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青岛
原售价: 6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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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55292418
闲听落花,云起大神级作者,专注创作宅斗种田文,文风清新流丽、不落俗套,辨识度极高,受到读者极高的拥护与喜爱。 著有作品:《盛华》《锦桐》等。 微博:闲听落花之小闲
第一章:初来乍到 长安侯李明水垂头跪在皇上面前。 “是个女孩儿?”皇上的声音微沉。 “是。说是……很像臣。”李明水的喉咙有些发紧。 “你的意思呢?”皇上沉默片刻后问道。 “请皇上拿个主意。”李明水的头往下垂得更低了。 “接回来吧。”皇上应得很快,“朕也想看看。” “是。”李明水磕了个头,站起来,垂手垂头往外退。 “明水,”皇上突然叫住李明水,“现在还梦到她吗?” “是。”李明水站住。 “朕很后悔。” “皇上,”李明水抬头看向皇上,“您知道,臣一直感激您。就像当初您让臣离开您到军中历练,虽九死一生,却精彩痛快。臣不悔。” 阳光灿烂。 李苒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后背靠着墙,慢慢晃着伸直的双腿,看着眼前这个四方小院。 半夜醒来时,周遭漆黑一团,听着闷钝的更梆声,她以为到地府了。 可没等来牛头马面,天却亮了。 一个高大健壮的老妇人拎着一小一大两只红铜壶,推门进来,没看到李苒一般,将小壶放到桌子上,拎着大壶往帘子那边的铜脸盆和红铜牙缸里倒上水。 她坐在床上,看得呆愣。 这里好像不是地府。 待老妇人出去,李苒站起来。 小壶里是茶,茶清香而淡,牙缸、脸盆里的水温度正好。 老妇人再次进来,送了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和一碟子咸菜。 老妇人出去,再进来,开始铺床叠被,细细擦拭床柜、桌椅,接着跪在地上擦地。 李苒和她说话,才发现她是个聋人,聋人都哑。 李苒已经照过镜子了。 镜子在窗下的梳妆台上,两只巴掌那么大,镜面大约从来没磨过,模模糊糊,不过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挺好看,很稚嫩。 屋子窄长,一边挂着帘子,帘子里面有一只沐桶、一只马桶,脸盆架上放着红铜脸盆和牙缸、牙刷。 帘子这边是一床一柜,柜子里除了两床半旧的被褥,就是夏装、春秋装和冬装这三摞衣服了,叠放得整整齐齐。 衣服都是她的,干净齐整,没有任何破损,却旧得颜色都快褪尽了。 床上的被褥干爽松软,却旧,和衣服一样。 屋子另一边是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 书架上有几十本书,全是诗集,翻得很旧。 书桌上有笔墨纸砚,笔是旧笔,墨用了一半,纸是裁好的,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只木盒子里,上面压着把雪亮锋利的裁纸刀。 书桌上却没有一张写过字的纸。 屋子正中放着张方桌,桌子旁只有一把椅子。后面靠墙放着张条几,条几上放着个小小的红铜滴漏。 外面有一间小院,两间厢房。一间厢房里只有一张床,是聋哑妇人的住处。另一间是厨房,干净得发亮,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整个院子里所有物件都风格统一:干净,整齐,旧。 唯一不寻常的,是柜子里有一只一尺长半尺宽半尺厚的小箱子,箱子没有锁,一掀就开,里面已经空了一半,另一半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三寸来厚的金页子。 院子太小,东西太少,片刻后,李苒就看无可看,坐到廊下发呆了。 眼前的境况,让她仿佛回到了上学第一天。 那天一早,她被居委会主任带着,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书包,在学校里过了长到那么大以来最快乐、最满足的一天。 她放学回到家,看到那个常年脏乱不堪的小院空空如也,她熟悉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只有那个叫“房东”的老太婆用力扫着地,骂骂咧咧。 她被抛弃了,却从此得到了自由。 眼下,她应该是被囚禁了,且耐心等一等,看一看。 李苒晃着脚,心情不算好,可也绝不算不好。 滴漏上的指针指到午正,老妇人端进一小碟炒青菜、一小碗干虾仁炖豆腐、一碟子葱爆羊肉,以及一小碗米饭。 菜炒得很好吃,米也很好吃,是粳米。 吃了午饭,李苒接着坐在小杌子上,看着老妇人从厨房出来,开始擦窗户、柱子、墙、廊下和院子里的青砖地。 李苒的目光从老妇人脖子上摇来晃去的钥匙,看向高高的院墙、小小的院门。 院门从里面上了锁,钥匙就挂在老妇人脖子上。她要过一回,老妇人不给。 她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六多点的样子,很瘦,非常虚弱。她站在老妇人面前,仰着头掂量过了,完全不是对手。 出门这事不急,眼下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屋里有书和纸笔,以及老妇人除了送水送饭、别的一概不理的态度,说明小姑娘是个能照顾自己、能读书写字的正常人。 那她是怎么来的? 或者说,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死的?谁杀了她? 凶手肯定不是这个老妇人,要是老妇人动的手,早上看到她还活着时,绝对不可能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小姑娘肯定不是自杀,她始终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伤,也没有异味儿。 这件事严重,也紧急,但她没有办法,茫无头绪。唉,只能耐心地等着了。 李苒慢慢晃着脚,坐着发了一天呆。 太阳落下地平线时,老妇人送了一碗小米粥、两只小馒头和一碟子香油炒鸡蛋。 李苒吃了饭,看着老妇人再次送了洗脸水进来,刷了牙,洗了脸,坐到梳妆台前,将长而浓厚的头发梳透,才睡到床上。 她且先安心,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李苒一向日落而息,睡得很沉,起得很早。 门从外面推开,和昨天一样,老妇人进来,放一壶茶,倒上洗脸水。 李苒刷了牙洗了脸,坐到梳妆台前,将满头长发梳顺,就过去吃饭。 她不会梳任何发型,活了将近三十年,头发最长的时候也就是刚过耳朵,有十几年,她的头发比男人都短。 昨天她就披头散发了一整天。 没等李苒坐下,院门外先是一声呼喊:“我们是来接姑娘的,请姑娘开门。”接着就是咣咣当当的推门声。 李苒一蹿而起,冲进厨房,拍着老妇人,示意她外面有人。 老妇人走到院门口,没开锁,凑近被推开一寸多宽的门缝往外看。 李苒扬起了眉,她这样子警惕得很啊。 李苒紧挨在老妇人身后,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也往外看。 外面的人从门缝里递了个什么东西给老妇人,老妇人收进怀里,咣一声先关上门,接着开了锁,将院门拉开,转身就往厢房去了。 李苒有点儿懵,没看清外面递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门外,几个满身绫罗的妇人齐齐盯着李苒。 站在最前面的妇人五十岁左右,神情严肃。 “这位必定就是姑娘了。”最前的妇人连院门都没进,端庄无比地冲李苒屈了屈膝,“小妇人姓钱,姑娘叫我钱嬷嬷吧。奉命来接姑娘回府,请姑娘上车吧。” 李苒愕然,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瞄见老妇人挽着个小小的包袱,从厢房出来,挤过她和几个绫罗妇人,径自出院门走了。 李苒的嘴巴抿住了,眼睛却没能控制住,瞪得老大。 她就这么走了?这怎么跟拐卖人口中途交接一样? 钱嬷嬷的目光瞥过李苒,边转身往外边吩咐:“老黄家的侍候姑娘上车,给她把头发梳起来。” 见站在钱嬷嬷身后的一个妇人抬脚跨进院门,李苒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躲过那个老黄家的,直视着钱嬷嬷叫道:“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她们凭着信物进门,看到她的头一句话是“必定就是姑娘了”,那就是说她们没见过她,是陌生人,可以质问一下。 “刚才不是跟姑娘说了,小妇人姓钱,来接姑娘回府。”刚转过半个身的钱嬷嬷站住,扭头看向李苒,目光中流露出丝丝警惕。 “哪个府里?谁让你们来的?”李苒再往后退了一步。 “长安侯府,老夫人的吩咐。”钱嬷嬷声调平平,面无表情。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李苒紧盯着钱嬷嬷。 “小妇人一个下人,奉命来接姑娘。姑娘要是有什么事、什么话,回到府里去问就是了,请不要难为下人。” 李苒暗自松了口气。 这句“不要难为下人”,至少说明她不是奴婢、瘦马什么的,还好还好。 “还不快侍候姑娘上车。”钱嬷嬷呵斥了句。 “我要拿点东西。”李苒说着转身进屋,片刻后抱着那只装着金页子的小箱子出来。 钱要拿好,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车子就堵在院门口,油润的木头车身围着亮蓝绸车围,车前的两匹马矫健漂亮,车夫年轻壮实。 老黄家的拿着把梳子,站在车门前拦住李苒,三两下就拢起她的头发挽了一左一右两个发髻。 李苒被推上了车。车里铺满厚而松软的垫子,宽敞到可以伸直腿躺下,四周放的靠垫都是崭新的丝绸做的。 没等李苒坐稳,车子就晃动往前了。 李苒急忙放下小箱子,扑到车厢一侧,好不容易搞清楚怎么打开车窗时,车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车窗外面是高到看不到顶的石头墙。车子很快转个弯,四周猛地暗下来,片刻又明亮起来。 李苒急忙将头伸出车窗,往后看到了一个城门洞,以及城门上面巨大的“善县”两个字。 那个小院所在的地方,叫善县。 出了城门,马就小跑起来,车子颠簸得十分厉害。 李苒坚持趴在车窗台上,看着外面络绎不断的行人、看不清卖什么的小摊小贩,以及远处田里劳作的农人。 很快,小摊小贩没有了,行人稀疏起来,视野里只有劳作的农人。 李苒看了一个来小时,累了,往后倒下。 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在颠簸中细细察看整个车厢。 一个个小抽屉都是空的,暖窠、茶壶、杯子也是空的。 李苒再次倒在车厢里,伸手摸到她的小箱子,拉到身边,叹了口气。 这个长安侯府很不欢迎她吗? 情况不大妙啊。 李苒早上起来的时候就饿了,没来得及吃早饭。经历了从院门被推响到刚才一连串的事儿,她浑身紧绷得顾不上饿,这会儿稍一放松,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李苒一动不动地躺着,感受着肚子里的叽叽咕咕。 她不打算喊一句“饿了”,先看看再说。反正对于挨饿这事,她非常擅长。 大约午时,车子停在一间茅草搭起的棚子旁。棚子里摆着粗陋的桌子、凳子,另一边是几间瓦房、一排灶台,看样子是个做路人她只是看个大概,翻得很快。她得先对这里有个大致了解,再说其他。 到傍晚,她抱回来的十来本书就全部翻完了。 李苒看着廊下已经点起的灯笼,犹豫了片刻后决定算了,不去书楼了,明天要去皇宫,大约也没时间看书了,等从皇宫回来再说吧。 果然,第二天早上,早饭还没吃完,钱嬷嬷就带着个婆子,抱着几件衣服进来。 “姑娘回来得急,家常的衣服好歹赶了几件出来,可这出门的衣服只好从二奶奶那里现挑了几件最好的,姑娘别嫌弃。” 钱嬷嬷交代了几句,放下衣服,让秋月赶紧侍候姑娘换衣服,别让老夫人久等,就走了。 李苒听到钱嬷嬷最后一句“别让老夫人久等”,笑起来。她边笑边纳闷,从昨天传话到这趟,这位钱嬷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郁愤和扑鼻的酸味儿。 这份郁愤和酸味儿,上次接她的时候可没有,现在有了,应该和她去皇宫这事有关。 今天这句“别让老夫人久等”,明显是替老夫人委屈呢,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去皇宫的推手和原因不是那位长安侯呢? 作为儿子的长安侯,可没有资格委屈他娘陈老夫人。 那谁能委屈一位侯府老夫人? 李苒想得兴致盎然。 秋月见李苒直勾勾地看着门帘子,笑得两眼眯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无法控制地往下扯。 从昨天得了进宫的信儿,这位姑娘就这样傻笑,真是丟人现眼! “姑娘!”秋月提高声音叫了句,觉得再不及时叫醒这位姑娘,只怕她就要笑傻了。 “嗯?”李苒用最简短的语句表达了她的疑问。 “姑娘要是用好饭了,就得赶紧换衣服,刚才钱嬷嬷不是说了,别让老夫人久等。”秋月指着榻上那一堆衣服。 “嗯。”李苒放下筷子,表示她吃好了。 秋月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三个人手脚很快,给李苒重新梳了头,插了满头的金掩鬓、金花钿、金挑心、金头簪、金顶簪,插得密不见发。 钱嬷嬷送来的那套二奶奶的衣服,缂丝掐金,金光闪闪的花开富贵满绣到底,整件衣服长短上很合适,因为过于厚实以及闪亮,根本看不出肥不肥。 李苒只觉得自己两条胳膊都垂不下去了。 从头到脚武装好,李苒站在那面两尺多高的大铜镜前,被自己满身的金光晃得都要睁不开眼了。 把她打扮成这样,这是要恶心谁呢? 李苒一身金光,淡定出门。 在二门里没等多大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挽着陈老夫人,张夫人走在陈老夫人另一边,一起从月洞门里出来。 小姑娘从看到李苒起,就直勾勾地打量她。 李苒也打量着小姑娘,这位应该就是这府里最小的孩子,三娘子李清柔了。 三娘子李清柔身穿一件石榴红裙,酡颜抹胸,外面披一件深蓝灰褙子,褙子略短,腰身微收, 一身打扮活泼大方。 这一家子的审美很正常嘛。 李苒从三娘子李清柔看向张夫人。 这位三娘子长得不难看,也不胖,和她娘张夫人一看就是娘俩,一模一样的敦实端庄,厚重有余灵巧缺乏。 这一家的孩子,她见过的两个都是不偏不倚、完美地集合了父母的特征。 张夫人看到李苒,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陈老夫人脸也沉了:“上车吧。时候不早了。” 一共四辆车,陈老夫人那辆朱轮车在最前,李苒的车和三娘子的一模一样,走在最后。 皇宫里的重阳节宴没有李苒想象的奢华,也不是她想象中一举一动都不能随意的状态,倒有点儿像个大型游园会,甚至连个类似集体磕头的仪式都没有。 这个游园会的园子很大,有座肯定是人工堆出来,但真不算矮的小山,山边有个很大的湖。 从山脚到山顶,彩带飘摇,看样子这座小山是主场,重阳嘛,讲究的是登高。 陈老夫人和一群穿着打扮差不多的老夫人,簇拥着一位面相柔和、四五十岁的妇人走在最前,沿着飘摇的彩带缓步上山。 张夫人则和一群跟她年纪参差,却都是差不多打扮的夫人们一起,跟在前面一群老夫人后面。 再后面,看样子都是小姑娘了,一大群中间又分成大大小小的群,叽叽喳喳,活泼可爱。 李苒走在这群小姑娘中间,一片娇嫩鲜花中间,她是只活动的闪光金器,亮眼瞩目。 从李苒走进来那一刻起,连那些老夫人在内,几乎……不是几乎,就是全部的人,都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再时不时瞄她一眼。 她是全场唯一的焦点。 至于她周围的小姑娘,李苒觉得,从她进来起,她们议论的主题就非她莫属,而且只怕还是唯一的主题。 只是,虽说她是今天游园会绝对的主角,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和她攀话。 和从前一样,她还是一群山鸡里的仙鹤。 李苒想象着仙鹤的模样,昂着头,淡定自若地左看右看,看一切她想看的人和物,比如那些面目清秀的内侍。 重阳节宴当然不是只有女眷。 山顶阁楼里,皇上站在窗前,仔细打量着越走越近的李苒。 “这一身衣服谁给她挑的?”也不知道是被李苒满身金光闪着了眼,是不下眼了,皇上侧了侧头。 “她的饮食起居都是阿娘经手安排,阿娘不愿意多操心,都是随她的心意。”长安侯李明水答道。 他并不清楚李苒怎么会穿成这样,不过这要是李苒自己挑的,就是个穿得不合适的问题。李苒初初回家,穿着不当不算什么事。可要是别人给她穿成这样,不管是他娘,还是他媳妇儿,这可都不算是什么好事,说重了,算得上是他们府上一大丑事。 这种明摆着的事,不用权衡,自然应该是李苒自己挑的。 “她长得像你,可是更像她。”待李苒走近了,皇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苒,低声感慨了句。 长安侯李明水移开了目光。 皇上看着李苒,长安侯目无焦点地看着屋角。沉默片刻后,皇上问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她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别的应该不知道。”长安侯李明水收敛心神,垂眼答道。 “朕倒是觉得,她应该知道点儿,她挑的那十来本书,一多半是梁朝旧闻?” 长安侯李明水垂着头没答话。 “她这身世瞒不住,你告诉她比别人告诉她好,告诉她吧。”皇上看着仰着头,仔细打量他所在阁楼的李苒。 “是。”长安侯李明水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山顶阁楼稍矮一些的另一侧,太子站在窗前,仔细打量着李苒。 太子侧后,河间郡王幼子霍文灿霍三公子边看边笑:“这一身金光闪闪,亏她们怎么想出来的,就是穿成这样,那一群里还是她最好看。那天她坐在车里,我就看了一眼,没怎么看出来,这会儿才看出来,真是好看,风韵天成。” 霍三公子啧啧赞叹了几声,转头看着站在他旁边,烦恼的长安侯幼子李清宁:“怪不得令尊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谁说我阿爹念念不忘了?怎么说话呢?”李清宁李三爷更加烦恼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太子回头接了句。 李清宁连叹了几声:“我的意思,这是个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这是好事。”太子笑了几声,转过半边身子,看向离他十来步远,一身白衣、负手直立的谢泽,“你说是吧?” 谢泽从金光闪闪的李苒身上收回目光,嗯了一声。生意的小饭铺。 几个布衣婆子迎在棚子外,请李苒到旁边布幔围起的马桶上方便过,送了水洗了手,再请她坐到中间一张桌子旁。 钱嬷嬷和另外两个婆子待她坐下后,也在棚子最边上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布衣婆子送了饭菜上来。 李苒面前摆了一小钵浓白的羊肉萝卜汤、一碟子醋炝莲藕、一碟子炒鸡丁、一碟子青菜,以及一小碗米饭和两只小小的馒头。 钱嬷嬷三个人面前摆的菜比她这边多,她看不到是什么。 李苒先喝了两碗汤,接着吃饭。 她安静地吃饭,钱嬷嬷那边更是一句话没有,偶尔一两声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也是她发出的。 李苒很想把汤菜饭都吃光。她能挨饿,也很能吃。不过这副身体不行,她喝了太多汤,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撑得吃不下了。 婆子撤了饭菜,送上茶壶、杯子。茶很好,清香透亮。 李苒站起来,走到车旁,踮脚探身,摸出暖窠里的那只空茶壶,回到桌子旁,将茶从这只壶倒进那只壶里,放回到车上的暖窠里。 钱嬷嬷和两个婆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放好茶壶,李苒没再回棚子,沿着棚子走到靠近镇子的一边,看了片刻后正要转向另一面,钱嬷嬷的声音传来:“姑娘请上车吧。” 李苒上了车,趴到车窗台上,看着一晃而过的镇子、远处的农田和更远处的山林。 她知道了现在是早秋季节,这一路上有山有水,农田密布,看起来十分美好。 天近傍晚,车子停进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院子。院门口有块牌子,上写“迎阳驿”。 傍晚,京城长安侯府。 阔大的府邸中,居中的荣萱院里,长安侯李明水的母亲陈老夫人脸色阴沉,慢慢喝了半杯茶,吩咐小丫头:“请夫人过来一趟。” 长安侯夫人张氏过来得很快。 陈老夫人见她进来,挥手屏退屋里的丫头、婆子,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那年,在荣安城……” 听到“荣安城”三个字,张夫人脸色变了。 “唉,”陈老夫人低声叹了口气,拍了拍张夫人的手,“她已经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安哥儿他爹,还有我都是才知道这事。就是大前天,安哥儿他爹下朝回来的路上,有人拦住他,递了信儿,说人就在善县。我知道后,立刻打发人赶去善县杀了她。” 张夫人张了张嘴,没等她说话,陈老夫人看着她道:“不全是为了你,她留下的孩子虽说是个女孩儿,还是死了比活着好,对安哥儿他爹,对咱们李家,都是死了最好。” 张夫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前天早上,我照常打发人去接她,让老钱去的,我原本想着接一具尸体回来,到城外让安哥儿他爹去看一眼,找个地方埋了,也就一了百了了。要是这样,这事我不打算再告诉你。可是刚刚老钱打发人来报信,说是人已经接到了,活生生的。” 张夫人瞪大了眼睛。 “人是信得过的,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了,说是用被子闷死的,看着死透了才走的。”陈老夫人苦笑,连声长叹,“你看看,这是个祸害!” 张夫人脸色发白。 “安哥儿他爹说,皇上已经知道了,让先接回来。咱们这里一时半会儿的……”陈老夫人的话顿住。 皇上已经知道了,又发了话,她们就不能再动手了。 “只能先接回来,委屈你了。”陈老夫人怜惜地看着儿媳妇。 第二天天刚亮,李苒就被敲门声叫醒,刚坐起来,屋门被推开,两个布衣婆子拿走床后的马桶,换了只干净的,接着又送进洗脸水和牙刷、青盐。 然后二人送来早饭:一碗米汤、两只小馒头、一碟子香油拌芥菜丝、一碟子腌鹅肉和一块腐乳。 李苒吃了饭,散着头发,直接出门。 接她的三个仆妇只把她一个光杆人带走了,又什么都没带来。昨天晚上她和衣而睡,今天早上才发现屋里连把梳子都没有,当然有也没用,她不会梳头。 老黄家的站在车前给她梳了和昨天一样的发髻。 车子走得很快,太阳升到头顶时,路上的车马行人越来越多,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一座巍峨的城池。 善县离京城很近。 李苒紧挨车窗,专注地看着外面的车马行人。 她最喜欢看人,没有什么比人更有意思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传来,由远而近,马跑得很快。 李苒从车窗探头出去,车马行人纷纷闪避。前面一大群人鲜衣怒马,迎面而来。 人马冲到车前车旁,急急停住。 “这辆车?”一个清亮的男声问道。 李苒刚刚从车窗外缩回头,前面车门就被咣地拉开,一个漂亮阳光、令人眼晕的年轻男子探身进来,无视李苒直瞪着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边笑边缩身回去,和旁边的年轻男子笑道:“还真是像你父亲。” 李苒多看了漂亮男子几眼,才仰头看向另外一个年轻男子。 一眼看过去,她就知道钱嬷嬷看到她时,那句“这位必定就是姑娘”的“必定”是怎么来的了。 眼前的年轻男子一看就是和她一套基因长出来的,眉眼鼻唇一个味儿,只是男子十分健壮,不似她细瘦孱弱。 她的这个血亲也正打量着她,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厌恶、警惕、好奇,大约还有些烦恼,唯独没有友善。 “跟你说了,偏不信,看到了吧?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李苒那位血亲移开目光,勒转马头。 “好看还是挺好看的。”漂亮男子边笑边答着话,又看了李苒一眼,勒转马头,纵马而去。 车门被车夫重新关上,李苒一点点委顿下去。 他们对她既不尊重,也不放在眼里。 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她拿到的又是一把屎一样的烂牌。 车子临近城门,车窗被人从外面咣地放下来。 这是不许她再往外看了。 李苒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由安静而热闹,再由热闹到安静。 又走了一个来小时,车子停下,车门打开,车门前已经放好了脚踏,李苒抱着她那半箱金页子,下了车。 没等李苒站稳,钱嬷嬷就催促道:“赶紧走吧。” 李苒抱着小箱子,跟在钱嬷嬷身后进了月洞门。 钱嬷嬷的脚步极快,李苒这具身体十分瘦弱,又抱着只沉重的箱子,连走带跑,气喘吁吁,完全顾不上观察周围的情形了。 足足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李苒走得头晕眼花、喉咙发甜,钱嬷嬷总算停下了,斜看着李苒,交代了两个字“等着”,往前上了台阶。 李苒呼呼喘着粗气,抖着手抹了把额头的热汗,仰头看着眼前的白墙绿瓦。触目所及,都透着“富贵”两个字。 院门上,“荣萱院”三个字,气势恢宏。 这么四平八稳、有“荣”有“萱”的院子,只能是一家之主的地盘了,十有八九是那位老夫人。 “进来吧。”一个婆子从院门里喊了句。 李苒喘着粗气,上了台阶。 她很想心平气和地进去,可这气息不是想平就能平下来的。 院门两边的左右倒座房前面,是宽宽的游廊,中间的院子很大,叠着假山,种着花草,一道深溪从里面蜿蜒出来,水流很急,水里锦鲤亮闪。 李苒沿着游廊又进了一道门。 这肯定就是所谓的垂花门了。 李苒站住,仰头多看了几眼层层叠叠、雕画精美的斗拱和花板,以及门头两边垂下来的足有七八层花瓣的垂莲头。 垂花门正中,放着架“富贵花开”绣屏。 李苒走近一步,伸头过去仔细看,绣屏还真是绣出来的,这纱质量真好,薄到透明,精细得看不到经纬线,真是好手艺。 绕过绣屏,迎面五间上房华美高大,正中一扇门垂着厚重的深紫色团纹缎面帘子,帘子外面,垂手站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李苒走到帘子外,帘子从里往外掀开,一股子令人舒适的清新果香扑面而来。 “进来吧。”一个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女脸上带着笑,示意李苒。 李苒跨过又高又厚的门槛。 屋里非常宽敞,富贵逼人。 靠东边一张榻上歪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榻前扶手椅上坐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除此之外,就是垂手侍立的丫头、婆子了。 老妇人和妇人都是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她。 李苒抱着她的小箱子,站在屋里,垂眼低头。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一无所知。 “老夫人,侯爷来了。”门外传来小丫头的脆声禀报。 榻上的老夫人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扶手椅上的妇人从李苒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百宝槅。 李苒往旁边挪了挪,趁机转了点儿身,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壮硕、五十岁左右的华服男子进来,径直走到榻前,欠身长揖:“阿娘。” 扶手椅上的妇人站起来,冲男子屈了屈膝,往旁边走半步,站到了扶手椅侧后。 李苒抱着小箱子,默然看着。 这个男子,一看就是进城前她看到的那个年轻男子的父亲,应该也是她的父亲,准确说是生物学父亲,那位长安侯。 这两个妇人,看来一个是他娘,另一个肯定是他媳妇了。 “坐吧。”老夫人指了指那把扶手椅。 长安侯李明水坐下,这才看向李苒,目光落在李苒怀里的小箱子上,眼神骤利,脸色变了:“这箱子里面是金页子?” “是。”李苒答得干脆利落。 很明显,他认得这箱子,也许这箱子是他的,金子也是他的。 “用了?”长安侯的喉咙发紧。 “还有一半。”李苒没有正面回答,她不知道这箱子里原来有多少金页子,也就不知道用没用。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端起杯子垂眼喝茶。 站在长安侯李明水背后的妇人抿着嘴唇,目无焦点地看着屋角。 长安侯的喉结滚动,好一会儿,他才看向老夫人,欠身道:“她娘没给她起名,也没告诉她自己的身世,阿娘替她起个名吧。” “我有名字。”李苒立刻接话道。 “谁给你起的名?”长安侯很是意外。 “我自己,我叫苒,苒苒齐芳草。”李苒迎着长安侯的目光。 “那字呢?”长安侯说不出什么神情,接着问道。 李苒一个怔神儿,是了,名和字是两回事。 “字也是苒。”李苒打了个马虎眼。 “她既然给自己起了名了,就叫苒吧。”老夫人看着李苒,目光冷漠。 “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长安侯呆了片刻后又问道。 李苒摇头。 那位生母连个名都没给她起,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就太正常了。 “你今年十七,生在十月初九,寅末。你姓李,是我的女儿。这是你太婆,这是你母亲。我们刚刚知道……”长安侯微微哽咽,“我还有个女儿。” 长安侯李明水看着李苒。李苒在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李苒跟着个婆子出了荣萱院,沿着条青砖路,绕往荣萱院后面。 从她进去到出来,那位老夫人和夫人没和她说一句话。 李苒一颗心倒踏实了不少,老夫人和夫人这态度至少说明这两位都挺实在的,相比于口蜜腹剑,还是明刀明枪更让人安心。 这一家子,从那几位仆妇到这位老夫人,这份明朗态度,让她大致能推出整件事。 小姑娘的生母是那位长安侯一时之欢,瞧长安侯那副样子,大约还挺喜欢那位生母。 不知道为什么,长安侯留了种之后一走了之,当然也可能是那位生母一走了之,总之,长安侯应该是不知道他留了种,还结了个瓜。 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然后她被接回来了。 长安侯和他媳妇儿大约挺恩爱。那位夫人满腔的愤懑简直要喷薄而出。 有感情,才有愤怒啊。 这事换了自己对着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以及长安侯的怀念,她早就一巴掌甩在长安侯那张老脸上了。 可那位老夫人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们的逻辑不都是只要是她儿子的种,就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多子多孙多多益善吗? 他家这么富贵,又不是养不起。 怎么这老夫人看自己也跟看仇人一样? 难道这老夫人不是长安侯的娘,长安侯是倒插门?可那位夫人和老夫人一点也不像,长安侯跟那位老夫人好歹还有几分相象…… 李苒边走边想,到处看着。 这个府非常大,非常漂亮,非常新,透着股子过于端庄的味儿,看来那位夫人很能干。 没走多远,她就到了一座和这个侯府一样漂亮崭新的院子前。 婆子站住,冲院子里喊了声:“秋月姑娘,姑娘来了。” 李苒站在台阶下,仰头先看了看院门上“翠微居”三个字,目光下落,看向院门口挤成一排的七八个小丫头。 打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漂亮丫头,已经提着裙子跑下台阶,先和带她来的婆子欠身笑道:“有劳。” 带她来的婆子和秋月客气了两句,转身走了。 秋月飞快地将李苒打量了一遍,屈膝笑道:“姑娘辛苦了,婢子叫秋月,姑娘请。” 李苒抱着小箱子上了台阶。 这个院子和老夫人那个荣萱院差不多布局,只是小了很多。 走个十几步,李苒就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也是简装版,没有屏风,却有两扇门。站在垂花门下,李苒看见三间上房就在面前。 这个院子和善县那个小院比起来,差距之大,相当于豪华宫殿和民房。 可是,宫殿只怕居之不易啊。 不易就不易吧,李苒已经大体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也就放宽了心。 至少这会儿她还看不到努力的方向,而且照她的直觉,短时间内,她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是负作用。 那就先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想洗个澡。”李苒干脆直接地提要求。 正不停打量着李苒的秋月意外到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屈膝应了声“是”。 李苒说完,径直进了上房,放下小箱子,将三间上房从东到西看了一遍,站在屋子中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笑起来。 这三间上房比善县那三间宽大很多,豪华很多,东西多了很多,但是这三间上房给她的感觉和善县一模一样。 冷冰冰的态度鲜明:就是仅仅让你活着。 长安侯李明水从母亲陈老夫人的正院出来,回到自己院里,呆坐了很久,扬声吩咐:“叫周娥来。” 外面应了一声,没多大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在门口禀报一声,进了屋。 “我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长安侯语调凝涩。 周娥抬头,满脸惊讶。 长安侯看着周娥惊讶的样子,苦笑道:“是她的女儿,已经接进府了,安置在翠微居,你去照看一阵子。” “怎么照看?”周娥看着长安侯问道。 “别太委屈了她……算了,就平平安安吧。”长安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周娥应了声“是”,正要垂手退出,长安侯又叫住了她:“她有个匣子,你看看里面还有多少金页子,缺的替她补满,找朱战支取。” 朱战是长安侯身边的长随头儿,他经手的银钱都是长安侯亦公亦私的诸多隐秘收支,那位姑娘的用度从这儿支用,真是合适极了。 “要是以后又缺了呢?”周娥一向仔细周全,又问了句。 “补满就是了。” 周娥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李苒三四天没洗澡洗头了,这会儿知道了大体境况,一时半会儿坏不到哪去了,一颗心安定下来,痛痛快快地洗了个舒服澡。 李苒从沐桶里站起来,刚才给她洗头的丫头举着件披风一样的棉长衣给她裹上。李苒出了沐桶,两三个丫头围着她擦干水,一件件给她穿衣服。李苒认真仔细地看着那些衣服,这几天她都是和衣而睡,要是没人帮忙,她真不会穿这些衣服。 丫头们穿好衣服,请李苒坐下,又穿了鞋袜。李苒出来时,周娥已经站在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净房中出来的李苒。 李苒却没注意到这屋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院子里有多少人,都是谁,她不打算多管。 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这个院子里的人不管是那位夫人挑的,还是老夫人点的,必定都是挑出来看着她的。 她一个孤女要和这府里的当家夫人、老夫人抢人手、争人心,那就太白痴了。 这些事没有努力的必要,也就不用多花心思。 “我渴了,也饿了。”李苒坐到榻上。 一个丫头上前替她脱鞋,另一个抱着一厚叠棉帕子,半跪在她身后,替她绞头发。 大丫头秋月屈膝道:“不知道姑娘的口味,茶是淡一些还是浓一些?热一些还是凉一些?这会儿只有龙凤茶和乌顶……” “都行,茶淡一点。”李苒打断了秋月的话。 在善县时,那些茶很淡,她先尽量靠近那位小姑娘曾经的生活。 “是。”秋月示意一个丫头去沏茶,瞄了眼周娥,接着赔笑道:“这会儿过了饭时,厨房已经封了火,要是现做得请示下夫人。姑娘先吃几块点心垫一垫行不行?” “行。”李苒答得干脆利落。 一直看着李苒的周娥眼里闪过丝丝怜悯。 “姑娘,这是周姑姑,是侯爷特意点过来侍候姑娘的。”秋月接着赔笑道。 从她被点过来侍候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到现在,一天多时间里,她预想过无数种这位姑娘会说什么、做什么、哪能哪不能,她又该如何应对,可眼前这位姑娘这份直接淡漠,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这份淡漠让她生出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心、不自在,不由自主想找些话说,或是找点事做。 李苒看向周娥,周娥冲她微微躬身。 “有劳。”李苒点了下头,算是还了礼。 侯爷点过来的,点过来干什么?看着她?还是看着别人?大约都有,好像不是坏事。 周娥被她这一句“有劳”,说得眉梢微挑。 这位姑娘气势难得,到底血脉不一样。 第二章: 来历不凡 宫中。 一身黑衣的谢泽刚刚踏上延福殿的台阶,垂手侍立在殿门口的内侍就欠身笑道:“皇上吩咐过了,请谢将军直接进殿觐见。” 谢泽嗯了一声,抬脚跨进门槛。 “小谢来了。”皇上放下手里的朱笔,用力挺了挺后背,“朕真是累坏了。刚从善县回来?” “是。”谢泽走近些,跪下见礼。 “起来起来,快说说。坐那儿说,朕可不想仰头看着你,脖子累。”皇上看起来很有兴致。 “是。”谢泽站起来,在皇上示意的锦凳上正襟危坐。 “陶忠是乙未年十一月初,带着那位姑娘到的善县。陶忠在善县一直做妇人打扮。初到善县,陶忠带着那位姑娘住在接福客栈,五天后就买下了那位姑娘居住的小院,找了个外地逃难到善县的妇人给那位姑娘做奶娘。找奶娘是客栈掌柜经的手,掌柜说记得很清楚,当时陶忠一连看了几十个才挑中的。奶娘姓邹,只有二十出头,头生子刚刚病死。掌柜说邹氏话极少,人很秀气,仔细能干。” “陶忠挑的人差不了。”皇上慢悠悠地接了句。 “是。两年后,邹氏离开善县返家,陶忠又从女学找了位自梳的女先生,姓黄,照顾那位姑娘。两年前,黄先生病故,病故前半年,陶忠就将她搬出那间小院,托在两三里外的尼庵里,请人照顾,饮食医药都十分精心。黄先生死后,照自梳女规矩火化后撒灰入土。黄先生之后,是现在这位既聋且哑的孤寡妇人,她是逃难到善县的,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哪儿人,都叫她聋婆子。照顾那位姑娘之前,聋婆子四处打零工为生。臣属下有个能和聋人比画些话的,仔细问了,她能比画的意思极少,知道的也极少,只翻来覆去说那位姑娘可怜,说那位姑娘是个哑子,大约那位姑娘极少说话。周围邻居都没见过那位姑娘,奶娘邹氏和黄先生都是话极少的人,也极少出门。” “陶忠真没跟他家姑娘住在一起?”皇上眉头微皱。 “是。先是在隔壁租房居住,后来买下了那两间屋。臣到的时候,屋里已经空无一物。臣仔细审过照顾黄先生最后时日的两个姑子,二人说黄先生从来没跟她们提过那位姑娘。至于那个邹氏,臣已经让人去找了,不过……”谢泽看着皇上,“十四年前,正是皇上迅猛推进、扩展疆土的时候,邹氏可能投奔的州县太多,找到的希望渺茫。” “不用找了,陶忠能放她走,她就肯定一无所知。” “臣也这么认为。” “陶忠说那位姑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认识他,你怎么看?”皇上站到谢泽面前,低头看着他问道。 “那位姑娘眼神明亮灵活,举止却有些粗野,臣以为陶忠所言为实。” “唉。”皇上长叹了口气,“看来真像陶忠说的,他家主子是真的恨明水,恨到连他的孩子都不愿看一眼。唉,何苦呢,这事别跟明水说。” “是。”谢泽垂下眼皮。 陶忠说他那位主子不是恨李明水,她是极其厌恶和鄙夷他,以及皇上。 “陶忠把他家主子埋在哪里,只怕没人知道了。”皇上神情怅然。 “臣……”谢泽就要站起来。 “坐下坐下。”皇上抬手按在谢泽肩上,“这事你有什么错?陶忠油尽灯枯之人,审无可审,再说,朕吩咐过你,他说多少就听多少。这件事不提了,那位姑娘,你挑几个人看着些,明水已经安排人看着她了,你的人远着些,别让明水知道。” “是。” “去见见太子吧,明天早朝没什么大事,你辛苦了这几天,明天不用起早,好好睡一觉歇歇。对了,别忘了跟太子提一句,朕累坏了。”皇上指着自己的脸。 “是。”谢泽的嘴角露出丝丝笑意,站起来告退出去了。 皇上看着谢泽出去,站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坐回去,接着看奏折。 李苒绞干头发,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两三杯茶,见这张榻比床还宽敞许多,有靠垫有薄被,干脆躺倒睡着了。 她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夜里又没睡好,又累又困。 秋月看着李苒自己躺下,拉被子盖上,片刻工夫就呼吸绵长,明显是睡着了,呆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这位姑娘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简直是个怪物! “周姑姑,姑娘到得急,我过来得也急,好些东西都没收拾过来。姑娘这会儿睡着了,烦您看一会儿,我去拿点急用的东西。”秋月赔笑和周娥道。 她原来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 周娥明了地笑道:“你得另安排人看着,我不会侍候人。” “是我糊涂了。”秋月忙笑应了句,和几个小丫头交代了几句,急匆匆出去了。 眼下的情形,她必须赶紧和老夫人禀报,再求得指示。 荣萱院里,长安侯夫人张氏也在。 秋月从看到李苒头一眼说起,李苒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表情如何,甚至从哪儿到哪儿走了几步,都说清楚了,一直说到李苒睡着了,她过来禀报。 “老夫人,夫人,这位姑娘……”秋月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份怪异的感觉,“有点儿吓人。” “让周娥去侍候她?”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她的关注点可不在秋月说的李苒如何如何。 张夫人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周娥是跟着侯爷冲锋陷阵的亲兵,有职位领俸禄,不是府里的仆从奴婢,不会侍候人。她去,只能是去保护那位姑娘的。 “你回去吧,先好好侍候那位姑娘,别让她挑出毛病。”陈老夫人也想到了,沉默片刻后吩咐秋月。 “那周姑姑?”秋月迟疑道。 原本老夫人让她主理翠微居,现在侯爷又点了周姑姑过去,那翠微居该由谁主理?她可管不了周姑姑。 “她不是说过了,不会侍候人。你只管做你的事。”老夫人有几分不耐烦。 秋月虽然觉得老夫人这句话等于没说,却不敢再问,屈膝应了,垂手退出。 “周娥的事,一会儿我跟侯爷说,翠微居的人都是从我这儿挑过去的,他要不放心,也是不放心我。你别多想。”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嗯。”张夫人低声应了,沉默片刻后强笑道,“阿娘,他要护就让他护着吧,一个姑娘家已经十七了,一年两年嫁出去,也就不相干了。” “唉,”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总是比我看得开,也是,那就早点打发她出嫁,嫁得远远的。” 李苒在过去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养成的习惯之一是白天随时都能睡,但每次只睡一会儿。 这个习惯跟来了这里,哪怕是躺平睡好,盖着被子,周围安静得一丝声音没有,她还是只睡了十来分钟就醒了。 秋月还没回来,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头十分慌张,急急地向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小丫头用力使眼色。 李苒下了榻,走到妆台前,看着明显惊慌的小丫头问道:“会梳头吗?给我把头发梳起来。” 小丫头如蒙大赦,急忙过来给李苒梳头。 李苒闲坐无聊,打开妆台上的匣子,将匣子里的金簪子以及她不知道名字的头饰拿出来,一件件仔细地看。 她从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金饰,跟这些根本没法比。 手里这件的金丝怎么能扯到这么细?这么多细丝还没有头发粗,竟然盘得纹丝不乱。她不是强迫症,看着这些无比细致流畅的金丝,只觉得相当舒心解压。 这是什么图案?真是好看! 小丫头却被李苒的表情吓得提心吊胆。 这位姑娘的衣服、首饰都是现从外头采买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像样点儿的人家,都不会穿针角粗陋成这样的衣服。 还有这些金钗、金簪什么的,还不如秋月姐姐用的精细呢,姑娘手里这支是过时的老样儿,去年就没人用了…… 这位姑娘看得这样仔细,肯定看出来了,要是问到她头上,她该怎么说? 秋月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大约是为了拖长时间好等她秋月姐姐回来,小丫头给李苒梳了个极其复杂的发型,总算在头发梳好的时候,秋月回来了。 秋月也没比这小丫头出息到哪儿去。 她刚进院门,听说姑娘醒了,一路小跑进到上房时,还没能淡定下来,当然,大约也是因为翠微居太小了点,从院门口走到上房的时间太短。 “姑娘醒了,没睡好?刚看姑娘睡着了,姑娘累了一天了,以为姑娘要多睡一会儿,我才出去拿点东西……”“拿点东西”这句,秋月说得极其含糊,“又去了趟厨房,姑娘晚饭想吃点什么?” “吃什么能由着我点吗?”李苒挑眉惊讶,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噎住,这话她可不敢答。 “是老夫人让你来的,还是夫人让你来的?”李苒看着噎得脸都要红了的秋月,想笑。 这个丫头像极了那些看过一堆什么升职术、心眼学、厚黑法则的职场新人,摩拳擦掌,自以为可以斗遍整间公司了。 “从前在老夫人院里当差。”秋月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姑娘这是敲打她吗? “以后要禀报什么的,不用偷偷摸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 秋月的脸都青了,连李苒这句问话都不知道怎么答了。 “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李苒看着张口结舌的秋月,再问一遍。 “是是是,老夫人姓陈,夫人姓张。”秋月只觉得后背一层冷汗。 “你们侯爷姓李,”李苒笑起来。 姓李真好,要是姓个别的姓,她还得适应一阵子。 “你们侯爷有妾吗?有几个?”李苒接着问。 “一个也没有。”秋月简直蒙圈了。 “是现在没有,还是从前也没有?”李苒想着她那个生物学母亲。 “婢子不知道。”秋月的汗都要下来了。 这位姑娘是侯爷的闺女,却不是夫人生的,那肯定从前有过妾啊什么的,可她进府这七八年从来没听说过,这话她答不了。 “喔,不知道啊。”李苒斜眼看着秋月额角的冷汗,这么几句话就让她的冷汗都出来了,真是个小丫头啊。 “那你们侯爷有几儿几女?都是夫人生的?”李苒接着问。 “三子三女……不是,四女。”这一回,秋月额角的汗真滴下来了,“除了姑娘,都是夫人生的。” “那说说。”李苒看着秋月,嘴角抿出丝丝笑意,她有点儿喜欢这个小丫头了。 “是。”秋月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大爷,二爷,三爷……”秋月卡住了,她整个人一团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大爷是老大?今年多大了?”李苒瞟了眼从门口往屋里探头的周娥。 “是,大爷今年二十八了。” “二十八了啊,那娶媳妇没有?有孩子没有?有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几岁了?大爷现在做什么呢?” “娶……成过亲了,有两个,一男一女,大哥儿六岁,二姐儿两岁,大爷现在北边,在霍帅帐下,是位参将了。”秋月不敢不答,不敢多答,问一句答一句。 “那说说第二个,就照这么说。”李苒再瞟一眼悄悄进屋,站在屋角看热闹的周娥。 “是,二爷今年二十六,已经成亲了,有一个女儿,大姐儿,今年四岁。二爷赐了进士出身,现在户部,是六品堂官。三爷今年十九,还没议亲,现在太学念书,是太子的伴读。大姑娘今年二十三,已经出嫁了,今年年初跟姑爷赴任去了。二姑娘今年二十一,也出嫁了,姑爷……”秋月舌头打了个转,姑爷做什么,应该不用说吧,她没问姑爷,“……念书呢。三姑娘今年十七。”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三姑娘十七,自己也十七。 李苒接着叹了口气,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穿越时空也是至理名言。 晚饭是几个仆妇提着食盒送到翠微居的。 萝卜排骨汤、红烧羊肉、虾皮冬瓜、烧白菜,拌芥菜丝和红油腐乳两样咸菜拼在一个碟子里,米饭几乎粒粒透明,很好看也很好吃,还有一碟子三个极小的馒头。 晚饭很丰盛,味道也很好,李苒吃得非常满意。 侍候李苒吃了饭,秋月说要去送还食盒,顺便吃饭,李苒干脆答应,自己也出了屋,准备将她这个小院好好看几遍,顺便散步消食。 秋月交还了食盒,先去找厨房头儿郭旺家的。 “大嫂子,您这差事当得也太不经心了些,那位姑娘再怎么着也是……那啥对吧。您看看今天这晚饭,排骨汤、烧白菜都送过去了,还有红烧羊肉。这是晚饭,这么腻的东西也太过了吧?侯爷把周姑姑点到那位姑娘身边了,这事您听说没有?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是不是?要不然真闹起来,还不是咱们倒霉?大嫂子我跟你说,我瞧着那位不像是个省事的。”秋月这顿抱怨可没有恶意,她跟郭旺家的还沾着亲呢。 “不是我不经心,就为了她这顿饭,我白了好几根头发。”郭旺家的肚皮里怨气更多,“咱们府上,侯爷、老夫人不说了,不在我这儿侍候。夫人、二爷、二奶奶、三爷、三娘子,每天吃什么,都是现点下来现采买现做的,你说你们那位能不能也这样?她点什么,采买上买什么,我这儿做什么。” 秋月哑了,她哪知道能不能啊?不过照她的直觉,十有八九不行。 “要是不能想吃什么点什么,那她每天吃什么菜谁来定?我往上问到了任嬷嬷,你知道任嬷嬷怎么说?任嬷嬷说,府里不是有规矩吗?这还要问?府里有这个规矩?” 秋月被郭旺家的问得上身后仰。她哪知道府里有没有这个规矩啊,好像真没有。 “咱们府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儿!我这里六位主子,大姐儿不说了,才刚断奶的孩子,三爷十顿最多在家吃一顿两顿,三娘子十顿有十顿是跟老夫人一起吃的,余下的就是二爷二奶奶,还有夫人这两顿晚饭,你说我比照谁?二爷二奶奶是在一起的,她一个人总不能吃两个人的量吧?那撤掉哪个菜留下哪个?谁做主?要不就得比照夫人?可她能比照夫人不?肯定不行是吧,那就只有任嬷嬷她们了吧?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好吧好吧。”秋月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我不管了,去吃饭了。” 到第三天下午,李苒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从善县到这里,她都是一只养在笼中的鸟儿,区别只是在善县是木头笼子,到这换成了金丝笼儿。 鸟儿还有主人时不常逗一逗,她这只鸟儿连主人的面也见不到。 她甚至怀疑在善县时,养她的就是这个侯爷爹,完全一样的风格。 李苒坐在廊下,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小半天。 这突如其来的一生,暂定她能活一生吧,这一生她的底线在哪里? 嗯,一生太长,先想想她现在的底线在哪里吧。 至于想过什么日子这种想法,前生她从来没有过,现在就更不用想了。 生活,不是你想过什么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的,你只能过你能过的日子。 所以对于生活,她一向是只有一道底线。至于其他,那就要看条件下菜碟儿了。 首先,像坐牢一样被拘在这个四方小院里,她没法容忍。 嗯,这是目前所知有限的情况下,唯一的底线。 她要突破这个底线,先从哪儿入手呢? 李苒站起来,背着手,沿着游廊晃了一圈,站到秋月面前:“这府里有书房吗?” “有。”秋月完全是下意识地答了句。 三天了,除了那回她问秋月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姓什么,家里都有什么人,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现在李苒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秋月愣得反应不过来。 “带我去看看。”李苒抬脚就往外走。 “啊?”秋月傻眼了,瞪着李苒,看着她走出四五步才反应过来,拎着裙子冲到她面前,张开胳膊,“姑娘!姑娘!” “嗯?”李苒看着秋月急切惊慌的脸,和下意识伸出来的胳膊,用一个“嗯”字代替疑问。 到现在,这里最让她满意的一个地方,就是不想说话时,没人非得找她说话,这一条真是让她愉快极了。 “姑娘要去哪个书房?不是不是,我是说,府里的书房,侯爷的书房都是公务,从来不许人进去,除了在书房里侍候的。二爷的书房,那个,三爷的书房……”秋月舌头打结,二爷和三爷的书房,侯爷老夫人夫人二奶奶三娘子都能随便进,可不一定让这位姑娘进啊。 “其他书房呢?”李苒看着急红了脸的秋月。 “其他……周姑姑!周姑姑!姑娘要去书房,周姑姑!”秋月正急得浑身燥汗,一眼看到从后院转进来的周娥,立刻两眼放光。 李苒扭过头,看向周娥。 “姑娘去书房做什么?”周娥边走边迎着李苒的目光笑问道。 “找几本书看。”李苒微笑。 “府里有座书楼,藏了不少书,让秋月带姑娘去那里看看吧。”周娥走到离李苒四五步,站住笑道。 “好。”李苒答应得极其干脆。 书房、书楼无所谓,她要的第一是看看能不能走出这个小院。第二,要是再能找点书来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那就更好了。 秋月跟在李苒后面,边往外走,边到处使眼色。 周娥看着走得悠闲的李苒,犹豫片刻后也背着手跟了上去。 李苒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关于她出了院子这件事,府里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得了秋月眼风的那个小丫头一口气冲进荣萱院上房时,长安侯李明水刚刚进来,还没坐稳。 “出什么事了?怎么跑成这样?”长安侯夫人张氏先皱眉训斥了一句。 “是,那位姑娘出去了!”小丫头喘着粗气,惊慌地答道。 “去哪儿了?”长安侯上身前倾,立刻追问道。 “去……”小丫头张口结舌。 她是刚进院门时接到秋月的眼风,不知前情,就看到那位姑娘背着手阔步出了院门,别的她不知道啊! “看看她去哪儿了!”陈老夫人恼怒地吩咐侍立在旁边的钱嬷嬷。 钱嬷嬷答应一声,示意小丫头跟她出去。 看着小丫头出了门,长安侯看着张夫人道:“这些丫头、婆子是去侍候她,也是去看着她的,该挑些机灵的,你看看……” “人是我挑的,你看着我说话。”陈老夫人打断了长安侯的话,“别弄这些指桑骂槐的事,有事没事的就知道拿你媳妇出气,丢人不丢?” “阿娘,我哪敢?您看您。”长安侯无奈,“我就是说一句,小苒那边是得看着点儿,阿娘想得周到,我就是说这人得挑机灵点儿的。还有件事……”长安侯地看着陈老夫人,“我今天早早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皇上说,后天的重阳节宴,让您把小苒也带上,说是娘娘的意思,想看看小苒。” 陈老夫人冷着脸,哼了一声。 对这事她没有太多的意外,皇上要是不想看看这个孽种,那才怪了呢。 “我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陈老夫人冷着脸吩咐长安侯。 长安侯站起来:“是,我去看看小苒去哪儿了,别惹出什么事。” “这府里,她不惹事,没人惹她。”陈老夫人没好气地接了句。 “阿娘说的是。”长安侯干笑,退了出去。 书楼离李苒那间翠微居不远,说是书楼,还真是栋楼,虽说只有两层,却很阔大,层高也比她那间上房高出很多。 楼里放着一排排不知道是紫檀还是黄花梨的巨大书架,从房子到书架,以及书架上的书,都是崭新的。 一楼的书架有将近一半放了书,二楼的书架全是空的。 从这个刚开始装书的崭新书楼看,这个家不是书香世家,但正准备往书香世家的方向努力。 李苒心情很好,背着手,先直上二楼,在空空的书架中间穿行一遍,下到一楼,一本本地仔细看架子上的书。 从她那间小院里出来,到了这书楼,这让她十分高兴。 长安侯李明水从荣萱堂出来,走了没几步,就得了禀报:李苒去书楼了。 长安侯说不清为什么松了口气,大步流星,直奔书楼。 离书楼十来步,长安侯站住。 正斜靠在门框上无聊的周娥看到长安侯李明水,忙迎上去,垂手禀报了李苒的行踪:“……这会儿正一本一本地翻呢,翻得挺快。” 长安侯嗯了一声,抬脚要往前走,犹豫了下,又落脚回去,往旁边绕过去,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李苒一小半侧影,片刻后低下头走了。 李苒在书楼里一直呆到天黑得看不见字了,才抱着十来本书出来往回走。 对这一趟书楼之行,她十分满意。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苒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到廊下,用两只脚踩着游廊栏杆,优哉游哉地看她抱回来的书。 一本书刚翻了没几页,院门口的婆子扬声禀报:“钱嬷嬷来了。” 李苒坐着没动,听着脚步声近了,抬头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离李苒四五步站住,皱眉看着踩着游廊栏杆,坐得相当不雅的李苒。 李苒看了眼钱嬷嬷,见她拧眉看着自己不说话,垂下目光,接着看书。 “姑娘。”钱嬷嬷屈了屈膝,算是见了礼,再次看向李苒翘起的两只脚,想说她这样的坐姿过于粗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自己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姑娘,明天老夫人要带姑娘一起进宫,参加重阳节宴,请姑娘准备准备。” 李苒听得心里猛跳了两跳,放下书,放下脚,看着钱嬷嬷问道:“皇宫吗?” 钱嬷嬷无语地看着李苒,不是皇宫,还能是什么宫?仙宫? “要准备什么?秋月知道吗?”李苒看着钱嬷嬷那透着鄙夷的无语,接着问道。 钱嬷嬷更加无语,要准备什么这事,可有点儿说不清。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姑娘收拾打扮好,别犯了忌讳就行。” “要是犯了忌讳,是只杀我一个,还是大家一起倒霉?”李苒挥着手里的书划了一圈,以表示“大家”是这个府里所有人的意思。 钱嬷嬷的胸口一阵发闷,这是怎么说话呢?这让她怎么答? “秋月从前常侍候老夫人入宫的事,姑娘要是不知道,就问秋月好了。” “好。”李苒弯起的嘴角流露出丝丝笑意。 钱嬷嬷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垂眼屈膝,转身走了。 李苒看着钱嬷嬷出了垂花门,举起书,却有点儿看不进去了。 明天要带她进皇宫参加重阳节宴,明天是重阳节?这个重阳节也是九月初九?那现在是九月初了? 为什么要带她进宫?背后的推手是谁?有什么目的? 信息有限,无从推测。 就像她入职最后一家公司时,猎头莫名其妙地找到她…… 唉,最后都是会水落石出的。 不过,不管什么目的,第一,十有八九不是为了她好,第二,她能出府亮相,站到这里的终极大老板皇上面前,照常理推测,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像悄无声息地死掉这件事,可能性会小不少。 李苒从垂手站在十来步外的小丫头,看到坐在对面廊下的秋月。秋月有一针没一针地做着针线活儿,时不时看她一眼。 眼下的境况,她们想让她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 也就是因为看清楚这个,从在善县被“请”上车,不对,“请”上车之前,她就根本不管生死这件事了,反正也毫无办法不是? 还是想想好的一面吧,要去皇宫了,皇宫呀! 李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立刻抛开诸般为什么,开始因为“皇宫”两个字愉快兴奋起来。 皇宫她参观过不少,都是一间间空到不能再空的空屋子。 看着空屋子想象皇宫的生活,简直就像看着个空戏台想象一台戏,根本无从想象。 现在能去一个正处于昌盛阶段的皇宫看一看,真是太难得了。 李苒畅想了好久,才举起书接着看。 些书 当蕙质兰心的前朝遗珠李苒,遇上冷漠无情的当朝骁勇谢泽。 一个为查旧事,频出奇招;一个恪尽职守,不容置喙。 他收故土、平战乱,只为国泰民安,护她周全。 那不近人情的冷漠终被化为绕指柔情,棋逢对手,暖君余生。 李苒:听闻谢将军冠盖满京华,我觉得自己与之甚是般配。 谢泽:李家那个小娘子才情出众……不知可否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