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面冰十年

作者简介

毕淑敏，国家一级作家，心理学家。作品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四、五、六、七、十届百花奖、《当代》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北京文学》文学奖、昆仑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奖、台湾第十六届“中*国时*报”文学奖、台湾第十七届联合报文学奖等各种文学奖三十余次，在华语世界深具影响力。

内容简介

1969年我从北京出发，参军分配到西藏服役，曾任卫生员、助理军医和军医。1980年自西藏转业回北京，拢共在西藏阿里军分区工作了11年。取个大数，就说10年吧。

去的时候，我不到17岁。回的时候，28岁。这个年龄段是要紧的时光，重要性绝对大于从50岁到60岁。后面的增长大致是岁月火箭的一节节脱落，而青年时代则是整个人生的起爆。

我坚信人的记忆是有形状和重量的。人生如同胶片，一旦感光，便不会消失，你不能毫发无损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做过窗帘的人都知道，要在薄如蝉翼的窗纱下沿，缝缀一条沉重的绳索，名曰铅坠。它到底是不是铅做的，我不晓得，掂起来分量压手，倒是千真万确。我问缝制窗帘的工人，能不能不要这东西？工人摇头说，必得要。才拽得住轻纱，让它不会随风飘荡。

悲惨的记忆，就是窗帘下的绳索。快乐的瞬间，人突然就战栗了，一切索然。概因那坠儿冷冷地晃动起来。

欢欣鼓舞的记忆，像绿叶盈手身躯肥满的胡萝卜。兴高采烈地灿烂着，富有营养而又带着星星点点的泥土，朴实无华。吃起来，有微微的甜，吸收入体，有强骨健身之效。

那些亲密的记忆，或许如同穿过几次的洁净衬衣，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纹路，熨帖随性。你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举手投足之间，你确知它与你同行。

我的青春岁月，就似一柄幽蓝的人参，埋在冰峰雪岭之下，悄无声息地静卧着，它冷韧的须根，缠绕在冈底斯砾岩之中，尽力汲取着地心腾起的微微暖息。

我说自己的记忆如人参，并非指稀缺和宝贵，只为此物略具人形。这年头人参已不是稀罕物了，上个秋天我到东北林区，当地干部十分自豪地告诉我，一亩林可栽10万株参苗，号称野生，长势喜人。从此我褪去了对人参的仰望，只当它是白菜萝卜般的寻常蔬菜了。

我与战友，都年近花甲。当年的少女，已成白发老媪。大家见面，聊起往事，我这才知道，伙伴们当初都在如胶似漆地谈恋爱，而我身为班长，对此了无知觉。每日朝望冰峰夜观星宇，心如古井。倘若放在今天，一定是个雪山剩女了。

有人问，那么长的时间，你做了些什么呢？我深深惶惑了。仔细追忆，除了走过很远的路，看了若干书，学了一些医学知识，救活了几个人之外，再想不起做过什么。

我说，真惭愧。10年时间，似乎什么也不曾做呢。只是面对冰山发呆。

别人就不说话了，可能觉得那10年的缺氧，已把我的脑仁蚀坏了，不宜深究。直到某天，藏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问我，那些年，你看的都是什么山呢？

我说，很多山。喜马拉雅山吧。冈仁波齐山吧。喀喇昆仑山吧。阿里高原是这些山脉交会之处，山冠都是冰雪，彼此相连，绵延不绝，好像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座山。

长者沉思道，你可明白这是一个修行？你用10年的时间，面对冰雪，经历了别样的修炼。一般所说是面壁，你是面冰。你要难一些，所幸已安然完成。

一个有宗教色彩的解释。

想来有趣。某人用10年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景物，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盯着水流看上10年，估计波光诡谲风情万种吧？盯着风向看上10年，一定壮怀激烈大风起兮云飞扬啦！盯着鲜花看上10年，随意吐口唾沫，怕就炼出了玫瑰精油。盯着大海看上10年，眼白就浸染成了蓝宝石……

面冰10年。我知道自己从此喜欢清静和安宁，喜欢纯正和简单，喜欢透明和坚硬，喜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哦，也许应该说——宁为冰碎，不为瓦全。并不是气节英挺和勇敢无畏的表现，乃是相信：冰碎了，入了土，化为水，遇到热，变成汽，碰了山，凝为雨，落下来，复为冰雪又冰雪……完成了一次生命轮回外带免费旅行，一切回到原初。

生命没有终结，哪一刻都可以开始，只要我们微笑着面对生命。——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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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是用人生在写作。11年的军人生涯赋予毕淑敏冷静、刚强的个性，而专业心理咨询师的职业带给毕淑敏感性、宽厚的视野。她擅长与读者进行心灵的对话，与读者探讨幸福、爱情、婚姻、家庭、社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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