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广东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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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57030865
翡冷萃 晋江签约作者,文笔成熟,擅长用补叙的手法讲述故事。 新浪微博:@写文的翡冷萃蒸蒸日上
第一章 再遇 “最新消息,传奇富商霍芳年于本日2019年7月23日下午6点钟,在芳年总医院停止呼吸。6点20分,主治医生宣布霍生脑死亡,若无意外,霍氏分家将近。” “霍芳年死了?!”修冷气扇的工人越过辛荷,急急地冲到电视前,目瞪口呆地说。 自从住院,富商霍芳年已经“被死”了快一个月,这一刻真死了,围观者倒还有些真情实感的愕然。 新闻传播的速度很快,修理工上门之前,辛荷才接听完霍芳年律师的电话没多久。 霍芳年要求海葬,亦拒绝组织哀悼,这意味着很快就要宣读遗嘱。 据律师所言,霍芳年要求辛荷出席。 那工人还陷在震惊中,辛荷提醒他?:“早修早返工,我也还有事要出门。” “OK、OK。”工人说话的同时冲他比个“OK”,三重加持,冷气扇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正常运转,不再无端滴水。 但这天下午突然变天,实在不需要它再添寒意。工人确认工作无误后,就顺手帮辛荷关上了冷气扇。 他拿钱出门时还对着辛荷感叹:“我家里四个表兄弟姊妹,都在霍生那边,三个是公司职员,一个是商场卖货的,全家靠他吃饭,霍生是好人来的。” 本地人中,没有人不知道霍芳年。 他的事迹出现在每一家的早餐桌上,人们谈论、艳羡、诋毁他,现在他死了,人们倒肯称他一声“好人”。 开始只是卖通心粉的霍芳年,后来有了芳年大厦,而后股票上市,再后来是芳年集团。 霍芳年有钱,为人又乐善好施,因独子早逝,所以在独子去世后的一年半才出生的、他的小孙子辛荷,名字也遍布街头八卦小报。 屏幕里映出辛荷惨白的脸,凄凉又瘆人,他只好将电视重新打开。 暮色四合,新闻画面里一片嘈杂拥挤,为了维持基本秩序,保镖接连数天将医院团团包围,不过依然无法阻挡人群窥视的欲望,留着黑色鬈发、涂正红色口红的记者连维持一句话的端庄也极为困难。 这也难免,毕竟霍芳年病危的消息传出后,几乎整个港城能叫得上名字的媒体都派记者来到芳年医院蹲守。 矗立在沿海港湾的芳年大厦依旧每夜灯火璀璨,但人们知道,它在不久后即将易主。 霍氏分家与其他人大不同。 霍芳年的独子早逝,留下的长孙是外面的女人生的,儿媳辛夷一直挂着霍家人的名号,却在独子去世十八个月以后,才生下了“霍家的第二个孩子”。 记者拍到她养胎的新闻时,小报记者便有众多猜测。 等过了推测的最合理的生产时间,辛夷的肚子仍毫无动静,这在当时给八卦小报提供了长达数月、只要稍有动静翻出来炒作,就可以收获居高不下浏览量的头条新闻。 医院产检、出门购买母婴用品、大肚瑜伽课……偷拍镜头无处不在,许多人突然开始关注这个孀居女人的生产。 到后来,他们把辛夷肚子里的那一胎戏称为“小哪吒”,哪吒要怀胎三年,小哪吒得怀够一年半,暗示孩子的血缘来路不明。 到处在泄露信息,辛夷给“小哪吒”上完户口以后,他的性别和名字随后便直播一样地出现在许多人的电子屏幕上??:男孩儿,随母姓,中文名辛荷,英文名Andreas(安德烈亚斯)。 人们八卦的同时,也感慨霍家的容忍度奇高,按说辛夷已经把事做绝,但只因霍、辛两家合作良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就连这样的侮辱,也可以一言不发地忍受。 不过这个孩子没有在媒体的镜头下出现多久,很快就被送出国门,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卸货”后的辛夷依然美艳,在自己公司的楼下和公开社交的场合频繁现身。 关于她生下的孩子,讨论和关注的似乎只有外人,无论是霍家还是辛家,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 热度就这样慢慢儿地消退,几年后,辛夷死于飞机失事。在她的追悼会上,七岁的辛荷才重回大众视野。 他回到霍家生活,又被保护得很好,只有新年时,霍芳年带着他和长孙霍瞿庭一起录财团贺岁短片,他才会出现在镜头下。 辛荷虽然生父不详,但母亲辛夷的美貌无可否认,辛荷也生得乌发红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乎可以说是如洋娃娃般漂亮。 他被正抽条长个子的挺拔少年霍瞿庭抱在怀里,二人一起面对镜头,一个稚嫩,一个深沉,目光都落在对方的脸上,因此还一度传出“兄友弟恭”的佳话。 于是围观者口风一变,转而夸赞霍芳年活菩萨、肯容人、心肠好。 可终究不是一家人,霍芳年对他的敏感有目共睹,从没有记者敢在正式访谈的时候提到辛荷。 终于,从两年前开始,像出生后的头七年一样,连无孔不入的八卦媒体也再没有捕捉到他的一丝消息。 事情已过去将近二十年,关于霍氏的风波也鲜少被人拿出来集中讨论。 最近霍芳年病重,霍氏对相关消息严防死守,陡然刺激大众神经的,是近日频频出现在偷拍镜头下的面生青年。 霍芳年住院至今,媒体从没拍到过一次霍家人探病。 可私底下,不管姓不姓霍,皆心照不宣,在这当口儿,获得探病资格可能就等同于获得绝大多数遗产的继承权。 故而,从青年第一次深夜探病开始,无论关注或不关注八卦的人,几乎都看过一张聚焦零分的偷拍照:深夜从一辆豪车内探出的上半身,一张模糊的侧脸,搭在车门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严密围绕在四周的保镖。 由此组成的简单黑白照片,彻底点燃了夏日的港城。 要知道这人的消息其实也并不难办,因为他就是霍芳年的长孙——霍瞿庭。 三年前自Y国留学回国,此后一直在集团做事,为人低调,因而除了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事故,在社交网站上再难寻到他的痕迹。 “霍氏嫩脸大佬不日上位”。放大的加粗加黑的字体配在那张霍瞿庭的偷拍照旁边,昭示着霍氏年轻的继承人出现。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右下角的小图,是从前被拍到的、已经两年没有消息的辛荷的背影照。 这暗示着霍氏近亲争斗、兄弟阋墙的场面和集团内部的角力,令人翘首以待。 这日,霍芳年死亡的消息被报道。 出门后,辛荷在距离不远的华星冰室点了煎蛋吐司和港式奶茶。 正赶上饭点人多,与他拼桌的一对男女朋友也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霍芳年的死讯、分析霍氏分家局面。他吃得慢,听了全程。 “辛荷到底分不分得到钱?我看不是钱的事情,他怕是生死都难料……”离座前,女生还在说,“这两年都不露面,恐怕是霍生已为新人扫清上位的路喽。” 她故作惊悚的表情,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确实好过一阵子,那又怎样?现在想想,他又不姓霍,当时还不是霍家爷孙当着媒体做戏,好叫人说他们连野种都善待。” 辛荷低着头,将银色杯壁上冒着水珠的冰奶茶喝光,而后起身结账。他出门前还外带了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儿地走回住处。 他刚过海关。 他在过关大厅等了差十五分钟就长达四个小时,到了半夜一点才洗完澡睡下,一大早冷气扇又坏了,他没睡好。 此时冷气扇已经修好,不怕半夜再被热醒,他的五脏庙也得到安抚,加上身体和神经都疲惫,所以只等回家后安静地入睡。 可事实是离他可以休息的时间还早得很,因为他刚到十一楼,狭窄的只供一人通过的过道里,霍瞿庭正在等他。 那张八卦小报的偷拍照上模糊侧脸的主人,在别人口中他名义上的哥哥、争夺遗产的敌人,十几年来日夜相对的人,在港城的七月里,面容冷峻,西服、衬衣依然穿得整齐。 辛荷有些累了,脑袋发晕,胸口也闷,良久之后才看出霍瞿庭的脸色难看。 他回过神,即便已经两年不见,捧着冰奶茶的手仍习惯性地背在后身。面对霍瞿庭,他仍有从心而发的紧张。 第二章 一百年 “等了很久吗?”辛荷说,“对不起,我出去吃了点儿东西。” 霍瞿庭只是居高临下地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辛荷等不到他开口,二人对峙半晌,他先败下阵来,笑了一下,说道:“我记得答应过你什么,这次回来是因为我有东西要拿,拿到就走。只是A市的房子,哥哥,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那么叫我。” 霍瞿庭说得很慢,语调平稳,却带着让辛荷无法承受的寒意。他已经两年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对待,这时候有些仓皇。 辛荷努力笑了笑:“好吧。”他又说了一遍,“好吧。” 他掏钥匙开门,但没有不识趣地邀请霍瞿庭到他的蜗居里面坐坐。他弯腰从地上拎起奶茶,一只手扶着门框对霍瞿庭保证:“你放心,霍家的事情我不会掺和。你不待见我,等遗嘱读完,我肯定不会再来,但你要给我我要的东西,其他的都归你。” 说完他补了一句:“虽然你爷爷也并不会给我什么。” 辛荷猜测霍瞿庭并不知道自己说的“A市的房子”到底是哪一处,此刻看对方的表情,他确定自己猜得没错。 两年前的车祸让霍瞿庭一夜之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然后被洗脑般对辛荷恨之入骨。 “你是自己过来的?”辛荷看着霍瞿庭拿在手里的车钥匙。如果有人跟着霍瞿庭,他就能少受点儿约束,所以他有些遗憾,“位置讲不清,可惜今天不方便,不然我可以带你过去,准确地指给你看,不要卖掉它,你租一百年给我。” 霍瞿庭在逼仄的楼梯间尽量靠后,仿佛辛荷是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脏东西。他闻言,问道:“哪里不方便?” 辛荷指了指自己?:“我要睡觉,太困了。” 霍瞿庭咬了一下牙根,辛荷知道自己又把他气到了。但事实确实如此,他已经开始头重脚轻,再不休息可能会昏倒在去A市的路上。身边陪着的是看他比看苍蝇还烦的霍瞿庭,这样的窘境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好了。”辛荷边说边把门关上,只留一条缝,“有机会再见吧。” 霍瞿庭似乎极度不愿与他扯皮,迟缓了一瞬,才僵着脸拿胳膊挡住即将关闭的铁门,说:“明天过来接你。” 辛荷好心提醒他:“其实你这么讨厌我,根本不用自己过来,直接派个跑腿不就好了?交接一处房产对你来说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件件都过你的手,你该有多忙?” 霍瞿庭的眼睛里出现碍于教养才极力克制的鄙夷,嘴角有一抹极不明显的笑,令辛荷感觉到极大的恶意?:“我怕你,你自然不同。” 辛荷笑了,现在他对于霍瞿庭来说仍然不同,只不过这个要他生则生、要他死就死的男人竟说怕他。 “随便你。” “早上8点。” “12点以后。”辛荷说,“八点钟我怕我还没有睡着。” 霍瞿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不再过多纠缠,警告似的重复了一遍“12点”,告诉辛荷最晚的时间,就立刻收回手臂,让对方关上了那道门。 辛荷走到窗边,试图去看驶出道路的哪辆车属于霍瞿庭,但在十一层的高度做这样的事情,只能称为徒劳。他摁了摁有些疼痛的心脏,洗澡去了。 白天他好歹睡了两个小时,可夜幕降临,好像又把浑身的病痛全部带回来了。 辛荷趴在同自家比起来明显狭窄的卧室的床上,一夜醒醒睡睡,还起来吃了两次药,一直折腾到早晨。 昨天的降温只是暂时的,第二天气温便迅速地回升了。 辛荷被热醒的时候是九点钟。他红着脸起身打开冷气扇,闭着眼,熟练地从药盒里倒出药来一口吞掉,又挪回床上,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这一觉他睡得熟,直到被砸门声惊醒。 他把门打开,霍瞿庭没来得及收回制造噪音的手,那只手握成拳,把原本施加在铁门上的力道转到了面前人的脸上。 二人都躲了一下,辛荷下意识地侧头。霍瞿庭也尽量收力,没有全力砸上去。可几秒钟以后,辛荷还是开始流鼻血。 血滴到衣服上,辛荷被霍瞿庭那个对他这样脆弱而感到震惊的眼神逗笑了。他仰头捏着鼻子朝卫生间走,含混不清地招呼霍瞿庭?:“随便坐。” 止住鼻血以后,辛荷又很快地冲了个澡。等换好衣服出去时,墙上的挂钟指针由晚上十二点三十五分滑向第二日凌晨一点零三分。 霍瞿庭可能是因为自己无端打人,对方甚至见了血而感到理亏,所以一路都没再开过口,既没训斥辛荷不守时,也没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道歉。 辛荷认真地想了想,霍瞿庭道歉最多的应该还是小时候。每次不管是因为霍瞿庭吓唬要揍他,还是因为他住院打针、吃药而哭鼻子,霍瞿庭都会很无措地说“对不起”。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自从他与霍瞿庭相处的时间变长,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所以这样看来,是他毁了他们的关系,那么现在霍瞿庭厌恶他肮脏无耻,看来也不全是被霍芳年洗脑的缘故。 “别笑了。”霍瞿庭烦躁地说,“比哭还难看。” 辛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窗外一家餐厅一闪而过的同时,他叫道?:“我还没吃早饭,我要吃东西。” 霍瞿庭淡淡道:“等看完房。” 这一趟走完,怎么也要四五个小时。于是,辛荷坚决地反对?:“我很饿!” 霍瞿庭置若罔闻,汽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缓慢地移动,就是没有找地方停下来的意图。 辛荷熟练道:“或者你更希望我去跟小报记者说你虐待我,不许我吃饭,不许我喝水。” 霍瞿庭想象不出是怎样没有教养的人才会这么没有脸皮。 辛荷扬着下巴迎上他似乎会冻死人的目光,重复道:“我要吃东西!” 霍瞿庭把辛荷带到一家一看就知道私密性很高的西餐厅,但不等落座,辛荷便说?:“我不喜欢吃西餐。” 霍瞿庭已经不再表达自己的愤怒,平心静气地说:“将就一顿,等这事儿办完,你愿意吃什么是你的自由。” 辛荷说?:“我现在也有这个自由,我不要吃西餐,我想吃牛腩面。” 霍瞿庭伸手按了按眉心,示意辛荷坐下,然后走了出去,再回来时,跟在他身后的服务生手里端了碗牛腩面。他指着辛荷,对服务生说:“放这儿。” 辛荷说:“谢谢。” 霍瞿庭没有说话,摸出根烟夹在指间,不点也不闻,只缓缓地转动。 不久后,辛荷吃好了,擦完嘴起身:“走吧。” 霍瞿庭看着他面前那一碗牛腩面,牛腩一块未动,他只吃了两根菜,面也吃过,只是靠肉眼看不出变化。 辛荷道:“你也想吃?不早说,这会儿再叫一份,岂不又要耽误你的时间。” 霍瞿庭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辛荷摸了摸鼻子,并不害怕,心中一笑,也抬腿跟上去。 等过了关口,辛荷在身后叫他:“走慢点儿,我好累。” 霍瞿庭下等他,辛荷边靠近边说:“你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来,不怕再被拍到?” 小报记者大多在与霍氏有关的各公司和豪宅附近蹲守,基本没人想到霍瞿庭会一个人前往A市。公众只看过一张模糊的照片,还不至于在路上短暂的一个照面儿就将他认出来。 霍瞿庭没有解释,只说:“别废话。” “房子在凼仔。”辛荷问,“坐巴士要零钱,你有吗?” 辛荷边说边把手摊平在他面前:“给我钱,我去换。” 霍瞿庭掏出钱包,里面现金不多,只有几张大额纸币。 辛荷拿到手里一看,而后在街边的小店里买了两个蛋挞。他将塑料袋挂在手腕上,然后把另一个塑料袋里装的硬币全部塞进霍瞿庭的西服裤兜。 霍瞿庭先是一愣,紧接着被烫到似的后退,低头又看到自己两边的裤兜被一大把硬币撑得鼓起。若不是皮带扣得结实,裤子会因此被坠到脚下也说不准。 辛荷满脸得逞的笑,见霍瞿庭的脸色实在难看,他才慢慢儿地收敛。他走在前面,忍着笑,说道:“走呀,车站在那边。” 他一直走到几十米以外的车站,才回头看霍瞿庭。见对方在不远处停下,将两边裤兜里的大部分硬币都放进路边的募捐箱,然后冷着脸走过来。 在巴士上,霍瞿庭一路都黑着脸,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辛荷。 辛荷忍着笑,看了会儿他紧绷的侧脸,问道:“你留了多少钱?千万别不够付回来的车费。” 霍瞿庭一言不发,辛荷就用挂着装蛋挞的塑料袋的那只手去戳他握着吊环的手臂。他赶苍蝇似的拨开,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打算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辛荷看他实在不悦,抿嘴笑了笑?:“真有那么生气?逗你玩的。” 片刻后,霍瞿庭问:“你晕车?” 辛荷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如何,但他最近确实非常不舒服,所以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些不舒服中有没有晕车的功劳。 “总不能是晕你吧?”辛荷笑嘻嘻地说,“我今天亲自过来可是很给你面子的,所以你也要对我客气点儿。” 霍瞿庭立刻把头转回去,浑身上下传达给辛荷的意思——不跟他讲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辛荷长大后才离开这里,只是两年没来,A市压根儿没有变化,甚至小吃街街头的那几家店铺也都一成不变。 辛荷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栋楼,二人爬到五楼后,他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他顿时感觉到呼吸受阻,大步进门推开窗户,探出头去深吸了好几口气。 等他平静下来,转过身时,霍瞿庭正呆立在其中一间卧室的门口。 辛荷心中一紧,以为他想起了什么。 霍瞿庭很快转头看向辛荷。他满脸寒霜,眼神毫不克制,他本来的教养不允许出现鄙夷和厌恶。 辛荷当即明白了。 霍瞿庭的确想到了什么,但想到的是车祸以后,霍芳年拿到他面前的,声称是自己帮忙拦下来的、被辛荷卖给小报的照片。 那些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房间里的摄像头拍摄的,为连续的画面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辛荷也见过那些照片,那天也是霍瞿庭出车祸二十六天以后,他第一次见到霍瞿庭。 然后那沓照片就被头上缠着绷带的霍瞿庭刺出利剑般扔到了辛荷的脸上,当时辛荷的手颤抖到无法捏紧任何一张。 他明白霍瞿庭在想什么,可能想到了过去自己信错了人,所以当下只感到恶心。 墙上贴的儿童汉字拼图跟照片上的完全相同,一切陈设都未曾改变,甚至因为当初主人离开得狼狈,床上的被褥与枕头还是散乱的。 好似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上浇上冰水,辛荷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过了很久,霍瞿庭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辛荷轻松地说?:“你忘了吗?我说想要这套房子,但不要卖掉它,所以你租一百年给我。” “用得了一百年吗?”震怒之下,霍瞿庭的脸上浮现一丝残忍的笑容,“你自己那颗爱算计的心长什么样,自己不清楚?” “原来哥哥担心我有命要却没命住。”辛荷像是对这些恶意的刺伤毫无知觉,顺着他的话耸了耸肩,说道,“不用一百年,可能再过一两年我就死了,可就算做鬼,有个归处也好呀。” “好。”霍瞿庭大步走到门边,似乎再也无法跟他同处一个屋檐之下,随着声音的消失,对方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我就当做善事,为你买座墓。” 第三章 这里不好 宣读遗嘱当天,辛荷到得晚,头戴一顶黑色渔夫帽,脸上戴着同色系口罩,被律师事务所的流程负责人从后门接了进去。 等候室里,人已经到了大半,没一个不认识,但也没一个露出与辛荷许久不见的神情,各家聚成几处,窃窃私语。 辛荷看了一圈儿,没发现霍瞿庭。 马上就要开始宣读遗嘱,他才姗姗来迟,做足了主人公的姿态。 辛荷想嘲笑他,但看他那张脸上全无即将接手大企业的喜色,一时又内心讪讪,只想等这场最后的折磨结束,好走个干净彻底。 展示密封、核验遗嘱有效性、宣读遗产清单与继承人,全程用时将近四个小时。除了中途三次短暂的休息,为表示尊敬,从检验有效性开始,所有人都起立,辛荷坚持站四十分钟,开始腿软心慌。 他的位子在最后一排,霍瞿庭与他遥遥相对,站在最前面,但霍瞿庭鹤立鸡群,他可以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房间里有一股久未通风的沉闷感,混着木质家具的潮湿气味,在发黄的灯光下,老旧的灯管发出响声,屋里的人俱穿一身黑,随着宣读仪式的进行,慢慢儿地开始有哭声传出。 辛荷可以理解这种哭声,因为他内心也充斥着伤感。 这样的场合,即便不为亡者心痛,也容易联想到自己的悲哀。 他长到二十岁,已经稍稍懂得:人生在世,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悲哀。 辛荷把手放在前面人的椅背上,稍微扶着以减少一些疲惫。作用虽不大,但聊胜于无。 听到哭声以后,他开始仔细打量霍瞿庭的表情。霍瞿庭的表情绝对与高兴沾不上边,却怎么看也不像悲伤。 他促狭地想,也许那辆车撞走的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是霍瞿庭的人性和良知。 霍芳年活了不到八十岁,不算长寿,但其中打拼的时间要长过很多人的,留下的财产众多。 进门时,他们每个人就都收到一个册子,上面记录了这天要进行分配的所有东西,很有分量,这甚至不能算册子,可以算一本书了。 即使律师全部以“一号、五号、八号由性别×证件号××××的××继承”的最简方式来表达,也读得口干舌燥。 真是辛苦,辛荷在原地微微动了动脚,心里这样感慨。倒不是为律师,是为自己。 霍芳年生前不喜欢他,没想到人都死了,还要折磨他最后一回。 霍瞿庭继财继债,是本日的主角,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待遗嘱宣读接近尾声时,众人的脸色还是难看起来。 目前为止,除了霍瞿庭,几乎还没人得到霍氏财团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霍芳年死前,就已经想尽合法方式为霍瞿庭揽财,但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且温水煮青蛙似的慢慢儿习惯、接受了的,他们也自认为做足了孝顺,相信不拿大头,小利也会有一些。 事实却不尽如人意。 仍是那种闷痛,辛荷的不舒服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同时达到顶峰。许多双眼睛看向辛荷,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回忆?:信达、宏生和百隆,还有一些没注意到的东西,后面跟着的名字是辛荷。 在场的只一个人姓“辛”,也只一个人名“荷”。 辛荷顾不上那些眼睛,只去寻找其中一双,幽深的、凝神看人时格外明亮,对辛荷来说,尤其特别的那一双——他看着霍瞿庭的眼睛,继而又去观察对方的神情,只在上面读到平静、冷淡和厌烦。 过了不久,遗嘱宣读便正式结束,嘈杂声也在一瞬间达到巅峰。 早晨在等候室里,富人通用的冰冷神情此刻已经消失了十之八九,人人面上带着不忿与仇恨。 这时候,辛荷才明白,跟着霍瞿庭那一堆保镖的意义所在。他要是平常在霍芳年面前极尽低三下四之能的霍氏族人其中之一,说不准也要在这天由妒生恨,冲动之下就想取他性命解恨呢。 律师被团团围住,大家提出各种有理或无理的要求与问题,也有人意图纠缠霍瞿庭,可他脱身技能了得,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辛荷慢吞吞地朝门边走,刚听见有人亲热地叫他“小荷”,手腕就被另一个方向的一个人拖住,继而猛地一带。他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紧接着被拖出了法院。 坐上车,辛荷与霍瞿庭面面相觑。霍瞿庭仍是那副退避三舍的模样,正襟危坐,开始闭目休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也不多言,歪到另一边靠着车窗,说道:“我要去A市,送我到港口,哪个都行,谢谢。” 汽车保持直行,也没人做出回应,仿佛车上除了他,另外的五个人——霍瞿庭、三个保镖和一个司机,都没有听到他的话。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此前他与霍瞿庭已经两清,又无端拿了人家的东西——坐了霍瞿庭的豪车,也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辛荷只好伸手,拉了拉霍瞿庭搁在大腿上的手腕,等他猛地睁眼,才声音很轻地说:“我想去A市,如果你不方便,在路边把我放下就好。” 霍瞿庭的目光下垂,落在辛荷握着自己的手腕上。辛荷这才松开,抿了抿唇,神情看起来有些抱歉。 霍瞿庭露出一贯不满的神情:“别动手动脚。” 辛荷解释道:“那是因为你不理我……” 霍瞿庭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大字:看不上。 他看不上辛荷。 辛荷早就明白这些,懒得在意,只能无所谓。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身上哪怕有一点能看的地方,那我也……”说着,他又猛地停住,嘴巴紧闭。 辛荷知道霍瞿庭的前半段在说什么,宣读遗嘱的时候,他那些小动作都入了霍瞿庭容不得沙子的眼。他此时又靠在车窗上,好似没了骨头,自然让连休息也是正襟危坐、于何处都要维持端庄姿态的霍瞿庭看不上。 可是“那我也”什么? 如果辛荷身上有一点能看的地方,那他也不至于跟着太掉价? 这其实很容易想明白。 因为事实摆在那里,在车祸之前,他的确鬼迷心窍,还为对方做出放弃一切的决定,其中就包括抛弃家族至亲和放弃继承权。 他已经这样卑微,却仍遭到背叛,承担了最重的一击。 他在这副躯壳里醒来,日夜思索,不能理解过去那个“自己”做的每一桩事。 惨,实在是惨。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辛荷想。 “你不用这么纠结。”辛荷安慰他,“其实你以前也没多真心对我,逗逗我而已。” 霍瞿庭的脸色由一种难看转变为另一种难看,他瞪着辛荷,却提不出反对意见。 该反对哪一句呢?他没真心对辛荷,还是他没有逗辛荷? 辛荷足够漂亮,漂亮到失真,似乎连疾病在他身上也是美丽的加成。 霍瞿庭醒来以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身影就是辛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的任何信息。他只知道,想到辛荷时与别人不同,他的心跳会变得很快,而且带着隐隐的不安。 霍芳年犹豫了许多天,才将真相告诉他。 二人计划离开港城的那天,辛荷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他,他却满怀热忱而去。一座大桥上,八车追尾,他赴的是一场要命的约定。 除了车祸,其实还应该有紧随其后的照片曝光。 霍芳年帮霍瞿庭从媒体那里花天价拿回来的照片,每一张都足以摧毁他霍氏继承人的资格,辛荷则完美地置身事外。 计划严密,杀人诛心。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霍瞿庭道。 辛荷抿了抿唇。他当然也记得自己两年前是怎么在霍瞿庭面前崩溃痛哭、细数二人之间的过往。他的眼珠一转,随口说:“那你也没有相信呀,你这个人好奇怪,算了。” 车越开越偏,辛荷有些着急,身体也真的很不舒服。他不再跟霍瞿庭拌嘴,而是央求道:“放我下去吧,我答应你的都算数。那些东西怎么还给你,你肯定比我清楚,这周我都在A市,需要我到场和签字的,我全部配合。” 霍瞿庭淡淡道:“我没说过要你的东西。” 辛荷一愣,问道:“那你拉我上车干吗?” 好半天,霍瞿庭才冷冰冰地说:“你最近都跟在我身边,等风头过去再滚回A市。” 辛荷的嘴微张,很快想明白了,愣愣地说?:“你继承得最多吧?不应该是看你不顺眼的人多?” 霍瞿庭一记眼刀扫过来,冷飕飕。辛荷却觉得他真英俊,那么多男明星没一个比得上他。 他诚恳地说?:“说真的,信达和百隆那些,给我没用,我又不会管,可能没几年就倒闭了,还是给你吧,反正你活得长。等我死了,估计世界上就你一个人记得我,恨也好,逢年过节烧点儿纸钱就行,别让我在下面过得太寒酸。” 撇开两年前那场大戏不提,霍瞿庭能很好地持续展现“无动于衷”的最佳真谛。 他看着辛荷明显失了血色的脸和嘴唇,脑海里浮现曾经看过的辛荷发育缺陷的心脏怪状,淡淡地说:“我只希望你死得干净些,消息更不用通知我,在此之前安全地离开港城,不要脏了我的地方,也别脏了我的耳朵。” 听完这番话,辛荷思索一番。他在港城孤立无援,辛家视他如敝履,从这天开始,连霍家人也恨上了他,原来霍瞿庭是怕他在港城遭到“活抢”。如果真的那样,也算是霍氏分家造成的一桩丑闻,于如今的家主霍瞿庭的脸上无光。 他随即恍然大悟:“好,我记住了。”他又补充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命好大,有好几次差点儿死了,最后竟都没死成,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死还真的不好说,照我的意愿,当然是不愿意死在港城的,这里不好。” 霍瞿庭不再跟他扯皮,见他终于接受了不能去A市的结果,随即将头一偏,连眼角余光都没再给他一丝。 第四章 不奇怪 辛荷提出要先回铜湾的住所,收拾一些衣物和在药房买不到的救命药。 这回霍瞿庭倒没嫌他麻烦。 辛荷猜测,可能是霍芳年身死这桩事已完,目前媒体也没抓到太多不算美妙动听的消息,仅几房旁支的不甘言论,于霍瞿庭而言,也算一件大事了结,所以他的心情才不错。 只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收拾好东西再次回到车上的辛荷终结。 “去你那里住也可以,不过我的房间必须铺地毯,羊毛的。床品要真丝的,毛巾浴巾都要手洗,不可以机洗,我对好几种洗涤剂过敏,待会儿写下来给你。 “房间要朝南,前后都有窗户好通风,打扫的时候不可以用吸尘器,声音太大,但要保持干净,因为灰尘太多我会难受。 “除了我的房间,保姆打扫也尽量在十二点之后再用声音比较大的工具,下午四点钟之后就别再大声走动,否则也会打扰我休息……” “闭嘴。”霍瞿庭说。 辛荷说:“那算了,放我下车。” 霍瞿庭没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问:“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坐在前排的一个男人说:“辛先生,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待会儿一定会逐条对管家叮嘱。” 辛荷见霍瞿庭的脸色一如既往,觉得没意思,便想继续惹他。 但闭着眼睛的霍瞿庭好像知道他的想法,开口说:“或许你想要我把你的嘴缝起来。” 辛荷亲眼见过他命令人缝别人的嘴,所以虽然知道他现在的脑子被车撞坏了,但还是犯,真的闭嘴没再挑衅。 一行人从铜湾回到平山顶,辛荷跟霍瞿庭一前一后下车,肩上背着自己的背包,落后一步,跟在他后面。 进门后,便有人引辛荷去房间。他一步三回头,见霍瞿庭朝另一个方向迈了几步,一只手插兜立在酒柜前,动作停住,头微微扬起,在专注地挑酒。 但那意图不过出现一瞬,他便转身走掉。 也是,这时候不过午间一两点钟,照霍瞿庭待人待己的严苛程度,怎么会允许自己白日饮酒,还是毫无由来地饮酒。 辛荷转弯前,最后看了一眼霍瞿庭的背影,那样高大,在光线明亮的客厅里,显出一丝微弱的落寞。 辛荷能懂他的孤独,车祸后再醒来,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变了模样。行走和交际都是空白的,只能依靠别人的三言两语来摸索道路。现在最信任的爷爷离世,他必定非常孤独。 那人辛荷从前没有在霍家见过,很细心,帮他做完一切不需要亲自动手的工作,隔几分钟,又有人来收他需要清洗熨烫的衣物。 辛荷这一天所有的精力已经用完,再没力气应对任何一个人,更无食欲。 他接过保姆倒来的水,仰头吞下一把药。躺下后,他便吩咐晚饭之前不用再有人来,刚说完,立刻陷入了昏睡。 被心脏的疼痛结束睡眠以后,他看了一眼手表,他睡了对他来说已经算格外漫长的四个小时。 辛荷撑着床坐起,拿过药瓶取出一粒药含在嘴里,闭眼靠在床头。 不久有人来敲门,问辛荷晚餐的口味。 辛荷想了想,说道:“少油、少盐、少糖,多谢。” 餐桌上,靠近他这一边的菜果然清淡。 大厨严格贴合客人的需求,将几个菜全部做得寡淡无味。辛荷低头充饥,吃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分量最多的一餐。 但辛荷的筷子刚一离手,抬头便看到霍瞿庭不满的目光。他面前那几盘菜几乎没有动过,仅其中一片吐司被他切掉一个小角,可以看出痕迹。 辛荷冲霍瞿庭抱歉地笑笑,霍瞿庭随即怕他坏了自己心情一样移开目光。 他不是像霍瞿庭那样会守礼节的人,吃完便起身离开。他在偌大的客厅闲逛,随后被落地窗一角的施坦威吸引了目光。 体积庞大的家伙在天擦黑儿的暮色里散发出温润的光,辛荷的指尖在上面滑过,他慢慢儿地打开琴盖,用脚轻轻将琴凳推到一边,俯身按下几个键。 音质不错。他才坐下,抬手想了想,弹了一小段《棕发女郎》。 辛荷知道擅自动霍瞿庭的东西又会惹他生气,这一天下来,看他不高兴的脸已经看够了,所以赶在他出来之前,规规矩矩地把钢琴恢复原状,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但是来不及了。 霍瞿庭已经出来了,站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一边侧脸隐在黑暗里,脸色让他分辨不出喜怒。他走近几步,老老实实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动了你的钢琴。” “不奇怪。”霍瞿庭说。 辛荷用了点儿时间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他没教养,自然会做出百样没教养的行为。 但辛荷的表情不变,接着对霍瞿庭道了句“晚安”,心里却想?:不知谁更没教养,他只是未经允许弹一弹别人的钢琴,与霍瞿庭做的事情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明天开始,我要正常上班,保姆会告诉你作息时间。” 辛荷知道这是要自己早起的意思,马上说:“不需要,我有我自己的作息时间。” 霍瞿庭却像没听到他的话,径自走了。 辛荷回到房间,不久后有人来敲门,是白天一直跟着霍瞿庭处理琐事的年轻男人。 他先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单英。 “你家允许你自己出来工作?”辛荷一边让他进来,一边说,“上次见面,你好像还在读书。” 单英挠了挠头,说:“是呀,三年前那个圣诞节后,就再没见过了。” 单家一贯和霍家交好,单英的哥哥单华,是霍瞿庭的高中同学,两人关系也很近。 辛荷小时候被霍瞿庭抱来抱去,尤其是从家里到霍瞿庭打篮球的体育场这段路,所以常常跟他们见面。 单英比辛荷大不了几岁,虽然知道一些辛荷和霍瞿庭往事,但也不过是片面的。他只知霍瞿庭出了车祸,接着辛荷便被赶出霍家并与之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概剧情。 霍瞿庭被陷害遭遇车祸,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失忆却属于最大的秘密,可能除了医生和死去的霍芳年,就只有辛荷知晓。 “财产交接的工作才刚开始,税务和债务问题很多,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就别再故意刺激他了,反正就这几天,早清算完,你也早自由。” 辛荷笑着说?:“我没有故意刺激他,要是让我跟他一样作息,恐怕活不过八月,我就要一命呜呼。他不愿意我死在港城,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 单英是自作主张来充当说客的,但只听这一句话,就有些无言以对。 在他的印象里,辛荷话少内向,又身体脆弱。霍瞿庭一个粗手粗脚的高中生,提到辛荷时,总用“没良心”三个字形容,却也对他极尽细致。 一个已经七八岁的男孩儿,喂水喂药都要被照顾着,总是没事就在霍瞿庭背上。霍瞿庭他们打完篮球回家的路上是不坐车的,辛荷也不需要走路,都是霍瞿庭背着他。 饶是如此,单英还是三天两头听到他住院的消息,连锁反应一样,他一住院,霍瞿庭就烦躁不安,频繁逃课。 后来他慢慢儿长大一些,好像状况才好一点儿。但也只是好了一点儿,跟正常人远远比不了。 现在二人弄到这种地步,单英其实左右为难,不见辛荷还好,见了他,就总忍不住心酸。 所有人都说辛荷做了错事,所有证据也都指向辛荷,但在他看来,辛荷实在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 单英想,可能家里人总说他天真是对的吧。 只简单聊了几句,单英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成果,便向辛荷告辞。辛荷把他送到门口,犹豫地说:“哥哥……问过你,有关我的事吗?” 辛荷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如果霍瞿庭有心想知道辛荷的消息,会指派的人可能也就是负责他生活的单英。他离开港城两年,其中千难万难,害怕霍瞿庭知道,此时又有些期盼他知道。 单英斟酌半晌,最终说了实话:“没有。” 看辛荷的脸色正常,没有一分变化,好像在问之前就知道这个答案,单英才又说了“晚安”,然后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背后,辛荷久久地站着,一滴泪忽然从面颊上滑落,无声地落入脚下厚实的羊毛地毯上。 第二天早晨,辛荷很早就起床了。其实晚上他还是没怎么睡,不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因为离开港城两年,他已经不太适应闷热潮湿的气候,只盼霍瞿庭赶快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好让他们重新桥归桥,路归路。 霍瞿庭似乎并不因为在早餐桌上看到他而感到意外。 辛荷边拉开椅子坐下,边说了句“早”。霍瞿庭没有反应,辛荷心想,可能眼皮动的那一下,就是对他的回答吧。 霍瞿庭的胃口显然不错,桌上菜品齐全,大多数不适合辛荷。他喝下半碗粥时,厨房刚好上了海鲜云吞面,他才食指大动,又吃了两筷子面。 经过这几次,霍瞿庭对他挑挑拣拣的不雅吃法已经学会眼不见心不烦,即便见到,也无动于衷。他不再试图教育辛荷学会节俭和不挑食。 二人一同出发前往公司,霍瞿庭要忙的事情很多,虽说是要把辛荷带在身边,但毕竟有些事不适合他在场,于是他就成为那个被关在门外的尾巴,跟着霍瞿庭辗转几家公司的几间办公室,长时间地等在休息室。 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辛荷也没再给霍瞿庭找不痛快,叫他坐便坐,叫他走便走,行动都还算利索。 这天,又接近霍瞿庭说定的下班时间,辛荷的手机上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署名是辛延。问他是否还在港城,想约他见一面。 辛延是辛荷外公的兄弟的孙女,两家的血缘还算近。但外人提到辛家,说的都是辛荷的外公,辛延那一支一直靠着辛荷外公这边生活。 在离开港城之前,他与辛家便很少来往,可以说从未有过来往,只有偶尔几次在霍氏公司年会遇见,也没有辛家的人主动与他搭话。 辛荷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渐渐出神。霍瞿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一句突然的“不许去”吓得他从座位上蹦起来。 他刚把手机背到身后,霍瞿庭上前一步,稍微弯腰,伸手绕到他背后。 辛荷顿住,轻易就被霍瞿庭拿走了手机。他垂眼读那两行信息?:“小荷,你还在港城吗?霍瞿庭有没有找你麻烦?我们见一面,地点看你哪里方便。我是辛延。” “不许去。”霍瞿庭又说了一遍,指尖轻点,将手机还给辛荷以后,那条信息已经被删掉了。 辛荷不置可否,没答应,也没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等坐上车,霍瞿庭神色严肃,继续审视着他。他只好保证:“我不去。而且短信都被你删了,我上哪儿再去找她?” 霍瞿庭道:“保不准她还会再给你发。” 辛荷不解道:“你跟她有仇?干吗针对人家?” 霍瞿庭淡淡道:“不光是她,现在找你的人全部不安好心,我劝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 辛荷心想:你不也没安好心吗?计划让我以最顺利、最快的速度滚出港城、客死异乡,简直禽兽不如。 但他嘴上不敢说什么,乖巧地说:“知道了,哥哥。” 霍瞿庭被他叫得几乎要起鸡皮疙瘩,张嘴又想教训,但看他低眉顺眼,不像故意恶心自己的模样,便姑且罢休,松了松放在膝上半握的拳头。 “你为什么要管我?”辛荷的语气里只有好奇,“你不是很想让我快点儿死吗?反正我姓辛不姓霍,被辛家人弄死,别人也不会笑话你们。” 霍瞿庭的脸色难看,语调生硬:“谁爱管你?” 辛荷失去自由将近一周,心说:如果这不算管,那还有什么算? 但辛荷知道失忆的霍瞿庭的尊严不容挑战,后面的车厢完全隔音,车上又没有别人,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哥哥,失忆到底是什么感觉?按理说,你还会管公司,证明脑袋没有变傻……你还记得自己银行卡和邮箱的密码吗?” 霍瞿庭本不欲多谈,听辛荷的话又开始不着边际,索性再没理他,更没心思再次纠正他的称呼问题。 辛荷不依不饶地问:“你记得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吗?上高中的时候,有好几个一起打篮球的同学,你不会也一并忘了吧?” 霍瞿庭终于忍不住道:“安静。” 辛荷不满道:“我未免太没有人权,行动没有自由,现在说话也没有自由。” 霍瞿庭冷声道:“再吵就把你丢下车。” 辛荷满脸喜色,张嘴准备叽叽喳喳时,霍瞿庭探身凑近他,脸上带着薄怒,瞪着他。 辛荷心一紧,暗骂他“恃靓行凶”,但还是把嘴闭上了 人气作者翡冷萃温柔又酸涩作品 十六岁深秋的第一个暴雨夜 霍瞿庭第一次哄辛荷入睡 从那往后的每个雨天,他都想起辛荷 “长命百岁是活一百年的意思吗?” “是。” “那哥哥要活一百零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