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北京联合
原售价: 38.00
折扣价: 22.50
折扣购买: 疼
ISBN: 9787550275935
孙频,女,1983年生。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太原文学院。出版有小说集《隐形的女人》《三人成宴》等。曾获十五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第十届上海文学奖,第五届北京文学奖,2009-2013赵树理文学奖,第二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奖。
这个男人看上去不像一个真实的人。他依旧毫无 知觉地躺在那里,两只比目鱼似的眼睛再没有睁开到 处游弋过。他像只玩具一样身上被插满了各种管子。 因为头骨被撞碎,所以锯掉了一块,锯掉的地方 开了个天窗。虽说天窗外的那层头皮又被小心翼翼地 缝住了,但整个脑袋看起来还是被削掉了一块,只剩 下了四分之三个头。鼻孔里插着透明的胃管,可以看 到食物在里面游动,像一群群灰色的鱼。所有的食物 要从这根细细的管子里流入这具皮囊,它们事先要被 压榨成泥,如同灰败的没有颜色没有形状的水泥,一 台榨汁机让食物们所有的尊严灰飞烟灭,直接榨出了 它们那点最抽象最直接的魂魄。然后,这些魂魄像建 筑材料一样被铸进了这具残破的摇摇欲坠的皮囊里。 杨红蓉再一次仔细看着他这个身体,觉得他真像一只 大手袋,这空空的皮袋,似乎可以把它切开做成什么 别的皮质用品,皮包、皮鞋,或者,也可以在这皮囊 里塞满东西,塞上食物它便看起来像个人形,倘若是 塞上棉花,她想,它看起来便是一具不错的标本,都 可以放进陈列室供人展览了。 再往下,他的喉咙处切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插着 一根吸氧管,一根塑料管在替他呼吸,这些塑料管替 他吃饭替他呼吸替他活着,而他只不过是依附于塑料 管之上的一只寄生虫,一堆有名字的肉。这堆肉的名 字叫白志彬,听起来还算人模人样。白志彬在出车祸 之前是她的丈夫,不过车祸之后也还是。 他上身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棉质睡衣,下半身盖着 被子,宛如一个正在静静睡觉的普通人。她微微一笑 ,把盖在他下半身的被子掀开了。果不其然,他又尿 床了。他的下半身光着,连条内裤都没有,像个老婴 儿一样,光着屁股正躺在一片尿渍里,那条老丝瓜一 样的生殖器耷拉在两腿间。无法骄傲也无从羞赧,单 单就像一只熟透的瓜果一样吊在那里,鲜有鸟虫问津 ,也无女人来采摘。她审视着他,然后把那只生殖器 抓在手里拽了拽,好像它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旧玩具 。几滴残存的尿液被挤出来挤在了她手上,她把它松 开了,重新扔下去扔到两腿间。可是他连这点羞辱也 感觉不到了。她抱着双肩俯视着他和它,她觉得自己 此刻显得饥饿而富有,愤怒而慈悲。 为了防止感染,只能给他穿纸尿裤,隔一会儿一 看,纸尿裤已经是沉甸甸的了,像只聚宝盆似的自己 就会长出财宝来,简直是取之不尽。但是纸尿裤穿久 了皮肤会溃烂,所以,只好让他光着屁股躺在那里, 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吃力地翻过他的身体,好给他换 尿布,翻这截躯体简直像翻一截破城墙一样费力。自 打他变成植物人,他的血液和肌肉就躲在暗沉沉的皮 囊之下进行了新的排列组合,它们像砖瓦一样结实地 沉甸甸地砌在他的身体里,把他砌成了一种邪恶而崭 新的建筑。她甚至怀疑,那个叫白志彬的男人其实早 就从这具皮囊下逃走了,这具皮囊本来就不是什么庙 宇,它不过是走风漏气的残壁颓垣,它已经给不了他 任何庇护。 她觉得他其实已经不再居住在它里面了。 她终于把他翻过来了,他埋着脸,亮着一个苍白 溃烂的屁股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抽掉尿布,换上干 净的,然后拿起爽身粉坐在了那个屁股旁边给它擦粉 。擦完粉的屁股看起来明亮干净.像面镜子似的照着 她。她看着它独自冷笑了,他不是曾那么以她的裸臀 为耻吗,而最终,他比谁都裸得更彻底,更响亮,比 谁都更无羞耻。 他当然不会明白,每个人的这具躯壳其实都不过 是自己的坟墓,迟早要把人那点可怜的灵魂埋葬进去 。回头看看活过的这三十多年,所谓灵魂栖于肉中只 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安息,最后每个人无可避免的都是 这躯壳的腐烂与拆毁,就像一座注定要破败的建筑。 而灵魂的结局都不过是无家可归。 她倒是连个大学都没读过,却能凭着一点天赋早 早看透这点,所以才敢在二十岁出头便在众人面前亮 出了自己的臀部。 杨红蓉十八岁离开吕梁山时一心要成为一名演员 。混了两年却还在群众演员里头混着,终日灰头土脸 ,一天二十块钱的酬劳外加一只盒饭。她只在戏里客 串过一个给姨太太打扇子的丫鬟,还客串过一个出场 两分钟就迅速被人杀掉的女护士。当然她长得还算婉 约,可是一旦出现在剧组这种地方,就像一滴水掉进 了河里,顿时便尸骨无存,连点渣都捞不出来。女演 员们该锯腮帮子锯腮帮子,该垫鼻子垫鼻子,大刀阔 斧的工程使她们看起来简直是一母所生。 为了省钱,她和七八个女群众演员在城中村合租 了一问农民的房子,里面错落着高低床还蔓延着潮湿 的地铺,一到晚上便东一只胳膊西一条腿地塞满了一 间屋子。她同这一屋子的年轻女人绑在一起,就像一 个庞大的连体怪物被困进一个狭小的子宫里一样,她 们会做同一种梦,无非就是一夜之间做了某部电视剧 的女主角。这种一成不变的梦境像激素食物一样饲养 着她们一天一天挨下去,一天一天挣扎下去。未来时 常向她们露出一点转瞬即逝的雪泥鸿爪,然后又匆匆 收回去,一如同拿回去了一件只想给她们看一眼的珠 宝。就是这样,她还是一直幻想着等攒够钱了就在这 城市里买套房子,把年迈的母亲接到城里来住。母亲 可是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吕梁山的。 正在无尽的挣扎中,一个可怕的机会忽然像只怪 鸟一样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肩上。有一个导演有一 天忽然发现了她的惊人之处,而这惊人之处并不在她 的脸上,而在她的臀部。他在一大堆女人中间发现了 一个与众不同的臀部。他对她这个部位的深度透视让 她心里骤然涌起一种动物才有的悲伤,仿佛她已经不 再是一个人,她作为人的面孔和其他特征在瞬间都纷 纷凋敝下去了,而只有一个出众的动物性的臀部浮了 上来,其他部位都不过成了寄生在这臀部上的肿瘤。 导演把她找来,要她去做替身。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