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长江文艺
原售价: 48.00
折扣价: 22.81
折扣购买: 青铜时代(逝世20周年纪念版)(精)
ISBN: 9787535464194
王小波,当代著名学者、作家。1952年出生于北京。1969年起先后在云南、山东插队,做过民办教师。1974年以后在北京街道工厂当工人。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读本科,1984年赴美国匹兹堡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求学,1986年获硕士学位。1988年回国,曾在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任教。1992年辞职,成为自由撰稿人。1997年4月11日病逝于北京。代表作品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我的精神家园》《沉默的大多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等,根据他唯一一部电影剧本《东宫·西官》拍摄的电影获阿根廷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使他成为在国际电影节为中、国取得最佳编剧奖的第一人。
“晚唐时,薛嵩在湘西当节度使。前往驻地时, 带去了他的铁枪。”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这个故事用 黑墨水写在我面前的稿纸上,笔迹坚挺有力。这种纸 是稻草做的,呈棕黄色,稍稍一折就会断裂,散发着 轻微的霉味。我面前的桌子上有不少这样的纸,卷成 一捆捆的,用橡皮筋扎住。随手打开一卷,恰恰是故 事的开始。走进万寿寺之前,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故 事。可以写几个字来对照一下,然后就可认定是不是 我写了这些故事。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在医院里醒来 时,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都有黑色的墨迹。这说 明我一直用黑墨水来写字。在我桌子上,有一个笔筒 ,里面放满了蘸水钢笔,笔尖朝上,像一丛龙舌兰的 样子;笔筒边上放着一瓶中华牌绘图墨水。坐在这个 桌子面前,我想道:假如我不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也 不会有别人了;虽然我一点不记得这个故事。这些稿 子放在这里,就如医院窗台上的《暗店街》。假如我 不来认领,就永无人来认领。这世界上之所以会有无 主的东西,就是因为有人失去了记忆。 手稿上写道:盛夏时节,在湘西的红土丘陵上, 是一片萧杀景象;草木凋零,不是因为秋风的摧残, 却是因为酷暑。此时山坡上的野草是一片黄色,就连 水边的野芋头的三片叶子,都分向三个方向倒下来; 空气好像热水迎面浇来。山坡上还刮着干热的风。把 一只杀好去毛的鸡皮上涂上盐,用竹竿挑到风里去吹 上半天,晚上再在牛粪火里烤烤,就可以吃了。这种 鸡有一种臭烘烘的香气。除了风,吃腐肉的鸟也在天 上飞,因为死尸的臭味在酷热中上升,在高空可以闻 到。除了鸟,还有吃大粪的蜣螂,它们一改常态,嗡 嗡地飞了起来,在山坡上寻找臭味。除了蜣螂,还有 薛嵩,他手持铁枪,出来挑柴火。其他的生灵都躲在 树林里纳凉。远远看去,被烤热的空气在翻腾,好像 一锅透明的粥,这片山坡就在粥里煮着——这故事开 始时就是这样。 在医院里,我那张床就很热,我一天到晚都像在 锅里煮着,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什么都不抱怨, 连个热字都说不出,只觉得很快乐。我不明白,热有 什么可抱怨的呢。这篇稿子带有异己的气味。今天早 上我遇到了很多东西:北京城、万寿寺、工作证、办 公室,我都接受下来了。现在是这篇手稿——我很坚 决地想要拒绝它。是我写的才能要,不是我写的—— 要它干啥? 手稿上继续写道:薛嵩穿着竹笋壳做的凉鞋,披 散着头发,把铁枪扛在肩上,用一把新鲜的竹篾条拴 在腰上,把龟头吊起来,除此之外.身上一无所有。 现在正是盛夏时节。假如是严冬,景象就有所不同: 此时湘西的草坡上一片白色的霜,直到中午时节,霜 才开始融化,到下午四点以后,又开始结冻,这样就 把整个山坡冻成了一片冰,绿色的草都被冻在冰下, 好像被罩在透明的薄膜里——原稿就是这样的,但我 总怀疑热带地方会有这样冷——薛嵩穿着棉袍子出来 ,肩上扛着缠了草绳的铁枪——如果不缠草绳子,就 会粘手。他还是出来挑柴火。春秋两季他也要出来挑 柴火——因为要吃饭就得挑柴火——并且总是扛着他 的大铁枪。 我依稀记得,自己写到过薛嵩,每次总是从红土 丘陵的正午写起,因为红土丘陵和正午有一种上古的 气氛,这种气氛让我入了迷。此处地形崎岖,空旷无 人,独自外出时会感到寂寞:在山坡上走着走着,忽 然觉得天低了下来.连蓝天带白云都从天顶扣下来, 天地之间因而变得扁平。再过一会,天地就会变成一 口火碗,薛嵩独自一人走在碗底。他觉得自己就如一 只捣臼里的蚂蚁,马上就会被粉碎,情不自禁地丢掉 了柴捆,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滚完以后,再挑起柴来 走路,走进草木茂盛的寨子,钻进空无一人、黑暗的 竹楼。此时寂寞不再像一种暖昧的癫狂,而是变成了 体内的刺痛。后来,薛嵩难于忍受,就去抢了红线为 妻。这样他就不会被寂寞穿透,也不会被寂寞粉碎。 如果感到寂寞,就把红线抱在怀里,就如胃疼的人需 要一个暖水袋。如果这样解释薛嵩,一切都进行得很 快。但这样的写法太过直接,红线在此时出现也为时 过早。这就是只写红土丘陵和薛嵩的不利之处。所以 这个故事到这里截止,从下一贞开始,又换了一种写 法。 读到薛嵩走在红土丘陵上,我似乎看到他站在苍 穹之下,蓝天、白云在他四周低垂下来,好似一粒凸 起的大眼球。这个景象使我感到亲切.仿佛我也见到 过。只可惜由此再想不到别的了。因此,薛嵩就担着 柴火很快地走了过去,正如枪尖刺在一块坚硬的石头 上,轻飘飘地滑过了……如你所见.这种模糊的记忆 和手稿合拍。看来这稿子是我写的。 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属于我的故事,把《暗店街》 送给别人也不可惜。但我不知道准是薛嵩,也不知道 谁是红线;正如我不知道谁是莫迪阿诺,准是居伊· 罗朗。我更不知道自己是谁。 P(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