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上海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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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32764174
很少回忆儿时的情景,因为我的童年仿佛没有欢 乐可言。一想到我就会赶紧打住,让思绪转个方向, 免得碰触到无所不在的隐痛。 大概是这个缘故吧,日子久了,我竟变得有往事 健忘症,留在记忆中的孩提事情,每一桩都只是残缺 片段,连不成一则稍微完整的情节。印象最强的反倒 是结局;留在记忆中的那些经验无论是怎么开始和发 展的,最后都是不愉快地收场。因此,我大半只记得 伤痛,而忘却其他枝节了。 在我童年的那个年头,台湾的经济还是很差的, 乡下人只有靠极为认命的勤奋和节俭,才能勉强养家 。继承祖业木匠的父亲有九个小孩要养,把所有体力 和精力都投在刨刀、凿子、铁锤和一批批木材堆里; 唯有如此,才扛得住沉重的生活担子。 他那一日日弯驼的背、一日日衰老的容颜、一日 日稀少的头发,始终就不曾给过孩子们慈祥亲切的感 觉。他很少开口说话,也很少对我们展开笑容。孩子 和他的沟通都透过母亲传达,甚至连他在生气,也都 是妈妈咬着我们的耳根:“你爸要处罚你了!”我们 才知道。 父亲的木讷和严厉,使家里笼罩着一层高压的气 氛,每个孩子在家里都无法把自己的感情倾吐出来, 彼此很少沟通,大家都是闷着地一日日长大起来。而 我,是家中性情最烈的,不像兄弟姊妹那般,以温驯 听命的态度来尽子女的本分。我会表示不满、抗议, 甚至以逃学、离家出走来抗拒自己的不幸命运。 不过,在我有胆量和能力搞革命前,也就是幼儿 到学前阶段,我只有以每个人都有的本能——哭,来 表示抗议。 我的爱哭是极为出名的,连附近邻居都怕了我。 我动不动就哭,而且只要嗓门一开,就没有人劝得了 ,只有在我哭够了,觉得已经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时 ,才会甘愿地打住。而那时,我通常是筋疲力尽,喉 咙都哭哑失声,就地一瘫就累极睡倒了。 在那些无理取闹的哭阵中,我那已经被扫把竹条 鞭笞过的手和腿,会再加上很多条伤痕。但不论父母 怎么吓我,或再加打几顿,我都不会妥协,继续哭, 哭到大人们束手无策,反而会担心我哭伤了。那时, 妈妈或者祖母会塞些我平常最喜欢吃的糖果或想了很 久的一支蜡笔,希望我收住哭声。尽管这些东西都得 存上一两个礼拜的零用钱才买得起,但我都会把它们 扔得远远的。我记得,自己那时的脾气真是人鬼都怕 。 我的爱哭,被亲戚们认为是极没出息的表现;叔 伯在教训堂兄弟姊妹们时,都会引我的例子为戒:“ 像阿忠那款,你一世人就完了!” 然而,在小小的那个年纪,我却一点也不以自己 的臭名为辱,还很得意地认为:唯独我有能力搞得大 家都头痛。 那种哭,是需要极大技巧和毅力的,动不动就长 达两三小时,除了身体消受不了,有时还会惹来没人 理的惨况。大人斗不过、哄不住,也就不再吓唬或施 小惠了。于是,我往往会落得既可怜又可笑,独自在 角落里,从轰轰烈烈的嚎啕变成有气无力的呜咽。想 想不甘心,鼓起精神再来一场声势更壮大的,好证明 自己没被打败。 我把每一场哭都当成突击战,一怨怒就向家人放 冷箭。然而,有一天,我再也不想哭了,其中缘故, 正是史无前例的一场壮烈长哭。 为什么而哭倒是忘了,只记得自己没阖眼地哭到 天亮。从傍晚开始,我就往地上一坐,拒吃晚饭、拉 开嗓门。妈妈在全家大小都下了饭桌之后,把我的碗 筷留着,将剩菜拨到另一只小碗里,无可奈何地向靠 在门坎旁的我说:“哭饿了,就自己来吃吧!” 夜色急遽地冷清而深沉,家里大小一个个洗过澡 ,准备上床睡觉了。每个人从我身边走过,都得把脚 抬高一点,以免被我绊倒。 爸爸盯着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极为失望的气, 丢下一句:“现世(丢脸)!”姊姊用脚尖碰碰我,使 眼色叫我作罢;妹妹踮着脚跟,怕惹火了我遭殃;两 位哥哥则见怪不怪,从我身上一跨而过;弟弟们有的 不明就里,有的对我做鬼脸。 我依旧哭我的,不顾一切。不多久,寝室的鼾声 开始响起;月亮渐高,映在地上的窗框影子,由斜长 逐渐缩短。餐桌上的我那份饭菜终于隐没在黑暗中。 外面的猫叫、犬吠断断续续地传来,终至寂静, 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我几近虚脱、如游丝般的喘息。我 隐约地体会到,没什么人、什么事会被我的哭声打败 ;这场仗彻头彻尾是我在和自己拼斗。 半夜,妈妈起床来劝我上床,几乎已败阵的我却 仍然坚持着不投降。妈妈莫可奈何,怜爱地在我手中 塞了一个硬币。我已无力和以往一样把它扔远,只是 不愿接住地任它滑出手掌,硬币滚在泥地上,没有半 点声音。 妈妈回床上去了,留下我生气地盯着眼前的硬币 。在漆黑的角落,铜板稍稍反光。两毛钱就想让我妥 协?我哭不出来,仿佛最后一点的自尊都被击溃了。 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