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花园(陈丹燕的上海)

公家花园(陈丹燕的上海)
作者: 陈丹燕
出版社: 作家
原售价: 28.00
折扣价: 19.60
折扣购买: 公家花园(陈丹燕的上海)
ISBN: 9787506344869

作者简介

陈丹燕,1958年生于北京,1982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著有《陈丹燕青春作品集》三卷,长篇小说《心动如水》《纽约假日》,散文集《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叶》《上海的红颜遗事》,儿童幻想小说《我的妈妈是精灵》等。曾获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国新闻奖金奖、奥地利国家青少年图书奖、德国国家青少年图书奖银奖、德国青少年评委金色的书虫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球青少年“倡导宽容”文学奖等。

内容简介

那时,表演舞蹈的女生们正挤在后台楼梯口候场。幕布本是紫红色平 绒布做的,因为积满灰尘而几近褐色,那个后台陈旧颓败,到处都灰扑扑 的。而那些穿着淡黄色紧身衣的女孩子,则像一大片灯光那样耀眼而突兀 。在革命时代的尾声,人们小心翼翼地表现出对旧时代的模糊缅怀,这种 对时代的反动在民间滋生,犹如偶尔落在阳台上探头探脑、战战兢兢、一 触即飞的麻雀。并没被十年前的革命狂飙惊吓过,只是被后狂飙时代的禁 锢和无聊折磨的少年们,在这场怀旧潮中担当了先锋的角色。这一年,沪 光中学参加上海市中学生文艺汇演的舞蹈节目,表现的是学生如何向农民 学习放鸭子,在广阔天地里成长。在这个陈词滥调的节目里,出挑的是那 十二个扮作小鸭子的女生。她们在腰上围了一圈平日里只用来装饰国庆报 栏的淡黄色皱纸,这种皱纸有弹性,也很结实,她们用它来代替芭蕾舞短 裙的绉纱。远远望去,盈盈一尺长的淡黄色皱纸裙从她们腰间蓬起,露出 了膝盖以上的部分大腿,几可乱真。她们将头发紧紧扎成发髻,在发髻上 插了一根染成黄色的羽毛。这样的扮相,令人不得不联想起《天鹅湖》里 的小天鹅。 她们早早换好了演出服,汇集在后台,每个人都努力扬起下巴,伸直 脖子,高高在上的,令人不敢随意接近。 虽然当时中学里的风气,男女生不会轻易交谈,平时即使在校外迎面 遇见,也是视而不见地擦肩而过,但吉迪还是确切地感受到女同学们的飘 飘欲仙,和她们心中奔腾的狂想。他知道她们认定自己此刻就是《列宁在 1918》电影里那些翩翩起舞的旧俄芭蕾舞娘。他猜想她们矜持还有一个原 因,就是不知道作为电影里的人物,她们应该如何举手投足。电影里只有 三分钟的时间是跳舞的,然后就被冲上舞台的革命者打断了。倒在地上的 天鹅惊慌地爬起来,然后永远消失在幕布后面。这些女孩子都是和他在一 个街区长大的,小时候是在同一场学校包场电影里看了《列宁在1918》。 看到俄国士兵与自己的妻子吻别时,在银幕上被放大的,因为接吻而变得 柔软的嘴唇,和接吻发出的“啧啧”声,曾吓得大家鸦雀无声,从此永志 难忘。吉迪知道她们此刻假装不在意,其实她们正像雷达那样密集地捕捉 着别人的注目,并万分受用。他轻易就看穿了这些虚荣的小技巧。他生性 温和,生怕让人难堪,所以只事不关己地淡淡笑着,握着一小块琥珀色的 忪香。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史美娟。 她是继光中学小分队的。她穿了一条用大红麻葛被面改装的朝鲜大裙 子,颧骨高高的,又宽,浓重的腮红像红旗一样招展。她眉毛又浓,脸又 圆大,像无锡大阿福一般。她拨开一片昏暗,红光灿灿地走了进来。她看 到那群矜持的女孩子们,整个人突然被提起来似的,焕发出一种毫不掩饰 的惊喜。她甚至惊呼了一声:“哦哟。” 她闪闪发光的圆脸,如闪电一般击中吉迪。他心里平地响起一声雷。 在隆隆雷声中他争辩道:“她才是俄罗斯女孩。”一时间,《初恋》里那 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复活》里的玛丝洛娃,都奔涌到他的眼前。那都 是他好不容易向别人借来的旧俄小说里与爱情有关的少女,十五六岁以后 ,他开始费尽心机搜罗俄罗斯小说,相比欧洲小说来说,俄罗斯小说在六 十年代的发行量更大,品种更多,七十年代时更容易找到。而且书中的世 界正符合他心中对世界的期待,有时就像一个瓶子对上了它的盖子一样丝 丝入扣,每逢遇到这样的时刻,他总是捧着残破的旧书,感动得几乎落泪 。吉迪望着史美娟,与他雷达般的女同学相比,史美娟很平实,还有些笨 拙。吉迪心里决堤般地涌出了怜爱,是俄罗斯小说和诗歌中对乡村少女的 那种赞美和深情。在皱纸做的蓬蓬裙和被面做的朝鲜长裙间仅仅一刹那的 较量中,他突然有了爱护史美娟的渴望。柔情如倾盆大雨般向他袭来,简 直让他恐惧。他右手紧紧捏着手心里的松香,左手牢牢扣在弓上,由于用 力太猛,指甲变得惨白。 他记不得怎样开始的,他们就交谈起来。史美娟的声音像她的长相一 样,有种闹市里成长的粗砺。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把嘴咧得太大,声音轻 易就越过口腔冲出来,不像他班上的那些女生小心面部的分寸。虽然大家 说的都是上海话,但她有种特别市井的口音。他的女同学们即使在1975年 那样万物都夹着尾巴的年代,也在心头暗暗横起一把母亲言传身教的尺, 度量杀富济贫后残存在人民中的阶层界线,并执拗地捍卫它。她们有时甚 至比她们的母亲还要顽强。他知道,她们是断断不肯与她攀谈的。但史美 娟的这些不足,却正好符合吉迪对自己爱情的期待。 女生们冷冷的眼神扫过来时,吉迪感到它们就像自己在发高烧时,母 亲触摸他额头时冰凉的手掌。浑浑噩噩中那种突然袭来的舒服又令人错愕 的凉意,让他既受用,又有些为自己担心。小宁锐利而惊愕的眼神,则如 指甲划过。她的眼睛极黑,在脸上如同惊叹号。她只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说不清是惊愕还是恍然大悟,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转开眼睛。从幼儿园同班 以后,吉迪和小宁接着小学同班,中学同班,彼此一直在对方视线里,却 再也没交谈过。 吉迪参加演出的节目,是小提琴合奏《云雀》。开弓不一会,他就发 现琴弦下方棕红色的琴面上,积了一层白白的松香灰,他意识到,这一定 是刚才松香上得太多了。“这就是那个!这一定就是那个什么爱情!”他 在罗马尼亚欢快的民间小调里,与心中的不相信争辩。在小提琴黑色的琴 托上倾斜着打量回荡着音乐声的陌生礼堂,他看到黑沉沉的高大天棚,两 边带有焰式拱廊的大厅,后背高高的长条椅,地板吱吱嘎嘎直往下陷的舞 台,他猜想这里原先应该是个废弃的教堂。他自己学校的礼堂从前也是座 废弃的教堂,他很喜欢在那里排练,因为教堂的穹顶放大了他们幼稚的琴 声,突出了音乐的神圣。他在每一个可以揉弦的地方都不放过,竭力晃动 他的左手,享受献身般的神圣中那种温柔与洁净。他回想起史美娟出现在 后台的样子,她身上的麻葛被面上织着一条字:国营上海第八丝织厂出品 。她一点也不遮掩。春天湿润而苍白的阳光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窗落在她 手上,他看到她的手很灵活,指甲旁边的皮肤长着发红的肉刺,这是一双 勤劳的手。此刻,他将她的身影嵌进了一道失修多年的焰式拱门里,就像 书中玛丝洛娃在复活节前夜的教堂里遇到聂赫留朵夫的情形一样。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