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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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40780487
兜兜么,毕业于英国东安吉利亚大学,**商法学硕士,著有《孤岛之鲸》、《偏偏骄纵》等多篇小说,其作品风格独特,深*读者欢迎.
**章初遇 故事开始的时候,一切仍在萌芽,一切仍然来得及。 头顶电风扇转个不停,季老师刚好讲到虎门销烟,历史课本沉闷又无聊,连他自己都没有兴致,到整点,立刻消失在走廊。 温玉也到楼顶天台,宏鑫大厦三十六层,仍算远山区**高楼,由上向下看,人人皆如蝼蚁。 她今晚的**支烟抽到一半,楼道里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男人女人在调笑,嘻嘻哈哈你来我往,且越来越近,就停在楼道入口,越低越**,如天上云遮月,半遮半掩欲拒还迎。她坐在天台吹冷风听见一把迷人好嗓,那男人声音低沉、暗哑,似风过树叶沙沙响,一句话的迷恋与沉醉,他却在说:“装什么装,明明贱进骨头里。”接下来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不必想也知道是什么场景。 但奇妙的是,原本恶心得发臭的字句从他那副嗓子里发出声来,居然**得要人命。 她已点燃今夜第二支烟,时间过去二十分钟,他们看来急匆匆见缝插针,赶时间,要速战速决:“昨夜秦四爷请喝茶,权哥没去。” 男人一刻不停地追问:“权哥去哪儿了?” 女人没办法,哭着说:“不就是来了个土包子东北佬呼呼喝喝要去鼎记吃三头鲍,痴线,人家给他吃扇贝他也分不清的。” 过后,安静三五分钟。“你不走?” “你先走,我抽支烟再下去。” 当然,事后烟,回味无穷。 陆显迈出楼道时半裸着上身,低头在外套与裤口袋之间翻翻找找只找到一盒半瘪的香烟,士多店一块钱一只的打火机不知丢哪儿去了,嘴里骂骂咧咧,一抬头便撞见倚着围栏抽烟的温玉。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白衣黑裙,编两股小小麻花辫垂在耳旁,整个人像是从民国旧画报上拓印而来。双眼皮深刻源自些微欧罗巴血统,但好在清润灵秀,眼眸盈盈如一汪静水。她若一只灵狐,逼得他蓦地一怔,怕就此落进如此温柔**中。 陆显盯着她的胸牌,一字一句念道:“旷*女高?” 他继而挑眉看她:“都说旷*女高教出来的都是淑女,这位淑女听叔叔阿姨玩游戏听这么久,脸都不红一红?”浓黑的眉毛,刀锋般的轮廓,一道伤截断了眉峰,比纹一身白虎青龙*显出他做混子时刀锋*血的光辉岁月。 温玉掸一掸烟灰,侧过脸对着他,她眼睛生得特别,似一双弯弯的月,未语人先笑:“**的人不脸红,我躲在这里抽一支烟又何必羞愧。不过,这位叔叔,我劝你将拉链照看好,这样堂而皇之走出去,未免有伤风化,到时候警察都不必搜身查证就能请你去警局喝**凉茶消火。” 她不怕他,一丁点也不。陆显有了这个认知,只觉着有趣,眼前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干干净净一株细小茉莉,开在香烟弥漫的夜里。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将牛仔裤扣好,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说:“借个火,不害羞的小姑娘。” 温玉将手边卡尔威登镀金打火机扔给他,陆显叉开腿,席地而坐。 “躲在这里抽烟,不回家?” “我那位瘦骨嶙峋的补习老师去同助教幽会,不到三十分钟不可能回来,他攒了一周才等这**,实在可怜。留在教室里背书闷死人,不如到天台上来抽支烟,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 陆显嘴里叼着烟,笑呵呵道:“这种事?这种事不好吗?你们学校生理课程开了没有?你该叫我老师,给你上这么生动又深刻的课程。” “哦,那真是多谢你。舍身成仁,我应当登报致谢。”她站起身,丢掉烟蒂,等夜风吹散身上浓烈烟味。 陆显说:“这么大的胆子,不怕和我一起出事?” 温玉说:“你同街上那些缠着北姑要打折要免费的衰仔不同。” “怎么不同?没有左青龙右白虎?还是没有染一头红毛绿毛?” “你这个样子,从心底里看不起女人,自认为招招手就有一大帮排着队等着你,没必要自贬身价去做这种事。” 对面东华大厦美媛夜总会的招牌红灯绿灯交替闪烁,一阵阵光影照拂在她光洁无瑕的脸上,却将这夜晚,染出一层深深浅浅的隐秘妖娆。 陆显双手撑在背后,敞露的上半身大大小小刀疤遍布,紧实的肌肉在深夜叫嚣,叫嚣着一个男人的野性难驯。 “小妹妹,你今年几岁,就会看人了?” 温玉说:“我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出来,火眼金睛呀。还看见你今后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住大屋开豪车,七房太太生十几个男仔,金山银山几辈子吃不完。” “承你吉言啊,大师。”两个人便都忍不住笑,陆显笑得爽朗,惹天边浮云也停留,积攒在一团,看样子又要下雨。 气氛轻松,温玉也多嘴调笑一句:“我得走了,我的补习老师看起来肾亏,攒一个月也撑不过四十分钟。”这就要走,不过是陌生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相遇,交会之后即回原位,不必在乎你是谁,来自哪里,反正红港六千万人,也不会再有碰面机会。 陆显却问:“你叫什么?” 温玉想了想,笑盈盈地说:“我叫伊莎贝拉。” “什么狗屁洋名。” “我从前叫美红呀,那才可怕。一听就知道你从哪里来,满身土味,又穷又脏,仿佛得了瘟疫,人人捏着鼻子躲瘟神一样躲着你。改名叫伊莎贝拉,朋友都多起来。我看你,干脆叫罗密欧,同那位穿紫色**的阿姨正好配成苦恋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她唇角微翘,饱满的口唇似一颗新鲜樱桃带着露珠,晶莹剔透,秀色可餐。 陆显喉头一动,干涩地咽了咽说:“我是陆显。好好读书,伊莎贝拉。” 温玉转身说:“噢,陆显,睡阿嫂风险高,你好自为之。” 陆显手里捏着烟,闷声笑,看着她黑色的裙摆消失在楼道尽头,旷*女高那样寡淡无味的校服竟也一瞬间鲜活起来,自有一股遮掩着的淑女的妖气。 红港的夜那样长,长到足够你醉生梦死大梦无边,也长到湮没你庸庸碌碌人生,令五彩斑斓世界如白开水一般无味。 七百万分之一的概率,陆显遇到伊莎贝拉; 七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他记得她。 离开天台,仍然要去度无聊人生。 陆显长一身反骨,也仍然要服管,要向恩师、契爷、顶头上司打报告,听教训。 雨后湿热的傍晚,陆显在秦四爷的会客厅谈正事。 “人人都以为,出来混无非是靠胆,谁胆大谁抢先机就能捞到盆满钵满,但阿显,出来混要靠这里——”白炽灯惨白的光扑簌簌雪花一样落下,秦四爷手上蓝色香烟浓烈呛口,拉拉扯扯的雾,断断续续地燃,他指一指太阳穴,扯了扯嘴角,似讲台上年过半百学识非凡的文学教授,在数百双渴求的眼睛下讲授人生。 陆显恭敬地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岁月不饶人,秦四爷的头发已花白,举手投足也见迟缓,对桌曼妮一甩牌,高声笑道:“和了,大四喜!”陪玩的阿嫂们有人笑,有人跌脸,嘀嘀咕咕:“曼妮今晚行大运呀,一晚上大杀四方,是秦四爷教了什么秘诀?快饶了我们吧,眼看筹码就要见底啦。” 曼妮转过身对正饮茶闲谈的秦四爷眨眨眼,满是得意,年轻到底是不同,黑的眼红的唇,满是娇媚颜色。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夜总会陪客,谁想到能得秦四爷青睐,从此飞上高枝头,钞票大把大把,再不用担心明天生活没有着落。 秦四爷嘱咐陆显:“阿权那边越闹越厉害,个个都不安分,事事挑衅,我们手下四条街,**座娱乐城你要盯紧一点,不要给阿Sir添麻烦。” 陆显说:“您放心,已经布置好,那边的人来找碴子先忍着,出了街口再算账。” 秦四爷拍了拍他的肩,欣慰地道:“我们这里真正能办事的也就剩你了,好好干,阿显,前途无量。至于子山,他再闹,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这个做老子的都懒得管他。” 陆显听了,连忙道:“子山是太子爷,我当然事事要听。” 要说整个红港市,名头*响*神经的就是这人,不怕死,不服管,从不按常理出牌,料不到什么时候他就头脑发热做错事,只独独对秦四爷,恭恭敬敬俯首帖耳。人家都讲陆显讲义气,有恩必报,而当初如不是秦四爷收留,他*没有出头之*。 秦四爷总算满意,摆摆手叫他自己去找乐子。陆显从秦四爷的小别墅里走出来,让海风吹得醒了,才发觉背后凉飕飕的都是汗。他骂一句俚语,一巴掌打在叼着烟跑过来的武大海头上,武大海笑嘻嘻问:“大D哥,上哪儿去?美媛新来一批俄罗斯女人,又白又嫩——”话没说完就发出一阵笑,仿佛真想跟着他去找鬼妹开心。 陆显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星期几?”没等武大海回答,他自己掏了掏裤子口袋,拿出一只金色打火机在手上抛来抛去的当消遣。 “走,去美媛。” 华灯初上,红港已然开始搔首弄姿翘首以盼。照旧是宏鑫大厦顶层,光秃秃空无一物的天台,周六晚间八点零五分,准时准点比得上晚间新闻。温玉捏着一包More上来时,她的固定位置已被人占去。他扬一扬眉,依稀浅浅坏笑,身后是影影绰绰的闪烁灯牌,脚下零零碎碎烟灰散乱,一张脸一双眼晶亮如琉璃,两道眉一双唇雕琢如瘦金笔画。耽溺于风轻夜柔的光景里,离地三百尺,不闻人声。 他说:“你的打火机,伊莎贝拉。”停停走走有回音,鬼魅一般缠绕不断,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亲爱的伊莎贝拉。他生来属于这妩媚多情眼波流转的夜。 **不属校服*,温玉穿一件蓝白相间束腰小洋装,微卷的长发松松束在脑后,很是娇俏。月牙似的眼眸,弥散着淡淡的柔光,坦然着它的纯净与不谙世事。 “多谢,但我已另有新欢。”她拿出一只银色Zippo银色浮雕煤油打火机,玫瑰似的两瓣唇,轻轻含着黑色滤嘴,缓缓低头,那支烟亦微动,摇摇晃晃欲坠,令她不得不收拢了嘴唇,含紧了烟身——细长的灰黑色烟身。 陆显的心随着那一下细小颤动漏跳一拍,抵不住芬芳馥郁茉莉香,拿开嘴里的香烟,啐了一口! 温玉根本不抬眼看他,她正全神贯注于手中弥香微涩的香烟,大拇指挑开机盖,蓝色火焰陡然上蹿,照亮了她的脸。她垂下眼睑的那一刻,必然在同这支烟谈恋爱。陆显想。 “喜新厌旧?那这只留给我?”卡尔威登打火机在陆显手上成了风火转轮,顺着拇指拨动的节奏,没头没脑地在手心旋转,他的脸被隐藏在灰蓝色烟雾中隐约难辨,唯剩一双眼,如夜幕中捕食的狼,凛冽而锋利,直击人心。 温玉说:“无所谓,不过,我们这回还算是偶遇?” 陆显说:“你的补习老师还在与助教**?” “嗯。”温玉点点头,“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除了那个就不会想别的了?只要能那个,尊严承诺责任全都抛到脑后。”眼前是两个老烟*聚会,莫名又熟悉。这世界太忙,人人隐私一层层恨不能砌一堵高墙,秘密太多,索性闭嘴,反倒是陌生人之间*容易敞开心扉,天南地北胡扯。 陆显笑着问:“你说那个是哪个?” 温玉睨他一眼,嘴唇开合,温温软软说:“滚蛋。” 一句脏话被世人来来回回骂骂咧咧说过无数遍,而今回转在她唇齿间,却有不同滋味。 陆显被她这一句逗乐,高声笑,笑到胸腔震动。 “滚蛋?。”仿佛是在回味,温玉的嘴角随之上扬。他与她目光碰撞,双方都在对方眼里读出另一个不服规则不服管教肆无忌惮的自己,如同荒原中两只孤独的兽相遇,细细嗅闻,寻找同类气息。 “痴线。” “你才痴线。” 温玉正在体验神经病病症,她转过身,跨过围栏,双腿悬空,面对三百尺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安安静**下。 陆显被她吓得面容紧绷,嘴里骂:“你发神经啊,要跳楼?马上就有人帮你报警。” “你放心,没人会发现。你自己想,每*走在永华道上,十米宽的街,楼牌伸出盖住头顶,三百尺高楼挡住光,谁有空抬头看,看得你脖颈翻转也看不见天。沉闷无聊,一*复一*。我不过坐在高处抽一支烟,也值得你惊成这样?” “我本来以为自己够神经,没想到遇到个比我*癫的。”他伸长手,绕过她细小的腰,将她从围栏上抓下来,扔在天台脏兮兮的地板上。 今夜会不会下雨?台风会不会提前来?天上有几颗星?脚下有几幢楼?火车从脑子里轰隆隆碾过,越紧张越是乱糟糟一片。温玉站起来,理了理裙摆说:“你今晚有事。” 陆显瞪她:“跟你多说两句话,还真把自己当大师了,伊莎贝拉?” 温玉勾了勾唇,眼眸清亮,仿佛一只咬中猎物的小狐狸,狡黠奸猾:“要去砍人还是抢劫呀大佬?” “你知道什么!”他这一下被刺得面绯红,横眉怒目,凶相毕现。可惜对手丝毫不惧。 “噢,那多半是去砍人。对手难缠,恐怕有去无回,所以才话多事多,居然发神经来天台等我一个陌生人。”她猜人心事,七成准,家中有各路神仙,实难伺候,察言观色成她生存本能,她继续道,“你想要交代什么?同我说你叫陆显,江东陆逊的陆,高官显爵的显,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何年何月出生,父是谁母是谁,今时**曾混过红港,免得被人扔去填海,没人收尸,有没有陆显这个人都无人知。” 温玉将手中烟摁灭在水泥墙面上,娇娇小小模样,还未及陆显肩膀,站在他身后,便即刻被他宽厚身影湮没,瞬时消弭。 陆显一时不言,手肘撑住围栏,颀长身躯斜靠在墙面,寒星似的眼亮得惊人,懒懒望向温玉,随意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忽而问:“你今年多大?” “十六。”她片刻又补充,“年底十七。”显然稚气,不愿旁人因年龄而轻视她。 “十年。”陆显感叹。他站直身体,深黑色T恤衫被厚实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双腿长而直,街边三十块一条的破烂牛仔裤也能穿出一身桀骜**。他伸手胡乱揉了揉她发顶,再从口袋里掏出三十五块半钞票,塞到她手里,“你欠我三十五块半。” 不等她拒*,他抬脚绕过温玉就要抽身离去,走时两指并拢,在空中虚指:“伊莎贝拉……”他似警告,又似低吟。 九点放课,司机开一辆黑色沃尔沃轿车准时在宏鑫大厦门口等她。温玉笑呵呵与同学道别,拎着书包上了车。吴叔问:“七小姐,**温书累不累?” 温玉靠着窗,舒展身体,懒懒瘫在车座上,总算放松一刻,回答道:“还好。吴叔,阿弟**乖不乖?”她其实在问,阿弟一下午见不到她,是不是又开始闹腾,掀桌扔椅,哭哭闹闹,惹大妈发火。 吴叔说:“家里只听得到麻将声。” “那就好,只是因我加班,吴叔辛苦。” “哪里哪里,七小姐读书是大事。二太要出门打牌也只能自己叫车。” 温玉苦笑,这哪里是因为偏爱她,根本是大妈借机故意刁难二太,要她挂一身钻石珠宝招摇过街,明晃晃等人抢。等二太打完牌回家,又有一箩筐冷嘲热讽等她。事事处处都叫人头痛。 忠烈祠到这个年代已不单是一座祠堂,也变作老学究无事怀古的好去处,一层层围墙修起来。忠烈祠已成地名,小村庄一般大小,民国时期建筑修了又修,一说推倒重建就有大批文化青年举牌**,高唱世风*下人心不古,千年古祠文化瑰宝也敢推倒。 温家败落之后便搬进忠烈祠三元街祖宅,一家子二三十人挤一座小楼,每人分得空间有限,连市区三十平方米一间公寓都不如。车驶过忠烈祠入口,一座砂岩凿出来的贞节牌坊,镌刻着一千年血泪巍峨耸立,门楣上刻“冰清、玉洁”“竹香、兰馨”,又有吴梅氏、叶江氏、温钱氏、温闵氏、温田氏,一列列排下来。温家不知出过多少贞烈女子,血淋淋的创口彰显在牌坊上,却等世人褒奖,美誉天下。一阵阵冷森森的风吹过,风中多少撕心裂肺悲泣,村民指指点点说牌坊下闹鬼,夜夜常闻哭声,谁知道这座贞节牌坊,吊死过多少人。 阿珊在门口接人,取过她手中重物,憨憨地笑:“七小姐回来啦!”家中老仆钱姑回家养老,就由她表侄女阿珊接过重任,只是阿珊才来,不会讲本地话,厚重的乡音时时刻刻提点着大妈温家败落的现实,她人又傻,大妈手气不顺*爱拿她出气。 今晚大太做东,邀了三五好友来家中打牌,只是牌友水准下滑,要么是暴发户的太太,要么是谁家养的不入流的**。她虽然赢钱,却还在眼皮上翻左挑右拣,赢这些人的钱,她倒还看不上。但要出去打?神经病,她欧玉芬堂堂船王太太,哪有出去陪人打牌的道理! 温玉经过客厅,甜甜叫一声:“大妈。” 欧玉芬鼻子里哼哼,算是应一句。她对桌一位太太说:“还是温太太有福气,家里的小姐们一个个靓过电影明星,哪里像我家,几个讨债鬼,一个月也回不了几趟家。” 欧玉芬听得心中一刺,少不得拿眼睛去剜对面圆润富态的周太太:“周太太都说是讨债鬼了,生多了,怕养不起。” 温家这一代不知撞了哪门子邪,温广海里里外外女人不断,但能生的不多,家中三位太太卯足劲一连生七个女儿,都说温家七朵金花,笑得人茶杯都端不稳。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长舌老妇说温家做多亏心事,三百年不晓得逼死多少女人,如今得了报应,生不出儿子要断后。好不容易得一胎龙凤呈祥,祥的还是女儿,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儿子是生来衰运,不懂不问不听的傻子一个,每*只知道玩玩具,生起气来还会打人,体重一百六十斤,又肥又短,发疯不认人,连亲爹都打。 三太尤美贤因此时常指着温玉的鼻子骂,骂她是厉鬼转世,煞星投胎,处心积虑钻进她肚子里讨债,吸干了她的精血,吸尽了福仔的魂魄,要不是温玉,她早几年便能进温家门,不必困守西江,在乡下地方被人指指点点背后议论。 但说到底,如果不是温广海年过六十,再没有生儿子的希望,也不会拉下脸来去西江接回尤美贤母子。有一个白痴儿子,总比就此断后好,总不至于连白痴都遗传。 二楼小客厅里,尤美贤正与六姐温妍看肥皂剧,尤美贤生温妍、温玉与温振邦三姐弟,温妍是大女,到底感情不一般。见温玉回来,尤美贤眼皮也不抬一下,完**全同大太欧玉芬一个态度,冷冷淡淡哼一声:“回来了。”然后她就不再管她,似乎就此能够讨好欧玉芬,让自己多过几天舒心*子。 只温妍迎上来说:“阿玉饿了吧,我叫厨房给你留了甜汤,吃一碗补一补再睡。” 温玉笑得可人:“还是阿姊疼我。” 尤美贤坐在小沙发里冷哼:“回来也不晓得去看看福仔,他一小时要问三遍阿姊去了哪里。你良心都被狗吃了?问都不问一句。” “妈——”温妍回头,递给尤美贤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而温玉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是早已习惯,也是毫不在乎。她有非凡演技,面对尤美贤那张写满厌恶的脸孔,还能够笑盈盈开口:“我才要叫阿弟一起去喝甜汤。” “喝什么喝,大晚上不嫌腻,又要害他多长几斤肉?” 总之,她不喜欢这个天生带煞的女儿,任她多说少说都是错。 温玉去隔壁叫福仔,福仔大名温振邦,“福仔福仔”地叫到十二岁,温广海才给起了这么个名字,振邦振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他身上寄托多少希望,不是兴家不是富源,是振邦呀,多大的宏图抱负。福仔原本聚精会神玩他的小火车,见到温玉进来,稍稍歪斜的五官瞬时笑得皱成了一团,兴奋地拿着小火车砸向桌面:“姐——姐——姐——阿——”咿咿呀呀,十六岁了仍说不出完整句子。 温玉上前摸摸他的头,笑着说:“福仔**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 “乖——我乖——” 福仔的陪护安娜,二十五岁,满脸雀斑,见她来,也喊:“七小姐好。” 温玉道:“**辛苦了。” 安娜说:“哪里,做我应做的事情罢了,只是七小姐……”她欲言又止,等一等才开口道,“后天我大哥办婚礼,可不可以请**假。” “这个我说了不算,你应当去和三太说。”安娜怕极了三太尤美贤,讲话毒辣刁钻,*爱无理取闹,比大太*难伺候。福仔见温玉只顾跟安娜讲话,自己*了冷落,拿起铁皮小火车就往温玉头上砸。他只有四岁孩童智商,自然不会控制力道,温玉遭突然袭击,只来得及偏过头,那小火车就砸在她肩颈处,拉了一道细长伤口。 温玉疼得皱眉,福仔还是笑,笑呵呵喊她:“姐——姐姐……福……福仔……” 安娜惊恐,找纸巾替她捂住伤口。温玉摆摆手说:“没事,你陪着福仔,休假的事情我替你同三太说。” 温玉从福仔房间出来时,尤美贤盘腿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瞥见她锁骨上那道伤,不咸不淡地说:“活该,你就是欠他的。” 温玉不置可否。 电视里播整点新闻,**下午五点,立信银行风华路分行被劫,匪徒一行四人,黑布蒙面,持冲锋*三支、手*六支,火力凶猛,当场劫走七百万现金,造成一人重伤,三人轻伤。抢劫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手法老练,计划周全。据当事人口供,匪徒说话带东北口音,身高均在一米七至一米八之间,初到红港,凶悍异常,请各位市民积极向警方提供线索。 尤美贤说:“跟警察搏一次命才抢七百万,四个人够不够分?两三天就花完。去风华街要抢也该抢伯利兹珠宝行啦,一颗钻就值三百万,转手卖给我也不错。” 她还当自己是船王太太,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总恨自己未早生几年,赶上温家*风光年月!只是现在,三万块都拿不出来,*何况三百万,拿三十块去街边买只玻璃钻还差不多! 温玉与温妍住一间屋,老式台灯灯光昏暗,这间房窗户朝东,她能从窗户里望见那座冷冰冰的矗立在街口的贞节牌坊,夜幕下鬼气森森。 温妍今年方过二十,念英国文学,偶尔会给温玉补一补英文,在夜间温书,并不敢高声说话,怕大太二太听见,又要站在楼梯间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关了灯,温妍躺在*上,压低了声音问:“*近……交了男朋友没有?” 温玉说:“我才多大……” 温妍说:“妈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跟了爹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鸟叫,似乌鸦夜啼,吓得温玉直往被子里钻,她*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阿姊你这么问,是不是自己交了男朋友?”好半天都没等到温妍回话,温玉几乎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她听见温妍说:“嗯,我是有喜欢的人了。”这对温妍来说,却不是好事。 家道中落,待嫁女就是待价而沽的货品,没有自主权利。 牌坊外,二十世纪将要过去,忠烈祠里,却依旧停留在古老而僵死的时光里。 七百万分之一的几率,陆显遇到伊莎贝拉。 “我能戒得掉烟,也一样戒得掉你。” 他是一只不通人语的野兽,被她驯服,为她换骨,却*终被她抛弃。 今夜,小船出港,偏离轨道。 地球六万亿吨重,维港盛三千万顷水,却埋不下你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