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浙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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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33917081
柚子是我姨妈,也就是我妻姑妈的女儿。妻比柚子大两岁,我比妻小 一岁;我用不着喊妻作姐姐,柚子却一定要称我作哥哥。近两年我同妻接 触的机会自然比较多:当我们大约十岁以内的时候,我同柚子倒很亲密的 过了小孩子的生活,妻则因为外祖母的媒介,在襁褓中便替我们把婚约定 了,我和她的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隔住,从没畅畅快快的玩耍过,虽然 我背地里很爱她。 妻的家几乎也就是我同袖子的家。因为我同柚子都住在城里,邻近的 孩子从小便被他们的父亲迫着做那提篮子卖糖果的生意,我们彼此对于这 没有伴侣的单调生活,都感不着兴趣;出城不过三里,有一座热闹村庄, 妻的家便在那里。何况我的外祖母离了我们也吃饭不下哩。 我同别的孩子一样,每年到了腊月后十天,总是屈着指头数日子;不 同的地方是,我更大的欢喜还在那最热闹的晚上以后,——父亲再不能说 ,外祖母年忙不准去吵闹了。我穿着簇新的衣服,大踏步跑去拜年,柚子 早站在门口,大笑大嚷的接着,——她照例连过年也不回去,这也就是她 比我乖巧的好处。(现在想起来,也许是我的家运胜过她的原故。)大孩子 们赌纸牌或骨牌,我同柚子以及别的年纪相仿的小孩——我的妻除外—— 都团在门口地下的青石上播窟眼钱,谁播得汉字那一面,谁就算输。在这 伙伴当中,要以我为最大量。外祖母给我同柚子一样的数目,柚子掌里似 乎比原来增加了,我却几乎耍得一文也没有。柚子忽然停住了,很窘急的 望着我,我也不睬她,仍然带着威吓的势子同其余的孩子耍。剩下的只有 两只空掌了,求借于一个平素最相信我的朋友,柚子这才禁不住现出不得 了的神气喊道:“炎哥,不要再耍吧!”我很气忿的答她:“谁向你借不成 !” 许多糖果当中,我最爱的是饧糖。每逢年底,外祖母把自己家的糯谷 向糖店里去换,并且嘱咐做糖的师父搓成指甲大的颗粒;拿回家来,盛在 小小的釉罐里,作我正月的杂粮。柚子本不像我贪吃,为我预备着的东西 ,却也一定为她预备一份。外祖母当着我们面前点罐子,而且反复说道, 反正只有这么多,谁先吃完了谁就看着别人吃。我心里也很懂得这话里的 意义,我的手却由不得我,时刻伸到罐子里拿几颗。吃得最厉害,要算清 早打开眼睛睡在床上的时候,——这罐子本就放在床头。后来我知道我的 罐子快完了,白天里便偷柚子名下的;柚子也很明白我的把戏,但她并不 作声。未了仍然是我的先完,硬闹着把柚子剩下的拿出来再分。 外祖母的村庄,后面被一条小河抱住,河东约半里,横着起伏不定的 山坡。清明时节,满山杜鹃,从河坝上望去,疑心是唱神戏的台篷——青 松上扎着鲜红的纸彩。这是我们男孩子惟一的游戏,也是我成年对于柚子 惟一的贡献。放牛的小孩,要我同他们上山去放牛;他们把系在牛鼻子上 的绳索沿着牛头缠住,让它们在山底下吃草,我们走上山顶折杜鹃。我捏 着花回去,望见柚子在门口,便笑嘻嘻的扬起手来;柚子趁这机会也就嘲 弄我几句:“炎哥替芹姐折花回来了!”其实我折花的时候,并不想到柚子 之外还有被柚子称作“芹姐”的我的妻。柚子接着花,坐在门槛上 唱起歌来了。 爷娘比我一条龙。 哥莫怨, 嫂莫嫌, 用心养我四五年; 好田地我不要…… “柚子只要好妆奁!”我得意极了,报复袖子刚才的嘲弄. 抱村的小河,下流通到县境内仅有的湖泽;滨湖的居民,逢着冬季水 浅的时候,把长在湖底的水草,用竹篙子卷起,堆在陆地上面,等待次年 三四月间,用木筏运载上来,卖给上乡人做肥料。外祖母的田庄颇多,隔 年便托人把湖草定着。我同柚子毕竟是街上的孩子,见了载草的筏,比什 么玩意儿都欢喜,要是哪天中午到筏,那天早饭便没有心去吃。我比袖子 固然更性急,然而这回是不能不候她的,有时候得冒火,帮着她拿剪刀同 线,免不了把她芹姐的也误带了去。白皑皑的沙滩上,点缀着一堆堆的绿 草;大人们赤着脚从木筏上跨上跨下,四五个婀娜的小孩,小狗似的弯着 身子四散堆旁;拣粪的大孩子,手里拿着铁铲,也偷个空儿伴在一块。这 小孩中的主人,要算我同柚子了,其余都是我两人要来的。这湖草同麻一 般长,好像扯细了的棕榈树的叶子,我们拾了起来,系在线上,更用剪刀 修成唱戏的胡子。这工作只有袖子做得顶好,做给我的好像更比别人的不 同,套数也更多哩。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