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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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13308373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东海,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著有长篇小说《午夜之门》《夜火车》,小说集《鸭子是怎样飞上天的》《跑步穿过中关村》等。曾获春天文学奖,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7年度*具潜力新人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现为人民文学杂志社编辑。
镜子与刀 1 前面是门,后面是窗户。门外是花街,一间间高瘦的灰瓦房,檐角像鸟 的翅膀一样翘起来,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有一棵槐树。现在槐花正盛开,白白 的团团簇簇占了大半个院子,团团簇簇的香甜味跟着风斜着往天上跑,经过 穆家饭店的两层楼。老板的儿子穆鱼站在二楼门前捂住鼻子和嘴,香味呛得 他想咳嗽。他离开门,转身回到屋里,无所事事地转了几圈,从抽屉里拿出 一面小镜子,圆的,背面贴着一只凤凰。他举着镜子爬到窗户边,对着窗外 的石码头和运河照起来。然后,他在心里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大鱼小鱼现原形。 一点动静都没有,石码头还是石码头,运河还是运河。有人在石阶上湿 漉漉地走,有船在靠岸和离开,*多的船从运河上经过,摇桨的看起来好像 原地不动,只有机动船才拖着大辫子一样的黑烟突突突驶过水面。天灵灵, 地灵灵,大鱼小鱼现原形。没有鱼从水里漂上来。他觉得很没意思,甩了几 下镜子,突然发现原来镜子里没有光。这是背阴的一面。他抓着镜子上了楼 顶。 楼顶是个宽敞的平台,上午的阳光照在芦席上的四排鱼干上。穆鱼舞动 镜子,阳光像手电筒一样照到鱼干上。然后是树、石码头、运河、船、来往 的人,然后照到一条泊在岸边的巨大的乌篷船。天灵灵,地灵灵,他还在心 里念叨,就看到椭圆形的阳光照在了船头的一张黑脸上。凭直觉,穆鱼认为 那张脸应该超过八岁,具体超过多少他心里没数。他只能用自己的年龄去衡 量别人,超过八岁他就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了。那个男孩躺在船头睡觉, 光头,肚子上只盖一件灰色的衣服,蜷缩得像条狗。他的个头比自己大,穆 鱼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陌生人,穆鱼对他的兴趣开始只是他的光头,他发现 镜子里的阳光照到光头上时,光头像灯泡一样发出了光。他一动不动地照着 ,让它坚持不懈地发光。 光头男孩动了动,挠了几下脑袋,他感到了热。他又张了张嘴。穆鱼就 把椭圆的阳光对准了他的嘴,嘴没有感觉。又照他的眼。他动了,摇了摇头 。穆鱼的兴趣就转移到了他的两只眼。不仅照着,还不停地晃动,他觉得自 己是在用一只透明光亮的手去摸光头的眼。光头猛地摇了几下头,懵懵懂懂 地睁开眼,疑惑地看看四周。穆鱼赶紧收起镜子。光头又睡了。穆鱼再照, 一会儿光头又醒了,他拼命地揉眼,突然坐了起来,穆鱼的镜子收迟了,他 看到了一个光源,一个男孩趴在楼顶上。他愣愣地看着穆鱼,突然从屁股后 头摸出了一只白瓷碗。穆鱼觉得眼前明亮地一晃,白瓷碗像太阳和镜子一样 对他发出了光。穆鱼偏脑袋躲过去,看到光头咧开了嘴在笑,一口比碗还白 的牙。 他们开始相互晃对方的眼。为了及时躲避远道而来的强光,两个人不断 从这里移到那里。穆鱼的活动范围比光头的大,所以他觉得自己*开心。他 张大嘴嗷嗷地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但他不在乎——很久没有人 跟他一块儿玩了。 2 三个月以前,他开始出疹子。医生说,*好不要见风和阳光。父母就跟 学校请了假,把他关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后来疹子出完了,可以出门了 ,说话莫名其妙地又成了问题。刚开始嗓子有点哑,逐渐说话就变得困难, 到了后来,干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到医院看,医生里里外外检查了一 遍,然后说,他们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倒是发现他下巴底下长出了 一个疙瘩,黄豆粒大小,用仪器扫来扫去,没什么可怕的东西藏在里面。可 为什么就不能说话了呢? 父母又带他去了另外几家医院,结果大同小异,都没办法,就把他带回 家了。整个花街都对这种稀奇古怪的病有了兴趣,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都争着献计献策。一会儿这东西能治,一会儿可以吃那东西试试。他们家 是开饭店的,煎药熬东西人手多得是,但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效果,穆鱼依旧 只张嘴不出声,急得父母每天晚上送走了客人,就抱着儿子抹眼泪。后来豆 腐店的麻婆拎着二斤豆腐过来,说她小时候在老家时好像听过这种怪病,得 病的也是个孩子,九岁,请了跳大神的仙姑给祷告好的。麻婆说,要不也试 一下?穆老板两口子大眼瞪小眼,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就去几十里外的鹤顶请了位仙奶奶。仙奶奶九十多岁,裹小脚,会跳大 神,还会算命看相和用罗盘看阴阳宅,反正和神神道道有关的事都能干。但 她轻易不出山,年龄大了,呼神驱鬼的事情太耗精力,折寿。穆老板费了不 少口舌才请到。仙奶奶说,要不是听说他的儿子才八岁,用飞机接她也不会 来。 当然她是坐船来的。穆鱼一见到她就被吓哭了,只掉眼泪不出声,他从 没见过头发那么白、人那么瘦的老太太,就比电视上的骷髅架多一层皮。仙 奶奶嘎嘎嘎地笑,说: “有戏。附身的鬼已经怕我了。” 她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放在穆鱼头上,另一只抬起他的下巴,“没错。” 她说,“就是这个。不能让它落地,一落地孩子就**成哑巴了。” 穆鱼觉得她的手冰凉,带了飕飕的冷风。他继续张大嘴哭。 “落地?”穆老板和他老婆盯着儿子的脖子看,没听懂。 仙奶奶不理会穆鱼的眼泪,用长指甲在小疙瘩下面的某个位置上点一下 ,“这里,”她说,“不能让它走到这个地方。走到了就是落了地,孩子这 辈子都别想说话了。”穆鱼感觉她指甲尖也是凉的。 “那怎么办?” “好办,”仙奶奶说,在送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一根正燃的烟插到 自己的小烟袋里,“我过会儿作法驱一驱。还有,这孩子三个月不能踩地面 。我是说,”她用烟袋指指脚底下和门外,“不能下楼,就待在楼上。” 三个月不下楼,连一楼都不行,穆老板觉得有点过分。你怎么可能让他 楼都不下。仙奶奶不管这些,要治病就得按她的来。 “踩了地面,那鬼东西就可能落地,那就等着成哑巴吧。” 穆老板不敢再说什么了。老婆在一边说:“只能锁在楼上了。” 的确就是这么做的,他们当天就请李铁匠焊了一扇铁条门。为了给穆鱼 提供尽可能大的活动空间,铁门装在一楼地面的前两个台阶上,他可以透过 铁门看清一楼饭店里每一个客人,就是脚够不到地面。 作法的时候穆鱼倒不怕了,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仙奶奶散开白发,风 吹过来四散飘拂,手里一把木剑,烧香,燃纸,对着半空咕噜咕噜叫,然后 一声大喊: “天灵灵,地灵灵,大鬼小鬼现原形!” 木剑突然插进纸盆里。火灭了。仙奶奶说行了,*多三个月就能开口。 后来父母问穆鱼当时有什么感觉,他摇摇头,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就是 觉得仙奶奶的那句话好玩:天灵灵,地灵灵,大鬼小鬼现原形。仙奶奶一身 的老骨头都在哆嗦。 3 一个多月了,他一直待在楼上。父母下楼就把铁门锁上,吃饭时叫他, 把饭菜从铁条中间递过去。他端上楼,或者直接坐在楼梯上吃,一边吃一边 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他喜欢听他们说话,这些从水上经过的人来自四面八 方,南腔北调,有的喝大了舌头出口就像鸟叫。有时候他对某件事感兴趣, 不由自主就对他们大喊大叫,但是没有人听见。这种时候穆鱼**望,往往 饭吃到一半便再也咽不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听不见,于是委屈得泪 流满面。开始他还踢几脚铁门出气,后来习惯了,放下饭碗就往楼上跑。有 时候憋得难受了,就一个人在楼梯上来来**跑。 没人跟他玩,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趴在走廊上看花街,或者伏在后窗上 看石码头和运河。父母规定,晚上不许看花街,理由是经常有坏人在晚上出 入花街。他当然不相信,他们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为此他在心里暗暗笑话他 们。他知道那些在夜晚出入花街的陌生男人都是去找女人的,那些在门楼上 挂小灯笼的女人打开门迎接他们,把他们带进自己的屋子里,半个小时或者 一个小时,也可能*长时间,再把他们送出来,他们就给她钱。他知道他们 在干什么。所以,晚上他偷看花街的时候,只看那些门口挂灯笼的院子。院 子里的女人他大部分都见过,有本地人,*多的是外地人,坐着船来到石码 头,在花街上租一间屋子住下来。她们的生活就是一次次在门楼上挂灯笼, 等男人来摘,男人走了她再挂出来。他也知道很多在他家饭店吃饭的跑船人 ,船老大和那些水手,酒足饭饱了也会去花街摘灯笼。 但是说到底,这些都不好玩,大人的事他其实没兴趣。 现在他发现了光头。他没想到可以用镜子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玩。他晃动 镜子时高兴坏了,看得出来光头也很高兴。他们就这么照来照去,一个多小 时就过去了。他正担心对方可能会厌倦,光头突然收起瓷碗转过身,蹲在船 头开始摆弄什么东西。怎么照他都不转身。然后穆鱼看到一个陌生的瘦男人 从岸边跳上船,他的右手比画了几下,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个女人,衣服耷在 一边,露出光裸的右肩。瘦男人对着光头比画几下,又对着女人比画几下, 一把将女人推进了船舱,接着他也进去了。船头只剩下蹲着的光头继续蹲着 ,穆鱼等着他转身,但他一直没转过来。然后,穆鱼看到船晃动起来。 船没完没了地摇荡,光头没完没了地背对他蹲着,太阳晒得穆鱼头发蒙 ,他终于决定不再等,下楼找水喝。抓着扶手往下走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 自家的院子,看到晾衣绳上挂满了从没见过的被褥和衣服,正湿漉漉地往下 滴水。谁会把被褥里的棉花都洗了呢? 穆鱼拿着纸和笔来到铁门前,拍打铁门让正在择菜的母亲过来。他在纸 上写:“我要喝水。” 母亲倒了一大杯水递给他,继续择菜。他就坐在楼梯上喝水。 喝了一半他又拍打铁门,在纸上写了一行字让母亲看: “谁家的被子和衣服在绳上?” 母亲说:“过路人家的,借我们的院子晒晒。” 穆鱼接着又写:“被子怎么是湿的?” “船翻了,被褥和衣服掉进水里,”母亲说,手里还在择菜,“就湿了 。还喝吗?” 穆鱼摇摇头,站起来要往楼上跑,跑两个台阶又停下来。 他再次写了一行字:“船上的光头叫什么名字?” 母亲说:“哪个光头?哦,你说的是过路那家的小孩?不知道。”然后 转身问正在厨房里忙活的丈夫:“你知道那家的小孩叫什么?” 父亲说:“哪有空问这个!” 这时候老*从门外进来,*杆上挂着四只野鸡。他是花街上的老猎手, 多少年了一直靠打猎为生,打到了野物就卖给穆鱼家的饭店。老*问:“哪 家小孩?” 母亲说:“过路的那个老罗家的。” “那就不知道了。听说那家伙打渔是把好手,一年到头在水上漂。我就 奇怪,玩了一辈子水,怎么就把船给弄翻了。” “谁知道。”父亲拎了杆秤从厨房里出来,让老*自己称那四只野鸡, “说是昨夜里风雨大,在芦溪翻的船。” 打听不到,穆鱼有点失望,他要了几根好看的野鸡翎就上了楼顶。乌篷 船还在,光头不见了。露着右肩的女人坐在船头洗衣服。 …… 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