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中国人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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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结构人类学(0)(列维-斯特劳斯文集)
ISBN: 9787300328577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2009),法兰西学院荣誉退休教授,法兰西科学院院士,著名人类学家,法国结构主义人文学术思潮的主要创始人,法国五位结构主义大师之一。
列维-斯特劳斯早年就学于巴黎大学。青年时代爱好哲学,并醉心于卢梭、弗洛伊德和马克思的思想;嗣后致力于文化人类学研究达50余年之久。20世纪30年代他曾在巴西考察当地土著社会多年;40年代旅美期间钻研英美人类学与结构语言学,陆续发表了大量研究成果;自1959年起任法兰西学院教授。他的学术影响波及人类学、语言学、哲学、历史学等诸多领域。
编者简介
樊尚·德巴纳是日内瓦大学现代法语语言文学系教授,曾襄助出版《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作品集》(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书库”,2008)并撰写序言,主持校订本《忧郁的热带》一书的刊行。
这里复制了几幅令人惊艳的绘画,创作者是卡杜维奥印第安人,他们正在离巴拉圭边界不远的巴西南部慢慢地死去。他们生活的马托格罗索州南部为想象力提供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奇观:巴拉圭河沿岸是南美洲最大的沼泽地带——潘塔纳尔沼泽,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沼泽地之一,覆盖区域长达五百公里,四分之三浸没在水中。从飞机上可以俯瞰任意流淌的大河的巨大曲线,以及水道暂时遗弃的蜿蜒河曲。河床上散布着一连串白茫茫的高地,仿佛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在确定河流的临时路线之前曾经犹豫良久。然而,地面上展现出潘塔纳尔沼泽仙境般的面貌:牲畜成群栖息在浮动的高地上,藏身于水流未及的低矮山顶;潟湖的水面上,成千上万的飞禽形成一副羽毛的华盖,粉红和洁白相间,覆盖着辽阔无垠的空间。在这块奇特的土地上,瓜耶库鲁印第安人一度跟西班牙征服者
交战。这个武士社会的结构复杂,贵族、平民和奴隶的种姓之分意味着某种秩序,图形艺术的精致风格似乎间接地提示了这一点。这个民族昔日十分强大,卡杜维奥部落是它今日罕见的遗存之一,一度叫作艾伊瓜耶圭人。
18世纪以来,与之接触的旅行者都对神奇的刺青和人体绘画感到惊讶不已,这是他们的传统。不对称的涡线图案布满面部,往往全身也有,而且与精细的几何形状交替出现。从1760年到1770年,耶稣会传教士桑切斯·拉布拉多跟卡杜维奥人同住,他对他们的描述最早;一个多世纪以后,意大利画家和探险家吉多·伯嘉尼出版了收集最为广泛的第一批文字资料。我们于1935年完成的收集无疑是最后一次——因为这个部落正在迅速没落。
在《忧郁的热带》里,列维斯特劳斯把这一判断改写为:“我在很长时间里都确信,我的收藏完成于最为晚近的时刻。两年前,从一位巴西同事那里,我万分惊讶地收到了一本他相隔约十五年后完成的插图收藏集!不仅他的资料看来跟我的有同样的质量保证,主题也常常一模一样。”——编者注本文介绍的两幅用于脸绘的图案选自四百幅印第安人的原作。本文首次发表于《VVV》期刊时,卡杜维奥人的图案是以“底片”形式复制的,即白线黑底。我们这里恢复了原始图案的白底黑线的对比。——编者注每个主题都是一个曲面,表现的是上唇,而且由此展开。这是唯一跟自然界对应的部分,图案从上唇向面部自由伸展,但是往往不符合面部的对称性,下巴、脸颊、鼻子、眼睛和额头被完全覆盖,沿着一条垂直的中轴线向两侧延展。
这些图案从前用于刺青或绘画,如今只留给后一项绘画技术。艺术家——永远是女性——手握一柄浸泡过的蓝黑色茜草汁的竹制薄刀,在同伴的脸上或身体上作画。绘画完全是即兴的,无模特,无草图,无参照物。构图极精致,虽然不对称,但是平稳均衡,从某一角落起笔,直到完成,绝不逡巡、修补和涂改。图案显然产生于一个不变的基本主题,而且将十字形、涡纹、希腊回纹和螺旋形熔为一炉。尽管如此,每个图案都是一个原创:基本主题结合熟练的技巧、丰富的想象力,甚至胆量,每一次都展现新鲜感。茜草汁的人体绘画只能保持数日,褪色后给另一幅让出空间。近半个世纪以前,男性十分在乎炫耀这种装饰画。
对于美洲文化学者来说,卡杜维奥的图形艺术是个谜,我们离解谜仍然很远,而且基本上小心地不去碰它。在南美,人体绘画并不少见,但仅用线条或者极简单的装饰性几何图形,所以似乎不能视为这种精美图案的基础。卡杜维奥的图形艺术,特别是镂空结构,也许可追溯到印加帝国之前的安孔区艺术,以及亚马孙河下游的马拉乔岛乃至圣塔伦市安孔区(Ancon)位于秘鲁西部;马拉乔岛(Marajó)位于巴西亚马孙河口,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环围的岛屿;圣塔伦市(Santarém)是巴西北部城市。——译者注
的前哥伦比亚时期的巴洛克风格。不过,这种相似性只出现在细节里,从整体形态看,卡杜维奥的独特风格与中南美洲的产品完全不搭界。更重要的是,它不是艺术理论家口中的“原始”风格。相反,这种经过深思熟虑的精美艺术,其表达方式和全套主题看来是系统化的(毫无疑问有其象征体系,我们尚未掌握),展现了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化,风格十分典雅。单从图形看,它似乎是一场长期进化的结果。如果非得用美学类比不可,那么我们会从中国或印度去寻找。这些火焰纹、涡纹和其他钩喙图形,只会令人想起佛塔上的图案。不过,这些亚洲的模糊再现对于民族学家没有多大价值。
卡杜维奥绘画如今只用于装饰,但是,我们设想,它们在过去应当有更深的含义。据桑切斯·拉布拉多所说,从额头至眉毛的装饰仅为高贵种姓的专有标志,只有奴隶才粗鄙地涂画面孔下部。而且,那时只有年轻女性才画脸。拉布拉多写道:“老妇很少在这些图案上浪费时间:她们安于脸上镌刻的光阴。”然而,改变脸部意味着蔑视上帝的造化,这位深感不安的传教士尝试寻找解释。或许,这些年轻妇女在精心刻画复杂纹饰上花费大量时间,是为了骗过自己的辘辘饥肠?或许把自己涂得认不出来,更容易摆脱敌人?这也许都是欺瞒和诱惑的办法。可是,我们知道,这一类做法几乎永远不仅仅是游戏而已。无论多么不情愿接受这个结论,这位传教士很清楚,这些绘画是土著人十分重要的活动,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本身就是目的。他于是责备他们整天忙于涂绘,把渔猎和家人忘在脑后。“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蠢?”他们问传教士。“我们哪里蠢呢?”传教士反问。 “因为你们不像艾伊瓜耶圭人那样在身上画画。”可见,功用性的考虑是解释不了个中奥妙的。
单凭自身的心理体验去揣测土著人的心态,这个做法对于民族学家最危险。但是,就此种情色含义明显的习俗而言,我们可以肯定,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它们引起的深刻反应具有普遍意义。任何跟卡杜维奥人相伴者都能证明,这些画满图案的面孔有挑逗的功效。卡杜维奥妇女在巴拉圭河两岸享有美誉,许多混血儿或其他部落的印第安人来此地定居,与土著人结婚。毫无疑问,吸引力来自这些身体和面部装饰画的近乎神奇的魅力。这些精妙的曲线跟人脸的线条一样灵动,时而渲染后者,时而与之相悖,既突出后者,也与之矛盾,这就使女性外貌带有某种动人的挑逗性。这些曲线是镂刻高手的应许和初绽。外科手术般的绘画留下了最精致的人体艺术。桑切斯·拉布拉多不无焦虑地抗议,说这是“用人工的陋像抗拒自然之美”。此话自相矛盾,因为仅隔数行文字,他就肯定地说,最华美的挂毯也难以跟土著人的绘画媲美。实际上,化妆的情色效果从未得到如此系统的利用,即使可能,也并非如此处心积虑。我们的脂粉和化妆术有一种粗浅的现实精神,相比这些成就却显得很幼稚。
艾伊瓜耶圭人是当得起18世纪所说的“好的野蛮人”这个称呼的。但是,与18世纪憧憬的自然状态相比,他们给我们的教益却差之千里,因为就“本能的力量”而言,这些绘画显示出的独立性和高超技艺,毫无疑问,远远优越于现代人发明的那些综合性的和补救的办法。这种至尊无上的自主性在印度艺术中得到再次肯定。这种态度就对待身体而言近乎造孽。从耶稣会教士的角度观之,桑切斯·拉布拉多神父猜想其中有恶魔,这表明他的眼光独到。通过描述土著人技巧性地运用晶亮的星辰图案覆盖全身,他着重强调了这种原始艺术的普罗米修斯式性质。他说:“每个艾伊瓜耶圭人都自视为一根擎天男像柱,不仅靠肩膀和手臂,而且用全身表面支撑着一个笨拙地想象的宇宙。”也许这可以解释卡杜维奥艺术的非凡特点:以它为媒介,人们拒绝只反映神圣的形象。
(英译法:樊尚·德巴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