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雁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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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这样老。她的眼睛闭着，脊背佝 偻着，脸上的皱纹如纵横交错的河道。如果生命真的是一 簇烛火，我几乎能在她身上看到火苗枯萎的痕迹。 她在那个旧木盒里摸索着，从里面拿出许多脆薄的纸 张。有信，有电报单，有报纸，甚至还有一些字迹模糊的 药方。 她说：“都在这了。” 我忍不住去翻，试图从白纸黑字里一窥那些壮阔的岁 月。 “不要弄乱了，”她摇摇头，“如今留下来的，也只 剩这些了。” 她将老花镜戴上，凑近桌面看，看了许久，终于挑出 一张发脆发黄的药方。我凑过去，只觉得那方子上的字，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她躺回沙发，语气是那种老人叙述往事的语气。 “那是一九三七年，仗刚打起来。 “现在想起来，那是很不寻常的。很不寻常的一年， 很不寻常的一天。 “后来，叶大夫和我说，他那天晚上，其实做了个梦 ……” 第一章 惊鸿落雪 “这人你救还是不救？” “不救。” 窗户骤然被风吹开，炉烟四散，火舌舐动。狭窄逼仄 的屋子里，两个男人相向而立。先说话的是个军人，听到 这声回答，他侧过脸，帽檐遮住眉毛。 “延淮，”他沉下声，“我总不能让她死在我面前。 ” “那你就把她送去医院。” “可她不能去医院。” “可我不治军人。” 寒风刺骨，将桌面上的药方吹得翻动起来。叶延淮拾 起一张看了看，似是觉得药方上有几味药不妥，揉皱后便 丢进火炉。火舌腾空而起，赤红的火光将他的五官照亮。 他这种长相的人，脾气应当是很好的。眼尾很长，眼角微 垂，让人很难想象出他生气的样子。但细看下去，你会发 现，他的眼神其实极冷。火光那么亮，却照不进他的眼里 。 叶延淮坐回书桌，将几本医书码到一旁，语气不容置 喙：“陆祁蒙，你回去吧。我发过誓，这事没商量。” 那军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正欲离开时，他忽然停下了 脚步。他转过头，破釜沉舟一般说：“是，延淮。你说过 ，你不救军人。可你也说过，老弱妇孺有难，分文不收也 救。” “我求你救的，是军人，也是个女人。” 叶延淮一怔。 只看他这神色，陆祁蒙便知道事情有了转机。陆祁蒙 不再多说，将门打开，留下最后一句话：“现役空军第四 大队，唯一女飞行员，冼青鸿。” 军靴碾碎落雪，脚步声逐渐远了。叶延淮扶住额头， 在“噼啪”的炉火声中．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困倦。 路灯将落雪照出了一层雾，陆祁蒙脚步匆匆，没一会 儿就走到街道尽头。他在一扇木门前站定，抬手敲了几下 。 落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惊得变了轨迹。很快地， 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辫子自发尾扎紧，又拢到身子 前面，手里挑着一盏灯，大半个身子笼进这团暖黄色的灯 光里。她打开门。陆祁蒙便将灯接到自己手里。两个人并 肩往屋檐下走，那女人轻声问：“人没来，没答应吗？” 陆祁蒙迟疑片刻。“他会来的，”他停下脚步，笃定 地说，“我信他。” 窗外传来敲梆声，一眨眼，已是子夜时分。雪花纷纷 落下，夜路上有人长叹：“春城落雪，十年来头一遭啊… …” 叶延淮倚着窗棂，在这悠长的叹息中皱起眉。他又做 梦了。长久以来，他只做两个梦。一个是在战场上，硝烟 弥漫，血流成河。还有一个…--水墨天地间，缥缈孤鸿影 。那只鸿雁再度翻山越岭而来，在他的梦中清晰得毫发毕 现。风云陡转，山河着了半缕血色。冥冥之中一声枪响， 那鸿雁胸前溅开一团血花。天地间响起一声凄厉的哀鸣， 它望向叶延淮，眼神惊慌失措。梦中他正欲伸手，眼前却 腾起一阵白雾—— 此时窗户大开，寒气彻骨。惊醒的一瞬，叶延淮下意 识地去开抽屉。只一拨，屉内便露出一只勃朗宁手枪。他 的手指覆上冰冷的枪管，他剧烈地喘着气，似乎下一秒就 要窒息。直到一阵冷风吹进屋子，他才想起来，弹匣早就 空了。 那只浸血的鸿雁和那句“也是个女人”在脑海中翻腾 ，叶延淮莫名生出一丝懊悔。他怎么又没救起来？ 子时已过，夜色分外浓重。叶延淮在窗户前站了一会 儿，转头清点起药箱。若只是个女人……倒也不算违背誓 言吧。 他将门打开，春城落雪，十年一遇。寂寂寒风，扑面 而来。（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