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长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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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2019年中国散文精选/2019中国年选系列
ISBN: 9787570213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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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之殇 马力 一生低头而不习惯仰观的人,注定不会理解冯如对于天空的感情;心灵没有插上翅膀而无高远志向的人,注定不会像冯如那般骄傲地向前飞翔。比起相隔的年月,灵魂的距离*为辽远。 天才降生于世间的某个角落。自从在广州城白云山麓的黄花岗看过冯如的墓冢,我的心便飞向这个角落——恩平市牛江镇杏圃村,那里的一条窄巷里,留有冯如的故家。 粤西南的地气极旺,近处的田亩、远方的坡岭,都被泛黄的水稻、鲜翠的树色遮覆。桉树像是栽植得多些,枝丫已够繁密的了,竟挂不住过浓的绿意,任它涌浪般漫溢。 在云雾弥漫的金色的季节里,赶路的我,瞧见在尘土中行走的乡民,瞧见在田塍间割稻的农人,顺着一道土路拐进村中的时候,还瞧见村口的那个池塘,汪着莹澈的水,波纹的闪光让纤云的清影含上了笑,闲缓地流泻。很细的柔漪叫太阳晒得倦了,懒懒地漾。若逢星前月下,我倒乐意把这里认作一个清静的所在。村中男女,临池闲话,农事、年景和家常,聊不尽。场圃上摊晾的稻谷、箩筐里带秧的花生、沾着泥土的豆荚,散发出微甜的清香。丰满的金黄色浮影般荡开,我嗅到了庄稼成熟的味道。快到正午了,闷热的天气里,几个老人撂下手里的活儿,把木耙和扫帚往墙头斜着一放,就坐在房檐的阴影下,守着汗珠子换来的收成,眼角堆满笑纹。这是极有光彩的笑纹。他们明白,这片热土上,生长饱粒的稻米,生长圆鼓的花生,也生长飞天的梦想。 村里的宅子,有矮旧的砖屋,也有新葺的小楼,门户相依得紧。瞅那样子,恰可用得上“望衡对宇”这四字。一条狭长的巷子,从两侧的院墙间挤过去,阳光泻不进来,墙面生了绿茸茸的苔藓,地面和墙根常常返潮。 冯如的旧宅,离巷口没几步,青色砖壁光滑的表面早被时间刻上细密的褶痕,披覆的尽是百年老屋的沧桑。山墙开了一个方窗。顺着望上去,檐下有灰塑浅浮雕彩色卷草纹,装饰出的旧意味颇可含咀,很像是给一件古董镶嵌上精美的花痕。硬山顶两边的坡面,灰色的鳞瓦还是当年的吗?屋脊向外略翘,两端的陶制鳌鱼,很似北方的鸱吻,岭南民居常用的龙船脊,大约就是它了。院门像是新漆过,在巷中诸户中,特别显出它的一点红。阶前还设一道屏风那样的栏板,用处推想也在隔挡上面,颜色同样是红的。 两廊一厅,是这个老宅的格局。室内昏黝,若不是小小天井露出一块蓝蓝天空,叫灿亮的阳光直落下来,且把饰在墙上的彩色砖雕图案映得分明,我的心境真有些黯然了。屋里一个人也没住,发不出一点清细的声音,我放轻了脚步。屋室中的一切都安详地沉睡着。几件老家具立在暗影里,像是堆集的枯瘦躯骨,灰尘也蒙了上去,在长年湿闷的天气里,断不了散出一种陈旧的气息。架子床、八仙桌、靠背椅、石磨、灶台,抹不去昔年的痕迹,未曾湮灭的记忆的影子静静地印在上面,普通乡村农户的清俭家风也能约略看出。屋角放着一对木盆,据说是冯如幼时洗澡用过的。盆中清亮的水,带给他身体的洁净。 冯如的心灵也是洁净的。他觉得天空比大地清朗,没有障蔽遮断纵意的眺望,也没有缰索羁勒浪漫的憧憬。对天空的渴望,让这个孩子过早地把飞行的理想接纳到身上。心极灵,手极巧,冯如从小就令人喜欢。一番摆弄,出手的东西就是不同。他做出的风筝,能挂上两只木桶升到百米高的空中,带远了一颗自豪的心。他对人生充满向往,眼前全是舒卷的白云,全是欢舞的霞光。“少年之才,在于发明”,是乔纳森?斯威夫特讲出的。对于新知的敏觉,对于来日的想象,以及宏远的志愿、风发的意气,在冯如那里都有特别的显现。一双充溢青春意气的明眸,望到了岭南天野上游动的云浪,望到了寥廓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他的目光偏爱追寻鸟翼的飞行轨迹,心也摆脱大地上的所有桎梏,翩翩远翔。上苍把飞翔的禀赋给了这个乡村少年,仿佛也对他的命运做了刻意的安排。清廷在甲午战争中败北的那一年,他真就飞离了故乡——怀着淘金梦的亲戚,把年少的冯如带到了大洋彼岸的旧金山。 他的心仍在飞。创办“广东制造机器厂”的时候,冯如从旅美华侨的眼神里,看到了振兴实业的鸿志。研制飞机,他抱定这个念头,**是受到一种愿心的感召,这种愿心就是“壮国体,挽利权”。 我怎能知道当年的冯如,心里是否装着佩特瑞克?亨利的那段名言:“指引我前进步伐的明灯只有一盏,那便是经验之灯。帮助我判断未来的方法只有一件,那便是过去的事。”走在创制路上的冯如,借镜观形,异邦的机型设计和工艺流程,进入他的视野。这让我相信,他从同行的得失中学会了别人所没有学到的东西。美国人莱特兄弟**的动力载人飞机,展翼冲向长天,这消息,抓住了冯如的想象力,激发起创造的潜质。在审视他人的成果时,冯如*清楚独立创造的意义,且勇敢地喊出了自励的话:“苟无成,毋宁死!”他的精力在光阴中消耗,孜孜矻矻,中国人自己设计与制造的**架飞机,在他的手中诞生。这架飞机打上了鲜明的个人印记——冯如一号。双翼带着啸声升上高空,是多么奇异的一刻!引擎的巨大轰响在透明的空气中振荡,恍若心底发出的欢呼:这是天才的胜利,这是无上的褒赏!这飞,不是啁啾枝头的燕雀之飞,不是低掠蓬蒿的学鸠之飞,不是扑棱水面的野鸭之飞;飞就要飞出苍鹰的雄健,鲲鹏的狂厉,海燕的高傲。云罅间的阳光,照亮冯如激动的脸膛。无数视线跟随着他,瞥望机身清晰的轮廓在耀眼的晴光中翔舞,那是世间*美妙的注视。成功的喜悦是无比珍贵的酬报,欢笑和泪水,飞向蓝天上盛开的花朵。 令当世讶异的奇迹,叫时人称颂的壮举,这位“东方的莱特”惊骇当世。世界航空**,“冯如”二字开始接续威尔伯?莱特、奥维尔?莱特、格伦?哈蒙德?寇蒂斯的名字。首飞的告捷,让冯如的内心一派光明,他沉浸在美妙的享受中,情绪跃至欢乐的极巅。飞翔提供了人生的高台,他能够站在上面俯览大地万象。机身前展开的远景,也许叫他想起美国超验主义哲学家爱默生的话:“继续不断地努力使自己**自己,努力在自己的*高峰*造一高峰。”人生在飞翼上负载,意念在翱翔中确立。大胆的思想和行动,统摄着他的周身。带着活力、**与希冀而鼓翼朝着云端飞去的灵魂,风挡不住,云遮不住。 人类在试验中向前每走一步,都会陷于危险中,这简直成为铁一样的律则。没有谁可以预知哪次试验能免于灾难。在英雄那里,充满内心的不是战栗,却是昂奋。这种超凡的气质,流注到每一位先驱的魂魄中。既然命运把这位叫冯如的飞行家送到了世上,已将生命交给天空的他,心灵的羽翼如同迎风的旌麾,定要喷卷炽盛的彩焰,在浩茫苍宇射出新的光。成功的欢欣很快变为个人生命史中的段落,新的冲动好似飞涌的激流,在伟大的行动者内心摇荡。冯如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未来,信念之树依然在心中生长。他决心再试锋芒,创制**所期待的新东西。他要热情拥抱飞行的第二个开端,在汗水中产生惊人的拓展。 研造就这样继续着。功率*大的机型——冯如二号终于在挫折中临世。又一个巨大的希望迎向众人滚烫的目光。冯如登上机身,开始了又一次试飞。阳光*先落在平展的机翼上,在他的眼睛里,闪过奥克兰寒冬的郊野,闪过旧金山宁寂的海湾……他要这高,他要这远!那在蓝天上飘荡的云絮,那在冷风中浮闪的流霞,向他透出谜一样的微笑。一道欢乐之光映上他的面颊。簇新的飞机轻旋着,飞鸟一般在青色的天空下欢悦地拍打翎羽,迎着艳阳温暖的光芒、海面灰白的浪花,一程一程地飞,那翩跹的姿影宛如曼妙的舞蹈,天风吹得双翼猎猎颤响,荡出一阵生命的节奏。霎时,陆地和海洋都驯顺地匍匐了。异国的穹苍下,腾跃着添了飞翅的中国龙。 那时的冯如,《马关条约》令他忧懑,日俄战争令他激愤。他的瞳眸深处燃烧着热焰,发誓要把凌霄的翅膀插给自己的**。“中国之强,必空中全用飞机,如水路全用轮船。”航空救国的理念犹若灼灼燃烧的火炬,导引他的前路。热诚之心是伟大事业的动力源。先天的才能与后天的品格,成就**的人。冯如的心在发烫,责任,一个中国人的责任,控御了他的意识。思想的飞跃让他*愿倾听这样的谆言:“一个人不知道他正走向何处时,他永远不会升得太高。”(克伦维尔语)他要效命祖国,在那里,他才能攀上事业的峰峦。信仰之翅让他离太阳*近,也离理想社会*近。 冯如携带飞机零件回到广州,在燕塘的一座砖木平房里完成组装。他盼着在故国的天宇高飞。革命党人发动的黄花岗起义,引来清廷对冯如的疑惧,原定的飞行表演取消了。沉重的政治空气压来,他陷入深度的彷徨,被围在忧悒之中。他无法忍受强国意识的荒芜,在那段痛楚的时间里,理念全靠飞翔之梦支撑。所幸在他归国不久,爆发了一场辛亥革命,划分开君主专制与民主共和两个迥异的时代,也向在焦愁中求索的有志之士打开了通往真理的道路。奔腾的洪流激旋在冯如心上,航空救国的希望他看到了,个人的前途他也看到了。他成了这场革命的参加者。广东革命军飞机长的职衔,标示着冯如新的政治身份。比起“中国飞行之父”“中国始创飞行大家”“中国**位飞机设计师”这样的赞誉,它的现实色彩*能唤起一种庄严感。热爱自身的使命,尊重自身的事业,使冯如的奋勉饱蕴着一种神圣的气韵。在风云激荡的人生戏剧中,他始终作为主角处于舞台中心,吸引世界的关注。 这样有作为的一个人,他的生命不是被时间结束的,竟是在一次飞行表演中遭逢了意外。一位老人还记得冯如出事前的样子:“头戴箕帽,身穿黑西装,脚穿长筒马靴。”我见过一份《申报》影印件,述其况较详:冯如在燕塘演示飞行,观者过万。甫飞至数丈,骤然失速,竟从空中斜跌而下,为竹林所挡,全机粉碎。冯如掷地,被铁枝插穿数处,即抬往北校场军医院,因伤重身死……顷刻,一种沉痛的惊愕凝成共同的表情,僵在众人面庞上。死神的魔影狞厉地逼近,攫住了冯如,阻止了他迈向崭新远景的步伐。理想和追求、恒心和抱负、热望和眷恋仍未在心中断灭,依然寄托于翼展宽平的机身上。他用尽*后的力气,对助手留下勉励的叮嘱:“勿因吾毙而阻其进取心,须知此为必有之阶段。”这心音的激响,这伟大的遗言!弥留的一刹那,他的心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