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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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窈窕文丛:眩晕
ISBN: 9787544773096
祁媛,1986年生人。2014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同年开始小说创作。小说散见于《收获》《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刊物,先后获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 第四届郁达夫中篇小说提名奖 ,**5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具潜力新人奖”提名,“2016年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第二届茅盾文学新人奖”。
眩晕 一 如果这个女人不是熟睡着,他是无法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的白发的。她头发上端染的栗色里透着灰调子的橘红,有种蓄意的人工风韵,而根部却在静静地泛白。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渐渐照亮了屋里的白墙,被子*罩也都是白的。他一时想不起来昨晚那场乱糟糟的**持续了多久,她还在继续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于是他斜过脸来,仔细地看着她。他还从没这样毫无顾忌地看过她。 那些白发是新生的,与染过的发色形成鲜明对比,显得*白了。他想到某种硬壳虫被踩烂后溅出来的白浆,黏稠得恶心。那些白发生长得很旺盛,色泽纯粹,一味雪白,他想起去年老家的大雪,那是他记忆里*大的一场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掉。一星期后,雪才渐渐融化,但背阴里的积雪,很久后才慢慢消失,如此的慢,以致院子里的桃花吐蕊的时候,雪还在那儿待着,变成了冻雪,冻雪是睡着的雪,是死了的雪。他又看了看她发根的白发,觉得那种白不是睡着的,它们在醒着,在生长。 他觉得白应该是新生的颜色,里面没有苍老衰败,梨花、辛夷、腊梅,是新嫩的,可是一显露出来之后,好像就开始变老了。头发根部的白发也是白,但无论如何扯不上是新的,想到这,他有点发呆。他忽然想到自己,聚精会神地体会着自己的头发,尤其是头发根部的动静和色泽,想到自己的头发会不会也一点一点地在由黑变白,但很快便发现自己的可笑。 眼前老女人的睡相实在丑。一脸的松肉耷拉着,眼睛半翻,好在没朝这边看,否则会以为她根本就没睡,或者死了。人死了,眼睛大多半睁,好像怕人虐尸,或者担心别的什么,鬼知道!他想到“海棠春睡”,“睡美人”,这位可不是什么“睡美人”,而是“睡老人”,他不由邪僻地笑了一下,他想到在哪里看到过“睡美人”的英语,于是努力在记忆里“百度”,结果徒劳,心里暗自骂了一下。 很静,他有足够的闲暇胡思乱想,天马行空,这也算是一种休息,一种都市人**的休息。可他实在天马不起来,转来转去,脑袋里都是眼前的这个翻眼呼睡的老女人。他想到上小学时去同学家做作业,进门,撞见地上横着同学的爸妈在午睡,他看到同学的妈妈裤衩私处部位被什么东西顶起,分明是个小**,女人也长**?他顿感惊恐,接下去的作业也弄得错处连篇,一塌糊涂,他想到不久前的一个异象,就是家里**的*,一只老母*,忽然半夜打鸣了,他被吵醒,细细品味着那一阵阵的叫声。后来那只母*也就不再下蛋,结果被母亲宰杀了。他侧过脸去再次打量着那个老女人。收回目光,他有些疲倦地望着乱乱地盖在身上的白被褥,发现被子大半被她裹了去,但女人的肩膀尚露在外面,肤质灰暗,有个形状模糊的暗紫色胎记,像半个蝴蝶的翅膀,又有点像一个面具。此时,忽然他发现她在看着他,不知何时她已经醒了。她在打量着他,抬身凑了过来,抚摸着他,不一会,他们又**了。 她有节奏地蠕动着,眼睛微合,唇缝微张,无疑是在享*着此时的快感。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给人提供快感”的角色了,但还是忍不住把视线从发根的白浆色移开,后来干脆闭上眼睛,可是那白浆色已经牢牢地渗透了他,就算不看,脑袋里也全是她的白发。他渐生一种幻觉,感觉她整个头发瞬间变成了白的,并随着那个“蠕动”而轻微地颤动着,飘动着,散发着死亡般的苍老,他感到自己在和一个百岁老女人**,有点害怕了。身下的那“白发女”这时张开了微醉的眼睛,并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因此眼神慢慢变得硬了些。当他的目光和她碰上的时候,他迅速可怜地顺下了自己的眼睛,不得不继续埋头苦干,这样又过了一刻钟,他终于听见身下传来古老的满意的**,心里一松,想这下差不多了吧,于是小心翻身下来,径直躲进厕所。 早晨的微光环绕在白色的马桶圈上,朦朦胧胧的像一道白光环。他看着自己的尿液喷溅在马桶里,被窗外灰色的光映照得一层一层荡开,他想起了小时候爱唱的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破浪……”这时她也冲进了洗手间,屁股还没有坐在马桶圈上,哗哗的尿声就响起了,他还没听过如此明亮的尿声,有点像乡下的牛羊,这时他感到有一些尿珠子溅到他的腿上,低头看,那尿珠子已在瓷砖地上形成涓涓细流。她抬起头看着他说,你刚刚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一阵尴尬,好在她并未逼供,心思也好像转移到另外一些事了。尿完以后,她蹑手蹑脚地绕开地上的尿流,走出了洗手间。 二 他**次听她以制片人的身份在学校讲座的时候,没想到两人会因为一张名片发展到**这步。说实话,**次和她**的时候,和这个比他身份地位都要高许多的老女人**的时候,感觉怪怪的,毕竟她比他大二十多岁。看着她浑身价格不菲的衣饰,精致的妆容,还有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他听不懂的英文和法文的单词,他的自卑感就溜了出来,但是,当他把光溜溜的她压在身下时,便发现她和以前上过的女人,老家村里的那些女人,甚至和**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区别就是她老,皮糙,人丑。他感到了自己的优势,年轻的优势,性的优势,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战胜自己贫穷卑微的心理,战胜自己的**身份,他看着身下俨然已经被他征服的属于另一阶层的女人,感到自己不是在搞她,而是在搞这个高于他的阶层,甚至在搞近来总是和自己作对的世界。 他已经记不清楚和她总共做过多少次了,十二次?十五次?这样想时,他发现“次数”并没有什么意义,数字而已,他也不想用“机器”感来形容,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确切的字眼来形容了。除了这个女人的**制片人和影评家的身份,他对她身体上的一切都充满厌恶,她的平板肥脚,稠密粗硬的**,还有有时会显露出来的微微的胡须,这些都让他难以忍*。 她定期给他打电话,一来就**。虽然他也处在荷尔蒙贲张的青春时期,但面对一个老女人,他其实*想和她谈电影,但是,怎么说呢,什么话题呢,“探讨”些什么呢。她人中部位的稀落的硬汗毛表明她性欲尚未衰退,她的动物般的眼神,哎,别提她的眼神了。记得**次单独见她时,倒是真的想求教于她的,当时在她的旅馆房间,沙发,台灯的温暖的光,她在吸烟,一根昆烟,这本是可以谈电影的氛围。他提了几个法国新浪潮,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以及别的他所心仪的导演,比如,他很想谈谈法国的让吕克?戈达尔执导的《狂**埃罗》和加缪的《局外人》的关系,还有意大利马里奥?莫尼切利的《警察与小偷》的小说原型,但每次开口时,他感到她并没有兴趣,听得心不在焉,而且分明是一个**影评家在听一个小毛头胡扯,嘴角也不时露出有点鄙夷的冷笑。有时她开口了,可多半是顾左右而言他,比如抱怨酒店里茶叶的劣质,空调的噪声,屋外建筑工地的大声喧哗,然后,她望过来的目光就变得晕晕而火辣了,电影的谈话即刻演变成浪潮般的*上运动,重复而又重复,具体的肉欲,肌肤的接触,怎么也无法和刚才的话题相联系了,而且在交媾中,他毫无快感,常做到一半,他就蔫了,而她依旧兴致勃勃。 有段时间在北京,他**陷入了困境,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逃不出的困境,深夜醒来失眠,开始掉头发。他大概想要在黑暗中伸手抓住些什么,仿佛抓住了光,又仿佛什么也没抓住。要是什么事都不做,他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他好像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他不知道这力量究竟是什么,来自哪,又将带他去何方。每次照镜子,他都感觉身上在发生着一些什么,又像一切都没有变。他的房间整整一面墙,贴满了他崇敬的导演和作家的照片。无数次他在黑暗里凝视这面墙的时候,他想到了灯塔。这面墙是他的灯塔。曾经有一个女孩问他为什么来北京时,他没有道出他的野心,只说喜欢北京宽大的马路和人来人往。确实,在很多时候,他会在大马路上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或者在天桥上停下来,看着那些无数和他擦肩而过的人。他喜欢人群,另一方面,又讨厌人群。 三 有一个女人倒是总和他谈电影,每次都谈得眉飞色舞,满脸通红的,但他却**不想和她谈。这是因为他有点瞧不上她。 他是通过微信摇一摇认识这个女人的,至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却记不太清了,能记住的是那天晚上他不知怎么了,也许是无聊,*多的是不安,其实就是想搞女人。从微信上的头像看,她有点像张馨予,又有点像李小璐,反正就是一张网红的脸。他加了她为好友,然后就聊了起来,没聊上几句就约见,对方竟然也立刻答应了。当晚见面时,他发现她和微信上的头像差距巨大,不仅脸大,而且相貌平凡,皮肤也不嫩,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她开了房。 她是商场卖女性**的,她问他是干什么的,他答是电影编辑。她不懂电影编辑是什么,但“电影”是懂的,在她的眼里,凡是和电影沾边的职业,就和导演差不多,因而认定“电影编辑”这个工作是极其牛逼的高尚职业。她会把自己概念里的所有当红的电影,电视剧,以及影星和所有相关的八卦,全部与“搞电影的”联系在一起,而且认为所有电影界的从业人士在社会阶层上也高人一头。因而,她很自然地把“他”视为非凡人物了。 想来,他倒是很愿意有女人把他当成“电影导演”那样供着的,他需要这种虚荣,可他知道这种虚荣一捅就破,比如,女人们很快就发现这位电影导演没什么钱,除去*常开销,偶尔累了才去喝两杯,在大部分情况下,他显得吝啬。他总是有危机意识,不止一两个女朋友抱怨过他的小气,但他觉得无所谓。 近来他的电影导演野心似乎不如*初那么强烈了,另一种相反的东西,正悄悄地咬噬着他对电影*初的那种“崇高”感。这让他担心,怕自己忽然有**会对自己宣布:电影是狗屎,我不干了。他寻思着这个心理变化是从何*开始的,这其中缘由颇为繁杂,一时也理不太清,但他需要弄清楚。于是他不得不把自己对电影的兴趣和热爱的来由,像过电影一样地过了一遍。 高中的时候,他觉得电影真是一个神秘牛逼的世界,那里面的人总是格外的鲜亮时尚,电影里面的事哪怕是个屁,也比现实要精彩得多。他常逃课,躲到录像厅里去看电影,看得昏天黑地,同班同学有个胖子,出生于富裕家庭,有DVD,他总是以去他家做作业为名看碟片。只要他稍有零钱,就去镇里那家光盘店里买碟片,他已经数不清看过多少部电影了,总有几千部吧。他觉得自己离不开电影,甚至觉得电影电视剧里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而现实生活,比如他自己的生活的目的,睡觉,吃喝,上学读书识字,都是为了能观赏电影而已。终于有**,大概是高二的时候,他忽然认为:只要他再继续看下去,总是可以成为导演的。他不知道这个自信从哪来,但很明确,似乎是个“启示录”,就是他必定会成为导演的,一个牛逼的导演。 高三的时候,他决意报考电影导演专业。从高校的简介里,他发现电影导演专业比较冷僻,也就是说一般省立的大学是没有这个专业的,只有大城市里的**大学,比如,北京电影学院,中国传媒大学,上海戏剧学院,等等,才设立这个专业。他决然报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可惜,两次考试,两次落榜,而且是在初试的时候就被刷下来了,但这并没有打击他的梦想和信心。他想到那些励志的电影,觉得考试的失利,不过小菜一碟,根本没有什么,于是在信心满满的状态中又考了一次,终于被北京一所师范学院艺术系的导演专业录取。 他并不太满意,因为到了北京后,他发现“师范学院艺术系”毕竟是三流院系,业内人士并不太认可,可离他的导演梦,无疑还是大大近了一步。但事情并没那么顺利,原因是学费太贵了,到第三学期的时候,家里就负担不起了,可让他放弃又是不可能的,于是休学一年,去赚钱交学费。好在他年轻,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而且呢,这时他又想到了某些励志的电影,心里变得平静了。 算起来他打过好几种工,跑过外卖,发过传单,做过促销,有一次居然还跑到一家桑拿中心里做服务员。这使他开了眼界,认为这一切经历迟早会成为他的导演梦的本钱,他模糊地记起不知在哪里读到的一句话:“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上帝。” 后来经老师介绍,他接了一份电影编辑的工作。工作的环境很糟糕,整天躲在那个幽暗封闭的小房间,像一个单人监狱。即使是白天,阳光照进来,也是那么闷,不透气。有时,他坐在那个房间里对着电脑荧幕,觉得那个荧幕宛如怪物的大方形的嘴,深邃幽暗,仿佛要把他的头吸进去。但他认为懂编辑是导演的必要素质,导演应该懂编剧,要懂作曲,*好也要懂表演,像卓别林一样。他原以为,到目前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通向做导演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扎实地运行着。但始料未及的是,就是这个编辑,使他对电影,包括电影导演的意义的看法,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对于这个“根本转变”,他至今仍然没有**弄明白,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自从他懂得了编辑后,编辑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比如一帧视频的长度的缩短,与另一帧视频对接方式的设定,像“融合”,“叠加”和“消散”,一段配音的选择,等等,都会使原来故事的意义遽然变异,原有的“总体感”会迅速崩溃。换句话说,所谓**的作品,全是由编辑许许多多的细节的偶然选择凑成的,其中的各种可能性,稍有变化,意味大变。后来他不大爱看电影了,他感到很难再回到没有学电影导演,尤其是没有学电影编辑时的状态了。他很难专心,容易走神,极易被枝节和**次要的细节分神,*重要的是他不再相信电影的“魅力”了。他觉得所有的电影魅力的后面,全是脆弱的编辑,是一系列勉强的随意的东西支撑着,是一寸一寸一厘一厘的人造的东西,它们会毁于一旦,这是他无法接*又不能不接*的。一句话,他对电影的信仰,在编辑的无限可能性中,**动摇了。 这个信仰的快速崩塌,其实源于他的信仰本身的脆弱或天真,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当他刚开始着迷于女性的时候,却不合时宜地上了一堂有关少女的人体解剖课。这是一系列课程,大肠小肠,肝,脾,肾——消化系统,包括分泌系统,排便利尿,呼吸系统,肺叶,肺泡,还有神经系统,神经元,神经末梢,生殖系统,**,**,**壁,**壁的奇怪而粗糙的机理,等等。那些在显微镜下呈现的另一种奇怪的微观世界,不仅没有丝毫美感,反而令他毛骨悚然,而且问题在于,这个生态系统里的任何一个环节的变化,比如排泄系统或神经系统出了问题,都会直接影响到这位少女的状态和容貌。虽然这是个常识,但他很难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也许是他不愿意,或是他真的没有这样想过。比如那次他追一个女孩的时候所发生的一件事,至今都使他迷惑和失落。那是同班的一位秀美的女生,他瞅准了时机递给她一个纸条,漫长的几天后,那女孩来了,也递给他一个纸条,可就在那时,他听到那女孩放了个屁。女孩表情顿时变得尴尬和紧张,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屁放了就收不回来了。有意思的是,对他而言,臭味飘出之后,他好像比那个女生还觉得尴尬难堪,使他很久都不愿意或不太想再给女孩递纸条了。 四 他在**不懂性的年纪,就已经邂逅了***。那是他上小学的时候,有**早晨上学前,他看了一眼窗外,发现一些背书包也要准备上学的同学正乐呵呵地在玩白气球,有的正在吹着气球,有的把已经吹好的气球往天上赶,但那些气球好像并不轻盈,总是飘不起来。难道**是什么节*吗?他想了想,不是的,什么节都不是的,而且节*的气球是五颜六色的,红啊黄啊蓝啊,没有白色的。他出门去看个究竟,发现那些飘不起来的白气球零落在各处,随风在地上滚动着。他上前想去抓两个,结果很容易就抓到了。这时他发现地上还散落着很多没有被吹起的白气球。从白气球那扁扁的形状看,它们*像“奶油冰棍”,而不像“电灯泡”。气球嘴也大得不寻常。他心想这些气球是哪来的呢,它们飞不到天上,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他不懂。这时有一个抱着棉被路过的妇女,见状,眉头一皱,说道:“这些傻孩子,玩这些干吗,多脏!”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开了。后来他发现其他路过的成年人也都视而不见。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这是***,也没人跟他去说,直到有**,他在家里的地上也看到了这种白气球,他当时想捡,父亲见了,呵斥道:“别动,脏。”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些白白的东西老是被斥责为脏。 在后来的*子里,他懵懵懂懂地知道了这是***。现在回想起那个情景,在那玩具匮乏的年代,他宁肯它们都是气球,而不是***,清晨,那飘不起来升不到天空的白气球轻轻地在地上滚动着,散落在路边,树丛中,垃圾堆里,散落在四面八方…… 此刻他们在酒店,房间的地上也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他是故意这样乱扔的,不知怎的,他**就是想这样做,他想到电影里的“场景重现”,心中寻思着,想从中品出一种味道来。这时响起了白发女的声音:“我饿了。”说着,她从*上爬起来,穿上衣服,然后把有点胖的脚使劲往尖头皮鞋里塞,终于塞进去了。 在饭桌上,他对白发女谈起了小时候的“白气球”,白发女听得专注,浑浊的眼神里居然露出一种童真来。她说,好啊,好啊,有意思,以后你拍成电影短片嘛,就叫《白气球》,直逼法国的新浪潮,我来写评论,我来写,说完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叫了一瓶白酒,二锅头,她原本是*不喝这种**酒的。几口下肚,兴致*好起来,喝了两杯后说出去走走吧。 他俩从来没有一起散过步。他不喜欢和一个老女人走在街上,可她则显得很自在潇洒。她说我带你去一个你熟悉的地方吧,于是她叫了个出租,穿过密集喧闹的市区,在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方下了车。路灯早已亮起,马路上不时有成群结队的摩的呼啸而过,是民工收工的时间了。从白发女的那种自在来看,她对这里是熟悉的。她带他走进了一片高架桥下的类似贫民窟的地方,一条黑暗窄小的烂泥路。没想到的是这条小巷正在拆迁,到处是砖堆烂墙和乱成一团的电线。这时一道强烈的车灯直照得两人的眼睛睁不开,并可以看到灯光中飞扬的浮尘。是一辆装满垃圾的卡车,被狭窄的路上的一棵树卡住不能动了。有几个人下车嚷嚷着什么,他们长长的身影投在了路面上。他和她在垃圾堆上一脚深一脚浅地绕过这辆卡车,但感到被黑暗中的什么电线拦截了一下,挣脱之后,一辆载着破烂的三轮又贴身而过,他感到自己的手指被一根可能是三轮车上面的什么细铁丝勒住了,接着一扯,指甲根的肉差点被翻开,他暗自叫苦,心里埋怨白发女怎么把他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了。这样想着,又走了一段,算是回到稍微平坦些的路上了。 她也抱怨地说真倒霉,碰上拆迁运垃圾,本来这里挺好看的,哎,我们不能走这条路了。说着,她站在一堆烂砖前看了看,似乎有点感叹,之后便离开了这条路,拐到一条黑暗中看不清的不是路的路。不一会儿,这条路把两人引到高架桥下。他发现周围除了一片已经成熟的高粱之外,桥墩上还被一种不知名字的绿色植物爬满了,不是爬墙虎,爬墙虎的叶子狭窄而密集,而这种植物的叶子肥厚而阔大,绿油油的,在黑夜里也油绿得仿佛要滴出汁来。 白发女依旧兴致勃勃,一路上不停地在说些短片,他三心二意,也没有仔细听,这时白发女忽然快走一步到他面前,停下,盯着他说,你知道吗,短片*好的结构,*好的叙事效果是什么?是什么?就是在好的时候,在观众*想往下看的时候,电影戛然而止,就像**中断!他听了有点不舒服,**中断?他觉得一个老女人满口这些东西并不合适,但她认真,而且好像说得也有点道理,所以也就哼哈地附和着。 高架桥下有些人工搭建的烂棚子,有些妇女蹲在门口烤火,乌黑的炭在铜盆里被烧得通红,小的时候他在村里常见到烤炭,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在北京的近郊,又看见了,那些盆里的炭像一只只红眼睛盯着他。他移开了目光,抬头看了看那生炭火的女人,是个南方女人。他问为什么跑到外面烤火啊,热气都跑掉了,她说无聊,看人呐。他心想这左右有什么人啊,这样想着他跟着白发女走进了桥墩。那里堆放了很多东西,是一些长长的方形物体,这些东西被落满尘土的塑料布罩着,在黑暗中,他有些看不清。 一个男人蹲在那些东西前面刷牙,另一个人在煤油炉上下面条,他在空中闻到的*多的是煤油味而不是菜味。等到眼睛逐渐适应这里面的光线时,他发现那些东西全是棺材。他看到有些薄膜中露出的棺材的雕龙画凤的头部,上面有金色的一个“寿”字,它们直直地一排排躺在那里。估计棺材都是空的,不然会有尸臭的。他心血来潮,问旁边正在煤油炉上下面条的人这些棺材的来路,那人皱起眉头打量了他一会儿,没理他,继续专心下面条。他接着问,那人看着锅里滚动的开水,还是没理他。 刷牙的人把口腔里的水咕噜咕噜漱了几下子之后,哗啦吐到地上,然后抬头看了看,说现在拆迁户都搬到大楼里去了,棺材搬不进去,就扔了,而且现在都火葬了,谁还要棺材,说完又仔细打量了他们这一对男女,欲言又止,有点疑惑地进棚了。他看到棚里面横穿左右的一根绳上挂了不少衣服,墙上几张色彩鲜艳的**的影视明星大照片。他转身盯着那些棺材再细看了看,心想难怪刚才走到桥下,没发现这些棺材时,好像也感到什么异样,一种心里的寒气。他想到人死前备好棺木,这事老家农村里就有,不少人早早就把棺材打好,放在屋里,就像家具一样。可眼前这些棺材看上去几乎全是旧的,莫非是用过的? 白发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桥墩外面,仰脸看着天空,突然说道:“好,我知道了,我知道《白气球》短片的结尾了,就是城镇被拆掉的楼房的瓦砾上,排列整齐的棺材的盖子豁然打开,一大片白气球从棺材里密集飘出,冉冉升起,在风中斜斜地飘向天空,对,就这样,像是棺材里孵出来的,生生不息,*他奶奶的!” 五 立春之后的城市里仍然没什么春天的迹象,风却不一样了,好像在**间,风就变得湿润了,习习吹来,还蕴含着远方的气息。他在窗口感*到春风,有点想哭,钻回被窝想再睡会儿。他刚才似乎做了个好梦,于是想做个梦的续集,遇到点好事儿,或者想象自己要么变成无忧无虑的人,要么变成灰尘。不知怎的,在梦里,他感到自己的名字不是原来的那个,而是别的,别的什么名字,一时也无法意识到,他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名在空中飘荡,不知所属,飘啊飘的,落在何人身上,就属于那个人了。 在那些名字中,他蓦然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定神一瞧,是沈珏,看到这个名字,便想到高中时那段难忘的恋情了。算起来,这个和他好了快四年的女人,是到目前为止**真正爱过他的女人。她爱他,依恋他,甚至连买什么颜色的**和**都要征询他意见。她每次来北京都把自己两个月的工资带上,进屋后就像女主人似的替他收拾屋子,给他采买*用品,给他买衣服,可怜的是她并不知道他的心已变了。他是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把她甩掉的。她的伤心和女人失恋后的短期内的各种危险,比如女人的报复和自虐,甚至**,他都精心考量过了,也暗自做了些准备,比如分手后每次她来电话,他是肯定接的。他懂得这时候的电话必须接,接,无论对方如何骂他,诅咒他,威胁他,他都静静地听着,给对方一个“接*诅咒谩骂”的印象,这样对方的怨恨之气就会及时得到释放,而大大降低了出现**事情发生的概率。半年后,如自己所料,她被他安然地甩掉了。 可近来不知怎么他时不时地会想到她,他内心对这种想念很抵触,不愿承认自己可能也有点爱她,因为如果一旦承认,那就等于同时证明自己的失算甚至愚蠢,这点会让自己沮丧的,他不会承认。 但在朋友圈里,他看到了她的结婚照片,他从来没想到她穿婚纱会是如此漂亮,如此艳美,**是自己的一个理想的梦寐以求的妻子的相貌,怎么当时就没有意识到呢!奇怪啊!可是,如今她再美,也是别人的女人了!那几天他没休息好,加上这个刺激,他竟昏了过去。 醒来后觉得地上很凉,马上坐了起来,可头还是有点痛,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拾起来,翻到那张照片,唉,她还在那儿,温柔漂亮,美艳卓*,而且此时他发现她是对着他微笑的,并且好像知道了刚才自己的晕厥,所以那微笑意味深长,好像还有讥讽之意。 那几天他反复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很吃力地走在一条斜坡上,大雨横风,衣履湿透,他呼喊她的名字一路找过去,忽然,看到她站在他面前,但就在此时,她的面容随即变化了,*准确地说是融变了,变成了陌生人…… 他接着想象着她结婚后过的*子,她和她的新婚丈夫一起置办新的家具,买了咖啡色的巨大的沙发,她用的护肤品整套地摆放在新家的*头柜上,她穿的鞋都是平底鞋,因为她要准备怀孕,新买的房子里有一间是专门为将来的孩子预备的,那屋子的墙上涂上粉红色,天花板上则涂的蓝色,表明是天空,“天空”的一边有一只月亮,另一边有一只太阳。 其实*让他耿耿于怀的是那个从没见过面、不知是何方神仙的她的“丈夫”,**夜夜和她纠缠厮混在一起,随意抚摸把玩她的**,满脸阴险猥琐地将自己那副恶心的脸贴上他心爱的她,而她呢,居然懵里懵懂地被感动,被融化,然后两人合成了一人,大汗淋漓地**,如胶似漆的架势,还发出**,多么造作,多么可悲,多么可恶!他很痛苦,但那些念头无休止地缠绕着他,有点越缠越紧的感觉。后来他终于想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当初的放弃,也就是说由于自己当初的愚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愚蠢了。 那天他喝醉了,其实也就喝了两瓶不到八度的燕京啤酒。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从餐馆走回去的,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他知道现在暂时不能躺下,否则将天旋地转,难说不会引起喷射性的呕吐,那将会**难*。他坚持站着,并趴在窗户上向外望。他清楚地发现对面灰色房子的房檐上缺了一个角,露出了粗糙坚硬的水泥,一只黑色的鸟斜斜地从房檐那边飞过来,在他的窗前打了个圈,又飞走了。 走到镜子前面,他发现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很陌生,特别的陌生,他迷惑于自己的陌生,那是一张苍白的,五官有点扭曲的脸。看着自己的脸,他想吐,又吐不出来,于是就用手抠嗓子眼,这招通常都很灵,只要吐出来,醉晕即刻就会得到大幅度减缓,可是当他把手指伸到嗓子眼很深的地方,虽引起了呕动,却吐不出什么来,这样又抠了几次,呕了几次,仍无效果。在这过程中,当他的指尖无效地在自己的嗓子眼里伸缩时,他觉得手指头像只粗大的蚯蚓在空旷黑暗的嗓子里探头蠕动,却又四面不着天不着地,他能左右手指头,但无法左右那空旷黑暗的空间,哪怕让它稍微变小一点也行,小到指尖正好能挠到的地方,然后引起细微而尖锐的奇痒,胃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可以一涌而出了,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他的胳膊也酸累了,只好收起手指头。他再次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感觉镜子里面的那个人脸色惨灰,就要死了。 他迅速将自己的脸从镜子前移开,并深信这样打量下去的话,死亡就会现形了。他离开了那面镜子,也就是避免了死亡的*后确认。“我这时死在屋里,肯定是没人知道的”,他想着想着,就感到心虚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弱者,于是他想自己这样的醉,多半是喝了假酒,不然怎么会这样!他想喊,喊家人来帮他,可他忽然缓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那么他在哪呢,他环顾了一下洗手间,感觉极其陌生,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他在出租房的共用洗手间里,他在北京。 外面是大太阳,他感到浑身有火气,口渴得很,想去买橙子吃,于是往平*里常去的一个地方走去。那是离这里不远的一条街,街两边各色商铺应有尽有,因为街上来回晃荡的人都是**,所以他把这条街取名为“**大道”。**大道上物价比较便宜,是这个城市里少有的几个**可以存活的地方。 可是,当他走到那条大道时,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废墟,他不得不努力集中思绪,想到*后来此地不过是三四天前,怎么成了这样?!挖掘机像一只巨大的恶鸟起劲地伸缩着脑袋,在那里不停地啄着那些石头,并挑选出大块点的砖坨来,将它们一一叨碎,尘土漫漫地扬起来了。他站在路边呆望着,想到那些**会搬到哪去呢?这座城市里哪个地方还能让这些人存活下去?他不由想到自己,自己难道不也差不多是个**吗?!他忽而笑了,想到了什么,又一时想不起来想到的是什么,只是感到自己脑袋此时很活跃,也很敏锐,如同那些深夜里的失眠状态,这时有些画面浮现了出来,开始那些画面多少还与电影编辑时的胶片上的图像有关,后来就离开了那些而展翅飞翔了。 他看到那些由小到大积攒起来的梦想就像红石榴,里面那些亮晶晶的石榴籽,一个一个都在尖牙利齿中破灭了,它们飞到天空,又散散地落了下来,红艳艳的如同“血雨”,血雨春风中,柔美的海棠花绽放了……他听到充满回声的走廊里面隆隆的谎言,绿色的**声,浮尘中时隐时现的绚丽而辽阔的海市蜃楼,空气中飘动的成双结对的粉色的蓝色的淡紫色的枕头,交通事故中被截断了的**血管树根神经似的细细地喷洒着鲜血,发霉的墙斑里的古老的爱情又在青苔中舒缓地醒来,水缸里的人工流产流出了风姿绰约的小小蝌蚪,疯了的桃花被黑蜘蛛缠住不放又被桃花吃掉了,太阳的胴体洋溢着迷人的狐臭,影子终于不再敲门而藏入了那把铜锁里面,云彩在柴门中一拥而入,剪刀中绵绵的倩影,枯井中的山盟海誓,潺潺不息的泉水里的阴谋和童话,那么跟我来吧,跟我来吧,我这里有清水,有清水,清水里只有你我才知道的紫色秘密…… 走着走着,发现有人注意起他来,于是他走得快了些。窗户已被卸掉的破楼里传出了流行歌曲,阳台上挂着咸鱼和腊肉粘着绿头苍蝇,散发着咸腥的味道。咸鱼的旁边紧挨着挂的就是**和**,上面粘着红头苍蝇,小路上破卡车晃晃荡荡开过来,到处都是垃圾堆、烂水果、啤酒瓶、塑料**,野猫叼着一个什么窜来窜去,有的狗就平躺在路中间闭目养神。废弃的马桶里怒放着野花,几双鞋并排整齐地待在路中央,他向那双鞋走去,走近时,发现是双黑色的女式高跟鞋,还是全新的,他拿起来闻了闻,三十七码吧,谁的?然后把鞋放回原处,想象着曾穿过这双鞋的女人和她的脚。 一步踏空,他在瓦砾上摔了一跤,手掌蹭破了皮,渗出了鲜血,浓郁黏稠,他用舌头*了*伤口,体味着血的淡腥的咸味,不知怎么,这种血味不仅没有驱走原来的醉意,反使醉意*浓了。他来到了一个街边置放着变压器的水泥电线杆旁边,认出这里曾是自己来买过香烟和伊力特曲的小店,价格比别处便宜几块钱,卖东西的是个老头,一只眼睛瞎了,没瞎的那只眼睛总是充血,红红的好像很热很烦躁。旁边那个修车补胎铺的老板短粗壮实,双手粗硬得像石头,还有老是坐着小凳子,趴在靠背椅面上做作业的女孩,模样很俊,像小学里的一个什么同学,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他本想把这些拍摄下来,作为以后的资料,但现在突然都拆了,剩下的全是瓦砾。 仰脸躺在那些坚硬的断裂的水泥和碎砖上面,炽热的阳光,断裂的钢筋水泥块,成坨成块的红砖,破裂而生锈的铁管,他忽然感到某种性欲,下部发热膨胀,于是他打算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自行解决。他转进一个满是瓦砾的小道,小道通向一个类似工厂的厂房,有一个通向二层楼的铁梯子,铁梯子通向一个走廊,满地垃圾狼藉,包括几块像门一样大小的完整的玻璃,他走到玻璃板旁边,看到映在里面的走廊上的天花板和他自己,觉得好玩又可笑,他继续溜达,挨个看走廊侧的每个房间。当他走进一个门被砸烂的房间时,蓦然看到一地的白色药片,觉得异样,没有药瓶,只有药,他对着那些白药片呆望了一会儿,他想起一幅不知在哪看到的图片:一大堆白糖上一男一女在**,也是“白色”。眼前的是白药片,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这时他感到原本鼓胀贲张的性欲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那些白色药片淹没或者是吞噬的感觉,还有药的苦味和药盒子的新鲜的“印刷味”,眼前自己的身体从脚下的药片开始,白色往上弥漫着,血液变白了,神经,神经元,末梢,细胞微观世界里的“山谷”“溶洞”“荒原”“热带雨林”等等,都白化了,他感到自己是一个瓦砾中的“雪人”…… 六 同屋的佟蝈蝈也是北漂,已漂了七八年了。他是山西汶水人,说话发音是江浙的唇齿音和甘肃的喉音的奇怪混搭,所以常被人怀疑他的真实原籍。他号称自己是**行为艺术家,可这些年下来,既没捞到什么名气,*没挣到钱,那天他没喝几杯,又胡言乱语了起来。 “……都***骂行为艺术,我真高兴,骂得好,我的艺术的短期目标就是招人骂,不骂我就不亢奋,我都硬不起来,笑我?我自虐?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妈的,唉,连印象派这么个小资玩意儿当时都是被骂红的,搁在现在就是个笑话……笑话也是一种行为艺术,你有点木,不懂,就知道在那里瞎拍,搞什么鸟编辑,那是给人家打下手的,没出息,你看我穷吧,但我不打下手,我是老板、董事长、CEO、销售、宣传、财务集于一身,我保持高度的独立,你还不懂这些,说也白说……” 佟蝈蝈往橘子汁里兑了点二锅头,摇一摇酒杯,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又说了: “现在的东西都是四处偷人家的创意,当然别人的创意也许也是偷来的。你看美国的斯班瑟?彤尼克的人体行为,人家早就搞了,全世界各大城市里弄人体行为艺术,结果**也开始搞人体行为,两年前得个大奖的珍妮?安东尼的得奖作品《睡眠》网上一传,咱们这儿立马就有人搞和猪一块儿睡觉的行为。唉,能不能不跟屁啊……我不能说出那些人的名字,你懂的,”说着抬头满眼红血丝地看着他,咧嘴笑了。 室友言犹未尽,继续说: “那个叫什么名字的电影导演,对了,是帕索里尼吧,拍了《猪圈》,其中讲食人,*本的一个病态家伙吃了自己的同学,于是**就学起来了,也学食人,而且吃的是自己的孩子,不光吃,而且还给狗吃了点,而且将吃的过程拍成录影,这个人看没看过《猪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偶然为之,而是做了一系列类似的‘行为艺术’,说明在天性上,他与《猪圈》的‘食人’是相通的,你看可怕不可怕。在信息时代,难说是生活模仿信息,还是信息模仿生活,但事件之间必然是互动的。” 他一点也不懂行为艺术,但本能地觉得电影本身就含有行为艺术的内在元素,他对此感兴趣,觉得了解它们,可以重燃自己对电影的某些热情。每当室友大谈行为艺术的时候,他是有兴趣的,当然不时地要挨嘲讽,但从中也能学到一点东西,所以他在整个这样的谈话中,能够保持和蔼的笑容。 “……那小子把自己身上的皮割下来,缝到猪身上去,倒是有点意思的,妈的,被他抢先一步。不过呢,我在想着一个衍生产品,我在一篇文章里读到这样的心脏移植案例,说一个接*别人心脏的人原来是击剑运动员,反应很快,但手术后情况就变了。有**他走在街上,有个朋友在后面看到他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的头慢慢地转过来,没立刻认出这位朋友,反应很慢,后来他怀疑装到他胸腔里的那个心脏是老人的,去医院问,医院拒*提供捐献心脏的人的信息。除了反应慢,还有别的,就是他在接*这个心脏后,脑袋里居然出现了一些他根本不认识的字,也就是另一种语言,有意思吧……” 佟蝈蝈接着说:“……我在想,在想,唉,你可不能和别人说,我想如果把猪的心脏移植到人身上,或者反过来,把人的心脏移植到猪身上,会怎么样,会出现什么新的意识,双方的意识交叉,行为互动……” 他听得入神,因为这时他在想着自己以后拍电影时的事,创意啊,蒙太奇啊,甚至想到用哪些演员,漂亮的女人,肉体的亮光,细密树枝似的蔓延开的淡青色的血管,为什么不能作为一部短片开始的特写镜头呢,然后,然后是血红的*出…… 室友发觉他的走神,推了他一下,说,唉唉,想什么呢,我看你*近脸色发灰,不会是那个什么过度支出吧。说完那样地笑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你不是在琢磨着盗窃我的灵感吧,哈,没用的,我这只是冰山一角,你跟不上的,零敲碎打没用的,但你弄电影也要有创意,别光是盯着人民币,刚才说了‘骂’是*好的评价,那是说观众的反应,但是作品本身呢,牛逼作品本身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是‘电击’,轻微的或重重的‘电击’,让人发晕,*好发疯,就像基佛尔的通上了电的飞机一样。” “什么飞机?” “基佛尔出道时的一个作品,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的拦截机(Bachem Ba 349 Natter)的仿制品,展览的时候,将飞机通上少量瓦特的电流,允许观众触摸,有意思的是,那个轻微的电击感让人麻酥酥的,不仅仅是视觉的,还作用于植物神经,进而影响人的心理……你知道克罗地亚的那个女行为艺术家吗?就是那年在威尼斯双年展得了金狮奖的娘儿们,她是行为艺术的大咖,她的东西我一直喜欢的,纽约的现代美术馆为她做了个展览,她的作品就是在展厅中央摆一张桌子,她坐在一端,另一端的椅子是为观众设置的,观众里谁都可以走过去,坐在那里,然后和她目光对视,对视三分钟,三分钟,很长啊,你试试看,你盯着我看三分钟,还不把人看毛了!这种对视其实就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之间的*纯粹的灵魂交流,没有语言,没有任何附加的因素,就是‘对视’,听说有的观众在这对视中哭了……” 佟蝈蝈越说越兴奋,脸上的红晕鲜嫩泛光。他想这小子酒量大,今晚喝的不过是橘子汁兑点二锅头,不会这么high的,可能嗑药了。佟蝈蝈原来是画油画的,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回到山西老家待了几个月,实在待不下去,然后又回到北京。也是到处打工,但很快就决定专心搞行为艺术了。他曾对“杂交”感兴趣,开始的时候,他和一家医院制药厂的实验室的一个老乡合作,把猴子的一根手指头移植到一只小白鼠的背上,失败几次,终获成功,虽然那根手指和白鼠活了不到六个小时,却着实使他兴奋了很久。那天佟蝈蝈对他说:“你知道这个实验成功的意义吗?”意义太大了,没想到这个实验和他现在的想法相关。这个人挺有货的,他这么想着,继续听。 “我来北京前在当地做了个行为,被当地公安局刑拘过。什么作品,哈,你终于问了问题,你要养成问问题的习惯,这样对你拍电影有好处,真的,我那作品是把猪的眼睛抠出来,粘到我自己的眼睛上,然后拍了个视频和一系列照片,题目是《我看着你》……” 说着,室友的眼睛直直地向他看来,让他一时发怵,愣了片刻,想到自己课堂上看电影资料片时,看到其中的一部片子,也是意大利新现实电影,叫《我出卖自己的眼睛》,联想到室友的这个作品,心里暗暗被触动了一下。他想,如果“心脏”有记忆的话,那么“眼睛”呢?眼睛也可能有记忆,小偷的眼睛如果卖给了法官,莫奈的眼睛卖给了屠夫,毕加索的眼睛卖给了***长,**犯的眼睛卖给了幼儿园阿姨,坏蛋的眼睛卖给了如花似玉的少女,傻瓜的眼睛卖给了评论家,会怎么样?一头猪的眼睛携带的记忆如果被人意识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透过猪的眼睛,我们的现实会是什么样子的?老虎、狮子、浣熊、松鼠等的眼睛呢?它们要是写小说,哈哈,怎么办啊,会不会出现*多“新现实主义”和“新浪潮”?想着想着,他觉得在眼前出现了很多的可能性。 他忽然想到白发女的眼睛,每次**她那盯过来的眼神,就使他想到自己是个什么猎物,心里沉了一下。 佟蝈蝈看到他又在发呆,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自己的**作是什么吧,应该的,嗯,现在的运动摄影的微型摄像机很好玩的,有人把它绑到一只老鼠身上,然后放了它,让它四处瞎跑,几天下来再捉住,拍的东西的视角就是新鲜,要是把摄影机绑到苍蝇蚊子身上呢,一定*新鲜。 他说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摄影机,室友说,会有的,因为早就有可以粘在苍蝇身上的微型的录音机,等着,会有的,到时候我们要先下手。 说着说着,天就亮了。俩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蒙头大睡了。 七 这些天,他的性欲又变得很强,“自行解决”的次数也多了。“自行解决”,这个词是谁说的?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初中时的初恋的女生对他说的。 她皮肤很白,不像班上其他的农村姑娘,眉眼虽然还没有长开,但已经开始有了清秀美丽的雏形,他因此对那个女孩格外留意,发现每次偷看她的时候,她也在偷看他。有一次,他还偷偷跟过她回家,他发现彼此的家离得很近,这也让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快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们仿佛已经很亲近了。 **下午,她到他家串门。他刚睡完午觉,迷迷糊糊的,父母也不在家,他看她站在那里,疑心自己还在做梦,他一把就把她拉到了*上,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和胆子。他感到体内有股不可抑制的冲动,他死死压在她身上,像发情期的一个凶残的小动物,疯狂撕扯她的衣服。这个时候,他听见身下传来她平静的轻语:“你去厕所自行解决一下吧。”他听了有点蒙,不知道什么是“解决”,该怎么解决。后来还是她把他带到厕所,在那里用手帮他完成了。那是他人生中**次性**,**次**,可是**的对象竟是马桶,她呢,只是站在一边,纯然是个旁观者。后来,当他再次想到这个情景时,对他的那个“人之初”的性经验,找到了*加准确的比喻,就是他像个“捐精者”,十三岁的女友是个见多识广的医生,精子库呢,则是个黑洞洞的四通八达的广袤的下水管道。 那次她用手帮他做完后,俩人就再没有这种事了,虽然他有好几次跃跃欲试,但她总是不肯,对他说,你现在还太小了,正在长身体,如果老做,会影响你身体发育的。他在听这个规劝时,感到在十三岁的她面前,自己倒像个小孩子,唉,她比我还小两岁,怎么这么老到? 快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得了肝癌去世了。过了不到一年,他有了继母,一个三十来的教初中音乐的老师,从此,“母亲”的概念变了。他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那种母亲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似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母亲的感觉。这也是正常的。继母心肠不坏,*重要的是她能把他当作“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孩子或者一个高中生,所以他很快就适应了。她是外地人,在镇上初中教音乐。她挂在嘴边的某些流行歌曲,常常也是他喜欢的,因此好像没什么“代沟”,所以很快,他就接*了继母在家中的地位,应该说,他是喜欢她的。他模模糊糊地感到喜欢一个不是母亲的“母亲”,其中的某种东西好似有些不对,但是也说不清哪里不对,他觉得她长得比自己的生母好看,面相不苦,说话不凶,身材好,穿着打扮也远在母亲之上,她身上常穿的那件驼灰的毛衣的质地多么柔软啊,她搬进这个家之后,原来的那种忧郁灰暗的氛围很快就消失了。她爱打扫卫生,常给他换洗衣服和被单,晚上在被窝里,他闻到了干净的味道,但对“洗*单”这事,却使他略有不安。他时而遗精,在*单上“画地图”,母亲还在的时候,他总是抢在母亲的前头偷偷地先洗掉它们,这样一来,整个*单就是那一小片是湿的,他常用什么东西,比如课本、衣服盖在上面,好在母亲不常换洗*单,所以他可以从容地、不被发觉地去自行处理。既然不被发觉,他“画地图”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他觉得有种自由的快感,但这个情景近来发生了变化。 有**放学回家,刚走到自己的房门时,他看到继母盯着自己*上的什么看着,若有所思;开始他自己也有些纳闷,想到自己*上那么乱,上面什么东西都有,所以当时他以为继母在检查他的作业什么的,这是母亲以前常干的事,但他发现不是这么回事。继母当时已经撤下了他的被罩,正准备撤下他的*单时看到了上面的什么了,他想她看到了他的遗精“地图”,心里一下就紧了起来,脸也热了,忐忑不安地想怎么应付。这时继母发现他出现在面前,也不大自然起来,有点慌乱,并没撤下那个*单,只捧着被单出去了,这时,他赶忙走到*前用书包遮住了那片已经干了,但还能看出来的“地图”。 他开始乱想,越想越不自在,心里出现了一些非非之念,他感到了某种“罪恶感”,但又很难摆脱它们,而且发现,越是这样的念头,越是那些让自己抬不起头的念头,越难摆脱,它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恣意溜达。 所以在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她的目光,同时又想看到她。有**,他看见继母坐在家中院子里晒太阳,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背上围了一块浅黄色的毛巾,碎花的连衣裙依然能显出她的年轻的肢体,一只赤脚搭在另一只穿着花袜子的脚上。他发现那阳光下的脚纤细白嫩,和生母的不同,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记不清自己母亲的脚是什么样子了,但肯定不像眼前的这双脚那样秀美。他就这么盯着继母的脚发呆,“这样的一只小脚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不由自主想走过去,但马上转念停下了,然后悄悄来到屋里继母的*下。他看到她的五六双鞋子,有皮鞋、长筒皮靴、旅游鞋、布鞋,鞋型好看,颜色也很好看。他伸开手指量着,发现也就是比自己的手掌长一点而已,说明继母的脚不大,他闻到鞋里有淡淡的汗味儿,而且感到他碰的不是鞋,而是脚,继而好像听到继母忽然咯咯地笑起来了,说“痒啊”——他迅速缩回了自己那只手,他感到自己脸热了。 其实父亲也是个外地人,阴错阳差,来到平阳镇上一待就近二十年。几年前官至镇**宣传部主任,喜欢音乐,喜欢吹箫,这也是他**会摆弄的乐器,可他不大喜欢父亲吹的那些曲子,过于阴郁了。他弄不大明白,父亲原本不是轻易显露心思的人,成天一副家长的架势,可一吹起箫来,满屋子悲伤,父亲自己也**投入,吹的时候鼻息很重,丝丝拉拉的,有时鼻涕竟然也弄湿了那支悲惨的箫。继母也讨厌父亲吹的调子,他一吹,继母脸就*苦了,嘟嘟囔囔地嚷着要出去买菜。 继母原是走村串户的演出团里的主唱。近些年来,在乡下演出越来越难了。正经唱歌没人要听,演出服必须要露肉,歌词要下流**,演员要年轻漂亮,至少要懂风情,不然没人会发出演出邀请,剧团工资就发不出来了。那年,她随团来到平阳镇上演出,父亲也去看了,听了继母唱的《北国之春》后,就找到继母,说留下来吧,镇上的初中没有音乐老师,你去那里吧,一个女人省得跑来跑去,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说,还要大冬天穿得袒胸露背的。继母犹豫了一会儿,也就听从了。 可后来父亲也去世了。父亲去世后不久,也就是一个礼拜后吧,继母就离开了家。临时有个亲戚来给他做饭,每天吃完晚饭后,屋里就剩下他自己了。他**次觉得并不宽敞的家,显得很大,空空荡荡的,他忽然感到独自一人在屋里的心悸,在这种时候他强迫自己超量地做数学作业,渐渐地就不怕了。他的成绩并没有掉下来,不仅如此,还有所进步,他把这些归功于晚上屋里的空旷和黑暗。突然有**下午,继母回来了,那天他们一起吃了饭,是继母做的饭菜,都是他喜欢吃的,比如酱爆螺蛳,韭黄炒肉丝和小*炖蘑菇。这些菜平*不常吃。继母那天总是对着他微笑。 他觉得那天夜晚的黑暗变得不同了,不再那么空洞了。他想到继母一个人睡在隔壁的房间里,心里有些异样,他静静地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很安静。他忽然想到继母会不会自己悄悄离开了,于是假装起夜,眼睛却总是瞟着继母的房门。他觉得房门没有关严,好像还留着一丝缝,他在那门边屏住呼吸,呆立在那儿,感到屋里似乎有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耳边没有停顿过的咝咝嗡嗡的“寂静声”;他想象着继母温暖的体温和被窝,他觉得自己的脚有种走进去的**,但又有另外的一种意志在阻止它,这让他心有点乱,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滑过去了,他终于没敢推开那道门。 次*清晨,天色明亮,窗帘上的树影在轻轻地揺曳着,时而传来窗外路人的脚步声和自行车的声音。直觉提示着他: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起*看见桌上摆着继母给他做的早饭,蛋炒饭和红米甜粥,勺子筷子整齐地搁在碗边,甚至还有餐巾纸,这是他在家里从来不用的。此外还有个便条,果然是继母留下的,说她要去走走亲戚,有些事要处理之类,落款是她的名字。“走亲戚”?他模糊的印象里她是外地人,那么此次离开,就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他心里感到从此很难再见到她了。 八 对他而言,在新类型电影的热情还没有重新燃起的时候,剪辑师的工作,尤其是毫无价值的商业性的电影编辑,就是世上*苦逼的行业了。那些被隔开的工作室,越发像一间间牢房。 休息的时候,大家像鬼一样从各自的小房间里溜出来,倚靠着墙壁吸烟,好像是出来放风。人人面如土色,人人懒得说话,就那样,一支接着一支不停地抽烟。他偶尔和同事们去喝酒,而酒吧的昏暗就像工作室昏暗的延续。他想着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和黑暗打交道,有时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拿工资的老鼠,*无聊的时候,他会去查阅旧历和公历的细微差别,以找出自己本该属鼠的确凿证据。但这近乎偏执,使他觉得*无聊了。他的酒量大了起来,晕乎乎地喝了几杯之后,他多半就倒在吧女的怀里。 有一次他和一个吧女去开房,进门他就把那个女人摁在墙上狠狠地干了起来,那个女人表情似乎有点痛苦,但一直沉默不出声,他突然有点怜悯,忍不住问她的名字,他以前从不问这些从酒吧带回来的女人的名字。他一边干一边问,你叫什么,那个女人说,我叫××,他说好的,××,我记住你了,然后把那名字默默念了两遍,做完爱后,他抱着她,甚至像男女朋友一样吻了她一下,那个女人也紧紧抱着他,可次*醒来,女人已经不在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她的名字,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虽然忘记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但却记得那个夜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留恋那一刻的温馨。这个城市太冰冷了,太大了,大到好像每一个角落都在漏风。他想起他来北京这个城市已经好几年了,但这个城市似乎依然在无形地拒*他。他来到北京的**天就把原来的手机号码给换了,换成了北京的号码,他对自己说,我要在这个城市待下去,混出来。可现在的他也不过和大多数北漂一样离成功很远,以至于他开始感到自己一直追寻的“成功”,其实可能正在时时刻刻玩弄着他,就像他玩弄吧女一样。可每当这时,他会油然想到自己是个“吧男”,几秒钟前的身份优势顿时丧失,就像一个**在马路上责怪一个裙子太短的陌生少女时,恰巧碰到了自己的老**。 那几天,在与室友深夜痛聊行为艺术时,他发现自己对导演的内涵有了新的认识,于是也就有了新的做导演的**。可眼下整天打工,使他的计划总是得不到任何进展,他着急,又毫无办法,他需要钱,需要首先活着,但是时间也在一点点地溜走。室友的一个作品在两个礼拜之前获得了一个小小的**展览的奖,*是刺激了他,他想人家也是穷酸酸的,却敢于孤注一掷,放手一搏,而自己总是犹犹豫豫,结果就变成眼前这样:离成功遥遥无期,钱呢,也没挣多少,又没有任何转机出现。他开始泛泛地感到某种宿命,并对“编辑”的内涵有了新的认识:在工作室里面,自己是个电影编辑,而在现实中,他是被别的什么在“编辑”着,那个冥冥之中的“编辑师”*高明,*邪恶,因而也就*隐身。 上个礼拜接了一个关于新开发的墓地的广告片,甲方要求内容要特别,不仅不能有任何的悲伤,而且要有幽默感加上适量的娱乐感。当时记得自己在心里骂道:“妈的,什么玩意儿,还要娱乐感,你妈死了,你还娱乐不娱乐!”这两天他的心情不同了,他觉得甲方的要求没有错,甚至是**有“正能量”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隐身的“大编辑”,心里一暗,继而一亮,心想,好吧,让我的编辑工作真正开始吧。 他想到原来看过一个*本的叫《死亡森林》的纪录片,那片富士山脚下的郁郁葱葱的浩瀚恢弘的大森林竟吸引了全*本各地想死的人,那些人络绎不*地自驾或乘火车大巴前来此地,带着帐篷,走进那片森林。帐篷是他们在人世间*后一块栖息地,一块生与死的交接处。当他们经过思考后选择了死,于是走出帐篷,把自己吊死在树上;如想通了,便走出来,收起帐篷,回到大巴火车站,开始新生活。根据数据统计,大多数走进那片森林的人没再走出来。 灵感降临时人并不知晓,只是不知怎么被什么煽动了起来,而且简直停不下来,像着了魔。那天,当得到了什么类似“启示”的时候,他花了半天的时间,动用了所有的影像资源,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那个视频的创作和剪辑。他知道这种东西甲方是不大可能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心态,坐在自己的屏幕前,重放并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远山(远景由远逐渐摇近,慢速),伴有三两声鸟鸣,同时镜头慢慢摇下,漫天遍野的橘色帐篷(形状介于墓冢和帐篷之间),**声由轻转重,由缓慢转急促,然后是帐篷里一对对**伴侣的近景,有雄武的背和丰腴的腰肢,丰满的**和劲猷的臂膀,娇喘的丹唇,浸汗的额头,等等,图像叠影而梦幻,然后,镜头逐渐推远,**声随之淡出,远山山影重现,此时《墓山》片名淡出…… 九 夜里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有人敲门,很响,有点肆无忌惮,一定又是佟蝈蝈忘了带钥匙,他很不情愿地从*上爬起来去开门,可这时门外的那个人已经开始用钥匙开门。门开了,是个不认识的女人,他问哪来的钥匙,女人回答说是佟蝈蝈给她的,说完把钥匙往客厅的茶几上一扔,然后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上,同时还白了他一眼。他问佟蝈蝈呢,女人说就在后面,接着说有喝的吗,他也白了她一眼。 那女人有点胖,二十来岁,人没走近,香水味已飘过来,蛮漂亮的,至少是能吸引男人的那种长相。但说不上哪里透着一种疲惫感,应该是从眼神里来的。她进屋后好像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但其实早已把他看了个透,就那么一瞥,尽收眼底,他是察觉到了的。他断定她是**。这类女人是他熟悉的。此时,佟蝈蝈进来了。他捧着一只纸箱,可以听到里面玻璃瓶轻微相碰时发出的声音,一箱啤酒之类。他把纸箱往茶几上轰隆一放,玻璃声*热闹了一下,这时佟蝈蝈头也没抬地对他说道,这是**,别人介绍的,怎么样,人还说得过去吧,你今晚可以用。他不由又看了那**一眼,她也正看着他,但好像根本没听到佟蝈蝈刚才的话,而是在寻思别的。果然,她问他:“你是拍电影的?”他说是啊,**说那你拍我吧,他说你有什么可拍的,不就是一个**吗,这时佟蝈蝈打开了几瓶啤酒,对他说喝喝喝,拍个卵! 酒不错,德国黑啤,佟蝈蝈说是**买的,这时那女的说,别老说****的,人家没有名字吗,我叫莉莉,有时也叫莎莎,不过我喜欢莉莉。佟蝈蝈看了一眼莉莉说,别啰嗦,谈正事,然后把莉莉粉色毛衣往下一拉,豁然露出大半**,转脸对他说,怎么样,货色还行吧。他不太明白佟蝈蝈是什么意思,没搭话。莉莉闪了一下身子,随之整了整自己的毛衣,站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的身材。佟蝈蝈像打量一台冰箱似的看了看莉莉,对他说,我和她签了个合同,准备弄个表演。记得那个行为艺术女王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吧,她不是弄过一个××行为吗,我准备做个××中国版的,我自己没法做,所以找个替身,就是莉莉。展览时,莉莉脱光,站在画廊展室里,旁边放一个桌子,上面放二十六个物件,观众可以用其中任何一个物件,对莉莉实施“*击”,那些物件包括一把剪刀,一朵带刺的玫瑰,一个打火机,一根鞋带,一支圆珠笔,一张纸,等等。在展示期间,观众使用那二十六个物件对她进行的行为,不负法律责任,我要看看这里的观众,在合法契约下,会对我们可爱的莉莉做些什么,哈哈,拭目以待吧!说完喝了一大口黑啤。 他说脱光不好吧,太那个了吧!怎么也得穿个比基尼吧!这时莉莉说,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佟蝈蝈听了说必须脱光,肉体的****,才能刺激观众,才能诱发想象,激励本能,选择“*击”的方式,穿个衣裳就完了,我这也不是弄比基尼展览。而且,肉体多伟大啊,尤其是青春肉体,懂不懂啊,你别装了,好不好!这时莉莉也哧哧地笑了,脸泛红光,那是黑啤的原因。 “你读过《论*击》吗,是德国犹太人洛伦茨写的,这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充*纳粹,被苏*俘虏,后来释放,之后他就做研究,一九七三年获了诺贝尔医学奖,苏*傻了吧,放回了这么个人才!这书我没读过,听说是根据一连串的动物实验而写的书,观点很有意思啊,我们古人说:人,食色性也。人家的实验又加上了一个,就是人的本能的*击性,所以是:人,食色性和*击。想想呢,一点不假,可惜没有翻译本,我又不懂外语,但无所谓,听听也够了。我觉得所谓的*击本性,实际上也就是丛林法则的根本,我就喜欢丛林,没准我原来是个金丝猴或者花豹,不过花豹体型有点像家庭妇女,不如黑豹,但黑豹又有点像恐怖分子……”佟蝈蝈已喝了五瓶黑啤,说话声有点高。 这时莉莉打了个哈欠,说我年轻时也写过诗,我**有才,可是诗是不能作为职业的。他听了,冷笑了一下,心想那你现在终于选了一份有前途的职业了,于是问莉莉那你已选好了职业了吧?莉莉听了,也不生气,说,别闹别闹,我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