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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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21212914
吴仕民,江西余干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国家公职人员。大学时期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铁网铜钩》《旧林故渊》《佛印禅师》,发表过中篇小说《疯狂的摩托车轮》及多篇散文。
紫禁城的冬日 公元1903年,大清光绪二十九年。冬至。 紫禁城太和殿前的晷针正指到申时区间。西天,黑色和灰色的云涛相互推搡挤压,如山峦重叠,从那重重峰峦的缝隙中挤出的残阳,费力地将一抹抹显得弱而无力的光线,斜斜地投洒到紫禁城内。虽然平添了些许亮光和暖意,却无法荡去殿宇楼阁中的陈旧气息,无力驱走那墙内墙外弥漫着的砭人寒气。即将归巢的几只乌鸦费力地迎风站在端门的最高处,把嘴张开得近乎一个直角,朝西北体和殿方向连叫了好几声,那“呜哇——呜哇——”的拖腔在寒风中带着几分凄厉。 但,这紫禁城主人的心境却丝毫没有被凛冽的寒气和乌鸦的噪声打搅。这片禁地的主人是一位姓叶赫那拉的女人,普天之下都称她为“太后”或“慈禧太后”。据说,在她降生的时候,她家的房顶上一连三日有密密麻麻的乌鸦翻飞,就像飘荡的黑云。有人以此来卜测国运兴衰,或说大清将日月重光,或说大清将坠入暗夜。在慈禧看来,乌鸦不是凶鸟,鸦声不是恶声。这与她的族属有关,也与她此时的心境有关,大半个下午,她都轻松而愉悦,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照进了心间,因为她一直在做一件她十分喜爱的事情——欣赏瓷器。 慈禧现在常住的地方是紫禁城中的储秀宫,加上与储秀宫廊庑相连的体和殿,形成了慈禧受贺、理政、就餐、歇息为一体的建筑群,体现的是“前朝后寝”的帝王模式。此刻,在体和殿里摆满了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瓷器,这些瓷器来自江西景德镇御窑厂,是为太后七十寿辰专烧的寿瓷。自慈禧四十岁开始,但凡逢十的生日,皇家都要专门为她烧造寿瓷,屈指算来,这当是第四回了。 以中国瓷器制作的大势而论,在清朝康雍乾时代,如朝日喷薄,光华极天际地,烧造瓷器的品类和质量,都超越历朝历代,但在其后便如云封雾锁,光敛彩收。然而在光绪朝时,又如晚霞出云,显露出几分落日余晖的绚丽,所以这次烧制的瓷器极为精美。 这次烧造的寿瓷有三百九十多种,共耗银十五万多两。今天陈列了其中的一部分,供太后过目。对一般人而言,欣赏瓷器就像看戏一样,多半是瞧热闹,关注的只是瓷质的细白、造型的雅致、釉色的艳丽、纹饰的漂亮。对慈禧而言,却远不是这样。慈禧虽然读书不多,她的近臣私下对她的评价是带着贬义的“太后能识字”。但她从小受过书画训练,又本禀赋过人,所以能书善画。与此相联系,她的艺术鉴赏力包括对瓷器的鉴赏力,绝然不低。 晚清官窑瓷器的落款与前朝大有区别,除了通常署写皇帝年号,还有一些瓷器署写宫殿的名称,如大雅斋制、储秀宫制、体和殿制、长春宫制等。做这种署款,个中大有原因,这些款名都是慈禧先后住过的宫殿名称,见证过慈禧人生的重要时刻,留下过慈禧人生的深深印记。单是从瓷器署款这一件事就足以看出,太后拥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地位,有着睥睨一切的胆量。 只说几句那“大雅斋”瓷吧。咸丰五年,皇帝在一张洒金宣纸上写下“大雅斋”三字赐给一位懿嫔,这位懿嫔就是后来的慈禧。这三个字被制成两块匾额,一块悬挂在圆明园一座叫“天地一家春”的殿堂内,那悬匾的房间是慈禧习字作画的地方。圆明园被西人焚毁以后,这块匾也被付之一炬。另一块则挂在了养心殿的西耳房平安室,慈禧正是寝居在这平安室的日子里,被晋封为懿嫔,后又在这里生下皇子载淳,既而被晋封为懿贵妃。慈禧被封为圣母皇太后,在养心殿垂帘听政,平安室仍然是她歇息的处所。同治大婚后,慈禧移住长春宫,大雅斋匾也移挂长春宫。为太后四十庆典烧制的专用瓷器款署“大雅斋”,同时有“天地一家春”印章,底写“永庆长春”铭文,且书写格式别具一格,都在器身上部横写。可以说,一块只有几尺长的大雅斋匾额,写满传奇,慈禧太后分外珍爱,所以被她用作了瓷器的款识。 那些烧造于光绪初年的大雅斋瓷器,其精美程度几乎可以与康乾时代的瓷器媲美。也许少有人相信,这些个大雅斋瓷器的真正设计者,既不是精于书画的艺术家,也不是身怀绝技的制瓷人,而是慈禧自己,几乎每一件瓷器都融进了她的理念、追求、情趣。所以,她看瓷论瓷自是与众不同。 慈禧明亮而犀利的目光或疾或缓地睃巡在一排排、一件件华美的瓷器上,最后在一个大盘子前停住了。 这个盘子,黄釉粉彩,图案是五蝠捧寿,在靠近口沿的地方,等距离地写有四个楷体红字:“万寿无疆”。最让人震撼的是这个盘子的尺寸,直径约三尺,宛如一个大磨盘,这件大盘是众多工匠费了无数心血,反复多次才烧制成功的。制瓷人的行话是“美器易得,大器难成”,烧制大器对原料、工艺、火候的要求极高,任何一个环节的闪失,都可能会使瓷器变形变色,出窑后成为次品甚至是废品。尺寸超大是这件瓷器的最大特点和最大看点。 慈禧对这件大盘专注地看了许久,这让许多人大惑不解,其中有一个人则是心如擂鼓,咚咚直响。这人是专门护送瓷器来京的督陶官孙之顺,他非常担心太后对这件瓷器会挑剔乃至否定。因为这件大盘可以说是这批瓷器中的将帅,不仅硕大,而且那“万寿无疆”四个字便包含了这批瓷器的全部意涵。如果太后对这件瓷盘不满意,其他瓷器烧得再好,也差不多如同在空窑里投柴举火——白烧。今天老佛爷长时间盯着这件瓷盘细看,足证这件瓷盘在太后心目中的位置,莫非发现有不如意的地方? 今天的太阳似乎比平日落山早,室里光线渐暗,一个大太监招呼:“亮灯!”殿内所有的吊灯、壁灯、桌灯霎时全亮起来了,如日涌月出,一片辉煌。在灯火的辉映下,那些瓷器更是通身显出耀眼的珠光宝气,件件华彩四溢。 似乎是灯光引亮了太后的嗓门:“看瓷好比看人,不仅要看高矮胖瘦、五官四肢、肤色发色,更要看气质韵致。” 但太后接下来并没有对这件大盘作出评判,而是在纵论如何品评瓷器的高下优劣:“瓷器就好比人一样,如果缺了气质与韵致,其他方面再好,也只能算是俗人一个。瓷器这种气韵蕴藏在造型中、色彩中、质地中,也体现在瓷器闪射出的光泽中。若论瓷器这光泽,可是大有讲究,有死光、贼光、灰光、温光、玉光、妙光的区别,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孙之顺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长得老气,像个干瘦的老头。他曾说,自己是个招烦惹恼的命,三岁时便有抬头纹,十五岁时耳鬓便着了霜。此刻,他那平时就像车轮碾过湿地的脑门,沟壑显得更深。沟壑深处看不见的大脑神经在车轮般地滚动:太后说得大有道理,只是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标准最难把握,但不知道这件大寿盘溢散出来的属于什么类别的光泽? 慈禧又开口了:“以这件大盘为例,”听到这里,孙之顺的心像吞了钩的鱼,一下被提了起来,只听太后接着说道,“器形如此之大,诚为难得,造型、瓷质、施釉、绘画也都不赖。” 督陶官心里暗叫不好,听太后这口气,显然接下来便是转折,定是讲这件瓷器的缺憾了,并且多半是讲这瓷盘的光泽有亏了。 果然,太后接下来讲的是光泽:“至于这件瓷器的光泽嘛……” 孙之顺更紧张了,不知太后要作出什么评判。太后此时犹如阎王殿里的阎王爷,一句话便可判定这件瓷器的高下优劣,也一句话便可判定这次督陶的成败得失,还可以一句话判定督陶官的升贬生死。 一件传世之宝,见证时代,擦亮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