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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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童年(插图本)/译林名著精选
ISBN: 9787544717991
在一间晦暗而又狭窄的小屋里,父亲躺在窗下的地板上,他穿一身白衣 裳,身子显得特别长;两只光脚丫子上的脚趾全都奇怪地叉开,那双令人感 到亲切的手却温顺地搭在胸前,但也是扭曲的;他那双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 着,就像上面盖着两枚圆的黑色的铜钱。善良的脸黝黑,只是那龇出的牙齿 使我害怕。 母亲半光着身子,下身围着红裙,跪在地上,用那把我爱用来锯西瓜皮 的梳子,把父亲长而软的头发,一下一下地从额头往后脑勺梳着。母亲的声 音低沉、嘶哑,不停地说着什么,她那双灰色的眼睛肿了起来,大滴大滴的 泪水,仿佛融化了的水滴似的扑簌扑簌往下掉。 外祖母抓着我的手,她胖胖的体形,大脑袋,大眼睛,鼻子上的肌肉松 弛,可笑地耷拉着。她穿一身黑衣服,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出奇地招人喜欢 。外祖母也在哭,可哭得有点儿特别,似乎在陪哭,而且随着妈妈的呜呜咽 咽配合得挺合拍。她全身哆嗦,一只手扯动着我,另一只手推摇着父亲。我 紧靠着外祖母,躲在她的身后,感到害怕,不自在。 我从来没见过大人哭,听不懂外婆不住地说的那些话: “你和你爸告别吧,你可再也见不到他啦,他死了,亲爱的,他死得太 早啦,不是时候啊……” 我前段时间害过一场重病,刚刚下床。我清楚地记得,生病的时候,父 亲快快活活地忙碌着照料我,可后来他突然不见了,外婆这个怪人来接替了 他。 “你是从哪儿来的啊?”我问她。 她回答说: “从上面,从尼日尼来,可不是走来的,是搭船来的。水上不能走,小 鬼!” 这真好玩,也弄不明白:她说“上面”,我家楼上是住着几个染了大胡 子的波斯人,而地下室里住的是一个卖熟羊皮的黄皮肤的卡尔梅克老头。完 全可以骑在栏杆上沿着楼梯从楼上往下滑,要是跌下来,可以就势翻个跟头 ,向下一滚。这事儿我清楚得很,这跟水有什么关系?全弄错了,乱七八糟 得滑稽可笑。 “干吗喊我小鬼?” “因为你乱嚷嚷。”她也笑着说。 外婆说起话来和蔼可亲、快快活活、流利自如。从第一天起我就和她成 了好朋友,现在我真想她马上带我离开这间屋子。 母亲的样子使我感到压抑。她的眼泪和哀号在我心中引起了一种从未体 验过的忐忑不安的感觉。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而她从前一贯态度严厉,沉 默寡言,平常她总是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她个头 又高又大,像一匹高头大马,她的身子骨硬朗结实,手劲大得吓人。但此刻 ,不知怎么的,她浑身浮肿得难看,衣衫凌乱不堪,全都撕得破破烂烂,过 去整整齐齐梳理的头发,伏在头上像一顶光亮的帽子,现在一半头发散落在 裸露的肩上,拖到脸上,而编成辫子的另一半头发,摇来晃去,不时地触到 沉睡不醒的父亲的脸上。我早就站在房间里了,可她没有瞧我一眼,一边替 父亲梳头,一边不停地痛哭流涕,有时被眼泪噎得喘不过气来。 几个穿黑衣服的庄稼汉和一个岗警往门里张望,岗警生气地喊道: “快点收拾!” 窗户上用一块深色的天披巾蒙着,披巾被风吹得像帆似的鼓起来。从前 有一次父亲带我坐小帆船玩,突然天上轰隆打了一个响雷。父亲笑了起来, 牢牢地用两个膝盖夹住了我,大声喊道: “不要紧,别怕,葱头儿!” 母亲忽然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即又无力地倒下,仰面跌倒在地上 ,头发散乱一地。她紧紧闭住眼睛,苍白的脸发青了。她像父。亲一样龇露 出牙齿,用可怕的声音说: “你们把门关上……阿历克谢——走开!” 外婆用力把我往外推,自己扑到门口,喊叫起来: “亲爱的好心人啊,你们不要怕!请你们别动她,看在基督的面上,行 行好,你们走开吧!这可不是霍乱病,她要生孩子啦,饶恕我吧,我的老天 爷!” 我趁机躲到房间角落的一只大箱子后面,从那里看见母亲在地板上身子 像陀螺似地扭着、哼着,牙齿咬得格格响,而外婆则在她的四周爬来爬去, 亲切而快乐地说着: “为了圣父和圣子!忍着点,瓦留莎!圣母啊,保护神啊,保佑她吧! ” 我怕极了,她们在父亲旁边折腾着,常常碰到他。她们哼呀、喊呀,而 父亲却一动不动,还仿佛在笑。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很长时间,母亲不止一 次地站起身来,又跌倒下去。外婆几次从房间里冲出去,像抛出去的一只又 大又软的黑皮球。后来,突然在黑暗中响起了婴儿的哭喊声。 “上帝啊,光荣属于你!”外婆说,“是个小子!” 外祖母点亮了蜡烛。 我大概在屋角里睡着了,以后的事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在我记忆中的第二个印象是——天下着雨,在墓地的一个僻静的角落, 我站在又黏又滑的小土墩上向墓穴里看,人们把父亲的棺材放进去,坑底积 了好多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青蛙已经跳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在墓旁站着的有我、外祖母,还有浑身淋得湿透了的岗警和两个手中拿 着铁锹板着脸的庄稼汉。温暖的雨点像小玻璃珠似的不停地洒落在大家身上 。 “埋吧。”岗警离开墓穴走到一边去,说道。 外祖母用头巾角捂住脸,两个庄稼汉弯下腰急忙铲土往墓坑里抛,坑底 的水劈劈啪啪地响起来;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下去,然后开始向坑壁上跳 ,可土块又把它们打落到坑底。 “走吧,廖尼亚,”外婆抓住我的肩膀说。我轻轻地把肩从她的手下面 挣开,不想离开。 “你真是个……上帝啊。”外婆抱怨了一句,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上帝 ,久久地站着,低着头不说话。墓穴已经填得和地一样平了,可外婆还是一 直站在那儿。两个庄稼汉用铁锹在土上啪嗒啪嗒地拍打,发出很响的回声。 这时,骤然刮起了风,把雨赶跑了,刮走了。外祖母牵着我的手,穿过黑压 压的一片十字架,领我向很远的教堂走去。 “你怎么不哭?”出了教堂的院墙后,她问我。“哪怕哭一下也行啊! ” “不想哭。”我说。 “嘿,不想,这就不应该了。”她轻声地说。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