的味道,所以又多了几分惬意与酣畅。 这一刻的韩章鹿,其实是快乐无比的。 2. 直到开始觉得房间里的闷,韩章鹿快乐的小情绪一点点消散了。 她把窗子开到*大,还是觉得闷,前一秒还肆无忌惮的风突然就消失无踪了。她回头瞥瞥厨房,不经意地看到韩老三的手温柔地覆在章水芹的肚子上。 父亲对母亲的好是她从小就知道的。 村子里的人也说章水芹好福气,虽然从小跛了脚,却嫁了个那么会疼老婆的男人。韩章鹿彼时年幼,自然不知晓何为爱情,但也觉得父亲对母亲好确实是一件极好的事。 只是这一刻,她心里忽然生出些闷气来。她看着母亲肚子上的那只手,她知道那手心里她熟悉的爱意是向着母亲肚子里的孩子的。 在韩章鹿将满十一岁的这一年,章水芹又怀孕了。 “这是送给小鹿的礼物,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章水芹把这件事告诉韩章鹿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 韩章鹿盯着母亲的眼睛,愣了好一阵,只觉得从来没见过母亲的眼里有那么漂亮的光彩。 她**嘴唇,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渐渐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根本就不想要那个礼物。 院子里有人进来,趿着鞋,走得比风还快。韩章鹿伸着脖子看了看,认出是住在隔壁的胖婶,刚想张口告诉章水芹,胖婶已经人未到声先至了。 “老三啊,我摘了些青梨给芹子吃,你去洗一洗,还没熟透,正酸着呢。芹子*近爱吃酸,这一胎啊肯定是男孩。” 大人们扯着嗓子聊天真是好吵啊。 韩章鹿在炕梢儿躺下来,摩挲着父亲给自己的那块石头,眼皮儿渐渐沉了下来。 3. 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乌云已经散了,一滴雨也没落下来。但房间里依旧闷得厉害。韩章鹿抹了一下满额头的汗,转过头,看见章水芹坐在炕头数着一沓钱。 “妈,我渴。”韩章鹿咕哝了一声。 “嗯。”章水芹头也不抬地应道,手里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来。 “哪来的钱?”韩章鹿坐起来,“我爸呢?” 直到数完*后一张钱,章水芹这才站起身,把钱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绣花的布袋子里。然后给韩章鹿倒了一杯水,顺手擦了擦她额头的汗。 “你爸上工去了。” “不是刚下工吗?” “你二柱叔得了阑尾炎,找他替班。”章水芹的嘴角是噙着笑的,“石场拖欠的工资终于发下来了,你爸说了,再熬两个月,等到秋下我们家就盖新房子。” 盖新房子,她依稀听爸妈说起过。因为家里要添一个孩子了,而且很可能是个男孩子,所以要盖一间漂亮的大瓦房。 韩章鹿看看章水芹,想说什么,终究只是撇撇嘴,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仰头喝光了一大杯水。 其实是想说说她的梦,她梦见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哭哭闹闹地向前跑,拉着妈妈掉进了一个沙坑里,沙子像密集的雨点一样流下去,盖住了他们。 她知道梦是假的,但是心里却仍旧像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她不希望家里有第二个孩子。她不希望与人分享爸爸妈妈。 章水芹显然没注意到韩章鹿的小情绪,把装钱的袋子拿起来,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回身对韩章鹿说道:“妈去镇子把钱存上,顺路买点肉,晚上给你包饺子吃。你乖乖在家,别出去乱跑,没准会下雨呢。” 章水芹前脚出了门,韩章鹿后脚也跑了出去。 她哪待得住呢?她是长岭山的野孩子,爬树捕蝉,下河捞鱼,没有一样她不在行。韩老三常说自家女儿是山上哪块石头成了精,生来就爱在山野里玩耍,伶俐着呢。 4. 但是这**的韩章鹿没什么玩的兴致,沿着村里那条石板路一路走着,也没见着几个玩伴。村口的瞎眼奶奶吓唬她:“小鹿啊,要下大雨呢,会有洪水来,你快回家去。” 瞎眼奶奶的眼睛是半瞎,无儿无女,住在村口的破房子里,但是据说村子里谁有医不好的怪病都会去找她。在小孩子们眼里,瞎眼奶奶多多少少有些吓人。但是韩章鹿不怕她。韩老三是孤儿,从小亏了瞎眼奶奶照顾才长大,所以在韩章鹿眼里,瞎眼奶奶也像是自己的半个亲奶奶。 她冲着老太太做个鬼脸,一溜烟跑了过去。 她打算去石场看看,也常有外村的人会去石场附近晃,据说运气好可以捡到玉石翡翠。韩章鹿自然不信那里有玉石翡翠,她*乐意去收集不同花纹的普通石头。 半路上果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但是看北边的天色,云朵又厚重了起来。 韩章鹿躲进土地庙的时候,头发和肩膀已经略略湿了一些。 土地庙不大,供奉着土地公公。附近村民靠山吃饭,便也格外崇敬天地神灵。韩章鹿自小跟着母亲到土地公公跟前祈求平安富贵,这尊泥菩萨在她心里有着神圣的地位。她笃定这是可以听见人们心愿的神。 她望着那一尊已经油漆斑驳的泥塑,略略迟疑了一下,眼里闪过那么一丝犹豫不安,然后抿抿嘴还是跪了下去。 “土地公公。”她喊了这一声之后,停顿了好一会儿,轻轻叹口气,仿佛有无数烦恼,然后继续说道,“我想了好几天,还是不想要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只想做爸爸妈妈**的孩子。” 她的语气很轻,可是话音刚落,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她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随即,只听得“咕咚”一声,在她身后不到几米的地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了下来。 韩章鹿惊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庙里光线昏暗,她依稀认出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形。远天似乎又有雷声依稀传来,那个小小人形在地上一动不动,韩章鹿的小心脏剧烈地跳起来,下一秒她不由自主地大声哭了起来。 “哎呀,你们女娃胆子也太小了。” 地上那个小小人形忽然不耐烦地坐了起来,分明是个男孩子。 “我可没有吓你啊,是你进来之后嘀嘀咕咕地吵到了我睡觉。”男孩子看着依旧止不住哭声的韩章鹿,微微蹙眉。 “喂,你再哭,土地公就该烦了,土地公一生气就让你妈生个弟弟出来。” 韩章鹿蓦地止住了哭声,擦擦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孩子,一张稚嫩的小脸忽然变得异常冷峻:“你为啥偷听我说话?” 其实心里升起了另一种恐惧——关于自己*隐秘的心事被人窥见、被人揭穿的恐惧。 男孩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转身望着门外的雨,一副小大人似的表情:“这雨怕是会下得*大,要是没人来接你,你还是快点往家跑吧。” 他说完,迈腿就往外走。韩章鹿回身看看黑漆漆的土地庙,咬咬牙,赶紧也跟了出去。豆大的雨点儿很快就淋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她紧跟着男孩儿,生怕身后的雷会追过来。 到底是孩子,淋着雨也觉得有趣,两个人跑着跑着都笑起来。 “你不是我们村的吧?”韩章鹿大着胆子问。 “我住在镇里,听说你们村的石场能捡到玉石?”男孩儿扭头看着韩章鹿。 韩章鹿这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他的样子,黑黢黢的一张脸,一双眼睛似会发光的宝石一样透亮,在他左侧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半个手指那样长的伤疤。 “瞎话你也信,要是那么容易捡到玉石,我们村儿怎么还会这么穷?”韩章鹿略带鄙夷地看着男孩。 男孩儿显然有些失望。 “捡不到玉石,我就没法子给我哥凑学费了,我得再想想别的办法。”男孩儿似有些焦灼,“喏,到你们村口了,你自己进去吧,我从小路走要近一些。” 男孩儿也不等韩章鹿答话,折身跑进旁边田陇里的一条小路,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韩章鹿:“我哥也像你一样不喜欢弟弟,其实有个弟弟挺好的。” 韩章鹿停住脚,愣愣地回味着这句话,也许吧,能在大雨天出来想办法给哥哥凑学费的弟弟看起来是挺好的,但是如果自己有了弟弟会有什么好处呢?她一时还想不通,只怔怔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儿已经跑远了,藏蓝色的褂子消失在碧绿的玉米地里,只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回答随着风远远飘过来。 “我叫……大雨。” 她听得不是太真切,只纳闷地想,怎么会有人叫这么简单的名字呢——大雨。 5. 章水芹因为那场雨,也被拦在了镇里,辗转回到家已经是六七点钟的光景了,肉没有买回来,饺子自然也包不成了。韩章鹿乖巧地把隔壁胖婶送来的晚饭端到母亲面前。 章水芹挺了挺酸乏的腰,抱住韩章鹿,摸着她的头感叹道:“我们小鹿真是长大了,知道照顾妈妈了。” 韩章鹿的头贴在章水芹的肚子上,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章水芹的肚子,喃喃地问:“妈,这里到底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呢?” 章水芹眼里流露着温柔,低声道:“爸爸妈妈总有**是会老的,所以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他都会是你在这个世界上*亲的人,他会陪伴你,会保护你。” 韩章鹿的心里动了动,她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朦胧的感觉,她想起午后遇见的那个叫大雨的男孩,想着或许有个弟弟妹妹真的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儿。 到了夜里,雨下得愈发大了起来,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架势。房子东北角的墙壁逐渐被雨水浸湿,韩章鹿紧张地看着天花板。章水芹揉揉她的头,把被子给她掖好。 “睡吧,天亮了雨就该停了。” “下这么大的雨,爸不能上工吧?” “嗯,你爸会在工棚歇的,别担心了。” 韩章鹿在被窝里握着那块有小鹿纹路的石头,轻轻地摩挲了几下。 章水芹忽又想起什么,起身趿着鞋把午后出门拎着的包拿过来,掏出里面那个装着钱的绣花布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枕头底下。 韩章鹿有些睡眼迷离,勉强撑着眼皮问道:“妈,你没把钱存到银行吗?” 章水芹打了个哈欠:“妈下午白跑了一趟,镇里停电。” 韩章鹿挣扎着翻过半个身子,伸手把母亲枕头下的布袋子掏出来,把自己手里的石头放了进去,仔细包好重又放回母亲枕头底下,然后又不放心地往里面塞了塞。 章水芹轻声笑道:“你爸给你的石头都能被你当成宝。” 韩章鹿也笑:“我爸给的都是宝。” 说着,她伸手抱住章水芹的胳膊,额头抵在母亲的肩上,母女俩很快沉沉睡去。 6. 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韩章鹿做了一生中*美好的一个梦,以至于多少年之后,当她回想起梦中的场景,都依然能清楚感知到梦里的温暖与温柔。 她梦见父亲在雨霁的清晨归来,肩上扛着一把蓝紫色的孔雀*,他喊她的乳名,声音轻柔。她飞奔着过去,一头扎进父亲怀里,伸手可以摸到他硬硬的胡楂。然后,她拉着父亲向屋子里走,母亲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从屋子里迎出来。母亲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衫子,领口有长长的蝴蝶结飘带。小婴儿冲着她咿咿呀呀地发出“姐姐”的声音,她咯咯笑着,抱过那个小孩子,他的身体真软啊,像她想象中的云朵一样。 然后,一切忽然戛然而止,一切美好的幻象仿佛也如云朵一样消散无踪。 “小鹿,快起来。” 她吃力地睁开眼,耳畔是母亲焦灼的呼喊。母亲一把扯起她,胡乱抓了衣服塞到她怀里。她觉得有一点头晕,虽然是坐在炕上但是感觉时刻都要摔倒一样。她还来不及把这感*告诉母亲,只听得章水芹声音里都带了颤音:“小鹿啊,地震了,我们得赶快跑出去。” 十一岁的韩章鹿还不能够太容易就消化掉地震这个消息。 她只模糊记得两三年前,山上的石场发生过塌陷,大人们当时的形容就是“到处都开始摇晃”。 她小脸紧绷起来,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只紧紧地抓好母亲的手,两个人迅速地逃到了屋子外面。 雨依然很大,很快淋湿了她。 “妈忘了拿东西,你别跟进来。”母亲猛地停住脚,说完,用力掰开她的手,又折身跑回屋里。 韩章鹿自己站在黑黑的雨夜里,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那种怕。随即,她才注意到,整个村子都乱哄哄的,牲畜们在叫,人们在喊,隔壁院子里也人影憧憧。 好在,章水芹很快就跑出来了,给韩章鹿穿上了一件雨衣,韩章鹿看见她手里拿着那个装钱的绣花布袋子。 “妈。”韩章鹿一把抓住章水芹的手,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生怕再和母亲分开。 两人匆忙向着院子外面走,韩章鹿眼见得院子里一处牲畜棚已经塌了。到了大门外,两人随着人流向场院走,场院是全村晒苞谷的地方,*敞亮*安全。一路上,韩章鹿紧紧抓着章水芹的手,有小伙伴从旁经过,不知愁苦地同韩章鹿嬉笑,韩章鹿依旧敛着面孔不说话。 大人们觉得有趣,胖婶摸着韩章鹿的头,对章水芹说道:“你家小鹿倒像是懂事了,竟然还知道怕死了,哪像我家二牛,看见天摇地动兴奋得不得了。” 韩章鹿抿着嘴,头一歪从胖婶手下逃开,大声反驳道:“我才不怕死。” 7. 刚刚十一岁的韩章鹿,还不懂生死。 她只是觉得这个晚上发生着的事,是一件很大的事,一点都不好笑。 8. 大家都在场院安顿下来,村长大叔招呼人扯了几大块塑料布,搭了几个简易的避雨棚。初始的恐惧渐渐散了些,男人们蹲在一边儿抽着烟,女人们哄着孩子开始唠起家常。东边的天空微微有了些灰白的颜色,而雨点儿也似乎不及黑夜里细密。 五点四十分,天边响起一声惊雷。 接着,韩章鹿忽地觉得脚下的地又摇了摇,半村子人亲眼见着不远处的一座老瓦房倒了下去。 在惊叫声之后,人群迅速地安静了下来。天灾的震慑,令整个长岭山村死一般沉默。 “妈,咱家房子会塌吗?”韩章鹿怯怯地问出口。 章水芹看看她,却没有回答。韩章鹿突然感觉到母亲的手心冰凉一片。 “妈,我爸咋还不下山,我刚刚看见大葛叔都回来了。” 章水芹还是没有说话,眼睛却也紧盯着人群,搜寻着大葛的身影。 少顷,她看见大葛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心蓦地慌了起来,转头把韩章鹿托付给旁边的胖婶,自己向着大葛走过去。 韩章鹿也想过去,被胖婶大力按在怀里。 很快,章水芹回来了,把手里的布袋子放到韩章鹿手里,蹲下来看着她:“你跟着胖婶,莫乱跑,妈去去就回。” 韩章鹿仰着脸,雨滴落下来,从额头流到眼角,她忽闪着眼睛,没来由地想起满是流沙的梦,一颗心蓦地悬了起来,紧追两步,扯住章水芹的袖子。 “妈,我不要和你分开。” 章水芹看看韩章鹿,也来不及过多思考,只迅速揽过她,小声说:“我们要去镇里看爸爸,你乖乖的,别添乱。” 章水芹说着话,脚下的速度一点也没慢下来,韩章鹿几乎是小跑着跟着她。 韩章鹿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在镇里,她不敢问,抿着唇,使劲挪腾着自己的两条腿。章水芹带她来到大葛面前,大葛看看韩章鹿,也没说什么,带着她们向黑夜的另一端走去。 从长岭山到白云镇坐车也要四十分钟,在这样恐怖的夜晚,想找一辆车可不容易。但是韩章鹿一眼就认出了停在面前的这辆银灰色小面包车,这是石场老板的车。韩章鹿小小的脑袋瓜飞速地运转着,她在努力地思考为什么石场老板的车会来接他们。 车里其实已经坐满了人,章水芹很小心地挤坐在一个中年女人旁边,然后把韩章鹿抱到自己腿上。一路上,除了司机不时咒骂着糟糕的路况,几乎没有人说话。韩章鹿偷偷地瞄了瞄车里的乘客,她认得那几个人,他们是前两年才搬到长岭山来的人家,一家人全在石场做事,据说是老板的亲戚。 人们显然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蒙了,怀揣着对生死的敬畏,**能做的是安静地逃亡。 车子缓缓穿过了黑夜,天边露白,雨势也减弱了些。 韩章鹿讶异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她*熟悉的这片山野,**之间被颠覆得面目全非。 9. 面包车在白云镇的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章水芹拉扯着韩章鹿下了车,还不待她道谢,车子已经飞奔而去。 清晨的白云镇,显然没有长岭山那样糟糕,路口的早餐铺甚至还升腾着热乎乎的水蒸气。韩章鹿听见肚子叫了几声,她*了*嘴唇。章水芹慌张地向人问了路,回头来拉韩章鹿,见她眼巴巴地望着那屉冒着热气的包子,叹口气。 “等看到你爸,妈就给你买包子。” “嗯。”韩章鹿重重地点点头,“我爸在哪儿?”她复又小心翼翼地问着。 章水芹没说话,走得却急。 没走多远,韩章鹿一眼就瞧见了镇上的卫生所,去年她发高烧,父亲连夜背着她来过这里。 韩章鹿忽然有些紧张,爸爸是*伤了吗?她伸开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汗。 忽然,她的动作一僵,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除了湿漉漉的汗水,什么都没有。她紧紧抓着的袋子呢?! 韩章鹿急忙低头去找,她慌里慌张地往回走了几步,什么也没看见。 “小鹿,快过来。” 母亲在前面喊,韩章鹿硬着头皮跑过去,却不敢提丢了袋子这件事。 清晨的卫生所已经忙碌起来,有不少在地震中*伤的人躺在走廊里,**声与哭声交织在一起,凄惨恐怖。 韩章鹿紧抓着章水芹的衣服:“我爸也*伤了吗?” 章水芹没回答,伸手把韩章鹿的手扯开,飞速地跑到走廊里四处辨认着韩老三的身影。韩章鹿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那,却开始抽泣。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章水芹突然慌张地走过来,扯着韩章鹿向外走。 “妈,你找到我爸了吗?” 章水芹也不说话,只是往前走。 “老三家的,往这边走。”身后有人喊。 “妈,有人喊你。”韩章鹿怯怯地说。 章水芹也不应,突然低头看了一眼韩章鹿的手:“袋子呢?” “丢了。”韩章鹿嗫嚅着,旋即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我一直抓着的,不知道怎么不见了。” “妈去找,你等着。” 章水芹突然像丢了魂儿似的,飞也似的跑出了卫生所。 过去很多年之后的某个黄昏,韩章鹿回想起那个画面,母亲的每个表情细节都被放大得无限清晰,那不是想去寻找什么的表情,而是拼了命地想逃离某种命运的恐惧。 而彼时的韩章鹿,无法预知人生的种种,她茫然又乖巧地站在卫生所大厅那一小块水泥地上,听候着命运对她发出的下个指令。 10. 有人过来,摸摸她的头,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她认出那是父亲在石场的工友,他额头还有未干的血迹。她被他安置在走廊尽头的一把塑料椅上。那有一小扇窗,可以望见一根伸过来的枣树枝*。 周围是一片呼天抢地的叫声,仿佛谁的嘶喊慢了一拍就会被死神夺去生命一样。 韩章鹿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有认识的人过来,远远看着她低声交谈了几句,又脚步匆匆地走开。 她茫然望向窗外,雨还是没有停。 11. “叔,你要买血吗?” “去去去,别添乱。” “阿婆,你要买血吗?” 略略嘶哑的男孩儿的声音从走廊的那一头传过来,越来越近,*后停在韩章鹿的面前。 “你们家有人*伤吗?你们家要买血吗?” 一只瘦弱的胳膊伸到韩章鹿的眼前。 她抬起头,觉得那张脸好像在哪儿看过。 “咦,是你啊!”男孩忽然抬高了声调,语气突然轻快起来,“你哭什么?你家房子也塌了吗?你家有人*伤了?” 韩章鹿抹抹眼睛,原来自己一直在流眼泪啊。 “你不记得我啊?在你们村儿的土地庙……” “大雨?”韩章鹿喃喃说道。 “嘿,是我。”叫大雨的男孩蹲下来,左侧太阳穴上的伤疤清晰可见。 “你在**吗?” “对啊,你认识的人如果需要买血你一定告诉我,我要给我哥凑学费。” “为什么有人要买血?” “这你都不知道啊,人要是*了伤失血过多会死的,所以需要输血,输别人的血。” “那你把自己的血卖了还能活吗?” 大雨想了想,觉得这问题有些难以回答,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韩章鹿的肚子叫了几声,她有些难为情。 “我也没吃饭呢。”大雨嘿嘿笑了两声,“你叫什么名字啊?” “韩章鹿,我爸妈都叫我小鹿,因为我出生之前妈梦见一只鹿跑进了她的肚子里。” 大雨重复了两遍韩章鹿的名字,又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眉眼弯弯,露出白白的玉米粒一样的牙齿。许是有了小玩伴,韩章鹿忘了哭,也忘了自己在焦急地等着妈妈这件事。 大雨和韩章鹿吹嘘着自己在南山北屯到处“历险”的故事,好像谁都忘记了这是一个灾难还没有**平息的早晨。 “大雨,回家了。”走廊的另一头,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喊大雨。 “我哥来了,我得走了。”大雨站起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我哥叫太阳,是不是很有意思,雨停了就会出太阳,你也别担心你家人了。” 韩章鹿目送着大雨走远,她看着他一走一瘸的样子,忍不住翘起嘴角。然后,她又扭头看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章水芹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她找到袋子没有,如果找不回来,是不是就没办法盖新房子了。 12. 大雨看见哥哥,立刻蔫了下来,他可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不然肯定又要被他教训一顿。 少年太阳比大雨足足高出一个头,他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稳。 “走,回家。”他拎了两个肉包子,递给大雨。 “哥你居然乱花钱。”大雨惊讶地说着,却还是喜滋滋地接过包子,好久没吃这家的肉包了。 两个浑身泥浆的男人蹲在门口抽烟,大雨经过他们的时候咬了一口肉包,然后,他听见韩章鹿的名字。 “小鹿还在里面,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说。”年纪大一点的男人皱着眉。 “老三媳妇可能一时接*不了,都没去看一眼老三就跑出去了。”年轻一点的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了踩。 “太突然了,*不了刺激吧,但是得让小鹿看她爸*后一眼啊。” 韩老三死了,死得有点憋屈,地震的时候他正蹲在工棚外面的茅厕里,有块石头滚下来砸到了他的头。幸亏老板的面包车停在石场,**时间把*伤的工人送到镇里,结果被坍塌的工棚埋住的工人没事,反倒是工棚外面的韩老三丢了性命。 男人说着使劲咳了两声,很不讲究地把一口痰随意吐了出去。 大雨捏着包子愣了愣,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个小鹿。 “快走啊。”太阳板着脸,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 “哥,我回去一下。” 大雨说着,转身又跑回卫生所。韩章鹿不知所以地看着大雨。大雨撇撇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只得把手一伸,将那只没有咬过的包子递到韩章鹿的面前。 “给你吃。” 吃饱了总该会有一点力量吧,起码能有一点点力量去面对让人难过的消息。 “大雨,你磨蹭什么呢。”太阳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大雨有些沮丧地再次离开韩章鹿,那两个浑身泥浆的男人迎面走来。他小小的一颗心一时之间涌起一阵***的却又难以言说的情绪,像山洪蓄满水库。他回头望望韩章鹿,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女孩坐在尽头的一抹光亮里,她还不懂死亡是什么吧? 13. 在*近的记忆里,韩章鹿对死亡*清楚的感知是邻居胖婶家养的狗死了,她上午还喂过那只狗,下午它就误食了耗子药一命呜呼。 但是这个雨水不歇的清晨,突然有人告诉她,爸爸死了。 她拿着那个还有热乎气儿的包子,懵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不太明白他们在和她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大雨说过的话,猛地站起身想要去追大雨。她的手臂却立时被人握住。她听不见所有劝慰她的声音,她只记得大雨说过人要是*了伤失血过多会死的,所以需要输血,输别人的血。她要去找大雨买血,有多少买多少,她要把爸爸的命买回来。 那**,她当然没有机会去找大雨。 她在一群或熟识或陌生的面孔之间战战兢兢地等着章水芹回来。但是,她只等到血一样的夕阳,在傍晚六点钟,雨停了,西边的天忽然露出一大抹血红色。 第二天,人们在离长岭山不远的一条河道里发现了章水芹,她两只手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腹部,抵抗着突然从上游泄下来的洪水,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白云镇很大,在这次灾难中*灾的人很多,但是在所有的传闻里,韩章鹿都是*可怜的那个孩子。 **之间,她成了传闻里克父克母克手足的孤儿。 14. 长岭山的秋天来得无声无息,夏*里被摧毁的家园还没有来得及全部重建,北风已经开始刮了起来。 村子后面的石头山在那一场地震中垮塌了,石场过度开采的问题也暴露出来,没多久,石场就被封了。长岭山又恢复了安宁,贫穷也再度袭来,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外出务工。 韩章鹿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北风里岌岌可危的房子,有些出神。 “小鹿啊,婶子煮了梨,你拿去和瞎眼奶奶一起吃。”胖婶站在墙那头喊她。 她应了一声,走过去,接过那盆梨,然后也不等胖婶再说什么,道了谢就跑出了院子。 她有些害怕这些旧*相熟的邻居,害怕他们可怜她的眼神,害怕他们用细碎的声音谈论她家的祸事。 房子成了危房,大家不让她住进去,村长联系了白云镇的福利院,她符合被救助的标准。没办法,她在村子里无亲无靠,*主要的,谁也不愿意收留这个命硬的孩子。那天晌午,她站在村部的院子里,四周围了一圈人,大家三言两语地议论着她该有的归宿。那情景让她想起小时候的某**,村部杀了一头猪,一群人围着那头猪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想要挑走哪块肉。只不过这**,她是大家都不愿意选择的那块“肉”。 *后,是瞎眼奶奶扒开人群,挪着小碎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小鹿啊,咱们不去福利院,哪儿也不去,就跟着奶奶吃糠咽菜。” 韩章鹿跟着瞎眼奶奶住进了村口的破房子里,那个房子比她家的危房还要破旧,她常常躺在横梁下想象着那根横梁忽然断掉砸下来的情景。但是,这是她**愿意选择的归宿。她喜欢在夜里抱着瞎眼奶奶的手臂睡觉,仿佛这样多少可以抵御每天夜里没完没了的噩梦。 有天夜里,瞎眼奶奶摩挲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说:“小鹿啊,你总有**会离开长岭山的,你是荣华富贵的命,大富大贵,你是要去紫禁城做娘娘的。” 韩章鹿不懂什么是荣华富贵,但是第二天早晨,瞎眼奶奶再也没有睁开眼睛,韩章鹿一直握着的那只手变得僵硬冰冷。 因着瞎眼奶奶的死,人们看韩章鹿的眼神又有了变化,*初的怜悯被一种嫌弃与厌恶替代。胖婶找了人给韩章鹿批八字,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太硬,天煞孤星,靠山山倒,临水水涸。 胖婶原本想把韩章鹿领回家,但是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只得作罢。 再也没有人和她玩了,村里的小孩看见她就哄笑着跑开,嘴里还大喊着:“扫把星来了。” 她一个人吃饭睡觉,等着村长派人送她去福利院,她整整三天没有说过话,不是她不想说,是没有人来和她说话。 一个人度过的每个夜晚都比记忆中的黑夜要浓郁,好像那一层又一层的黑色里隐藏着无尽的妖怪。她缩在被子里,恐惧得牙齿都在打战,但是双手什么都握不到。 太可怕了。 在她十一年有限的人生体验里,还从未如此感*过孤独,她在那种巨大的恐惧里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她离开长岭山的那天,下着大雪,人们远远望着,没有人笑着说再见。 继《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系列之后 酸楚青春书写者淡蓝蓝蓝倾情打造又一虐心之作 那女孩的小半生,在黑暗与光明里穿行,像小鹿踽踽独行。 一场天灾,她变成了孤儿韩章鹿, 一次机缘,她有了疼爱她的姐姐。 一次遇见,生命里终于照进了温暖的光。 但这个如同太阳一般的男人只能带给她无望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