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春水(最新版)

繁星春水(最新版)
作者: 冰心|主编:朱允文
出版社: 希望
原售价: 1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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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37960960

作者简介

内容简介

我的教师 第二个女人,我永远忘不掉的,是T女士,我的 教师。 我从小住在偏僻的乡村里,没有机会进小学,所 以只在家塾里读书,国文 读得很多,历史、地理也还将就得过,吟诗、作文都 学会了,且还能写一两千字 的文章。只是算术很落后,翻来覆去,只做到加减乘 除,因为塾师自己的算学 程度也只到此为止。 十二岁到了北平,我居然考上了一个中学,因为 考试的时候,校长只出一 个“学然后知不足”的论说题目。这题目是我在家塾 里做过的,当时下笔千 言,一挥而就,校长先生大为惊奇赞赏,一下子便让 我和中学一年生同班上 课。上课两星期以后,别的功课我都能应付裕如,作 文还升了一班,只是算术 把我难坏了。中学的算术是从代数做起的,我的算学 底子太坏,脚跟站不牢, 昏头眩脑,踏着云雾似的上课,T女士便在这云雾之中 ,飘进了我的生命中来。 她是我们的代数和历史教员,那时也不过二十多 岁吧。“螓首蛾眉,齿如 编贝”这八个字,就恰恰可以形容她。她是北方人, 皮肤很白嫩,身材很窈窕, 又很容易红脸、难为情或是生气,就立刻连耳带颈都 红了起来,我最怕的是她 红脸的时候。 同学中敬爱她的,当然不止我一人,因为她是我 们的女教师中间最美丽、 最和平、最善诱的一位。她的态度,严肃而又和蔼, 讲述时简单又清晰。她善 用譬喻,我们每每因着譬喻的有趣,而连带地牢记了 原理。 第一个月考,我的历史得九十九分,而代数却只 得了五十二分,不及格! 当我下堂自己躲在屋角流泪的时候,觉得有只温暖的 手,抚着我的肩膀,抬头 却见T女士挟着课本,站在我的身旁。我赶紧擦了眼泪 ,站了起来。她温和 地问我道:“你为什么哭?难道是我的分数打错了? ”我说:“不是的,我是气我 自己的数学底子太差。你出的十道题目,我只明白一 半。”她就款款温柔地坐 下,仔细问我的过去。知道了我的家塾教育以后,她 就恳切地对我说:“这不 能怪你。你中间跳过了一大段!我看你还聪明,补习 一定不难,以后你每天 晚一点儿回家,我替你补习算术吧。” 这当然是她对我格外的爱护,因为算术不曾学过 的,很有退班的可能。 而且她很忙,每天匀出一个钟头给我,是额外的恩惠 。我当时连忙答允,又再 三地道谢。回家去同母亲一说,母亲尤其感激,又仔 细地询问T女士的一切, 她觉得T女士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从此我每天下课后,就到她的办公室,补习一个 钟头的算术,把高小三年 的课本,在半年以内赶完了。T女士逢人便称道我的神 速聪明。但她不知道 我每天回家以后,用功直到半夜,因着习题的烦难, 我曾流过许多焦急的眼 泪,在眼泪模糊之中,灯影下往往涌现着T女士美丽慈 和的脸,我就仿佛得了 灵感似的,擦去眼泪,又赶紧往下做。那时我住在母 亲的套间里,冬天的夜 里,烧热了砖炕,点起一盏煤油灯,盘着两腿坐在炕 桌边上,读书习算。到了 夜深,母亲往往叫人送冰糖葫芦,或是赛梨的萝卜, 来给我消夜。直到现在, 每逢看见孩子做算术,我就会看见T女士的笑脸,脚下 觉得热烘烘的,嘴里也 充满了萝卜的清甜气味! 算术补习完毕,一切难题迎刃而解,代数同几何 ,我全是不费功夫地做 着;我成了同学们崇拜的中心,有什么难题,他们都 来请教我。因着T女士的 关系,我对于算学真是心神贯注,竞有几个困难的习 题是在夜中苦想,梦里做 出来的。我补完算术以后,母亲觉得对于T女士应有一 点儿表示,她自己跑 到福隆公司,买了一件很贵重的衣料,叫我送去。T女 士却把礼物退了回来, 她对我母亲说:“我不是常替学生补习的,我不能要 报酬。我因为觉得令郎别 样功课都很好,只有算学差些,退一班未免太委屈他 。他这样地赶,没有赶出 毛病来,我已经是很高兴的了。”母亲不敢勉强她, 只得作罢。有一天我在东 安市场,碰见T女士也在那里买东西。看见摊上挂着的 挖空的红萝卜里面种 着新麦秧,她不住地夸赞那东西的巧雅,颜色的鲜明 ,可是因为手里东西太 多,不能再拿,割爱了。等她走后,我不曾还价,赶 紧买了一只萝卜,挑在手里 回家。第二天一早又挑着那只红萝卜,按着狂跳的心 ,到她办公室去叩门。 她正预备上课,开门看见了我和我的礼物,不觉嫣然 地笑了,立刻接了过去, 挂在灯上,一面说:“谢谢你,你真是细心。”我红 着脸出来,三步两跳跑到课室 里,嘴角不自觉地唱着歌,那一整天我颇觉得有些飘 飘然之感。 因为补习算术,我和她面对面坐的时候很多,我 做着算题,她也低头改卷 子。在我抬头凝思的时候,往往注意到她的如云的头 发,雪白的脖子,很长的 低垂的睫毛,和穿在她身上稳称大方的灰布衫,青裙 子,心里渐渐生了说不出 的敬慕和爱恋。在我偷看她的时候,有时她的眼光正 和我的相接,出神地露 着润白的牙齿向我一笑,我就要红起脸,低下头,心 里乱半天,又喜欢,又难 过,自己莫名其妙。 从校长到同学,没有一个愿意听到有人向T女士 求婚的消息。校长固不 愿意失去一位好同事,我们也不愿意失去一位好教师 ,同时我们还有一种私 意,以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个男子配作T女士的丈夫 ,然而向T女士求婚 的男子,那时总在十个以上,有的是我们的男教师, 有的是校外的人士。我们 对于T女士的追求者,一律地取一种讥笑鄙夷的态度。 对于男教师们,我们 不敢怎么样,只在背地里替他们起上种种的绰号,如 “癞蛤蟆”“双料癞蛤蟆” 之类。对于校外的人士,我们的胆子就大一些,看见 他们坐在会议室里或是 在校门口徘徊,我们总是大声咳嗽,或是从他们背后 投些很小的石子,他们回 头看时,我们就三五成群地哄哄笑着,昂然走过。 T女士自己对于追求者的态度,总是很庄重、很 大方。对于讨厌一点儿的 人,就在他们的情书上打红叉子退了回去。对于不大 讨厌的,她也不取积极 的态度,仿佛对于婚姻问题不感着兴趣。她很孝,因 为没有弟兄,她便和她的 父亲守在一起,下课后常常看见她扶着老人出来散步 ,白发红颜,相映如画。 在这里,我要供招一件很可笑的事实,虽然在当 时并不可笑。那时我们 在圣经班里,正读着“所罗门雅歌”,我便模仿雅歌 的格调,写了些赞美T女士 的句子,在英文练习簿的后面,一页一页地写下叠起 。积了有十几篇,既不敢 给人看,又不忍毁去。那时我们都用很厚的牛皮纸包 书面,我便把这十几篇 尊贵的作品,折存在两层书皮之间。有一天被一位同 学翻了出来,当众诵读, 大家都以为我是对于隔壁女校的女生,发生了恋爱, 大家哄笑。我又不便说 出实话,只好涨红着脸,赶过去抢来撕掉。从此连雅 歌也不敢写了,那年我是 十五岁。 我从中学毕业的那一年,T女士也离开了那学校 ,到别地方做事去了,但 我们仍常有见面的机会。每次看见我,她总有勉励安 慰的话,也常有些事要 我帮忙,如翻译些短篇文字之类,我总是谨慎将事, 宁可将大学里功课挪后, 不肯耽误她的事情。 她做着很好的事业,很大的事业,至死未结婚。 六年以前,以牙疾死于上 海,追悼哀怜她的有几万人。我是从波士顿到纽约的 火车上,得到了这个消 息,车窗外飞掠过去的一大片的枫林秋叶,尽消失了 艳红的颜色,我忽然流下 泪来,这是母亲死后第一次流泪。 P118-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