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安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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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高老庄/贾平凹长篇小说典藏大系
ISBN: 9787539635101
子路决定了回高老庄,高老庄北五里地的稷甲岭发生了崖崩。稷甲岭 常常崖崩,但这一次情形十分严重,黄昏的时候有人看见了一个椭圆形的 东西在葡萄园的上空旋转,接着一声巨响,像地震一般,骥林娘放在檐笸 上晾米的瓦盆当即就跌碎。双鱼家的山墙头掉下一块砖,砸着卧在墙下酣 睡的母猪,母猪就流产了。而镇上所有人家的门环,在那一瞬间都哐啷哐 啷地一齐摇动。迷胡叔也是看到了那个椭圆形的飞行物,坚持认为那是一 顶草帽,崖崩一定与草帽有关,因为当年他之所以在白云湫杀人,就是也 看见过这样的草帽。高老庄镇的镇长,他是有文化的,当然要批评迷胡叔 ,一面解释这可能是飞碟,近年里在商州地面上已经有过多次发现飞碟的 报道,不足为怪;一面察看了崖崩现场,将崖石埋没的三十亩水田写成了 五十亩水田和一条灌溉渠的重大灾情报告,紧急申请着县政府的救济。 这天夜里,菊娃抱着双腿残疾的儿子和婆婆在院里看天象,还说着白 日的崖崩。就在米碗里插着了三根高香,感念起崖崩埋没了那么多的水田 ,眼看着就埋没到了祖坟,却没有埋没,这都是神灵的保佑,要不,孩子 的爷爷快要过三周年忌日了,那可怎么得了?顺善路过院门口,鼻子凑凑 ,闻见了高香的荃味,也笑眯眯踅脚进来,听她们提说三周年忌日的事, 就问道:“这三周年的祭祀是大过呀还是小过,子路难道还不肯回来吗? ”菊娃和婆婆一时都脸上僵住,没了言语。顺善却发起感慨:“上一辈人 ,或上上一辈人,即使在外干多大的事业,于老家还是要筑一院房子,修 一条巷道,造桥建祠,盖戏楼子——风流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七星沟 的苏家寨子,木王岭的高阳堡,还有咱高老庄,都是这么形成的镇落。可 这些年里苏家寨子又出了个医生,出了一名诗人,北京城里的总书记巡视 到那里,县上领导赠送总书记的就是一套医生研制的护阙真元袋,再就是 诗人当场朗诵了自己创作的十八首颂辞。高阳堡也出了一个县财政局长, 一个县办公室主任,两家的房子都盖得前有庭后有院的,镇中建了大市场 ,方圆十多里的人要去赶集,租赁摊位,在市场的招待楼上可以泡茶和泡 烧茶的妞儿。子路已经是省城大学的教授了,大家满以为他要在高老庄大 兴土木呀,可他数年竞不回来,这井也不淘,门楼不修,院墙头塌了一豁 ,好像是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菊娃忙说:“顺善哥你扯到哪儿 去了?睡吧睡吧,夜也深了,明日我还替娘去茶坊镇买几斤棉花哩!”顺 善嗯了嗯,停止话头,摸摸孩子的脸,说:“伯来了也不问候?叫伯!” 孩子瞪着眼,偏是不叫,顺善就又问茶坊镇的棉花是什么价,镇街东头的 货栈里新进了一批棉花,成色好,肯定还比茶坊镇的便宜,就走了。顺善 一走,菊娃和婆婆还是仰头看着满空繁星,各自默数了一遍,又默数了一 遍,一遍与一遍数目不同。坐坐无聊,各自进屋睡去。 菊娃挪坐在了厦房的炕上了,两只鞋子一脱丢下地,不偏不倚,整整 齐齐排在一起,但全都底儿朝上。儿子趴在炕沿看着,突然说:“娘,我 爹他们要回来了。”菊娃愣住了,拿眼睛直勾勾看起儿子。她希望着儿子 再说一句,儿子却钻进被窝睡下了。门外头起了风,风从门道里进来吹动 了吊在半空的灯泡,使菊娃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菊娃一时似乎思量了 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思量,久久地坐在那里,听野狗在村口土场上叫。 天明起来,对婆婆说:“娘,我今日就到店里去住。”娘说:“不是说好 去茶坊镇买棉花吗?”菊娃说:“改日去吧。……石头我也得送到他舅家 去。”娘说:“改日就改日吧。店里就那一张小床,雇来的彩彩在那儿, 两人怎得睡下?你说啥的,石头去你哥那儿?!”菊娃说:“我哥那儿离 老黑家近,石头跟老黑爹学针灸,总不能有一阵没一阵的。”娘说:“… …这怎么都要走呀?”菊娃说:“石头他爹要回来了。”老太太也愣了, 嘴张张,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头就低下去,一边用抹布擦柜盖上的米 盆面罐儿,擦出油光来,一边说:“子路要回来?谁说子路要回来?子路 ……” 吃罢早饭,菊娃果真背了石头去了娘家。子路娘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 ,捉住鸡拿指头塞进鸡屁眼里试有没有颗蛋下,但立即把鸡丢开,进屋翻 箱倒柜,寻着了子路早年的一双旧鞋,用绳子系了,吊到红薯地窖里,自 言自语道:要回来,就把西夏也给我领回来,让你爹也瞧瞧我儿的日子又 回全了! 娘在家里唠叨着,心灵感应,坐在车站台阶上的子路就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打得惊天动地,连站在广场上那个警察也回头往这边望望。子路 有些不好意思,但立即矜持起来,面上平静如水,然后目光放远,瞧起西 夏挤进了售票房前的一堆人群里。原本该西夏在这里守护行李子路去买票 的,但子路的个子小,挤不到售票窗下,又不想从那些人的胳膊下钻来钻 去,西夏就长胳膊长腿地去了。 西夏在人窝里挤得满头大汗,鞋踩脏了,发卡也掉了,好不容易买了 票退出来喘气,旁边一个女人一直在看她,说:“这么漂亮的人,该有自 己的私家车哩!”西夏说:“是吗?那我就得换老公呀!”那女人白皮净 肉地笑了,说:“到哪儿旅游?”西夏说:“回婆家。”女人说:“哪儿 的?”西夏说:“高老庄!”说罢自己也嗤地笑了,她想到了猪八戒,《 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也是高老庄上的人,西天的取经路上,动不动就要回 去。那女人并不知道西夏发笑的意思,听说是去高老庄,就过来把西夏的 手拉住,说高老庄是个好地方,她是去过的,而且现在还有个亲戚就在高 老庄。西夏便觉亲近,问高老庄都有些什么好玩的,那女人说:有山,山 深似海哩,这个时候去,柿饼板栗吃不到,杏子却下树了,你若坐车,路 边常有人叫喊买呀买呀,你把一张钱丢下去,卖杏人就把杏子往车上撂, 你没有接够数,他们会撵着车跑呀跑的,还给你扔!沟畔里到处有古松, 苔藓和蕨草就从树根到树梢附着了长,一嘟噜一嘟噜的藤蔓便垂下来,有 红嘴白尾的鸟在里边叫。你见过连翘吗?中药铺里有一味药叫连翘,谁能 想到连翘竞长那么大的一蓬,花开得是那般黄,佛黄。西夏就兴奋起来, 问还有些什么,那女人说有太壶寺,有一猫腰就能打出一桶水的泉窝,桶 里会有七条八条小虾蟆,高老庄人不吃虾蟆。还有白云湫。西夏把扑撒到 脸前的乱发拢了拢,问白云湫是什么,那女人说,是个湖,是个沟,是一 沟的老树林子,人都说那里住着神仙也住着魔鬼,是天下最怪的地方,但 我没去过。女人很遗憾,西夏也陪着她遗憾了,又拢拢扑撒到了脸上的乱 发,骂了一句:“这头发真烦!”女人说,要去高老庄,得剪个短发的, 到处是梢树林子,雨后进去捡菌子,长头发就不方便,高老庄的狗都是细 狗,一生下来主人就把尾色剁了。说着从自己头上摘下一只发卡给了西夏 。西夏不愿无故接受赠品,谢绝不要,但不行,再要付钱时,女人说这能 值几个钱呀,动手帮西夏把头发拢整齐,别上了发卡,直叫道漂亮。西夏 谢谢着这位陌路相逢的女人,邀请她去见见子路:说不定论起来,她的那 位亲戚还是子路的什么亲戚,世界说大,大得很,说小又小得就那么几个 人呢!但那女人却不想去见子路,说她是电视台的记者,得立即去很远的 地方出差呀,就拜拜,没在人群不见了。 西夏返回车站的台阶上,子路却不在了那里。举目四顾,他双肩挂着 两个大提包,腰弓着,越发矮得像个孩子,在一家小店铺门口和人争执哩 。西夏就喊:“子路,子路!”子路过来,一脸的恼怒,晃着手里的空水 杯,骂那些小店主啬皮,跑了三家都不愿给他倒一杯白开水的。西夏说: “你给人家掏两角钱,谁不会热情卖给你?”子路说:“要是高老庄,水 拿井盛哩!”西夏拿了水杯转身要去买,子路说:“不喝r,气都气饱了, 票买到手了吗?”西夏说:“买到了,你猜我见到谁了?”子路说:“谁 ?”西夏说:“白白净净的,鼻梁上有一颗痣,她说她亲戚也在高老庄。 送我了一个发卡,别上好看不好看?”子路说:“好看,你别什么都好看 。她亲戚也是高老庄的,怎不领来拉拉话?”西夏说:“人家忙着出差呀 ,是电视台的记者,人家是记者哩!”子路说:“那算啥的,不就是拿个 黑驴尿往领导嘴里塞着的工作嘛!”西夏说:“这都是教授说的话?”两 人就扑扑哧哧笑起来。地道口前的栏杆下坐着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孩子 在看着子路和西夏笑,子路和西夏也就笑了。子路和西夏已经不笑了,孩 子还在笑着。子路就给孩子做鬼脸儿,把两只耳朵往前拉,撅着嘴,像肥 猪的样子,孩子并没有反应,反应的却是孩子的母亲,她微笑着向子路招 手。这是一个白面长身的女人,子路就走近去,女人对孩子说:“叫叔叔 。”孩子说:“叔叔。”女人说:“让你好好吃饭,你不好好吃,再不好 好吃你就只长叔叔这么高!”子路脸腾地红起来。但子路毕竟是教授,他 说:“你娘说得对,要好好吃饭哩,个头长不高受人歧视的。”女人这才 意识到自己话没说好,忙抱歉她不是那个意思,子路却严肃地走开了。 两人走进车站,西夏问:“和人家说什么了?”子路说:“她问我做 什么事?我说是教授。她说做教授好哇,可怜她只是初中毕业……”西夏 说:“瞧着人家漂亮了把什么都说?!”子路说:“她漂?你一来这里 还有漂亮人?!”子路把两个提包都提过来,小跑着跟在西夏的身后,像 个驮驴儿。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