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安徽教育
原售价: 34.80
折扣价: 25.45
折扣购买: 肖复兴新散文画作(卷2)
ISBN: 9787533652067
拾穗小札(十五则) 小花园 我住的小区里,有个小花园,那是退休老头老太太的天下。以 前,我没怎么去过,前些日子,因为腰伤出院后大夫嘱咐我要每天 坚持走步,便每天清早到这个小花园里练习走步,才仔细打量了小 花园。 花坛里有月季、木槿和紫薇,虽然寥落的总共只有几棵,却你 落我开,总次第开着花,让小花园不空担虚名;四周有几棵雪松,更 多的是槐树,夏天到来的时候,地上总是落满一地如雪一样的槐 花。它有一个花廊,爬满的不是紫藤,只是很普通的爬山虎,和常 来这里老人的身份很吻合;花廊旁边有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石桌 上刻着棋盘,但很少见老头下棋,每天清早就被老太太占领,围在 桌前打扑克牌。花坛边上有一道短短的石栏,因为不高,常常被人 们当成凳子,坐在上面歇息,我就是绕着小花园走几圈之后,坐在 那里歇一会儿,和老人们聊天。 那里确实是退休老人的天下。那些老头老太太都有些好奇看 着我腰戴的护具和手扶的助行器,猜得出是因为它们才让我提前 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都关心地问候着我,个个慈爱可亲,尤其 是有一位中风后腿脚不大利落的老太太,七十多岁了,每天和我一 样也在坚持练走路,我们两人常常一前一后笨拙走着,蹒跚得都像 是正在学步的孩子。 第一天见到我,就是在我常坐在那里歇息的石栏前,她指着助 行器对我说:我也用过这玩意儿,你比我年轻,别担心,会好得快 的。她的三言两语,让我感动,不仅因为同病相怜,更是一种长者 的关切。 她告诉我她是在国外探望儿子时候得的病,可是,她咬牙没告 诉孩子,坚持回国后才到的医院,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她冲我 摇摇头说:在外国看病多贵呀!可我心里在想,她的毅力得有多大 呀,一直熬到上了飞机,回到了北京,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嚼碎了,咽 进了肚子里,愣没有告诉孩子。我知道,她心里惦记的是孩子,几 乎所有的母亲都不愿意给孩子添累赘。她对我说话的那一瞬间, 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终于可以扔掉助行器了,她看见我,很高兴,一个劲儿冲我 说:到底还是年轻,恢复得挺快。我对她说:我还年轻?都六十岁 了!她摆摆手:瞎说,你也就四十多!我告诉她我确实六十了,她 却坚持对我说:你就四十岁多,我的儿子今年四十多,长得和你差 不多嘛,怎么你就一下子六十了? 我们争执起来,都像个孩子。最后,她让步了,说我最多五十 多。我不知她是真的老眼昏花,还是为安慰我鼓励我,但是,她的 话还是让我高兴,禁不住呵呵地笑,她跟着我也一起笑起来,满脸 的皱纹绽开一朵金丝菊。 有一天,因为夜里一场雨,我起晚了点儿,到小花园的时候,老 太太们的晨练已经接近尾声,石桌前的扑克打得进入了高潮。我 走到石栏前,看见那位老太太正坐在上面,看见我走过来,立刻站 了起来,冲我挥着手打招呼:快坐这儿歇歇!好像那石栏成了我的 专座。望着老太太见我走过来时几乎条件反射一样站起身来的样 子,我的心里忽然非常不好受,眼泪差点儿没落下来。她的腿脚还 不利索,一只手撑着石栏很费劲才站起来,而腾出的另一只手却在 向我打招呼。只有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完全忘记自己其实也是在病中。 我招呼让她坐下,对她说:我刚来,还得走两圈呢!她望着我 笑了。她的身后花坛里,木槿花落了,昨夜的雨催开一朵猩红色月 季的新花瓣。 杜梨树 老北京以前胡同和大街上没有树,孔尚任有诗说:前门辇路黄 沙软,绿杨垂柳马缨花。那样的情况是极个别的。北京有了街树, 应该是民国初期朱启钤当政时引进了德国槐之后的事情。那之 前,四合院里是讲究种树的,大的院子里,可以种枣树、槐树、榆树、 紫白丁香或西府海棠,再小的院子里,一般也要有一棵石榴树,老 北京有民谚: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这是老北京四合 院里必不可少的硬件。但是,老北京的院子里,是不会种松树柏树 的,认为那是坟地里的树;也不会种柳树或杨树,认为杨柳不成材。 所以,如果现在你到了四合院里看见这几类树,都是后栽上的,年 头不会太长。 如今,到北京来,在南半截胡同的绍兴会馆里,还能够看到当 年鲁迅先生住的补树书屋前那棵老槐树。那时,鲁迅写东西写累 了,常摇着蒲扇到那棵槐树下乘凉,“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 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落在头颈上”(《呐喊》自序)。那棵槐 树现在还是虬干苍劲,枝叶参天,起码有一百多岁了,比鲁迅先生 活得时间长。 在上斜街金井胡同的吴兴会馆里,还能够看到当年沈家本先 生住在这里就有的那棵老皂荚树,两人怀抱才抱得过来,真粗。树 皮皴裂如沟壑纵横,枝干遒劲似龙蛇腾空而舞的样子,让人想起沈 家本本人。这位清末维新变法中的修吏大臣,我国法学的奠基者 的形象,和这棵皂荚树的形象是那样的吻合。据说,在整个北京 城,这是屈指可数最粗最老的皂荚树之一。 在陕西巷的榆树大院,还能够看到一棵老榆树。当年,赛金花 盖的怡香院,就在这棵老榆树前面,就是陈宗藩在《燕都丛考》里说 “自石头胡同西日陕西巷,光绪庚子时,名妓赛金花张艳帜于是,,的 地方。之所以叫榆树大院,就因为有这棵老榆树。现在,站在当年 赛金花住的房子的后窗前,还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榆树满树的绿叶 葱茏,比赛金花青春常在,仪态万千。 但是,说老实话,给我印象最深的,还都不是上述的那些树,而 是一棵杜梨树。 两年多前,我是在紧靠着前门的长巷上头条的湖北会馆里,看 到的这棵杜梨树,枝叶参天,高出院墙好多,密密的叶子摇晃着天 空浮起一片浓郁的绿云。虽然,在它的四周盖起了好多小厨房,本 来轩豁的院子显得很狭窄,但人们还是给它留下了足够宽敞的空 间。我知道,人口的膨胀,住房的困难,好多院子的那些好树和老 树,都被无奈地砍掉,盖起了房子。刘恒的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 福生活》,被改成电影,英文的名字叫做《屋子里的树》,是讲没有舍 得把院子的树砍掉,但盖房子时把树盖进房子里面了。因此,可以 看出湖北会馆里的人们没有把这棵杜梨树砍掉盖房子。是很不容 易的事情,也是值得尊敬的事情。 那天,很巧,从杜梨树前的一件小屋里,走出来一位老太太,她 正是种这棵杜梨树的主人。她告诉我她已经八十七岁,十几岁搬 进这院子来的时候,种下了这棵杜梨树。也就是说,这棵杜梨树有 将近八十年的历史了。 一年前的冬天,我旧地重游,那里要修一条宽阔的马路。湖北 会馆成为了一片瓦砾,但那棵杜梨树还在,清癯的枯枝,孤零零地 摇曳在寒风中,虽多少有些凄凉,但毕竟还在。我想起了俄罗斯的 作家写过的一篇小说,说一座城市修路,中间遇到一棵老树,于是 这座城市的领导和专家一起讨论,要不要为了路把树砍掉?最后, 为了树,路绕了一个弯。心里为这棵杜梨树庆幸,也许为了它,新 修的马路也会绕了一个弯。 前不久,我又去了一趟那里,马路已经快修平展了,但那棵杜 梨树却没有了。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