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再等等

我可以再等等
作者: 走走停停啊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0.00
折扣购买: 我可以再等等
ISBN: 9787559463821

作者简介

走走停停啊 温柔故事的讲述者,故事里的人和事像文字一样甜美有爱,愿所有温婉动人都融进美好故事里。 豆瓣阅读签约作者,著有长篇小说《春藤树》、《在他之前 在你之后》、《苍苍》等热门作品。 微博:走走停停啊的故事

内容简介

一 巧克力 宋媛从图书馆出来,边下台阶边接电话:“喂!什么事?” “我给你发的照片你看了没?怎么样?美不美?”电话那头的蒋鲲鹏语声激动,急等着回答似的。 “没看!”宋媛脱口回应他,背上的书包没背好,她顺便扭了扭。 “怎么的?不好看吗?”鲲鹏竟有点反思,“这身材多好啊,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好在宋媛今天真题做得不错,语气和缓又理智:“鲲哥,我跟你说,你那些大胸和长腿不要再分享给我了,你忘了我是个女的,我也有,我看这些干嘛?” 鲲哥真的顿错了一秒,进而冒出疑惑的声音:“瞎说!你哪有?!” “你滚!” 宋媛黑着脸,毫不迟疑地挂断了蒋鲲鹏的跨国长途。十二月的冷风里,寒风似剑,她吸了吸鼻子,快走几步,冻死了。 她们这学校是前两年建成的新校区,地处中原,如果大学只论大的话,那宋媛这学校是周边几个省里最大的。大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宋媛一大早从食堂吃饱了走到图书馆去上自习,刚放下书包,她就饿了…… 宋媛是学历史学的,高考那年为什么要填历史专业,她此时再去驻足回望,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她想,学历史也挺好的,不像别的专业,抬头一看,道路千万条、条条通罗马。她们这专业没啥别的选择,只有心无旁骛地考研。 她参加完研究生考试,寒假回家时,坐在暖气边和蒋鲲鹏聊视频,鲲鹏在澳洲,阳光明媚,穿着短袖拖拉板;宋媛这边还有两天就到除夕,外面正阴霾沉沉,乌天黑地。 “诶,我妈出去了,”视频里传来关门声,鲲鹏一下放开了灵魂,“宋媛,我跟你说,那天我给你发的那妹子,给我打电话了哦!”他说着得意地在镜头里挑了挑眉。 “哦,你妈不是陪你过年么?你不消停两天?”她善意地提醒他。 “不要紧,我妈忙着shopping,没空管我,我只要晚上回家就行了,白天随便。” “哦,那什么,多加小心哦,看那妹子浑身闪着光,多半伴侣比你多,带好该带的……” “瞧你那操碎心的样儿,”鲲鹏不屑,还想说什么,先看到宋媛镜头里,她妈妈推门走进来,他马上坐直了,堆出明媚的笑脸,扯着嗓门,“阿姨,新年快乐呀!” 宋妈妈手里端着盘刚扒了皮的柚子,冰凉倒牙,拿进来放在宋媛房间的暖气片上烘一烘,听到鲲鹏喜庆的声音,也很高兴,凑过头来对着手机道:“是鲲鲲啊,让阿姨看看,哟!在那边晒黑了都。” 宋媛自觉地把镜头对准了她妈,这鲲哥从小八面玲珑最会讨大人喜欢,长大了嘴更甜,“阿姨,我这是小麦色,流行,哈哈。阿姨你怎么一年比一年年轻了?跟宋媛简直姐妹俩儿!” “哈哈哈,真的啊?”宋妈妈抵抗力差,被鲲鹏一夸,立刻笑成一朵花,点头赞同道,“是啊,我比媛媛白一点,不过她今年考研,没怎么出门,也白回来了。”说着得意地瞟了眼宋媛,看她正一脸老成持重,妈妈向手机摆手道,“哎呀,你们聊你们聊,阿姨烧饭去了。” 那头鲲鹏热情起来没完没了:“阿姨……” “你阿姨走了,放过你阿姨吧!她经不得夸。”宋媛声音沉沉。 “你看,你妈比你活泼多了,你被个破考试折磨的!哎,我说,你要是没考上,我跟我妈说一声,把你弄回去教书怎么样?我说真的。”鲲鹏一副小菜一碟的语气。当然了,他有一组好爹妈,他是干部子弟嘛。 宋媛摇摇头:“大过年的,你能不能说点儿好话,我怎么就考不上了,我考得上。而且,我不爱教书,别麻烦阿姨了。” “切!不识好人心。” 宋媛挂了电话,趴在窗台上看了看,嗯,外面开始下雪了,雪花很小,似乎带着小冰晶,北风刮过,打在她面前的玻璃上,沙沙作响。 春节!春节好啊,热闹,好吃的多,好玩的多……还能收到一条程为的祝福信息,他每年都发的,今年也会吧!宋媛手指在窗玻璃上滑过,冰凉。 两天后的除夕夜,她和爸妈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宣传片里正热火朝天地包饺子,宋媛家年夜饭不吃饺子,他们家其实是浙江人,却定居在这中原小城里,全是因为她爸爸的工作。这是个中字头旗下的能源矿产小城,宋爸爸是技术工人,所属的是这整个工艺链的前端一线单位,也就是最普通的单位。不像蒋鲲鹏家,蒋爸爸是供应科的一把手,蒋妈妈在教育处工作。 小时候他们上同一个子弟幼儿园,接着又上同一个子弟小学、子弟中学,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宋媛还是从上了高中以后,才忽然开悟,她和鲲鹏原来隶属两个不同的阶级…… 然而真是可恨,像她这样出身伟光正的普通工人家庭子女,本应该在学习的舞台上远远超过蒋鲲鹏这样的纨绔子弟,可惜,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她的成绩就没超越过鲲哥。那时候他们两人总是冠亚军之争,后来六年级时,程为来了,她和鲲哥的战争就结束了,因为她连亚军也排不上了,程为永远遥遥领先。一直到初中,他俩也没能追上他。 那时她和蒋鲲鹏都觉得程为很倨傲,他俩统一战线孤立这个转校生,结果程为第一名的光环太强大了,他们常常被迫和他分在一组,比如数学强化小组、航模小组、化学实验小组等。但凡他们三人分在一起,老师总是指定程为作发言人,这让剩下的两个人内心非常受伤,怎么他俩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大概是初二的时候,他们这能源系统里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我是祖国小油娃”的作文竞赛,宋媛一举拿到了一等奖,当然全国各地都算上,并列的有好多名。可单看他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油城里,宋媛就是独苗一根。她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经历了一回特别的荣耀,得到了教育处重要领导的接见和亲自授奖。狠狠地超越了程为一回,因为他只得到了鼓励奖。 当然也有遗憾,那天给宋媛颁奖的教育处重要领导,就是蒋鲲鹏的妈妈。导致时至今日,她除了鲲妈,再没见过任何搞教育的领导。虽然她后来在家里常常听到她妈妈背后说鲲鲲妈既官僚又势力,看不起人。她那时倒没发现,还觉得鲲妈很热情啊,她领了奖下台时还牵着她手,看起来像她家亲戚,临走时还笑着叫她常来家里找鲲鲲玩,多和蔼呀! 那天蒋鲲鹏作为学生代表陪他们去领奖,回去的路上,三人同坐学校派的专车。本着让敌人难受我就开心的原则,宋媛带着胜利者特有的骄傲和矜持,看着鲲鹏拿她的大红证书挖苦旁边没领到奖品的程为。可惜鲲哥太没技巧,语气里满是小人得志穷人乍富的腔调,在一脸平静、沉默不语的程为面前,显得特别不高级。 车子开进学校大门的时候,宋媛看着蒋鲲鹏还在口沫横飞,程为只抬头淡淡同她对视了一眼,她在心里隐隐觉得,她俩败了。 那以后,她好像渐渐和程为和解了,特别是在得知程为的爸爸和她自己的爸爸是同事之后,她甚至有一点觉得,也许她和程为才应该变成好朋友,鲲鹏属于另一国。 但鲲鹏显然不这么觉得,学校组织春游的时候,他作为班长负责分小队,照例把无心当班干部的宋媛分在自己一组。那天放学,他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子弟中学的特色,大家都住一个家属院,没人接没人送,孩子们自己回家。宋媛和程为从数学强化班上完课回来时,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鲲鹏赶着去学校广播站播音,她自己收拾了书包准备要走,也没想到程为会走过来等她。她和鲲鹏以前说好不理他的,他一走过来,好像冰释前嫌了。 那天他们同路回家,因为上强化班放学晚了,路上没什么人,夕阳西下四处染着半透明的微光。快走到家属院门口时,程为忽然说:“我们组还缺一个人,你要不要和我一组?” 嗯?宋媛呆了呆,是说去春游么?刚刚不是还在讨论数列么?这第一名的脑子真可怕!她大概没来得及多考虑,转头应答说:“好啊,可以。”接着就看见他笑了,露出右边一点点的虎牙,还挺好看……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找鲲鹏换小组,鲲鹏反插着眼睛不乐意:“不行,都定了,改什么改,谁也不许改!” 她自己拿着笔,伸手去抢名单,威胁鲲鹏说:“你给不给我?再捂着,我戳你手了!” “你戳死我吧。” “你不给我,我就去杨老师那儿改,反正我都能改过来,你捂着吧。”宋媛对付蒋鲲鹏有的是办法,她是班主任最喜欢的学生,改个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鲲鹏看着她,仍旧捂着名单不动。宋媛这时候异常有智慧,俯身趴在他课桌上,动之以情:“我买巧克力给你,别让我费事。” 僵持了一秒钟,她正要变色,听见鲲鹏妥协道:“两块。” 她就知道能成,抿唇一笑:“成交。” 所以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春游时没吃到蒋鲲鹏妈妈做的鹿角菜,但和程为一组也有很多有趣的事,起码解放了审美疲劳是很有收获的。他们返程时,宋媛走在队伍后面,忽然觉得有人在动她背包,她迟钝地回头来,正看见程为往她书包里塞了什么东西,这时前面有人叫他,他答应了一声就往前跑了。 她自己边走边拉开拉链看了看,两块巧克力! 二 尾巴 除夕夜,宋媛窝在沙发转角里陪爸妈看电视,她当然也觉得主持人煽情煽得有点刻意,抬头瞄了两眼,还是觉得尴尬,但搁不住她爸妈都爱看。她从前,自我意识刚刚崛起那会儿,最爱在家里长篇大论发表自己的观点,点评老宋爱看综艺节目的烂俗、嘲笑刘女士泡在肥皂剧里的低智。 但这几年,随着她上大学离家的时候越来越多,她渐渐平和了。大人的世界并不像小孩想那样,长大以后要再想开心一刻是很难的,如果看个电视就能开怀一笑,多好呀,看吧,她陪着他们一起看! 她手里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不断有微信发来,她已经懒得理了,鲲鹏同学从小就是个眼皮子浅的家伙,怀里揣不住二两秘密。他在参加澳洲版的新年派对,实时发送着他的猎艳成果,生怕宋媛不知道他的丰功伟绩…… 宋媛这些年一直被迫分享他精彩的私生活,他说:“咋的,别人我还不稀罕给她看呢!你要珍惜。”好吧,她想她这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添上他这一道绚烂的色彩也没啥,谁让她们是从前穿过一条裤子的发小呢! 说起这“一条裤子”,宋媛其实早就不记得了,都赖鲲哥的记忆力好,总提起,在他的不断强化下,她如今记得很清。最早一次,蒋鲲鹏说起这“一条裤子”的故事,还是他们初三的时候,好像快要中考了,他们三人有天趴在学校教学楼前的石桌上研究一道数学大题。 差不多同时解出来,只是方法各不相同,宋媛连用了三条辅助线,她伸长脖子看了下他们俩人的,都只用了两条。她抬头眺望了一眼天边夕阳,在心里一声叹息,智商真是硬伤,同阶级的鸿沟一样难以逾越。 “还是我这个解法好,简单明了,宋媛,你说是不是?”鲲鹏说着,一脸骄矜地瞟了程为一眼。 宋媛举着笔,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评价说:“我觉得程为这个好,不用看镜像图,更简单。” “你怎么向着他呢,你看看我的,我这个多简单。”鲲哥明显不服,看着程为眼里浮出的一点笑意,他更生气了,朝着宋媛嚷道,“咱俩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怎么这么不客观,专偏向外人!” 好好的说题,怎么说到裤子去了! “谁跟你穿一条裤子?没有的事儿,别瞎说。”宋媛马上反驳,转头时正看到程为惊讶的眼神盯在她脸上。 “怎么没有,我还有照片呢,咱俩大班的时候,我穿着你的红裤子回家,我妈给咱俩拍的,你咋这么健忘!”鲲哥一激动,那嗓门,当场把宋媛震住了…… 她回想了好一会儿,“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笔拍在草稿纸上,替鲲鹏皱眉道:“你怎么还好意思说,那不是因为你尿裤子了没带裤子么?” 鲲鹏果然从小就灵魂坦荡,比一般人坚强,他看着对面程为已经撑不住笑了,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那怎么了,那不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自那以后,鲲哥就跟红裤子结了缘,常提,把宋媛搞得烦不胜烦。大概拜这条红裤子所赐,那年春末夏初,宋媛终于来例假了。没人懂她多么激动和欣慰,要知道那时候,中学的生理卫生课都上过了,班里大部分女生都用上了卫生巾,宋媛还不知道卫生巾为何物。那感觉,就像是国家公布了平均工资指导线,而你暗自知道自己的收入远低于那个数字,明显地拖了全国人民的后腿…… 然而宋媛到底还是叶公好龙,真的来例假却并不是什么开心事儿。她有一次,周一要完成“国旗下的讲话”,所以应年级主任的要求,穿着白衬衫和蓝裙子,结果下午放学时大姨妈不期而至,她自己倒是挺淡定的,觉得这会儿站起来就走着实有点不雅,不如坐着把作业写完,等同学都走光了再走,到那时刚好神不知鬼不觉。 她一边坐着写模拟卷,一边看看窗外天色,心里遗憾,这要是冬天就好了,拖一拖,拖到天黑,谁也看不见谁,多好,可惜了,现在天黑得晚。 随着同学渐渐走光,宋媛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抓住时机回家吧,尝试着站起来,嗯,还好,第一天量少,没有太狼狈。她不放心地自己转头想看看,裙子后面如何了?正用力扭着头,没看见教室门口蒋鲲鹏夹着篮球一阵风地跑进来。 看到她,凑过来问:“干嘛呢?尾巴掉出来了?”他说着还跟着看了看。 把宋媛吓一跳,她赶紧把他推到一臂之外,“你才尾巴掉出来了呢!”说着,若无其事地背起书包走人,同后面进来的程为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她边走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还好今天穿蓝裙子,弄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太出来吧,不要紧不要紧。 她还没走到楼梯口,被后面赶上来的鲲鹏叫住了,他递了件他自己的白衬衫给她,同时毫不吝啬地嘲讽她:“你就这样走了,陈欣欣还知道借件衣服挡挡呢,你都不用?” 为什么好事到他嘴里都这么难听,宋媛理直气壮地接过来,抖了抖绑在腰上,转头说:“你还挺有经验……”一说完马上想起另一件她更感兴趣的事儿,凑过去问他:“听说陈欣欣给你写情书了?真的么?” 把鲲哥问得,嗤鼻一笑:“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收到的情书可多了呢!” “我看看,陈欣欣可是新任班花诶,我看看情书写得好不好。” “不给,人家写给我的,你看啥?” “小气,我看完还你,又不要。”宋媛就是一腔好奇,她不知道为什么,总离他们这些故事有点远。 “不给。”鲲鹏断然拒绝,一边还落井下石:“你知道为啥你班花老落选么?就是因为你有点瞎,眼神儿不好。” “我还入选过呢?啥时候啊?”宋媛的关注点和鲲鹏不在一个世界里,她听着怪高兴。 鲲鹏一脸鄙夷,还要说什么,被后面横插过来的一只手打断了,“没挡住,用这个吧。”程为手上拿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递到宋媛面前。 啊!还没挡住,宋媛机械地接过来,想回头看看,有这么严重么?又怕欲盖弥彰,还是算了。麻利地解了鲲哥的白衬衫,换上校服。 鲲鹏接过宋媛随手还回来的衬衫,还偏头去看,嘴里嘟囔着:“不能啊,怎么没挡住。” 被宋媛一道犀利的目光制止住,她警告他们:“行了,谁也不许再提。”同时威严地扫过旁边的程为,把他们两个同时震慑住。 于是他们三人沉默着走出去一段路,宋媛心怀鬼胎地想快点儿岔开话题,接着问鲲鹏:“陈欣欣给你写了多少字,让我瞄一眼。” “不给。”鲲鹏少有的气节。 “你想看情书?”程为忽然接上话题。 他这疑问句问得,好像在说:你想窥探别人隐私么?宋媛有点不好意思,干笑着替自己解释:“呵呵,我就是好奇,情书都写点什么?” 不想,下一秒,程为云淡风轻地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宋媛说:“这个算是吧,我早上刚收到的,给你看。” 唔!宋媛接在手里,愣了愣,接着兴奋地真的捧起来看,看到落款时,简直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迅速思考了一秒钟,伸手把程为拉到一边,在他耳边悄声问他:“这个,我能不能给他看一眼,你介意么?”她说着拿眼神瞄了瞄蒋鲲鹏。 那边的鲲鹏正警觉地盯着他俩在密谋什么。程为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啊。” 宋媛得到了许可,着意捂住情书的内容,只把落款留给鲲鹏看一眼,呃,落款是:陈欣欣。 “哎,等会儿,我再看一下。”鲲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抻长了脖子追过去。 “没错啦,你没看错。”宋媛把信纸折了折,还给程为,一边对鲲鹏道,“这你懂了么?不只你一个人收到哦!”虽是这么说,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儿震撼,这怎么还带广种薄收的呢…… 她想着这些事时,被电视机里的新年倒计时打断了思路,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果然,一条微信传进来,程为说:“宋媛,新年快乐,阖家幸福。”她看着这几个字,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万事落定的感觉。他每年春节都会发一条这样的祝福信息给她,虽然都很短,但年年都不太一样,证明他每年都是重新编辑过的,宋媛在心里暗自这样想。 所以她也照例回复他一条这样的信息,大意差不多,总是比他多几个字,像新年包红包,礼尚往来,后包的人,总要多包几块钱。 她点了发送键,看着他发来的“阖家幸福”发了一会儿呆,时光匆匆,过去好几年了,他家发生变化了么?她家还是没变,她们一家三口,一切如常。老宋难得熬夜,喝了一晚上浓茶,这会儿正跑厕所,刘女士挨着暖气片坐着,正在抱怨今年的春晚不好看,小品不好笑,唱歌也不好听…… 三 事故 宋媛向来没什么豪情万丈的进取心,研究生考的还是本校本专业,跟的导师也是原本熟悉的,所以没什么悬念,她顺利地过渡到新的学习阶段。 她有时往返在宿舍和历史学院的教学楼之间,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本来我们学校的历史学就不错的,没必要舍近求远。这话她也拿来和蒋鲲鹏说过,鲲哥见过大世面,怒其不争,说你不能考个牛逼点儿的学校么,去一去人才济济的大都市啊,怎么这么没有雄心壮志! 宋媛不意与他多言,她渐渐发觉和他的人生观不同,她不知从何时开始,觉得其实没必要做好每一件事,能认真做好一两件事,就很好了,就能觉得很幸福。鲲哥迅速地发来信息反驳她:你这燕雀、夏虫、大井蛙…… 她愉快地扫了一眼,没再理他。 想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人可多了,江山太小,有点不够用,她就不去凑热闹了。ZZU挺好的,质朴无华又务实,自习教室也够多,还有暖气。就是冬天太冷,风有点儿大,从图书馆回松园宿舍的路上,宋媛常常冻得里外冰凉;亭云路上偶尔冬日暖阳,这点日光仿佛也知道自己成不了气候,略照照就退了,同她一样没有搏杀四方的进取心。 她有时候也在泊月路的柳树下坐坐,看络绎不绝的本科学弟学妹们打闹着走过,穿着同款卫衣的小情侣伉俪情深,女孩儿把手插在男生的大衣口袋里。 她想,这儿的冬天可真长,不像她们老家,江浙一带冬天不漫长,春风就在一夕之间。当然,听说比江浙再南方一点,南沿海一带有更温暖的冬天。嗯,只是听说,她在心里强调。 她高二那年暑假,收到过一件特别的礼物,是两个新鲜的椰青,从东南沿海发来。宋媛从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喜欢喝椰汁,每次她和蒋鲲鹏闹掰,最后他都买椰汁给她示好,后来那家乡土气质浓郁的椰汁品牌出了大盒装,鲲哥就很夸张地抱一大盒来赔罪。宋媛物质世界没有精神世界丰富,容易被腐蚀,收了礼物就清风拂过,还是好兄弟。 后来,程为说:“这个不好喝,这里面兑了白砂糖,新鲜的椰子才好喝,在椰子壳上敲个洞,插根吸管进去,我们老家有很多,等我什么时候回去,给你寄来。” 她就很向往,向往程为的老家,满大街都是椰子树,随便摘,插个吸管就能喝,像童话里的糖果屋…… 当然,她当时收到这礼物时并不特别开心,那时程为刚刚办完转学手续,宋媛知道,他家搬走了,从他们这小油城里迁回原籍去,她隐隐觉得,他是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收到他寄来的椰青,有种江湖相忘的味道。 后来,高三一开学,程为本来站在金字塔尖上,忽然一转学,好多同学都问他去哪儿了?那阵子,正盛行高考移民,宋媛他们这中原大省是全国出了名的高考难,于是有办法的家长都在高二前后给孩子换个省参加高考,好赢在起跑线上。所以很多阴谋论者都说程为也高考移民去了。 其实她知道,他家是因为出了大事,并不是为了高考。那年暑假,有一天宋媛正在厨房里被刘女士逼着学炒菜,她妈说:“女孩子家家,怎么能连个番茄炒蛋都不会做呢?将来是要饿死的。”宋媛举着锅铲,但心里不服,这是什么逻辑,女孩就得会做番茄炒蛋,男孩就不用了,男孩跟着番茄一起光合作用么?! 晚饭后,她爸爸回来了,满脸的阴云密布,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她本来虚掩着房门,在床上趴着,偷偷地看杜拉斯的《情人》,不能让刘女士发现,虽然她妈也不知道这里面讲的是什么,但光凭这书名就足够引爆她的神经,所以宋媛看得很隐蔽,小心翼翼。 断断续续听到外面她爸爸在说:“老程真是倒霉啊,是帮人替班的,套管一下来,当场就不行了。”又感叹,“他家里可怎么办啊?他儿子和媛媛一个班的,马上高三了……” “哦哟,他家儿子学习可好了,媛媛每次都考不过他。”宋媛听到她妈妈同情的声调。 他们是在说谁?说程为么?她趴着,耳朵对着门外,她爸爸继续在说:“连医院都没有去,直接就拉到殡仪馆了……” 宋媛合上书,塞在枕头下面,开门出来,问她爸:“你们在说程为家么?是程为爸爸出了事故么?” 平常她不怎么打听老宋工友们的事,她爸妈也总说她小孩子家,管好学习少管闲事。这次倒不同,她爸妈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她爸爸点了点头说:“程为爸爸没了,就在昨天晚上。”他想了一想,还是接着往下说了,“当时井台上正在下套管,铁索松了扣,从一百多米的井架上砸下来,一死两伤,老程碰在头上,当场就不行了……” 宋媛倚门框站着,只听着,没有声音。听到她妈妈在叹息:“作孽哟,好好的一家人,男的就没了,剩下的怎么过!程为那孩子,文质彬彬的,他妈妈还经常身体不好……” 后来,宋媛爸爸准备去吊唁的时候,她问爸爸:“我能不能也去?”老宋想了想,点头说:“换身衣服,一起去吧。” 她去换衣服的时候,听到门外她爸妈对话,妈妈说:“媛媛去干什么,我们大人去就行了。” 爸爸说:“是媛媛同学家嘛,应该要去一去。”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殡仪馆,工会的阿姨给她发了小白花,她认真地别在胸前。抬头时远远看见程为在听几个领导模样的伯伯说话,侧身站着,她才忽然发觉,他竟这么高,比他面对的几个大人都高出半个头,那一刻,他也像大人一样。 没有别的同学来,只有她来了,她跟在爸爸身旁,还像个小女孩,隔着人群,她能看到程为一手扶着憔悴的妈妈,一手抱着遗像,最后的时候,他还代表全家向局领导和工会表达了谢意。 只不过,宋媛听他声音沙哑,有点陌生,她记得不久前,学校的艺术节开幕时,他还应邀作了开场发言,那时他音色清亮,像另一个人。 来了很多程爸爸生前的同事和朋友,宋媛一家跟着吊唁的人群退场前,她停步回望,正好看到程为向她们这边投来目光,她努力地想和他对视一眼,却被后面的人挡住了视线,她妈妈拉着她跨出了大门。 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他了。最初,高三那年,他们还有联系,那时还流行用QQ,不过他们都功课太忙了,不怎么常用。宋媛记得,他们当年考进重点班时,开学先来了次摸底考试,集齐了周边几个子弟中学的高手,她一下子没了竞争力,考了年级第十八名。所以蒋鲲鹏嘲笑她不争气,怎么干不过别校的人,特地给她看,把她QQ的备注名称改成了“十八妹”,她气得跟他扭打半天,才想起来,要去看一眼旁边程为给她的备注,她扒着他的鼠标,自己点开看了看,嗯,“明清后”。 她看完就笑了,这个不错!于是,她索性把自己的昵称也改成了“明清后”,时至今日,她用习惯了,所有的社交软件上,她都叫这个名字。 后来,等高考完,尘埃落定,也似乎是一夜之间,大家都改用微信了。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捧着手机犹豫了很久,她确实考得一般,没考上如雷贯耳的名校,但也差强人意,不算特别失手。她犹豫,是因为想问问他考到哪里了?可是又想,多此一问,他这一手好成绩,总不过是那几个赫赫有名的大学吧。所以她又放下了手机…… 又隔了很多天,老宋不知从哪里学的新手艺,自己编了个吊床,五彩缤纷的,绑在阳台的防盗网和门框上,宋媛趁着爸爸不在家,坐在那吊床上一边晃着一边发呆,再过两周她就要去大学报道了,她想着想着,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他:程为,我考了郑大,不知道你考了哪里? 想了许多天,考虑了许多种问法,抛砖引玉、故作轻松,她都想过了,最后只发了这几个字。可怜这几个字,发出去后,也没能得到回应,程为像是没收到一般,毫无反应。 宋媛每天打开看一遍,在心里疑惑:不能是因为她考得一般,就不理她了吧……他从前不这样啊! 直到她新生报到完,参加完学院的迎新晚会,在军训的大太阳地里晒得乌漆嘛黑。有天晚上,她们白天练了一整天踢正步,等到一挨床她就困得五迷三道,忽然收到信息,已经快十二点,她以为是蒋鲲鹏,眯着眼睛打开扫了一眼,居然是程为,他像是在回答她两周前的问题,他说:我考了福大。然后又接着发了一条信息来,说:郑大挺好的,而且离家近,离家近好,方便回家。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程为怎么可能只考到福大呢?他高考失手了…… 他说离家近,这话听起来,跟她爸的语调一样。宋媛觉得自己和程为相隔的大概不只是距离,更是隔着一个时空黑洞,不然怎么一条信息有这么长的时间延迟。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抱着手机又看了一遍,忽然暗自开心了一刻,而后又理智地谴责自己,真阴暗,怎么能把快乐建立在程为的痛苦上,像他这样的人高考失利一定很难受吧!可是,他没考好,让她觉得和他的差距变小了,没那么高山仰止,他和我差不多呀…… 所以那天,宋媛异常高兴地跳下床,换了衣服军训去了。 四 学长 宋媛觉得,大学真好,把禁锢他们多年的枷锁镣铐一一解绑,学校里满是青春飞扬的脸。轰轰烈烈的社团活动,硝烟弥漫的学生会竞选,天色将暗时元和广场上成双成对的校园情侣。都在启蒙着她的迟钝灵魂,脱离了鲲哥的魔爪,她也陆续收到了各种男生的示好。 其实最初,她还挺遗憾,大学的氛围太宽松了,没人写情书,大家都是直接脸对脸地问,含蓄一点地问你要微信,直接一点地就问能不能做我女朋友?刚开始她没经验,觉得当面拒绝别人不太好,都很委婉,如果要微信,她会给人家,不过会附带说:“我不太看信息哈,可能不回的时候多。”她以为人家能听懂,可惜男大学生们都太自信了,没一个人认真听她说的话。 后来被问的次数多了,她就也有点烦了,直接回复人家没带手机。如果赶上难缠的,她就信口胡诌,说自己有男朋友了,体育学院的,今天是投标枪的,明天是扔铁饼的,好像还说过是跑铁人三项的,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同班或同学院的人,都知道她有个假想男友,背后说她眼光高,心高气傲。 然而这也提醒了宋媛,一跨进大学的门槛,大家普遍有种功成名就可以温饱思淫欲的错觉,她想,程为的学校也差不多吧。先时,她怀着颗从此以后同他平起平坐的心,和他分享她大学的日常生活,拣一些有标志性意义的事件,比如她去竞选女生部的部长,还顺利当选了;比如第一学期末她中国史考了全系第一;比如她第一次参加学校的元旦钟声晚会…… 不过,反响平平,程为虽然不至于延迟两周,但也只回复几个字而已。有了这么几次,她忽然反思,也许他只是出于礼貌地勉为其难,她甚至想起,她妈妈刘女士说过,程为是个彬彬有礼的好孩子! 是啊,他从小就这么有礼貌……她一边沮丧地想着,脑海中还浮现起那些被她拒绝的自信的男生们,也许在程为眼里,她也不过是这样吧。 她坐在书桌前,狠狠皱了皱眉。 从那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发什么给他,程为的头像渐渐沉到她微信好友的最下面。可她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大一快结束时,他们学院联合几个大院,诸如:物理、材料、环水等男生多女生少的专业,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仲夏夜舞会。辅导员说一个也不能少,全部都得去, 所以宋媛也去了,跟着她们同寝室的几个女生一起。现场的组委会还准备了鲜花,于是宋媛和同来的思瑶一起,收到了好多支这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她被思瑶紧紧挽着手臂,像是要组成统一战线似的,脱不开手。有个材料学院的学长,在和思瑶说话,偶然问起宋媛的名字,她随口说了,听见他半开玩笑的回应:“你这名字有意思,宋元明清后啊!” 她听着,愣了愣神儿,后来想问问他叫什么,还没问出口,手机铃声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竟然是程为发来的。他发来的那一段话不长,但让她看了许久,思瑶向她转述人家学长叫什么名字,她也没听清。 程为说:宋媛,你最近很忙吗?过得好吗?没有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吗?我很久没收到你的信息了。 宋媛那时明白的人情世故还太少,她匆匆从舞会现场溜出来,努力地解读他这些话背后的意思,最后还是没把自己绕明白。不过她这时候也具备着姑娘们超常的臆想能力,甚至自我催眠式的发散思维:程为这意思,当然是觉得她分享的生活还是很有趣的,他既然有时间看她的信息,那起码说明他没有被别人占用注意力…… 所以她很有动力地继续时不时地给他发送她琐碎的日常生活,包括她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回家的车票,暑假去体育馆学游泳的课程表。他依旧回复得很简单,寥寥几个字,既看不出态度,也听不出意思。但即便这样,也没能磨灭她继续这么做的热情。 宋媛其实自己也知道,她在爱情这条路上开蒙得晚。她在这儿一个人自说自话的时候,当年和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鲲鹏同学已经在谈第三任女友了。她倒也不太羡慕他的精彩感情生活,这东西着实需要天赋,她实在欠缺得很。谈恋爱就像对付病毒,她就只有一种抗体,只能对付程为这一个,其他种类的,她招架不住,只有躲的份儿。 大二新学期刚开始没多久,赶上中秋节,学院办盈月晚会。宋媛那时和所有刚上大学的好青年一样,既积极又热心,被辅导员叫去帮忙布置会场。因为临时需要一面鼓,她被安排去隔壁的材料学院借。宋媛没经验,赶到材料学院的办公室,找了个同学问,人家说没有。又找了个同学,也说没有。她正在办公室走廊里踌躇,碰到上次联谊舞会上认识的学长,叫什么名字她实在想不起来了,但硬着头皮上去跟人家打了招呼,也不太懂寒暄,来往没两句,就赶着问“鼓”的事儿。把人家学长问笑了,说你等等,我去帮忙问问。 她后来借到了东西,按时交了差,同时也认识了个学高分子材料的新朋友。就是这个新朋友让她第一次知道了感情世界的复杂,也让她迅速搞清楚了男女社交的边界。 那时宋媛特别认真地学习,想要在学期末的时候再拿一次奖学金,因为老宋答应她,如果她花自己钱,允许她暑假的时候买机票去她想去的地方。她于是卯足了劲儿准备考专业课第一,她有一个长满椰子树的城市想去…… 那个姓江的材料学院的学长,自从认识了之后,她倒是常常遇见他,比较多的是在荷园食堂。因为宋媛同寝室的岳思瑶和江学长是老乡,来自同一所高中,所以宋媛见了他总是很客气,加上他给自己帮过忙,,所以坐下一起吃饭的次数也挺多。 那年,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宋媛接到江学长的电话,他说:“宋媛,你假期有时间么?我有两个外省的同学过来走走,打算去咱们这儿的博物院,我不太懂,想请你一起去,帮忙讲解一下,行吗?” 宋媛听完犹豫了一会儿,思瑶她们头天下午已经结伴去龙门石窟了,她在电话里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说:“哦,其实我们还没怎么上专业课,省博的馆藏量大,我可能也不太懂,讲不出什么。” “那总比我这样完全不懂的强,能帮个忙吗?宋媛。” 他态度诚恳,让人不好拒绝,特别是像她这样接受过人家帮助在前的,更没有立场不去。所以第二天一早,宋媛穿戴整齐地从宿舍楼下来,外面刚下过雪,她戴着厚厚的长围巾,一圈圈绕在脖子上遮住半张脸。 她抬头看了看,江学长站在楼门口不远处等她,一个人。她紧走几步上前问他:“我迟到了吗?”说着要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她一向是守时的人,担心让别人久等。 “没有没有,是我来早了。”他说着,笑了,转身引她一起往学校大门口去。 “你同学呢?”她走了一段,抬头来问他。这时候冷风里夹带着小雪珠,她鼻子冻得微微发红,像料峭枝头刚结的桃花苞。 他含笑说:“他们住在市区,我们约在博物院门口会合。” “哦,咱们学校离市区太远了。”宋媛感叹说。 “嗯,是啊,是有点远。”他附和着,顺便看了看她,她有一双江浙人标志性的大眼睛,双眼皮好几层,他觉得特别好看,比他们专业刚评出的系花好看。 他们走出学校大门口时,北风正刮得紧,地面上留下的残雪迅速结成了薄冰,宋媛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好在穿得厚,没怎么摔疼,她同手同脚地要爬起来,被旁边学长俯身搀起来,问她:“摔着了吗?” 她赶紧找了找平衡自己站直了,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没摔疼,呵呵。”又自己掩饰地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同时想起上高一那儿,也有过这么一场大雪,积雪没过脚踝,她和蒋鲲鹏、程为一起回家,两个男生在路上边走边玩,跑两步能滑出两米远,宋媛不行,运动细胞差,一步一滑像只刚上岸的小鸭子。鲲哥坏心眼儿多,突然跑过来拉她,把她拉得眼看要摔倒,她哇哇叫着:“快松手快松手,蒋鲲鹏,我要打死你!” 还好程为及时跑来拉了她另一只手,她一下子被两个人扯着,在结了冰的路面上呼呼滑出好长一段路,她紧张得手套里都是汗。到家属院门口时,这两只雪橇犬终于停了,宋媛还没等站稳,扒下手套来要揍他们,刚迈出半步,脚下一滑,跪倒在冰面上,虽然穿得也厚,却觉得特别疼,大概是因为特别生气的缘故,鲲哥跑开两步,回身来笑她:“哈哈哈,你自己摔的,不关我们事啊!” 她一抬头,满脸皱成一团,她记得程为也是这样拦腰把她搀起来,扶她站稳,还交代她:“站好了再动手啊!” 她也没客气,就近照着程为手臂上打了两下,解解气,看他仍旧一脸笑嘻嘻。 宋媛再往前走时,江学长试探着问她:“要不我扶着你吧?” “不用不用,我会小心的。”她摆摆手赶紧拒绝了,心里想着,哪至于要人扶着,那不成老佛爷了,还出什么门。 后来,他那两个西北工大的同学来得特别晚,几乎走完了大半个省博,他们才来,赶上了个尾声,买了两件文创产品,就又一阵风似的先走了。 宋媛觉得她来得有点儿多余,根本也用不上她。临出博物院大门时,在台阶上,学长拿出刚买的鸮尊钥匙扣送她,她赶紧推辞:“不用不用,我们老师也给我们准备过这个,你不用送我。” “那是你们老师的,这是我的。”他说,仍旧举在手里。 她想了想,先收下了,人来人往的,就别僵持着了。 等元旦假期结束,大家都忙着期末复习。有天思瑶神秘兮兮地回宿舍来,凑在宋媛书桌边问她:“哎,材料的江学长的是不是在追你?” 宋媛因为怕冷,正抱着热水袋看英语,转头来一脸惊讶,“没有,你听谁说的?”她立刻否认。 “你就别装了,有人看见你们约会了,还手牵手出校门呢!”思瑶靠着床架,说得绘声绘色。 宋媛听完眼睛都睁大了,惊讶于人们的想象力,“别听他们胡说,没有的事儿。” “没有吗?”思瑶满脸的故事,意味深长地反问她。 “没有!这些人不用考试吗?净在那儿传瞎话。”宋媛没多想,只摆了摆手否认,没看见思瑶转身前朝她翻了个大白眼。 五 心伤 后来紧接着期末考试,宋媛忙着复习,往返在自习教室和宿舍之间,已经忘了这件事。期间,她还把那只鸮尊钥匙扣拍给程为看,还问他:“你看,我们省博的文创产品挺好看的吧!”他回复:“好看。” 然而那天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宋媛正和几个同学一起刚走出教学楼,迎面看见一个高个儿女生,留着利落的短发,穿黑色的大衣,站在花坛边向她们这边扫视着,像是在找人。 宋媛没在意,经过她时,却忽然被她伸手拦住了,这黑衣女生毫不客气地怼脸问她:“你就是宋媛吧?” 逼得宋媛向后撤了半步,看着她,莫名觉得她来者不善,但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哪里认识过她?所以谨慎地没开口。 “你是不是叫宋媛?”对方又问。 “你是谁?”宋媛抱着几本书,身高上的劣势,显得气势不足,好在旁边同班同学都围了过来,看起来她群众基础很好。 “你知道江鸣扬有女朋友吗?”黑衣女生满脸倨傲,质问着宋媛,“你为什么要当小三儿?” 什么?什么小三儿?宋媛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但江鸣扬这个名字她听清了,是说江学长。她迟怔了一会儿,忽然一阵反感,眼神也变了,朝着黑衣女生严肃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江鸣扬只是认识而已,没有你说的这种事。” 她说完要走,冷风里众人目光灼灼,她不能多待一秒钟。却被那女生进一步拦住,甚至要伸手拉她,还好宋媛班上的同学把她隔开了,听见她碍着人群大声叫道:“你还装什么?你勾引别人的男朋友,礼物都收了,还敢说没有!” 她本来觉得这女生跑来一开口就有点蠢,她向来知道不跟蠢货多言的道理,可她这样在大风里一阵嚷嚷,说得好像是她道德败坏在先一样,她不能不为自己辩白两句。宋媛从没有过的愤怒,抱着书的手狠狠攥着书封,转身走回去,似乎声音都有点破了:“你说什么?什么礼物?你听谁说的,你去找他问清楚……”她还没说完后面的狠话,人群里思瑶冲出来先拉住了她,她显然是认识这个黑衣女生的,但她挡在宋媛面前,笑脸道:“哎呀,别说了别说了,一会儿学校保安都要来了,还以为打群架呢。走吧走吧,宋媛,咱们回寝室吧。”又转头向着那边道:“小立姐,你也先回去吧,小事儿小事儿,别闹大了……” 被岳思瑶一提醒,宋媛的同学们都拥过来,劝她先走,她总觉得没有辩白清楚,却被众人拉着,远离了战场,远远听到那女生还在说什么,大概她是骨子里不好斗,没有再冲上前去放开嗓门大吵一架,让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们大失所望,伸长了脖子也没等着揪头发抓破脸的热血戏码。从前宋媛她们子弟中学里也有打群架的事儿,她从来都好奇他们都怎么开打的,始终没亲眼见过。更不知道像今天这样的单打独斗到底该怎样胜出。她就这样沉默地被友善的同学们簇拥着离开了,关于收礼物的事,成了一个没有答案的传说。 宋媛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她第一次觉得学校的人真多,到处都是人,教学楼、图书馆、每一条路甚至每一个楼梯口都站着人。拉着她走回去的室友同学们,个个都盯在她脸上,满是同情或好奇的目光,也或者幸灾乐祸…… 她后来一个人坐在核心教学楼楼顶的台阶上,北风呼呼地刮着,寒冷逼退了无处不在的人潮,她想要的一个人的地方,唯有这个风口了。 她给吹得透心凉,太冷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对抗严寒,连脑细胞也去了,她便不再思考,就坐着。不知怎么,想起凯拉奈特莉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她对关注她的家人说:“leave me alone.” 后来她主动忘却了这件事,生活就好过多了。寒假早早回家找妈妈,她在回家的大巴上跟鲲哥感叹:“人心真不好啊,你有没有被人坑过?”她和程为,似乎总是报喜不报忧的,喜事好说,忧事总开不了口,说出来像是要乞求安慰似的,她做不出。和鲲哥不同,鲲哥没脸没皮,被姑娘瞪了一眼都要告诉宋媛一声,他们互相嘲笑,不存在谁安慰谁。 果然,那边发过来:“被美女坑上床算不算??”接着他又自己补充:“应该不算哈,我也没吃亏,哈哈哈。” 宋媛只好靠在座椅上睡觉,不再理他了。 也是那年春节时,程为发来信息,说:“宋媛,新年快乐,事事顺心。” 她后来反思,她是终于被各式各样鼓励说出爱的言论影响了,考虑了许久,微信的对话框里编辑了很多遍,又删除重来了很多遍。最后发给他:程为,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你,不知道你喜欢我吗? 他们不是都说,要大声说出口嘛。她也试一试吧! 她一点了发送键,就开始焦虑,前几秒,一直想要撤回,努力克制着,终于什么也没做,安静地等着他回复。 关于他的回复,她已经试想过了很多种情况,甚至连他没看见,或者又隔上一两周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不过,这次,他没过多久,就给了答复。 宋媛看到信息提醒,不敢马上打开,自己默默的往房间走,老宋在客厅里扬声问她:“媛媛,要不要来一颗费列罗?” 她随口回应:“不要,晚上吃糖会蛀牙。”说完关上了房门。 她坐在床沿上,想了一会儿,先安慰自己,被拒绝了也没什么,不用怕,起码对现有的生活没有影响。事后,她才反省,自己真悲观,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成功一样。 程为说:“宋媛,我们隔得有点远,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她看着他发来的这行字,鬼使神差地点头附和,是啊,说得也对,是有点远了…… 可她明显的,听到心里的梦,“砰”地一声碎开的声音。来不及细想,她觉得不能僵在这儿,所以按着先前想好的方案之一,仓促回复他说:“哦,我们在玩大冒险呢,你知道他们一聚会就玩游戏的,还好你没当真哈,你真聪明!” 她夸奖他,末尾还发了个笑脸给他。 嗯,除夕夜还在和同学凑在一起玩游戏!宋媛发完,才觉出不妥,不过她也不能再补救,因为程为紧跟着发来回复说:“哦,我就知道你们在玩游戏。”他替她的谎话佐证一下。 再接着,她是实在难过得拿不起手机来了,就缩在床头上坐着,甚至产生了幻觉,像四面透风,坐在那天“leave me alone”的台阶上。她刚刚攒够了去旅行的钱,要去那个长满椰子树的城市,可是他的回复让她顷刻间失去了目的地。 她恍惚间听到手机的提示音,谁又传了信息过来,她迷迷糊糊的,没有再看。 第二天大年初一,她在刘女士无数次进来出去的关门声里,终于醒来。她像是从昨晚开始,对手机不再有兴趣了。新年第一天,换好新衣服和爸妈一起去碧湖公园参加新年活动,手机就放在写字台上,一整天都没带走。 晚上回来时,才看到,原来昨天,程为最后还发了一条信息来,他说:“宋媛,你还会分享有意思的事情给我吗?” 她心里在想,不会了,我永远不理你,再也不理你了。发出去的信息却写着:会啊,干嘛不发呢,还是好朋友嘛。 她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文字,深深叹了口气,做人要大度,看我多有风格! 似乎是她才点了发送键,那边就回复过来,程为说:“谢谢。” 谢什么?宋媛低头瞟了一眼,看来我们隔得是有点远,连语言系统都不一样了。她没在意,还在努力地摆脱自己的低落情绪,难得的主动约了陈欣欣去文体中心看电影。 从那以后,她不太分享自己的生活给他了,不是她食言,而是她真的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能发给他。她后来拿那笔攒好的钱去考了驾照,大二暑假的时候,在蒋鲲鹏的多次邀请和威胁下,去浦东机场接机,顺便一起去玩了上海迪士尼,她也去试了试那边园区里,可以打出米奇头像的洗手液,发了这张泡沫米奇头给程为。从那以后,就剩下寂寂无声的考研生涯了。 她不再去参加学院的社交活动,学生会的工作也卸任了。寝室里和岳思瑶的关系淡了很多,她现在和纪薇薇更要好一些,常常一起去图书馆,会互相帮忙占座。研究生的时候,她俩还在一个宿舍住。研究生毕业那年,薇薇结婚,她责无旁贷地去给她做了伴娘。 婚礼上,薇薇抛捧花给她,她高高兴兴地接住了,不过拿在手里时,暗暗在心里寥落地想,这新娘捧花要是管用,没准儿她需要个十束八束的,不然怎么敌得过这百年孤独。 其实关于她的男朋友,研二、研三的时候,她妈妈也有点着急了,暑假她不敢回家,跟着学院去参加野外考古实习。刘女士和她视频,说要实在不行,鲲鲲能不能争取一下? 把宋媛听得,乐开了花儿,说:“哎呀,你是说真的么?你能忍得了鲲鲲妈的白眼儿了?天啊,你可真是个忍辱负重的好妈妈啊!” “得了得了,当我没说,鲲鲲还是别考虑了!”刘女士坚定地被宋媛吓退了,从那以后再没提过鲲鲲的事儿。 宋媛他们这样的油城孩子,成长得比较特殊,大多都是背井离乡跟着父辈聚在单位大院里长大的,没什么乡土观念。到她研究生毕业那年,该择业的时候,她读的这个文博专业,是注定不能回家来的,所以老宋说,你想接着念书也行,想工作也行,自己决定,常回家看看就好。 所以宋媛考博物馆编制时并没受到多少来自家里的阻力,反而最大的阻力,来自她的死党,蒋鲲鹏。 她那时已经考试通过,正在等复试通知,告诉鲲哥,她报了一个沿海城市的博物院,也是省博,国家一级博物馆,很不错的。 她甚至还没说是哪个城市,那边就发来了质问。 “为什么选这个地方?”鲲哥问。 “刚好有招啊,省博是不容易进的,你知道吗?”宋媛耐心解释,给鲲哥扫盲。 “干嘛不选别的博物院,没招可以等一等啊,等招了再进嘛。” “这话说的,我还想去国博呢,是我等一等就能进得去的么?” “可以呀,我帮你想办法!”鲲哥语气严肃。 “嗬!瞧你这口气,你快继承皇位了吧,大太子!”宋媛忍不住调侃他。 ……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宋媛以为话不投机,就算了吧,要挂断电话,却又传来鲲鹏低沉的声音,他说:“你还是为了那两个椰子吧?” 这回轮到她沉默,不过她马上反驳说:“你是又想被拉黑了吧,我有那么幼稚吗?我现在在选择我的工作,跟谁都没有关系。” 然而等她放下电话,坐在电脑前许久没有动,怎么办?鲲哥说的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选择,也还是关于那两个椰子。 1、 青春校园+治愈都市,美好的久别重逢、暗恋成真的初恋故事,在豆瓣数据很好。 2. 深情隐忍程为VS温暖坚韧宋媛,从校服到婚纱,治愈的双向奔赴。 3.作者走走停停啊,豆瓣阅读签约作者,文风青春治愈。 著有长篇小说《春藤树》、《在他之前 在你之后》、《苍苍》等热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