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轻骑兵(插图珍藏版)

屋顶上的轻骑兵(插图珍藏版)
作者: 著 者:[法] 让·吉奥诺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78.00
折扣价: 50.00
折扣购买: 屋顶上的轻骑兵(插图珍藏版)
ISBN: 9787559485106

作者简介

著者简介 让·吉奥诺(Jean Giono,1895—1970),法国著名作家,被列入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法国作家之列。曾参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投入反军国主义斗争,成为坚定的和平主义者,1932年获得法国荣誉勋章,1953年获摩纳哥文学大奖,1954年当选为法国龚古尔文学院院士。他的作品多描绘普罗旺斯的乡村世界,代表作有“潘神三部曲”(《种树的人》《一个鲍米涅人》《再生草》)、《屋顶上的轻骑兵》、《山冈》等。 译者简介 潘丽珍,1943年生,现居上海。原解放军外语学院法语教授,法语翻译家。代表作有《追忆似水年华》(第三卷)、《蒙田随笔全集》(合译)、《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屋顶上的轻骑兵》、《海底两万里》等。 绘者简介 太贰,中国青年画师,毕业于于中国美术学院。基础功底深厚,风格多样,尤擅速写及写实造像。以对水墨元素的灵活驾驭而知名,深受当下青年群体喜爱。

内容简介

第一章 黎明降临,安杰洛已醒来,他心情怡悦,默默无声。这地方夏天露水很少,加之有山冈保护,他身上没沾上露水。他抓了把欧石南擦了擦马,将鞍囊卷起来。 他走下小山谷。山谷里,鸟儿纷纷醒来。即使在夜色依然深浓的谷底,也并不凉爽。天空被急急冲出的朦胧晨光照亮。最后,一轮红日从森林中升起,但被高草般的乌云挤得扁扁的。 尽管安杰洛已感到异常闷热,但他仍想吃些热乎乎的东西。他走到一个大谷地,谷地这一边是他露宿的丘陵,另一边是一个更高更荒凉的山丘,向前伸展二三法里[ 法国古里,一法里约合四公里。(如无特别标注,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朝晖照在这山丘上,照得高大挺拔的橡树金光闪闪。他看见路边有一座小农庄,牧场上,一个穿红衬裙的妇人正在把沾了露水的衣服收起来。 他走过去。她胸衣外面穿一件粗布内衣,露着肩膀和胳膊,挺着晒成褐色的硕大乳房。“对不起,太太,”他说,“能不能给我喝点儿咖啡?我付钱。”她没立即回答,他意识到刚才说的话太过彬彬有礼。“说‘我付钱’也很蠢。”他心里想。“我能给您咖啡,”她说,“跟我来。”她块头很大,又那样密实,因此,转起身来慢得像条船。“门在那边。”她指着树篱的尽头说。 厨房里只有一个老头,还有许多苍蝇。有一个矮墩墩的炉子,炉火烧得旺旺的,旁边有一小锅麸皮猪食。但在炉子上,咖啡壶送出浓郁的香味,以至于尽管屋子黑得像炭,安杰洛仍觉得它非常可爱。昨晚,他啃了些干面包,现已饥肠辘辘,即使是麸皮猪食,也令他馋涎欲滴。 他喝了碗咖啡。那女人矗立在他面前,他清楚地看见她那肉乎乎的有着一个个小窝的肩膀,甚至看见了大得出奇的紫黑色的乳头。她问他是不是坐办公室的。“当心,”安杰洛寻思,“她后悔给我咖啡了。”“噢,不是!”他说(有意避免叫“太太”),“我是马赛的一个商人。我去德龙,那里有我的客户,乘机散散心。”那女人的脸色变得更加和蔼可亲,尤其当他问及去巴农如何走的时候。“您吃个鸡蛋吧。”她说。她已把猪食锅往一边推了推,将平底锅放到了火上。 他吃了一个鸡蛋和一块肥肉,另加四片雪白的面包,是从一个大面包上切下来的。他感到这些面包片轻如羽毛。此刻,那妇人慈母般地在他身边忙碌起来。她身上散发着汗臭味,她抬起胳膊,将发髻弄牢一些,于是露出了浓密的红棕色腋毛;他闻到了她的汗味,看到了她的腋毛,惊讶自己竟能忍受。她不让他付钱,见他坚持要付,甚至格格地笑出了声,并且毫不客气地把钱包推开。安杰洛为自己的笨拙和可笑而感到十分尴尬:他真的很想付钱,这样,他走的时候,就可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态,他习惯用冷漠来保护他的腼腆。他赶紧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把钱包塞进了口袋。 那妇人给他指了路。那条路穿过山谷,爬上高地,消失在橡树林中。安杰洛穿过绿油油的牧场,在这小平原上默默地走了很久很久。他刚才吃的食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感到回味无穷。最后,他叹了口气,便策马飞奔起来。 太阳高挂,天气炎热,但阳光并不强烈。那阳光很白很白,完全碎成了粉末状,仿佛在用稠厚的空气涂抹大地。安杰洛早已上了山坡,走在橡树林中。他沿着一条小路前进,路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马儿每走一步,都会扬起无数尘埃,有如掀起滚滚浓烟,久久不落。在每一个拐弯处,透过干枯焦黄的林下灌木丛,可见他路过的痕迹依然停留在下面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树木没有带来丝毫凉意。相反,坚硬细小的橡树叶子反射着热和光。树林的阴影使人眼睛发花,喘不过气来。 在被太阳烧得露出骨头的山坡上,几株白色的矢车菊在他经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马蹄踩得周围金属般的大地微微颤动。除了这微弱的椎骨颤动声外,再没有别的声音。这马蹄声尽管被厚厚的尘土减轻了,但听上去依然清脆响亮;周围一片寂静,那些默默无声的大树,仿佛成了幻景。马鞍滚烫滚烫。系马鞍的肚带一动一动,溅出汗水。那牲畜嗍着马嚼子,不时晃晃脑袋,轻咳一声。气温越来越高,仿佛是从无情地塞满了煤炭的炉子里升起来似的,发出嗡嗡的声音。橡树树干嘎吱作响。那光秃秃干枯枯的灌木丛,犹如教堂的地板,淹没在白色的阳光中;那阳光虽不强烈,但已变成粉末状,刺得人睁不开眼,马儿走在这灌木丛中,慢慢地转动着长长的黑影。道路蜿蜒曲折,拐弯越来越急,从覆盖着白色地衣的古老岩石中间向上攀登,有时迎着太阳前进。这时,在白垩般的天空中,会出现一条异乎寻常的磷光闪烁的深渊,一股火炉中和发烧时才有的黏黏糊糊的气息从里面冒出来,可以看到那黏糊而浓稠的物质在颤动。一棵棵大树在这炫目的光线下消失,一片片橡树林被阳光淹没,只露出一丛丛土色的树叶,朦朦胧胧,看不清轮廓,几乎是透明的,炎热的气温突然将一个慢慢晃动的黏乎乎亮晶晶的旋流覆盖在它们身上。接着,小路向西拐弯,突然变得更加狭窄,成了羊肠小道,路旁挤满了光灿灿的树木,树干成了金晃晃的柱子,弯弯扭扭的树枝成了金光闪闪噼啪作响的干茎,静止不动的树叶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犹如一面面边缘镶嵌着纤纤金丝的小镜子。 安杰洛一路上只见阳光,不见其他生命,惊讶不已。至少也该有几只蜥蜴抑或乌鸦吧,它们喜欢这种白色的炎热天气,就像在下雪天那样,待在树枝上窥视。安杰洛想起了在加比亚山区的夏季军事演习;他从没见过那种清澈晶莹的风景,那种半球形的玻璃钟罩,那种矿物学的幻景(连树木也像大水晶,有了无数个面,无数个棱柱)。可眼前却似一个个渺无人迹的洞穴,他深以为异。他想:“我才离开那位给我喝咖啡的赤露双肩的女人!可现在,整个世界离那赤露的双肩多么遥远,连月亮或中国那些磷光闪闪的洞穴也不像这样遥远,而且,这个世界可以把我杀死。嘿!”他继续想道:“可这是我居住的世界呀!在加比亚,有我的小参谋部,还有军事演习,如果不想挨那位有着极其漂亮的胡须、说话极其粗野的圣乔治将军的咒骂,就得专心参加演习,这样,我就可以同这个世界分开,不去注意那些四面体的树林。这也许就是最崇高原则的根本所在:假如因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球形玻璃钟罩下,可能被一丁点儿荒唐的阳光杀死而感到恐惧不安的话,只需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参谋部和一个满口粗话的将军就够了。在阳光下,有阿里奥斯托[ 阿里奥斯托(1474—1553),意大利诗人。]的兵士。因此,大凡不是杂货商,都尽量严肃地对待一些崇高的原则。”然而,那些树木,就连最小的一棵,他估摸也有十万公斤,可看上去却轻如鸿毛,它们藏在或溜进阳光中,比鳟鱼钻进水中还要敏捷,这使他忧心忡忡。他快马加鞭,赶快奔向大山顶,指望至少那儿有点儿风。 山顶上也没有风。那里荆棘丛生,阳光和高温更加沉甸甸地压下来,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天空,白茫茫一片。天际蜿蜒着微微发青的群山。安杰洛所去的方向,被一座灰蒙蒙长绵绵的高山占据,尽管山头是圆的,但很高很高。从他所在的地方到大山之间,高耸着一块块大岩石,宛若一个个三角帆船,稍为带点儿绿色,在锋利的岩脊上,矗立着一些村落,犹如一个个马蜂窝。这些几乎一丝不挂的岩石从山坡上异军突起,山坡覆盖着褐色的橡树林和栗树林。山脚下有一个个峡谷,海角和海湾看得清清楚楚,山谷一片金黄,抑或比天空还要白。阳光强烈,暑气熏蒸,一切都在颤动,一切都变了形。在炎炎赤日下,大地散发出尘埃或烟雾,开始从这里那里袅袅升起,从禾茬地里,从火焰般颜色的小块牧场里,甚至从树林里。人们感到高温正在将树林里的最后几棵青草烤熟。 那条路不肯下决心往下走,依然在山脊上奔跑。山脊很宽很宽,像是个起伏不平的高原,左右两侧,是更高的山峦,那山脊的两侧牢牢扎根后,终于发现东边出现了黄昏的迹象。他从所在的山顶上极目遥望,从阿尔卑斯山到沿海高原,方圆五百多法里尽收眼底。除了高耸入云的尖峰和南边天尽头黑魆魆的悬崖,所有的地方依然笼罩着黏乎乎雾蒙蒙的热浪。不过,阳光不那么强烈了。尽管肚子一阵阵绞痛,腰部火烧火燎,安杰洛仍在山头上待了一会儿,以便确信黄昏的来临。是黄昏。它就像褥草,暗灰色,微微发黄。 安杰洛策马疾驰。他来到一个小山谷,拐了三道弯,到了一个小平原上,他看见尽头有一个灰乎乎的镇子,贴在山腰上,隐于碎石堆和灰色矮橡树林中。 将近八点,他到了巴农,他要了两升勃艮第酒、半公斤红糖、一把胡椒和一只潘趣酒碗。旅店挺豪华,山色山香,对孤独者的荒唐行为习以为常。人们平静地观看安杰洛只穿着衬衣,把酒糖等混合在一起,把切成立方体的半个家庭自制面包泡在里面。当安杰洛将酒、红糖、胡椒和面包在潘趣酒碗中搅拌时,他竭力抑制想喝的强烈欲望,馋得直淌口水。他用匙子大口大口地吞下面包和掺了红糖及胡椒的勃艮第酒。他的肠绞痛慢慢平息下来。他同时又吃又喝。这太好了,尽管依然燥热,气温高得连餐厅的天花板都咯吱咯吱响。显然,尽管黑夜已来临,但依然在闪光,不会带来丝毫凉。但不管怎么说,黑夜使人摆脱了纠缠不放的强烈阳光,可那阳光实在太强烈,安杰洛的眼前依然不时地出现白色闪光。他又要了两瓶勃艮第酒,他把两瓶酒都喝个精光,边喝边抽着一根小雪茄。他感觉好多了。不过,他上楼去房间的时候,不得不抓住楼梯的扶手。但那是四瓶酒下肚的缘故。他横躺到床上,说是为了尽情欣赏充斥窗口的一撮巨大的星星。他这样躺着睡着了,连靴子都没有脱。于缓缓倾斜的山坡上。最后,它走进一个白色的矮橡树林,那些树只有两三米高,树下长着密密麻麻的风轮菜和百里香。马蹄翻飞,掀起一股浓烈的臭味,由于空气静止闷热,那臭味渐渐使人感到一阵阵恶心。然而这里有人的迹象。沿途不时岔出一条年代已久的小路,长满了这种白垩色的夏草,那小路很快拐进小树林,将路径掩盖,但肯定通向某个地方。透过那些小树林,安杰洛看见了一个羊圈。墙壁为面包色,屋顶覆盖着又扁又沉的大石块。安杰洛拐到那条路上。他想给马找点儿水喝。就像教堂或小堡垒那样,那羊圈的墙壁用拱扶垛支撑,根本没有窗子,由于背朝大路,所以也看不见门。安杰洛是个职业军人,虽然如他突然变得纯洁时所说的,他的军衔是“花钱买来的”,但作为散开作战的骑兵,他有敏锐的直觉。他注意到,当他走近时,羊圈回响起马蹄声。“里面是空的。”他想,其实这羊圈早就废弃不用了。的确,放在石头上的长长的木水槽是干的,像骨头一样白。但从敞开的门里散发出一股凉气和陈年羊粪的清香。可是,当安杰洛朝门那边走了几步,就听见里面嗡嗡嘤嘤,和狗吠声一样响;他看见昏暗中好像有一个沉甸甸的黄色帷幔在舞动。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坐骑即刻意识到羊圈里住着许多野蜂群。安杰洛掉转马头,一溜烟向树林奔去。他拐了个弯,又远远看见了羊圈的正面,羊圈地处几米高的小丘,故而突出在白色矮橡树林的上面。野蜂从羊圈里飞出来,一群一群,犹如一团一团飘移的饰带。在阳光下它们宛若一粒粒黑黑的烟尘。它们从小门和两个大牛眼窗里冒出来,犹如从抛弃在树林里的一个老骷髅的眼眶和颌部中冒出来一样。 他走了很久很久,越来越需要找些水喝了。道路始终在这绵延不绝的山脊上奔跑。上午他一直很亢奋,忘记给表上弦了。他估计至少已走了四法里了。他试图根据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但没有太阳,只有耀眼的阳光,从天空四面八方射来。那条路终于决定下坡了,安杰洛拐了个弯,忽然感到肩头凉飕飕的,便抬起头来:原来,他已来到一棵大山毛榉树的绿荫下,在这棵大树旁,矗立着四棵闪闪烁烁的参天大白杨,他只是在听到了白杨树叶的哗啦声才相信它们是白杨树,尽管没有风,白杨树叶依然哗啦哗啦,发出流水般的声音。在这些树后面,又有一块禾茬地,不仅已收割,而且麦垛已被运走,有几条犁沟,上午刚犁过地。马儿咬紧嚼子,想继续奔跑,安杰洛下意识地勒住缰绳,这时,他发现农田里有几棵柳树,柳树后面还有农田。他看见三只毛驴拉着犁从树林中出来。最后,马儿带着他飞快地朝一个埃及无花果树、柳树和杨树混杂的树林奔去,他只来得及瞥见那犁地的人穿一件长袍。 那树林里,道路旁,有一个水池。一股茄色的水柱从管子里静静流出,流进一个因长满苔藓而发红的池子里。一条水沟从那里出发,灌溉着牧场。牧场中央,有一座长长的二层楼房,朴素而干净,刚重新涂过灰泥、漆过百叶窗,比这水池还要宁静。 等眼睛适应树荫后,安杰洛看见几步以外,路的另一边,有个修士坐在一棵树底下。那修士骨瘦如柴,看不出年纪,脸膛和他的道袍一样通红,眼睛炯炯有神。“这地方太美了!”安杰洛故作潇洒地说,并用脚后跟在地上跺了跺:他穿着长统靴。修士未作回答。他用明亮的眼睛看了看马和鞍囊,特别看了看安杰洛的长统靴。安杰洛感到非常尴尬。他发现树荫下太阴凉。他着马,并肩走到太阳下。“待在那儿会得肺炎的,”他为自己辩解道,“我们已喝了水,舒服多了,晚饭前肯定还能再走一两法里。”那修士有着野兽般的瘦脑袋,尤其是脖子上的腱子明显突出,犹如一根根绳子,将他的脑袋系在他的修士服上,这给安杰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谁知道是什么蜂群……”他想道,但他看见前面两三百步处有一座房子,显然是个客店(连招牌都看见了),在的头顶上方,有一大群乌鸦向北飞去。 “您好,下士,”店主对他说,“我能为您的马提供一切,但对您就有点儿难了,除非您对我的晚饭能将就。”说完,他眨巴着眼睛,掀开一只锅的盖子,里面炖着几只塞了猪肥膘的鹌鹑,最下面一层是葱头和西红柿。“树林里打来的。您是不是很爱惜您这身骑兵服呀?”他说道,眼睛盯着安杰洛身上那件漂亮的紧腰夏礼服。“我的椅子让修士们坐坏了,草垫子会像酸醋那样弄坏您的细呢制服的。” 那人没穿衬衣,贴肉穿一件驿站马车夫的红背心。浓密的胸毛给他当领带。但他戴上一顶旧警帽,去把两桶水浇在马腿上。“他当过兵。”安杰洛想道。被炽热的阳光烧烤了一天后,没有比这更使他惬意的了。他继续想道:“这些法国人永远也无法忍受拿破仑,但现在除了同要求每周有权吃一次肉的织布工人作斗争外,再没有别的仗可打了,可他们不知怎么的却到奥斯特里茨[ 奥斯特里茨,即今捷克共和国布尔诺附近的斯拉夫科夫,拿破仑曾在这里大败俄奥联军。]的树林里去沉思默想,而不是站在工人的脊背上高唱‘路易-菲利普[ 路易-菲利普(1773—1850),法国国王,1830年七月革命后取得王位,建立七月王朝。]万岁’。这位不穿衬衣的人只等时来运转,当一当那不勒斯国王。这就是阿尔卑斯山两边[ 指意大利和法国。本书主人公安杰洛是意大利人。]的区别所在。我们没有前例,所以我们畏首畏尾。”“您知道我要是您会怎么做吗?”那人说,“我会解下鞍囊,去把它放到屋里的两张椅子上。”“没有小偷吗?”安杰洛说。“那我像不像小偷?”那人说,“有机会的话,我会让自己肥一肥的。”“那就让我把您的肥膘去掉一些。”安杰洛冷冷地说。“开个玩笑嘛,”那人说,“我不讨厌猝死的商人。进来喝杯酸酒吧。”他用结实有力的手拍了拍安杰洛的肩膀。 这闻名遐迩的酸酒,是一种淡红色的葡萄酒,但味道相当不错。 “修道院的修士们穿过树林,跑上四分之一法里的路,就为了来这里喝一小杯酒。”那人说。“我还以为,他们只喝路边梧桐树下那个非常优美的水池里的水呢。再说,允许他们来这里喝酒吗?”安杰天真地说。“要说允许,没什么是允许的,”那人说,“能允许轻步兵第二十七团的前士官在只有狐狸出没的路上开客店吗?这在《人权宣言》中写着吗?这些修士都是好小伙子。有时可以听到几下钟声,可以看到他们打着旗,吹着号,祈求丰收,就像在举行军事仪式,但他们真正的工作是种地。请相信我,他们不会放弃喝酒的。您,您见过农民讨厌酸酒吗?况且,他们的先人说:‘喝吧,这是我的血。’我就做了一件事,把我的侄女打发走了。她在这里,他们不方便。当然是因为她穿裙子。穿裙子是出于自信,但是,看到有人穿裙子是迫不得已,那是很讨厌的事。现在,这小屋里就我一个人。当他们时不时想往肚子里灌一小杯酒时,我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有好处嘛。这不是最重要的吗?呵!再说,”他又说,“他们做这事很有绅士风度。他们不走大路,而是绕一大圈,从树林里来。他们很渴,但还这样做,这是难能可贵的,他们在苦行和其他方面都比我强。他们从后门进来,马厩的门总是开着的,这对于自尊心比较强的人,也是一种凌辱。这没什么:以前谁会对我说哪天我会开食堂呢!” 安杰洛沉思片刻。他很理解,一个人住在这不会说话的树林里,是很需要有个伴儿说说话的。“我热爱人民,”他想道,“在这点上,我和这个住在只有狐狸出没的荒路旁的士官是一样的。爱是很可笑的。有人会对我说:‘让我们安静些吧!真实存在于给你喝咖啡的那个女人的肩膀上。它们很美,它们的小窝在向你微笑,尽管风吹日晒,皮肤黝黑。你还想要什么?刚才,你对水池,甚至对那棵山毛榉树的凉爽绿荫,对那些同样可爱地闪烁发光的柳树表示蔑视了吗?’可那是因为对山毛榉树、柳树和水池可以表现得自私一些。谁来教我自私自利呢?不容置疑,这人贴肉穿着红背心,显得心境恬然,他可以同任何人谈他想谈的事。”树林的岑寂给安杰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没有餐室,”这个心境恬然的人最后对他说,“您看,那里有张大理石桌,平时,我就在那张桌子上享用我的饭菜。我想,如果我们分两张桌子吃饭,未免有点儿愚蠢。尤其是我必须随时起身侍候您。我们的餐具放在一张桌子上,您看有没有不便?如果您同意,我会举止文雅的,不过,我孤身一人在这里(这句话促使安杰洛下了决心)……”他终于安排停当,他自己待会儿喝的酒,也会让安杰洛付款。 他果然举止文雅;他在军营中早已养成习惯,吃饭时不把胸毛领带弄脏。 “像您这样的客店,”安杰洛说,“一般都是血淋淋的。总有一个炉子用来煮尸体,一口井用来扔骨头。” “我有一个炉子,但没有井。”那人说,“不过请注意,”他接着又说,“我完全可以把骨头埋在树林里,有人能发现才怪呢。” “就我的精神状态而言,”安杰洛说,“有这样一次历险,我会感到比什么都愉快。人生来是很奇怪的,我想,同一个有幸在轻步兵第二十七团服过役的士官谈这个问题是没有用的。但是,在一些特别困难的问题上,我要费极大的劲儿同自己辩论,所以当我遭到几个果断而残忍的人袭击时,看到他们看中我的钱包,以为只有不顾一切威胁我的生命才能避免苦役和断头刑,我会感到莫大的宽慰。我想,我会愉快地接受战斗,哪怕在我从这里看得见的那个小楼梯上,但在那里是很难做假动作的。甚至我喜欢在一个顶楼上,门开着,听得见凶手光着脚上楼来,我对自己说,我先开两枪,然后,就该用我从不离身的那把极其锋利的尖刀解决问题……”他做了一个非常伤感的宣战。他一本正经。“这是谈论爱又不致被人讥笑的唯一办法。”他想道。“话是这么说,”那人说,“可我认为,这样的时刻并不好玩。”然而,因为安杰洛阴沉而狂热地坚持,那人给他倒了一杯酒,旷达而明理地说,人人都从青年时代过来,这充分说明,危险的事并不因年轻而致命。“我将来要做隐士。”安杰洛想道。“嘿!干吗不呢!一小块果园,几株葡萄,也许还有一件修士服,这毕竟是一种舒服的衣服。脖子上还有几根细瘦细瘦的腱子,好把我的脑袋系在修士服上。不管怎样,这会给人很深的印象,尤其是怕受嘲笑的人,穿修士服倒是个很好的保护。这也许是一种不受约束的办法。” 结账时,那人就不再旷达明理了,直截了当地乞讨几个里亚[ 里亚,法国古铜币,相四分之一苏。]。他不再谈轻步兵第二十七团,而是反复使用“孤独”一词。他意识到,他只要一说这个词,安杰洛就会同情他。他毫不费力地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戴上他的警察帽,以便在陪安杰洛到上马石那里去的时候,将它摘下来拿在手中。 大约是下午一点,天热得像磷那样苦涩。“不要走在太阳底下。”那人说(这在他看来不无讽刺意味,因为哪里都没有阴凉)。 安杰洛觉得,他随着马,慢步进入了他刚才谈到的火炉里。他沿着一个山谷前进,山谷很窄,长满了一丛丛矮橡树。直冲山谷的岩壁,被太阳烤成了白色。阳光变成了刺眼的粉末,犹如玻璃砂纸,在他和马的身上摩擦,他和马都昏昏欲睡;粉末状的阳光摩擦着小树,小树渐渐消失在污浊的空气中,那空气如粗粗的纬纱般颤动着,将黏稠的金色斑点同暗淡的赭石色和大片的白垩色混在一起,平时的东西已无法辨认了。被雀鹰抛弃的窝窠发出腐臭味,沿着高耸不平的巨岩往下流淌。山坡将四周远处苍白山丘中一切腐败的臭味注入这个山谷。树根和树皮,蚂蚁窝,拳头大小的胸廓,宛若一段段银链的死蛇骨,粘满了死苍蝇犹如一把把科林斯葡萄的豆科植物蝶形花冠的旗瓣,白如栗子浆的死刺猬骨,散布在大块气息奄奄平地上的怒目而视的一堆堆野猪尸骨,从头到脚被虫咬得千疮百孔连枝梢也充满了木屑被稠密的空气扶着站住的树木,倒在被烈日烧烤的橡树枝丛中的鵟鸟骸骨,还有在暑气熏蒸下从野生花楸树树干的缝隙中散发出来的刺鼻的浆液味。 出现所有这些野蛮的景象,并非只是因为安杰洛被太阳烤得昏昏欲睡满眼红光。在这山区,从未有过如此炎热的夏日。而且那一天,热浪势如潮涌,席卷南方各地:在僻静的瓦尔河流域,小橡树热得发出爆裂声,在高原偏僻的农庄里,蓄水池上立即飞来了无数鸽子,在马赛,阴沟洞里冒出了青烟。在埃克斯,中午,全城都在午睡,鸦雀无声,林荫道上,公共取水处响起的钟声像在夜里那样清晰。在里安镇,早晨九点就有两个人病倒:一个是车夫,他进镇子时,突然发病,被抬到一个酒吧里,躺在阴凉处,被放了血,但仍不能说话;另一个是二十岁的姑娘,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她刚到公共取水处喝了水,突然站着拉起肚来,她强撑着跑回家,她家离得很近,刚走到门口便栽倒在地。当安杰洛在马背上打瞌睡的时候,那姑娘好像已经死了。在德拉吉尼昂,山峦把酷热反射到城市所在的盆地上,让人无法午睡:平时,屋子的小窗户能给房间带来凉意,可这次天气闷热异常,人们恨不得用铁锹把窗子扩宽,以便能喘过气来。人们都跑到田野里;没有泉水,没有水池;人们吃甜瓜和杏子,可它们烫得像是煮过似的;大家都趴在草地上。 在瓦莱特,人们也吃甜瓜。正当安杰洛经过冒臭鸡蛋味的岩石时,年轻的泰于夫人顶着烈日,奔下城堡的楼梯,跑到村子里去,好像是一个厨娘刚才突然病倒了,那厨娘是一小时前去村子里的(正是那位客店老板,这个老恶棍对安杰洛说“不要走在太阳底下”的时候)。而现在(安杰洛正继续闭着眼,穿过炽热的山丘),那厨娘已死了,人们猜想,她死于中风,因为她的脸是黑的。燥热、死人的气味和黑脸,使那位年轻的夫人感到极其恶心。她只得跑到一个灌木丛后面去呕吐。 在罗讷河谷,大家拼命吃甜瓜。那河谷沿着灰绿色的土地向东延伸,这正是安杰洛现在穿越的地方。因为有罗讷河,那地区高耸着一丛丛树木:埃及无花果、高达三十米的梧桐、长着美丽凉爽的叶丛雍容华贵的山毛榉。今年没有冬天。毛毛虫已把所有的松树吃得片叶不留,甚至将各种柏树的叶子一扫而光,更有甚者,它们改变自己,吃起了无花果树、梧桐树和山毛榉树的叶子。在卡庞特拉高原,方圆数百法里,树木瘦骨嶙峋,树叶被咬出了锯齿,烤成了灰烬,被风吹走;站在高原上,透过那些残败的树木,依稀可见阿维尼翁的城墙,宛若一个爬满白蚁的牛胸廓。同一天,酷热降临阿维尼翁,一上来便让那些病得最重的树木一一崩折。 在奥兰治火车站,有一列从里昂开来的火车,旅客们拼命敲打所在包厢的小门,喊人来给他们开门。他们渴极了,许多人呕吐,肚子疼得缩成一团。司机带着钥匙,来到那些包厢门口,可是,刚开了两个门,就开不动第三个了,赶紧去把脑门靠在一个栏杆上,最后倒在了那里。他被抬走时憋足力气说,得赶快摘钩,机车会起火或爆炸。他说,无论如何得赶快把第二个操纵杆向左转到底。与此同时,第三包厢的旅客一直用拳头猛敲他们紧闭的包厢门。 在罗讷河谷的所有城市和乡村到处是甜瓜。高温有利于甜瓜生长。人们不想吃东西,对面包和肉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于是便吃甜瓜。吃完甜瓜便想喝水;公共水池的龙头上,生出长长的青苔。人们特别想漱漱口。有些树已崩折,从树枝堆里冒出尘埃。牧场像是覆盖着白雪,牧草被太阳烧焦,被滞重的空气压倒在地上,牧场上也升起了尘埃,这些尘埃和梧桐树的花粉一样,刺激着人的喉咙和鼻孔。犹太教堂周围的小巷子里,到处是瓜皮、瓜子和瓜汁。人们也吃生西红柿。这是第一个大热天,接着,这些垃圾很快腐烂。在这第一天的晚上,它们开始腐烂,夜里比白天更热。眼下,农民们已给卡庞特拉市运来了五十多车大甜瓜。下午一点,三十来辆空车返回瓜田,出了城便是瓜田。那时,安杰洛位于卡庞特拉以东三十法里处,半睡半醒,任马儿驮着他缓步前进。正当他行进在这热得让人想吐、充满了臭鸡蛋味的小山谷的时候,甜瓜皮已开始充斥卡庞特拉市的主要街道,连专区政府、图书馆、宪兵署和客人最多的狮子宾馆周围也到处是瓜皮,还有许多运瓜的车辆正在进入城里;一位医生服了几滴掺了点儿糖的复方樟脑酊;开往布洛瓦克的驿车两点钟要出发,到现在还没把马套在车辕上。 如同在原野上一样,无论在城市还是村庄,这炽热的阳光似迷雾般神秘莫测。它使街道两侧看不见房屋的墙壁。阳光照在正面墙上,产生极其强烈的反光,致使对面的阴影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稠得像糖浆,万物都改变了形状。行人走起路来仿佛喝醉了酒。他们醉眼蒙眬,不是因为匆匆吃下去的绿瓜瓤和瓜汁在肚子里咕咕叫,而是物体的形状变得模模糊糊,使得大门、窗子、搭闩、门帘、酒椰叶纤维窗帘都移动了位置,人行道的高度和铺路石的位置都发生了变化,加之人人走路都半闭着眼睛,和安杰洛一样,低垂的眼睑被太阳染成了丽春花的红色,所有的欲望都化成了沸水的形象,人们在沸水中踉跄而行。 因此,头几天便有许多人病倒了,但没引起人们注意。只有在那些病人无力走到家里而倒在大街上的时候,才有人照管他们。即使这样,也不是人人都得到照顾。如果他们是脸朝下摔倒的,人们可能以为他们在睡觉。只有当他们在地上滚了一下,最后以仰卧的姿势固定下来,人们才会看见他们发黑的脸孔而感到不安。即使这样,也有病人被忽视,因为这酷热、这喝水的欲望,使个人主义更加膨胀。因此,事实上,在这第一个大热天——恰恰是安杰洛在阳光染红的眼皮下梦见倒在大橡树枝丛中的鵟鸟骸骨的时候——不管怎样,这第一天的病人很少。一个犹太医生接到了一位犹太教士的报告后,考虑到教堂的圣洁,前来检查恰好倒在教堂小门口的三具尸体(人们猜想,他们是想到教堂里去凉快一下)。那天下午,在卡庞特拉只有两次警报,其中包括前往布洛瓦克的驿车车夫,况且,很难弄清楚是什么原因使车夫得病的,究竟是苦艾酒,还是天气热(此人是个大胖子,嘴巴一渴,肚子一饿,就迫不及待地要吃要喝,他在客店里吃了中午饭——那天全城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中午用餐——吞下了一盘猪下水,又接连喝了七杯苦艾酒,用来代替咖啡和餐后烧酒)。 在奥兰治、阿维尼翁、阿普特、马诺斯克、阿尔勒、塔拉斯孔、尼姆、蒙彼利埃、埃斯、瓦莱特(那里,那位年轻的厨娘率先死去,却丝毫未能引起震惊)、德拉吉尼昂,甚至直到海边,都有一两个人死去,几乎并没引起忧虑(但从下午开始,人们感到有些不安了,而那时安杰洛正在打瞌睡,马儿的脚步颠得他想吐),有些人感到不舒服,有的轻一些,有的重一些,却被归咎于到处毫无节制地吃甜瓜和西红柿。人们给这些病人治疗,让他们服用掺有方糖的复方樟脑酊。 在土伦,才下午两点,海军的一位督察医生就登门求见海军上将兼要塞司令T公爵了。人家请他晚上七点再来。他表现得很不得体,甚至极不礼貌地在接待室里大嚷大叫。他终于被一个值勤的准尉逐出门外,准尉发现医生神色惊慌,好像很难抑制想讲话的欲望,只见他突然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讲话。准尉表示歉意。督察医生说了句“算了”便走了。 在马赛,除了阴沟发出恶臭外,还没什么问题。几小时内,这老港的海水变得似柏油般稠稠的,黑黑的,金褐金褐的。马赛人口太稠密,谁也没注意到,大夫们从下午起就坐着双轮马车在城里东奔西跑。有几位大夫神态极其严肃。此外,这粪便的恶臭使得大家神态忧愁和沉思。 安杰洛在骑马而行的小路上,迎头遇上了一块形同三角帆的大岩石,这条路紧贴岩石通往一个村庄,那村庄犹如一个马窝隐蔽在石头中。安杰洛感到马的步幅改变了,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穿过一些小梯田往上爬,梯田由白石矮墙支撑,长着愁容满面的柏树,村子冷冷清清,小巷两旁的墙壁令人窒息,太阳的反光使人目眩。安杰洛下了地,把马牵到教堂旁的一个半塌的拱门下躲避太阳。拱门下,可闻到一股浓烈的鸟粪味,顶上燕子窝琳琅满目,鸟窝里渗出暗黄色的水。这阴凉处虽然灰尘扑鼻,但使安杰洛发烫的颈背舒服了些,他的后颈像是受了伤,他不停地用手去抚摸。他在那里站了足足一刻钟,蓦然,他看见小巷的另一边,就在他对面,有扇门敞开着,在黑乎乎的门里头,好像有个女人的裙上衣或衬衣什么的在微微晃动。他穿过小巷,去要水喝。那是个女人,看上去有点儿迟钝,汗流涔涔,喘着大气。她说已经没水了,鸽子已把蓄水池里的水弄脏,那水勉强可以试着用来喂马。可是,马在水桶里直打响鼻,它在里面洗鼻孔,在太阳下喷出水沫。 那女人有甜瓜。安杰洛吃了三个。他把瓜皮给马吃。那女人也有西红柿,但她说这蔬菜吃了会发烧,只能煮熟了吃。安杰洛在一只生西红柿上猛咬了一口,汁水溅到了他那件漂亮的紧腰中大衣上。他管不了这些了。口渴平息了一些。他也给马吃了两三个西红柿,那马急忙吞下肚里。她说,她丈夫就是因为这样逞勇,已病倒了,昨天开始发起烧来。安杰洛瞥见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张床,堆着一条花卉图案的大毯子和一条鸭绒压脚被,几乎看不见病人的脑袋。那女人说,她男人再也暖和不起来了。安杰洛心里感到纳闷,认为这肯定是不祥的预兆。况且,那男人脸色发紫。那女人说,她男人现在已不再痛苦了,可他一上午肚子疼得直打滚,肯定是吃了生西红柿的缘故,因为他也不愿听她的话,和安杰洛一样固执。 安杰洛在这间屋里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人家还把他的马也牵了进来,然后,他就继续赶路了。阳光和酷热一直滞留在门口。很难想象会有夜晚。 就在那个时候,那位海军督察医生说了句“算了”,就回土伦市里去了。也是在那个时候,那位犹太医生匆匆赶回家里,向妻子交待了几句,让她为她自己和他们十二岁的女儿准备一只小手提箱,那位牛眼睛鹰钩鼻的胖女人便乘坐去韦宗的驿车,离开了卡庞特拉,她丈夫让她坐驿车赶快往前走,直到迪厄勒菲,甚至到布尔多才停下来。她别过脑袋,不再看她丈夫留守的城市,她把一只指头放到嘴上,示意女儿不要说话,她女儿坐在她对面,睁圆了眼睛,浑身冒汗。就在那个时候,安杰洛看见,可怕的夏天在那些高高的群山上呈现出荒蛮而光彩夺目的景象:树变成了橙红色,栗树变成了焦黄色,牧场面黄肌瘦,泛着铜锈色,在柏树的叶丛中,仿佛有无数盏油灯在闪烁悲郁的光芒,在他周围,光雾铺开了阳光织成的旧地毯,犹如海市蜃楼,在光毯那透明的纬线上,飘浮和颤动着依然是灰色的图案:森林、村庄、丘陵、高山、天际、田野、树丛、牧场,那些牧场几乎完全消失在麻布色的天空下。就在他第一百次问自己夜不会降临的时候(他第一百次转向东方,那里依然是不变的赭红色),在瓦莱特,时光已然停止转动,那位厨娘腐烂得很快,她前面站着几个村里人和那位年轻的夫人,他们在向死者致哀,眼看她很快就腐烂了,连床也湿透了,她是穿着衣服被人放在床上的。正当那些人看着尸体迅速腐烂而迷惑不解时,安杰洛逐渐看见栗树林区展现在他周围,被一块块岩石和一个个村庄戳成一个个窟窿;早晨,当他登上第一个山丘时,就已看见这片栗树林区了。可那时远远望去,那地方的形状和颜色并不让人觉得难受,而现在,在这前所未有的强烈阳光下,空气黏稠而颤动,那地方正在腐烂变质。树木有如油渍,将其形状和颜色在粗纱织物般的空气中扩展,树林则像一块块肥肉,正在渐渐融化。就在那个时候,那位年轻的夫人想道:“就在几小时前,我还让这个姑娘下楼去给我买甜瓜呢。”就在那个时候,安杰洛看看东方,希冀能看见些微预示白天即将结束的迹象;海军督察医生正心烦意乱,他溯拉马格街而上,拐进三棵橄榄树街,穿过爱情大街广场,进入蒙托邦街,拐进城墙街,走过仁慈街,那里横溢漫流的尿水正在白热化的铺路石之间沤熟,然后他顺奥拉托利会街、拉姆迪厄街而下,土伦港就像睡眠者在呼吸,从拉姆迪厄街上吹来一阵阵肠胃不消化的气味,接着他溯桑树街而上,那里有个厕所屎尿横流,他不得不从上面跨过去,然后他走到拉菲特街,最后在奥马尔咖啡馆梧桐树下的露天座上坐下来,要了杯苦艾酒,他刚呷了一口,便对自己说,没有必要比国王还要忠于国王。打个报告不就行了?他只需写份报告,就没他的事了。每年都有人说:“从没这么热过。”这也许只是普通的痢疾。生活没有节制,把身体给搞垮了。“什么前驱征兆,前驱征兆!不去看看人们的身体被酒精、烟叶、女人、环球旅行、咸肉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你凭什么把这说成是传染病的前驱征兆!刚才我所能报告的,不过是我自认为的前驱征兆罢了。要是我把司令从午睡中拉起来,向他报告纯粹是前驱征兆,他不拉长脸才怪呢!休克。哪怕是休克。身体弄垮了,普通的拉肚也会表现出亚洲霍乱……的特征。离恒河很远。在印度,酷热的天气生出了大象和无数苍蝇。印度河三角洲。污泥,五十度高温,没有树荫。水会腐烂,就像任何有机物一样。其实,这个城市不像人们说的那样臭;没有六个月以前臭。除非是久闻而不知其臭了。不过,我一直闻到苦艾酒的味道。除非这个城市的臭味已超过了限度。这样,痢疾也可能会超过限度。拉斯帕耶[ 拉斯帕耶(1794—1878),法国生物学家、化学家和政治家。]!为人类谋利益!这很好,可我是个军医,一个军医是有上级的。打份报告给司令,我也就尽到全部责任了。剩下的事……如果我是地方医生……可我不过是一个齿轮罢了。不过,今晚还是得去求见司令。因为从现在到晚上,一个地方医生很可能……在一个休克病人面前,没有那么多麻烦。在孟加拉湾这个死胡同里,常有鲸蓝色的暴风雨。在墨尔波墨涅号战舰上,弥漫着有害的瘴气。”他又要了第二杯苦艾酒,并问这次能不能给一点儿清凉的水。就在侍者给督察医生端来第二杯苦艾酒的时候,在瓦莱特,那位年轻的夫人想道:“我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了!”那位年轻厨娘之死取消了时间;那位年轻的夫人看到厨娘的死亡致使时间停顿,四面八方的逃路全被粉碎,感到迷惑不解;就在同一时刻,往北四十多法里,安杰洛在灰色天空下,穿过灰色的栗树林,越过长满灰色矢车菊的灰色的荒原,越来越深入高高的山丘。他感到自己像是滚烫的铅。马儿走路的步伐像是睡熟了似的。那时,在卡庞特拉,那位犹太医生果断决定将犹太教堂门口发现的三具尸体立即埋葬,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做法让教堂管理员吓坏了。他肯定那教堂管理员是不敢说出去的,至少一两天之内不会说。以后呢?以后,好吧,以后,他活在世上不是为了阻止人说话的;况且,事实将会胜于雄辩。最重要的是,在没有充分的把握之前,不要搞得满城风雨。理由是,绝不应该让群众惊慌失措。还有一千条其他理由。他思量,拉谢尔在韦宗能不能租到一辆双轮马车。他对拉谢尔深信不疑;她肯定能找到一辆双轮马车的。他庆幸自己想到了布尔多,那里地处峡谷,空气流通,经常刮风,空气流不滞留。他为自己能急中生智颇感自豪,那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人的聪明才智会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在与情感毫无关系的层面上起作用。我死后,智慧也许仍会在我的尸体内起作用。这是个灵魂不灭的问题,可能存在着一种无意识的智慧,甚至能在人的尸体中起作用。不过,这不是个普遍现象,而是某些人、某些民族的特性,他们具有灵魂不灭的特性。”他配了几小瓶纯阿片,那是蒂巴因提取物、吗啡、氨水醋酸盐、乙醚的混合物,每瓶里面都有一根专门的滴管;还准备了一个吗啡盐酸盐注射器、一小瓶松节油。正当他用大拇指有力而准确地压住瓶盖塞紧药瓶时,就在安杰洛吃过甜瓜的小村庄里,那个在鸭绒压脚被下瑟瑟发抖的男人,弹簧似的从床上跳到地上,滚到那呼吸困难的女人脚边。他躺在方砖地上,脸上的皮肤发黑,被一股可怕的腕力使劲儿地往后拉,牙齿和眼睛都突了出来。那女人向他弯下腰。她寻思,这可能是一种会传染的恶病。她赶紧吃了瓣蒜。她跑去找女邻居。阳光仍照得街面上像涂了层纯石灰,没有丝毫阴影。安杰洛不时地向东边张望,那边纹丝不动。他向东方前进,时而爬坡,爬上覆盖着灰色栗树的小山,时而下坡,下到灰色的背斜谷,马蹄扬起滚滚尘土。他沿着一个又一个双壁烫似熟石灰的蜿蜒曲折的小山谷前进,随昏昏欲睡的马儿缓缓爬上山丘,走过一道道白热化的山脊,从呼出火一般热气的栗树林和橡树林边经过。每当爬上一个山顶,他都要向东边望一望,看看有没有黄昏降临的迹象。东边的天空和天顶一样灰乎乎。他可看到整个天空,没被太阳耀得睁不开眼;太阳不是一个刺眼的火球,而是一种散布到各处的刺眼的尘埃;整个天空都耀眼。东边也耀眼。他看看北边,试图望见坐落在大山腰上的小山城巴农的身影,那是他要去的地方。大山一片灰色,差不多和天空的灰色一样耀眼,分不清任何东西。安杰洛具有军人的魂魄。他穿过这黏黏稠稠的夏日,向巴农走去,如同穿过敌人的枪林弹雨,向作战方案中的一个要地前进。他的肚子隐隐作痛。有时是闪痛,这种疼痛将一把把比天空还要白的石膏扔到他眼睛上。他寻思,那位呼吸困难的女人要他当心甜瓜和西红柿,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如果他看见路边有甜瓜,他仍会下马去吃的。而且,他想:“这是空气的缘故。这空气稠稠的,不正常。空气里面不是太阳,而是别的东西;也许有数不清的小苍蝇,呼吸时吞进肚里,就会得肠绞痛。”他一步一步,爬到了一个山顶上,这座山比他爬过的所有山都要高。它隐没在蒙蒙热浪中,是那座大山的第一批山嘴中的一个。那大山老远便能看得见。从卡庞特拉能看得见。那位犹太医生从他实验室的窗口能看得见。他早已走到窗口,因为他闻到了甜瓜皮的腐臭味,这臭味已开始充斥大街小巷。他在耀眼的阳光下张望,越过城市的屋脊,向东十一二法里的地方,他隐隐望见那座大山的一个个山嘴,以及那座最高的山丘,从这里望去,那山丘有如在长长的灰坡上隆起的一个树丛。他寻思,这恶臭会不会弥散到这些山丘上,让拉谢尔乘驿车去布洛瓦克是不是得不偿失。要不是整个天空仿佛布满了耀眼的生石灰,灰蒙蒙的尘埃使天际有如笼罩着浓雾,他从实验室的窗口,越过弥漫于街道和城市的烂瓜皮的臭味儿,就可看见一座小山,从窗口望去,有如一棵修成球状的树木,位于安杰洛现已爬到顶上的那个山嘴的右边一点儿;还可以看到那个村庄,在这村里,那位在鸭绒压脚被下索索发抖的男人,终于像弹簧似的松开,滚到他女人的脚边,就在此刻,四五个女邻居已跑过来,呆呆地看着他,每个人嘴里嚼着大蒜,离他远远的,反复喊着:“他死了,他死了。”他那白白的颌骨全露在外边,眼球突了出来。那犹太医生心想,也许不该如此相信自己的聪明。他感到,这些山丘比布尔多更能保护拉谢尔和小朱迪特。他不再确信他有灵魂不死的特权。他不再为拉谢尔在韦宗能找到一辆双轮马车而感到沾沾自喜了。她肯定想象不到,他把她们打发到布尔多去会是错的。他无法再通知她们了;他不得不留下来履行职责。他诅咒聪明。他意识到,按照逻辑,他应该诅咒的是假聪明。他唾弃假聪明。他为自己没有真正的聪明而感到绝望。他唾弃自己。他唾弃拉谢尔和朱迪特,因为她们不能为他保护他的拉谢尔和朱迪特。他唾弃人类,因为他们受到一个千面上帝的折磨。正当他诅咒的时候,他发现东边变得混浊了,黄昏和黑夜即将降临。他大吃一惊,仿佛黑夜第一次将从东方升起。他想:“我这些推理全都是错的。这么普通的事,我甚至都没有料到。别自寻烦恼了。拉谢尔和朱迪特在布尔多会很好的,无论如何,不会比在别处差,肯定比在这里好。还是考虑考虑那些有效的药吧。不要研究聪明了。”他回到他的药瓶跟前,将一些药瓶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另一些放进他的药箱里。他用口哨吹起一首小曲。他还侧耳细听街上和楼梯上有没有声音,时刻期待着听到敲门声。在犹太医生远远可以望见的宛若一棵球形灌木般坐落在远处山嘴坡上的小村里,那几个女人已去找本堂神甫了。本堂神甫以邻居的身份来了,长袍敞开着。“快到晚上了,”他说,“希望会凉快些。可怜的阿西德!”“他浑身都发黑了。”一个女人说。“的确是,”本堂神甫说,“我感到这很不寻常。”他看看惨不忍睹的尸体,但他寄希望于正在来临的黄昏。“哪怕休息一会儿也好,”他想,“让大家能透过气来。”一想到可以畅快地呼吸,他就有力量战胜这龇牙咧嘴、露着腐烂的牙齿和残根、甚至露出牙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丑陋嘴脸了。 此刻,夜晚还只是在东边露出的一点儿淡淡的蓝色。但这足以使得拉菲特街梧桐树的叶丛在海军督察医生藤椅旁形成的新月和一串串小月亮斑点变得暗淡无光。他以为是一片乌云所致。他咕哝了一声,引得奥马尔咖啡馆露天座上坐在他身旁的几个顾客抬头看他。“下雨,”他大声说,“好,他妈的!”可他对自己的军服充满了敬意。他数了数酒杯。“这七杯酒,”他想,“尽管是满满的,总不至于会让我看不见黄昏降临吧。”接着,他极其平静地大声说:“是黄昏。可我见得多呢。”他想说,他决心迎击海军司令了。“我要做的,”他想,“就是能把墨尔波墨涅号舰上的有毒瘴气字正腔圆地说出来。再就是我要把心里想的全都给他端出来。我才不管它是‘先兆’还是‘前驱’哩。我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他不高兴,这很好办,我就对他说:‘我说是,您说不是,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谁对谁错:解剖尸体!’”他叫来侍者,问他几点了。六点半过了。督察医生站起来,将两只脚摆成T形,以对苦艾酒和海军司令,对把他引到奥马尔咖啡馆露天座上来的一切表示对抗。他走小巷前往海军司令府。他现在只指望夜晚——此刻东边已变得更蓝——和尸体解剖了,这个好主意也许得归功于黄昏及其可能带来的一切希望,哪怕只是因为光线变弱。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他想是无可争辩的——证据,他一直没想到这个证据,因为白天热得人晕头转向,尤其是那强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让人呼吸困难,太阳穴直跳,让人生的悲惨再次闪现在你眼前,就像当你跳进绿色的水中一样。现在依然炎热难熬,依然要从厨房污水槽和厕所渗出的污水上跳过去,但阳光变弱了,这能使人恢复体力。他想:“就像个杂技演员。”他边走边:“司令,这件事肯定无疑;我是内行。我解剖过中国人、印度人、爪哇人和危地马拉人。”(这不是真的,他从没在东方海洋以外的地方服役。他从没去过危地马拉,但他苦艾酒喝得稍为多了些,这个词和一些活动范围极广的词一样,可以抵消多余的苦艾酒。)“讨厌的是,”他想,“我不得不进行争论,解释情况,而在我的墨尔波墨涅号舰上,一切都清清楚楚,肯定无疑,毋庸解释。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必须说得他们目瞪口呆,只会说:‘啊!噢!好,好,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一个托盘上拿给他们看,事先都解剖好,准备好,以便精确地表明,对军衔和社会来说,在远方大江大河的呼吸和——不妨说——这里几十万人的生死存亡之间,有着不容置疑的对应关系。手持证据,会更容易解释。瞧:胸膜发黏,您看见没?左心室缩,右心室充满了黑色凝块,食道发绀,上皮脱落,肠子里充满了一种物质,为方便您懂得科学方面的事,司令先生,我可以打个比方,就像是米汤或牛奶样的东西。让我们钻到,让我们钻到,司令先生,不该来打扰他午休,让我们钻到墨尔波墨涅号舰那位一米七〇高、四十厘米宽的桅楼水手体内看一看;他是中午死的,司令先生,那时您在呷摩卡,有人在准备沙发;他是中午死的,印度河三角洲和恒河上游流域的空气把他刮倒了。肚肠呈粉红色,和绣球花的颜色一样;淋巴孤结像一粒小米或大麻籽那样大;集合淋巴小结呈粒状;滤泡肿大;脾血管充实;回盲瓣呈绿泥状;肝呈大理石花纹:这就是在墨尔波墨涅号那位一米七〇高、四十厘米宽的桅楼水手体内呈现的情况,就像一个火罐,塞得满满的。我不过是二级医生,司令先生,但我能向您保证,这里有枚炸弹,顷刻间可将王国炸得血肉模糊。” 他听见小铃铛的声音:有人在给一个临终者敷圣油。他向十字架敬了个军礼。 在海军司令府上,值班准尉态度比上次和蔼。而且,这个年轻的军官显然惶惑不安。他脸容疲惫不堪,当他把手放到门把上时,督察医生注意到,他的手指头皱皱巴巴,而且微微发紫。他想:“啊!啊!又一个!”准尉打开门,报告说:“雷诺督察医生。” 就在督察医生进入海军司令办公室时,在瓦莱特的那个村子里,本堂神甫碰了碰那位年轻夫人的胳膊:“侯爵夫人,再待下去也于事无补,”他说,“这些女人会照管一切的。我已通知阿布东准备棺材了。”那年轻的夫人给死者洒了圣水,和本堂神甫一起出去了。已是黄昏了。但不十分明显。仍然热得人想吐。“我感到这是我的错,”她说,“最热的时候我让这个姑娘去买甜瓜。她大概在石头大楼梯上中暑了。石头楼梯反射的阳光是要命的。我刚才奔下楼的时候感觉到了。神甫先生,我对她的死负有责任。”“我不这样认为。”本堂神甫先生说。“在这方面,我可以请侯爵夫人放心,”他说,“不过,在另一个方面可能会吓着她,但我知道,良心的折磨是最痛苦的。我了解侯爵夫人,她是非常坚强的,其他方面的折磨对她会比良心的折磨容易忍受。今天下午,还死了三个人,病状都一样。”他说,“真让人难以忍受!热内斯当的遗孀巴尔布、瓦利·约瑟夫和奥诺拉·布律诺。我差不多同时接到了他们的临终通报,我去看了他们。我不想对您隐瞒,就因为这个,我才斗胆劝侯爵夫人回城堡去。”她浑身发抖。“我们跑步吧,”本堂神甫慌张地说,“这样能使您加速血液循环。” 就在那个时候,安杰洛爬上那座山丘顶 ◎“霍乱是一种显影剂,一种化学反应器,将人最卑劣的或最高尚的性格展露无遗。” “在这部小说中,他将对两位充满青春活力的主人公刚劲而轻松的叙述揉进痛苦和死亡的悲剧中。 (……)我们的世界是这样一个人类的世界:常常因为一场人类不可战胜的灾难的爆发,导致官方和道德屏障坍塌,致使恐惧、自私和贪婪泛滥。 背景是沉沉的黑暗,是一场极其恐怖的瘟疫,在这瘟疫的表面,扩散着人类平庸、卑劣和贪婪的霉斑,但在上空,代表着光明的主角已显露头角。” ——法国文学史学家、吉奥诺专家 皮埃尔·西特隆 最真实直接的众生相在吉奥诺笔下缓缓浮现:在疫区,处处是横倒在大街小巷甚至家中的已死者与将死者,受集体情绪裹挟的惊惶人群在盲目地排除异己,此处亦有趁火打劫者,更有无数但求自保者……即便如此,仍有如安杰洛一般有坚定意志、凭借本能去拯救与奉献的助人者,给人以绝境中一线希望的光明。 ◎以怪谲奇幻的比喻描绘自然山野,用辛辣无情的笔触揭露社会现实。 人性与自然,一直以来都是吉奥诺作品中探讨的重点,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给予了吉奥诺极高的赞誉,在纪念文章中他这样写道: 吉奥诺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富有力量,首先是因为他在人身上发现了比人更伟大的东西。(……)他把人类的真实维度——宇宙——归还给人类,从而使人类变得谦卑而高大。他的目光越过了我们被困其中的人文轶闻,发现了神秘和美,以及动物性的自由。…… 爱、恨、欲望、残忍,所有这些使人类充满活力的情感,都是普遍生命的情感,是不断宣告着生命主权的真正情感。 在吉奥诺笔下,可以沉浸式感受炎热夏日下的普罗旺斯山野: ★在被太阳烧得露出骨头的山坡上,几株白色的矢车菊在他经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马蹄踩得周围金属般的大地微微颤动。 ★树木有如油渍,将其形状和颜色在粗纱织物般的空气中扩展,树林则像一块块肥肉,正在渐渐融化。 可以见到对人性阴暗面的辛辣讽刺,冷幽默式的妙语连珠: ★仇恨不是爱的对立面;与爱对立的是自私自利,更确切地说,先生,是保全自己的想法。 ★看到自己害怕时,能让别人也害怕,这是件极其令人快慰的事。 ★正如你看到的,政治谋杀和爱情都有难以预料的反响。你想啊,革命也一样。一切事物,其结果和衬衣是一个道理:屁股底下总是皱皱巴巴。 还有主人公呓语般的自我对话,在哲学思考中完成对人性与生命意义的拷问: ★他一本正经。“这是谈论爱又不致被人讥笑的唯一办法。”他想道。 ★“要给他们自由,难道只有先成为他们的主人吗?”安杰洛想道,“难道只有王国才是人类的最终目的?热情一旦自由放任,人人都想成为国王。” ◎1995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1996年获得第21届法国恺撒奖最佳影片提名。 电影由本书作者让·吉奥诺及法国作家让-克劳德?卡里埃尔等改编,由法国电影名导让-保罗·拉佩诺执导、法国国宝级影后朱丽叶·比诺什及男星奥利维埃·马丁内斯担当主演,深受观众喜爱。 ◎资深翻译名家潘丽珍全新修订译本,收录新版译者序与吉奥诺研究专家陆洵导言,解读吉奥诺的作品与人生。 在本修订版中,潘丽珍教授字斟句酌,反复推敲,只为让文本更臻完善,用审慎对待严谨,以技巧还原精彩。在新版译者序中,潘丽珍教授额外为读者介绍了吉奥诺使用的“自由间接引语”,为读者扫去了本书中最大的理解障碍之一。 此外,本书特邀法国文学翻译家,苏州大学博士生导师,法国吉奥诺学会会员陆洵撰写了导言。陆洵教授深入浅出地分析了作品的创作背景、人物形象及具体的艺术手法等,揭开了这部“普罗旺斯孤单骑士”历险故事的神秘面纱。 ◎ 特约人气青年画师独家绘制,20张国内首配原创插图。 特邀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的人气青年画师太贰,倾情为本书创作20幅插图,与精彩情节一一呼应,将中国风的水墨元素与速写融合,精彩呈现吉奥诺笔下的众生千面,只为更好的阅读体验! ◎处处用心的珍藏级装帧设计,展现霍乱时期的苦难与爱情。 ●细节构思:从封面元素到扉页细节,处处皆有设计彩蛋 ——展开封: 正封采用120g杰尼雅本白特种纸,质地坚韧细腻,触感极佳。 在色调上,设计师主要使用了代表法国南部山野大地的褐葡萄紫与代表人类生命的暗鲑红色,并以粗糙的泼溅笔触概括了法国南部山野,使用多种元素,建构了一首灾难中的人性史诗。 书名及作者名采用仿老式打字机式字体,富有历史感;采用烫白工艺,代表人性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