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湖南文艺
原售价: 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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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72618574
主编艾姬,资深图书策划编辑,拥有8年青春文学杂志执行主编经验,策划出版过《哑舍·零》等畅销百万册的图书作品。
但琼花无恙 文/倪光 纵使普天之下,有再多人匍匐于慕容韫足边,却唯独沈喑,能做她的恶犬,亦做她的不二之臣。 护国长公主×乞儿小侍卫 一 沈喑被捡回去的时候才九岁。 九岁的小乞丐,扑在泥里,同一群比她不知大了多少的老乞丐抢吃食。那吃食也不过是块发了霉的烧饼,被泥水浸湿了,又被无数肮脏的手抢来夺去。 侍卫将沈喑提起来的时候,她正将那块饼塞到嘴里。饼太硬,她就梗着脖子往下咽,一张脸被泥糊得不辨五官,唯有一双眼睛,亮得似燃着一把火。 她很轻,比一只猫重不了多少,乖乖蜷缩在那里,人畜无害的样子。侍卫放松了警惕,却在下一刻就被她狠狠一口咬在了手腕上。 侍卫吃痛松了手,沈喑落地要跑,却又撞入了一个怀抱中。 那时节刚刚入春,春寒料峭,肃杀的风自漠北一路吹到了江南,墙角几枝桃花开得伶仃单薄,零落的影子横斜在青色的衣角上,映出那人一双闲散昳丽的凤眸,挺直的鼻梁上,印着一颗淡淡的朱砂红的小痣,端的是一副薄情寡恩的美人相。 这样的美人儿,沈喑过去从没见过,似是将自己衬成了脚边的泥,离得近了,都觉得玷污了她。 可美人儿的脾气很好,被她撞了也不生气,反倒问她:“你跑什么?” 沈喑警觉道:“那块饼是没人要,我才吃的。” 美人儿耐心道:“我不是要抢你的饼——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往后,便再也不会挨饿了。” 沈喑出生时便遇到干旱,往后的九年人生,多在颠沛流离。她是女子,又无父兄庇佑,若不是天生凶悍,早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往日不是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信了的人,尸骨如今已经腐朽。 所以她只道:“那你现在先给我两个馒头。” ——就算是骗她,她也要做个饱死鬼。 那人便笑了,望着她的眼神带着点极淡的怜惜与遗憾。 后来沈喑才知道,原来自己真是走了大运。 那桃花下的美人儿便是大靖长公主慕容韫,亦是她未来要效忠一生的主子。她被带了回去,一日三顿,顿顿有肉,她初时还觉得是在做梦,狼吞虎咽吃了,当晚就闹起了肚子。 太医诊治,她是猛地饕足不好克化,需要再好好饿两顿。她原本恹恹的,闻言差点跳起来:“你这老匹夫,胡说八道什么!” 太医不和她计较,她却凶得要命,要拿枕头砸太医。第二日,她就被送到了慕容韫面前。 那时正是早膳时间,她乖乖站在那里等着。慕容韫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因在自己宫中,只穿着件家常的衣裳,流水似的长发沿着肩头蜿蜒落下,赤裸的足踩在细密的地毯上,竟比白玉更要耀眼。 她看得有些呆,只觉得这位公主,从头至尾,无一处不美。在她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只蝼蚁,又怎敢亵渎神明? 可慕容韫坐下之后,却问她:“太医让你饿着,是为你好,你做什么打他?” 她更呆了:“您……您怎么知道?” 慕容韫没有回答,只看了她一眼,旁边的大宫女提醒她:“公主让你坐下。” 她连忙坐下,却又不敢动,慕容韫便道:“喝粥。” 她连忙捧着碗就往嘴里倒,慕容韫却又说:“慢点,一口一口喝。” 慕容韫风流天成的凤眸,望人时总有种睥睨之意,明明应当权杖天下,却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喝粥。 她无措到了极点,喝得束手束脚。等她喝完,慕容韫这才收回了视线:“往后每日,都来我这儿用膳。” 这是天大的荣耀,一个小乞儿,竟能与公主同席。 两人一张圆桌,她总觉得自惭形秽,连筷子都不敢动,慕容韫便亲自替她夹菜。她吃饭免不了狼吞虎咽的毛病,可只要慕容韫看她一眼,不必开口,她就知道自己该慢一点。 日后回忆,那竟是人生中难得的温情时刻,雕花的窗外,日光投进屋内,映得檐下一瓶折枝梨花落下斑驳的影。 慕容韫的背脊永远挺得笔直,雪白秀丽的面上神色沉静,似一枝牡丹,生来便要这盛世做她裙下的点缀。偶尔抬眸,闲闲扫过她时,她心中总是有一点无措,却有更多的快乐。 纵使普天之下,有再多人匍匐于慕容韫足边,却唯独沈喑,能做她的恶犬,亦做她的不二之臣。 二 慕容韫一直陪着沈喑吃饭,硬是替她改掉了吃饭狼吞虎咽的坏毛病。 作为大靖的大长公主,慕容韫原本是被当作皇太女看待,十年前,太子降生,原本被委以重任的慕容韫一下子处境尴尬起来,还好皇帝疼她,特意将兵权给了她,又赐了她“护国长公主”的头衔。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连年的水旱蝗灾,整个大靖哀鸿遍野,往年的盛世光景不再,竟显出了岌岌可危的征兆。 皇帝年迈,身子骨弱,治国的重担便到了慕容韫身上。多少次吃饭时,急奏传来,慕容韫便要匆匆起身。 沈喑年纪小,却也知道利害,慕容韫走了,她便跟着侍卫一道练武。侍卫都是精心挑选的好手,见她用心,忍不住笑了:“你一个小姑娘,练这个做什么?公主宠你,等你大了,替你许个好人家。” 沈喑却说:“我不嫁人。” “你不嫁人要做什么?” “我要跟着公主。” 侍卫们便笑了,都说她有志气。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不是有志气,她只是要跟着慕容韫。 慕容韫是这天下间最了不起的人,她便不能只做个闲人,否则哪里配在她身旁有一席之地? 她没有天分,便要下苦功,旁人练一个时辰,她便练两个时辰。到了夜里,下人房中禁燃烛火,她便借着月色、雪光,艰涩地将书上的字背到心里。 连慕容韫都劝她:“过刚易折。你年纪小,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可她知道,自己不像慕容韫天生聪颖,若不笨鸟先飞,哪里能够得偿所愿? 这样的勤奋,终于让她成了慕容韫身边的一把好手,那些教授她的侍卫早已不是她的对手,纵使是饱读诗书的学士,也为她而啧啧称奇:“若你非女子,当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 她哪里需要什么作为?她的一切,都是慕容韫赠予的,她所图所求,也不过慕容韫的回眸一顾罢了。 沈喑十五岁时猛地开始抽条,她长高了个子,往日的衣衫都短了不少,借着铜镜自照,能望见一张秀丽的面孔,眉眼都是浓的,只唇色是淡的,眼角尖尖,像是狐狸。 那一日慕容韫正在批阅奏折,她站在旁边磨墨,窗外大雪纷纷,落得满殿都是冷月似的反光,慕容韫漫不经心扫过她时,手中的笔忽然停在那里。 一颗很大的墨汁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了,慕容韫眼底藏着喜怒不辨的光,望着她,似是透过她,看向一段求而不得的过往。 她听得慕容韫喟叹似地呢喃:“阿寿。” 声音清冷,却又缱绻。 她大着胆子抬起眼睛:“公主,您在喊谁?” 听到她声音的一瞬,慕容韫眼底的光熄灭了:“一个故人罢了。” 她又问:“我很像您那位故人吗?” 慕容韫似是没有预料到她会问这个,唇角翘起,却又叹息道:“你同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若无半点相似,她又怎会看自己看得出了神? 只是沈喑没有再问,她知道自己能在慕容韫身旁,已是叨天之幸,又怎敢去奢望更多? 那夜之后,慕容韫便离了宫,却没有将她也带上。别的侍卫都说是公主疼她,出这一趟差事辛苦,特意将她留下。可她知晓,一定是慕容韫不肯看到她。 伤心是有的,更多的却是好奇。那个叫“阿寿”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才会让慕容韫在某个发现自己与那人相似的瞬间,这样失神。 那年春天是个难得的好天候,慕容韫回来时,沈喑特意守在门口等着。枝头的梨花簌簌而落,盈满了衣襟,她远远看到慕容韫的凤辇落下,里面出来的,除了慕容韫,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个极为小巧纤细的少女,穿着一袭梨花白的裙子,裙角用银线绣了花纹,走动时,如水光潋滟,越发衬得一张面容如雪般晶莹清丽。 少女俏生生立在那里,沈喑竟一时不敢上前,还是慕容韫看到了她,唤她说:“躲在那里做什么?” 沈喑这才慢慢地走了出来,听到少女问慕容韫:“阿韫,这人是谁?” 慕容韫回答说:“这是我同你提过的沈喑。” “原来是她。”少女含笑望向沈喑,声音天真娇嫩,“我叫阿授,九文山山主的女儿,沈喑姐姐,往后,请多多指教。” 她竟然叫阿授! 公口中念叨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少女。 沈喑僵在原地时,慕容韫已经被少女缠着走了,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顾得上同她说。 远方的夕阳即将落下,仿佛一捧很小的、即将熄灭的灰烬。树梢的梨花落尽了,满地都是狼藉的白。皇城内渐次亮起了灯火,最高处慕容韫的宫室内,流水一样送入各色珍馐—— 那都是为了宴请阿授。 阿授手松,一掷千金,人人都得了赏赐,大家都为贵客的到来而欢呼雀跃。夜里,下人房中,侍女们争相攀比着阿授赏给她们的首饰,有人问沈喑:“公主那样宠你,阿授小姐也一定送了你大礼吧?” 见沈喑不语,有人小声说:“可我听说,阿授小姐不喜沈喑,还和公主吵了一架。公主为了哄她,答应明日带她去玉清池赏琼花呢。” “啪”的一声,是沈喑不小心握碎了一只白玉的发簪。血沿着掌心滚落下去,可沈喑却不觉得痛,只是惊讶,看起来温润无害的玉石,原来也能伤人。 宫中唯有一处有琼花,相传三百年前,有仙人乘风而来,助大靖定鼎于此,后仙人溘然长逝,化作琼花,三百年未曾凋谢。 沈喑以前也曾好奇过这样的传闻,同慕容韫提过一次,想要去看看。那一次,慕容韫却大发雷霆,沈喑这才知道,这片琼花,竟是慕容韫的禁忌。 禁忌在有些人面前,也并不算什么。 只是她沈喑,并非能让慕容韫破例的那个人罢了。 三 九文山作为国教所在,一向地位崇高,在历任山主面前,甚至连皇帝都要垂首行礼。作为山主之女,阿授说是公主也不为过。 她一来到宫中,便住进了慕容韫的寝宫。沈喑按照往昔的时辰,来找慕容韫用膳时,便看到阿授正坐在她原本的位子上,言笑晏晏地缠着慕容韫说笑。见到沈喑,阿授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问慕容韫:“她来做什么?” 慕容韫说:“她一向是同我一道用膳的。” 阿授桃花似的眸子弯了弯,撒娇说:“可我在家中,爹爹一向只许我同他一道用膳。阿韫,你是公主,可以陪我,可是沈喑姐姐……” 这话说得隐晦,却不外乎是说沈喑身份太低。 沈喑不语,只是垂下头去,殿内安静了许久,她终于听到慕容韫说:“你先下去,若有什么喜欢的菜,要小厨房做来给你。” 沈喑的心往下沉去,沉到了看不见的地方。那些曾给她的优待,在旁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间,便被收了回去。 幼时的三餐不继,让她留了一身的病,全靠慕容韫替她细心调养,如今不过不按时吃饭,胃便又隐隐作痛。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沈喑转头,看见一张娇嫩的面容。阿授站在她身后,怀里抱着一捧花枝,那花格外皎洁,花瓣如透明的一般,唯独在花心处,泛起一点潋滟的红。 阿授笑着问她:“认得这是什么花吗?” 沈喑不语,阿授便继续道:“这便是琼花了。阿韫带我去看,见我喜欢,便替我摘了,让我插在瓶中。沈喑,听说你之前也曾想去看琼花,你知道,阿韫为何不肯带你去吗?” “我不想知道。” 见她开口,阿授笑意更浓:“其实你在意得不得了吧?沈喑,你不过是一介乞儿,能在阿韫身边这样久,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琼花是仙人之躯所化,哪里是你这样下贱的人能够染指的。就像阿韫,看起来离你很近,可她是天边的云,你却不过是她足下的泥。” 阿授的声音娇甜软糯,带一点南音,格外动人,哪怕说着这样的话,眉眼间仍是含笑。 一等一的天真烂漫,也是一等一的残忍。 胃疼得更加厉害,却又似乎不只是胃,更像是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沈喑额上疼出冷汗,背脊却仍挺得笔直。 “那又如何?” 阿授一愣:“什么?” “我出身是不如你高贵,可过去数年,都是我陪在她的身边。你知道她每日用膳后喜欢小憩一炷香的时刻吗?你知道她批阅奏折的时候只喝雀舌茶吗?你知道她从不用龙涎香,只用梅香……” 阿授气道:“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只要我想,我能将九文山的一切都给她!” “她是护国长公主,生来便要守卫大靖,真的会喜欢一个将皇权踩在脚下的人吗?”眼前一阵阵发黑,沈喑用指尖刺入掌心,苍白着脸微微一笑,“况且,阿授小姐,你有朝一日,注定是要嫁人的。可我却能一直陪在公主身旁,死生不离。” 阿授终于忍不住,自袖中拿出一柄长剑,指向沈喑:“你这贱仆怎配!” 沈喑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远处的影子,她明明能躲,却没有躲开,任由那锋利的兵器刺向了自己。 剑入胸膛,再往前半寸便是她的心脏,却止步于此。 漫天飞舞的琼花花瓣间,慕容韫神色冷厉肃杀,将沈喑单手抱在怀中。沈喑吐出一口血来,望着慕容韫,忽然无声地笑了。 这一次,是她赌赢了。 再睁开眼时,沈喑望见床头的花瓶里插着几株木兰花,慕容韫正坐在一旁,垂眸批阅奏折。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怕她睡不安稳,屋内没有点灯,唯有窗外的月色透了进来,冷冷地落了满地。 她觉得口渴,沙哑着声音问:“公主,您怎么在这儿?” 慕容韫闻言抬起眼睛,自一旁倒了杯温热的水递到她嘴边,等她喝了才淡淡道:“怕我一眼没看到,你就死了。” 她被呛了一下,听到慕容韫叹了口气:“阿授的武功不过平平,那长剑却是九文山的神器,你如今寒气入体,不知要调养多久才能痊愈。沈喑,为了赌气,值得吗?” 慕容韫难得这样喊她,语气中竟有了鲜明的怒意。她忍不住要笑,一双眼睛亮得像是星星:“公主,您是生气了吗?” 慕容韫被她问得一顿:“我是气你不知道珍惜自己。” 她笑得越发开心,将脸埋在慕容韫的掌心里,梦呓似地轻声说:“能被您护着,我便是死了,也觉得开心。” 她看不见慕容韫的神情,也不敢去看,生怕她会抽出手来,弃她于不顾。 还好她没有。 “我不会让你死的。”慕容韫的声音似是泠泠的泉,泉水一滴一滴,落入她的心底,“沈喑,你信我。” 屋内安静至极,听得到一朵花开的声音,木兰花在夜色里,乍然望去,也似琼花。慕容韫的掌心冰凉,被她的泪淌过时,却带着一点脉脉温情。 她这条命,本就是慕容韫捡回来的。她掌着她的生杀大权,要她生死、要她枯荣。 心口的伤隐隐作痛,痛中也生出快意,这一生她注定为慕容韫而生,为慕容韫而死,哪怕伤痕累累,也不觉有悔。 四 因着受伤,沈喑在慕容韫宫中住下了。 听说阿授发了极大的脾气,将整个屋子砸了个粉碎,却没有闹到她的面前。新来的小婢女和她悄悄说:“是公主吩咐,不许阿授小姐来打扰您。” 这一局,是她胜了,哪怕胜得惨痛。 九文山上积雪皑皑,山主赠予阿授的那柄剑由千年玉髓铸造。太医诊治,往后余生,她体内的寒毒都无法排除干净,每到天冷,骨缝都会透出阴冷的寒气,折磨她,不死不休。 因着她怕冷,慕容韫特意赐了她一尾狐裘,雪白的毛皮,三寸的出锋,轻轻一吹,便盈盈地颤了起来。 小婢女来通风报信:“这是九文山特意将豢养的三尾狐剥了皮,送给公主,没想到公主转手就给了您。阿授小姐气得要命,和公主大吵一架,哭着跑了出去。” 这样的盛宠,她听了却也没有多少得色。九文山一脉向来桀骜,对待朝廷从不肯俯首,如今为了阿授,刻意讨好慕容韫,慕容韫却这样不留情面…… 窗外忽然响起连绵的钟声,自皇城最深处的銮殿内,一路蔓延至方圆百里的京师之中。无论殿内殿外,所有人都惊在原地,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了一声悲鸣。 “陛下——” 那是丧钟,只为当朝天子而鸣。 皇帝驾崩,幼帝登基,慕容韫作为大长公主,风雨兼程赶回京中。 她回来时,已经是三日后,那日下了大雨,浇湿了窗外满枝早开的杜鹃。慕容韫进屋时,身上还带着沉沉的水汽。 雨将天地都淹没,她的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整个人如同艳鬼,锋利而凄艳。 沈喑连忙起身,要她坐下,又拿被子将她裹了起来,她没动,只是那样静静地垂着眼睛,忽然喊她:“沈喑。” 她连忙道:“我在。” “沈喑……”慕容韫问,“你还记得你爹娘吗?” 沈喑出生时,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父亲含辛茹苦地养育她,却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她沉默了一会儿,她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可原来那些面目,还都历历在目。 “记得。” “我走之前,父皇将我喊到御书房,他赐了我一幅字,上面写着‘审慎’二字。我知道,这是他在暗示我,我在朝中,势力过大,对太子影响不好。我要跪地谢恩时,他却又拦住了我。父皇要用我,却又要防备我,他是帝王,亦是父亲。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沈喑……” 慕容韫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似乎借着这两个字,来汲取一点力气。 “我却忽然想不起来,父皇究竟长的什么模样了。” 天家无父子,可曾几何时,她也是被抱在怀中娇宠的公主。只是时移世易,天子有了更为怜爱的幼子,难免要为幼子筹谋。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女儿,如今却成了皇权的阻碍。 所以提防,所以拉拢,所以已经许久未曾抬眸去看,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何等模样。 窗外雷声滚滚,春日惊雷处,旧日光阴也短。慕容韫的指尖冰冷,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能感觉到,有滚烫炽热的水珠滚落,那是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独属于天之骄女的尊严。 她紧紧地抱住她,似是抱住她无人可诉的痛楚。 在最难过的时刻,慕容韫想起的,终究是她,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阿授。 “公主。”心被慕容韫的一颗泪灼烧,她轻而坚定地说,“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那是十六岁的沈喑,所能许下的最庄重的承诺,日后年年岁岁,回忆起这一刻时,她都会想起那一颗泪,想起窗外滚滚的雷声和被打落满地的杜鹃花。 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想象,许久之后,光阴翻涌,青史成灰,她于烟尘滚滚的史书之上,留下的一笔,却同慕容韫没有分毫干系。 五 沈喑于史书上留下的第一笔,是她十七岁时,被新登基的天子下了圣旨,迎娶入宫。 她以乞儿之身,先侍奉于大长公主,后入宫不过半载,便一路扶摇直上,成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皇帝对她恩宠不绝,十数载间,令她独宠于后宫。 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曾作猜想,她定是国色天香的艳姝,抑或是倾国倾城的狐媚,却无人知,沈喑初入后宫时,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答应。皇帝不喜她,看到她便皱了眉:“这就是所谓的国色天香?倒也不过如此。” “陛下坐拥天下,富极四海,自是瞧不上奴婢的粗俗样貌。只是奴婢侍奉大长公主身侧数载,常听公主感叹,陛下之聪颖勤勉,远非常人所能及。奴婢愚钝,或许在陛下身侧,也能学到一二。” 她身上只着了素白纱衣,肌肤在烛火下如同莹莹的雪,她微微抬起眼睛,尖尖的下颌抵在胸前,似是一只狐狸。 小皇帝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有些失了神,顿了片刻,他冷笑一声:“巧言令色。” 那夜红烛垂泪,天还未亮时,她便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小婢偷懒,并未替她准备热水,她便就着冷水,将自己收拾妥帖。窗外的月是半弯的,落下清冽的光,留下满地清霜,她看着镜中自己身上狼藉的痕迹,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身体骗不了人,哪怕对她再多鄙薄,天子到底是为她着迷的。 她感激自己有这样一张面孔,男女之间的情爱,多因色而起,天子后宫空虚,她足以艳冠后宫。天子常召幸她,从不许她留下过夜,未到天明就差人送她回来,再到后来,亲自替她选了离自己最近的宫室,只为想到她时,便能见到她。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十七岁的末梢,她已升为贵妃。天子怕委屈了她:“皇后乃是先皇所赐,无过不可废。可是喑喑,你要知道,在朕心里,唯有你一人。” 若是旁人,早已感激涕零,她心中却无悲无喜,只是柔声道:“只要陛下心在臣妾这里,贵妃还是皇后,又有什么区别?” 天子爱极了她的谨慎温柔,待到天明,方才离去。她抽了珠钗,拨弄炉中的残香,寻了一块丢到冷酒里面仰头喝下。 旁边忽然有人问她:“这是令人体寒的方子,女子饮了不易受孕。贵妃娘娘难道不想母凭子贵?” 这声音明媚,带着南音,正是阿授。 她的神色淡了下去:“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阿韫正在边关,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敢为她言。如今你正得圣宠,若是诞下龙子,皇帝必龙心大悦,到时你可以趁机求皇帝将阿韫放回来!”阿授冷冷道,“还是你心中,其实并不愿见到阿韫?” 一年前,先皇驾崩,恰逢边关大乱,天子初登大宝,便连发十二道诏令,责慕容韫亲往抵御外敌,却又生怕慕容韫拥兵自重,不但不给粮草军需,甚至连甲胄战马,都苛刻至极。 朝中不是无人为慕容韫说话,却被小皇帝一个个呵斥贬谪,待到如今,朝中早已无人敢仗义执言。 杯中残酒被泼在地上,徒留一点伶仃的香气,沈喑轻笑一声,抬眸看向阿授:“怎么,我入了宫还不够,一定要我怀了孩子才行?” 阿授脸色一变,可沈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乞儿,并不畏惧她。 “我自有主意,还容不得旁人指点。阿授小姐在九文山惯了,难道不知道,当朝天子对你们,也并无什么好感?” 阿授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却只是合上眼睛:“本宫倦了,退下吧。” “沈喑,你真是变了。”阿授难掩面上的复杂神色,“我当初还以为,你入宫是真的一心为了阿韫,可如今看来,你分明乐在其中。” 沈喑眼睫轻轻一颤,心里却并不起分毫涟漪。是做慕容韫身边一个小小的婢女,时刻忧心于被人替代要快乐,还是如今在后宫之中做万人之上的贵妃来得更逍遥自在,或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那年她生辰时传出喜讯,已怀有三月身孕。皇帝特意下旨为她举办最盛大的生辰宴,自她得宠便称病不出的皇后也难得出席,送了她一幅百子千孙图作为寿礼。半月后,她小产血崩,救了三日方才活了下来。 皇帝震怒,严令彻查,发现原来是那副百子千孙图上涂满了致人小产的药材。皇后被废,一家人被贬谪流放。后宫之中人心惶惶,而她在生死关头挣扎许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内烛火通明,却唯有伶仃的光落入眼中,仔细分辨了才知道,竟是有人将手悬在她的眼上,免得她被火光灼痛了双眸。 她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望见手上狰狞的伤痕,忽然眼泪就滚了下来。 两人都变了,不过两年未见,回首时,都不似前尘。慕容韫瘦了许多,唯有一双眼睛,仍旧亮若寒星,却在望见她时,盈着难以言说的温情。 “疼吗?” 这次小产,她血崩不止,身下的毯子濡湿了一条又一条,血从身体里流淌走,人的感觉原来是那样麻木而平静。她躺在那里,能听得到身旁御医们惶恐的声音,明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她只是遗憾,连最后,都没有见到慕容韫一眼。 可还好,她挺过来了。 原本是不疼的,可被问了,似是整个人都娇气了起来。眼尾滚下眼泪,她哽咽着说:“疼,一想到我再也见不到你,就疼得厉害。” 慕容韫手指的皮肤不比曾经细腻,替她将眼角的泪拭了,哄她说:“你现在身子不好,哭多了伤眼睛。” 她颤抖着手按住慕容韫的指尖:“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边关风大,能望得见极好的月亮,一到天晴,夜里天幕一尘不染。若你看了,也定会喜欢。” 那些苦楚,到了她的口中,不过是这样风花雪月的事。她被逗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滚下来,将慕容韫的手指都沾湿了。 “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慕容韫手指微微一颤:“边关事紧,离不开我。” “就当是为了我。” “沈喑……”慕容韫说,“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这是多么大的殊荣。 这些年,她守在边关,寸步不离。如今却因她小产,一路跑死数匹骏马,三日之内便赶了回来。 这样的风雨兼程,不过为了见她一面。枕边摆着的花已经微微枯萎,能够嗅得到淡淡的香气,花瓣上还沾着一点黄沙,是被她捂在怀中,自边关带回给她。 她的眼泪淌得更急,死死抓着慕容韫的手,哀哀祈求:“公主……” 慕容韫眸底现出几分恍然:“是他要你做的?”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慕容韫又要替她擦泪,手刚刚抬起,就无力地垂下。炉中燃着的,本是千金难得的安神香,却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软骨散。她是如凤凰一般桀骜的女子,哪怕孤身抵京,皇帝仍对她心存忌惮,所以设下这样的计谋,只为将她彻底困囿于宫闱之中。 而她只是一枚棋子,有孕、小产,不过是掌权人惺惺作态。 “别哭,我不怪你。”慕容韫倒下时,还怕会压到她,只虚虚地倚在床边,离得太近,倒似温情脉脉,“沈喑……” 慕容韫叹了一口气:“下次,不要再用自己的身子谋算什么了。” 那只莲花茎子似的手缓缓滑落下去,沈喑一时恍惚,凝视着慕容韫的面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午后。 正是盛夏,院中梧桐枝繁叶茂,慕容韫沐浴出来,长长的发散在她的膝上,她拿着玉梳,听着耳中的蝉鸣,望见慕容韫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那一刻,已是一生。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人要将慕容韫自她的身旁带走,她的指尖勾着慕容韫衣襟上的一缕缎带,却到底被抽离出去。 皇帝将她拥在怀中,柔声道:“喑喑,你实在立了大功。皇姐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肯放下防备了。” 心似是落入一片坚冰,沉没着,向着无边的黑暗坠去。 她瑟瑟发抖,将头埋在皇帝怀中:“陛下,我背叛了公主,往后,只有陛下您了。” 皇帝龙颜大悦,为终于战胜了一次自己的姐姐,却不知怀中的人儿,一双眼里,冰冷至极。 六 慕容韫被留在宫中,皇帝对外只宣称她多年劳苦功高,留她在宫中休养,却迫不及待安插人手,接管了军务。 重重深宫锁美人,慕容韫仍住在旧日的公主宫邸,只是如今这里再无曾经的清雅肃丽,只余萧瑟。 因着沈喑小产,皇帝竟然又要将她加封为皇贵妃,朝堂上下一力反对,皇帝方才罢休,但她也因此传出了“妖妃”的称号。 她成了整个后宫最高贵的女人,无数人蜂拥而至,讨好她、谄媚她,她却从不动容。宫中都说,贵妃难取悦,长了一张玉面,偏有冰雪心肠。 偏偏这样的她,也会在大雪的夜,站在宫门外,驻足良久。 不过一门之隔,却是两片天地。她身后跟着无数宫人,替她撑伞掌灯。人影幢幢,鸦雀无声,唯有大雪簌簌而落。 身后忽然有人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回眸,看见阿授手中提着食盒,望着她,似是望着什么仇人。如今的九文山,在皇帝的铁腕之下,早已不复当初的不驯。连阿授脸上,也没了当初的骄纵。 世事恍如一梦,她问:“这是替公主拿的?” 闻言,阿授怒道:“阿韫被你们欺负成这样,你居然还有脸来!” 她却只问:“公主怎么了?” 阿授看着她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你竟然不知道。沈喑,你把阿韫害得这样苦,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你!”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满地的雪落得厚密,唯有墙角一枝老梅,绽开几朵花蕊。 宫内寂然,唯有一点亮光,沈喑不带侍从,只提着一盏灯笼进去。屋内传来一两声咳嗽声,还能嗅得到佛前燃着的香火味道,她轻轻推门,看到慕容韫正站在佛龛前,望着里面挂着的一副画像。 灯火暗淡,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慕容韫一身素服,粉黛不施,长长的发似幽深河流淌落背脊。 多少次不敢看,不敢言,只能站在宫门外。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宿立中宵,幼时念过的诗,待得如今,沈暗忽然品出滋味来。 她许久才轻声道:“公主。” 慕容韫的语气仍如往昔一般温和:“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她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说:“阿授说你生病了。” 阿授说的不止这个。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宫人逢高踩低,肆意克扣她的用度,如今已是深冬,竟连炭火都不曾为她备下。沈喑协理后宫,却一无所知,不必想也知,定是皇帝所为。 慕容韫道:“只是偶感风寒。” 沈喑忽然察觉,似乎无论什么样的事,都已无法令现在的慕容韫动容。 烛火映在佛龛前挂着的画上,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心中忽然生出极大的冲动,问慕容韫说:“你拜的是谁?” 慕容韫不语,她又道:“公主,你知晓我为何帮着陛下,将你骗回来?” 慕容韫终于道:“你已经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 “我自己的主意?”她冷笑一声,“你倒不如问问阿授,我究竟为何入宫。” 沈喑永远记得,她十七岁生辰时,阿授拿了两只匣子来。 一只,是阿授自己送的,另一只,却是慕容韫千里迢迢,自边关一路送回来的。 那时慕容韫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好,皇帝忌惮她,不但不许朝中支援,更是严防慕容韫同朝中大臣传递消息。 这样一只匣子,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到她手中。她刚要打开,阿授却将另一只匣子递了过来。 “先看看我送你的东西。” 匣中是一支黄金雕琢而成的凤钗,凤尾还缀着长长的红宝石流苏,光照下流光溢彩。 这样的东西,非宫中御用不可得。 她愣了一下:“你这是何意?” “你那样聪明,怎会不知?”阿授似笑非笑,“沈喑,你仗着自己可怜,要阿韫护着你。如今,到了你报答她的时候,你愿不愿意?” 凤钗沉甸甸地放在那里,象征着无上的荣光。沈喑轻轻打开慕容韫送来的匣子,看到里面只放了一对瓷人。 瓷人做得不算太精巧,看得出来,并非名家所制,可她知道,这两个小瓷人,象征着什么。 一个是慕容韫,一个是她。 这是慕容韫百忙之中,亲手捏的两个小小的瓷人,又辗转千里,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阿授还在说着:“如今朝中人心惶惶,唯有你去到天子身边,方能为阿韫挣得一线生机。她为了你,连九文山都不肯屈就,沈喑,你若有良心,就不要辜负她。” 她又怎么舍得去辜负她? 两只瓷人相互依偎,在匣中生死不离,而她曾经许诺,要伴她左右。 沈喑的眼眸垂下,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再抬起眼睛时,眼底只剩下冷而淡的寒芒:“若我进宫,你便愿以九文山之力助她?” 阿授愣了一下:“我……我当然愿意助她。” “好。”她打断阿授,淡淡道,“我愿意入宫。” 她对于人生的预想曾那样多,却没有一种,是这般模样。可她知道,若她不入宫中,不称了阿授的心意,那慕容韫便会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她入宫能不能得到盛宠并不重要,要紧的是,阿授记恨她当年的那句话。 她说阿授注定要嫁人,那阿授就让她连嫁给谁,都无法选择。 可到底,这一切不是徒劳无功。 如今她站在这里,站在慕容韫面前,终于可以同她平起平坐。 “我那时,只一心想要助你,陛下不宠爱我,我便用尽浑身解数,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如同娼妓,可我心底却是快意的,因为可以帮得到你,便是死,我也不会后悔。”她讲述时,看到慕容韫的眼睛中,又是那样难以明晰的情绪,似是惋惜,又似心疼,可她已经不想再看了,她只是说,“可我后悔了。公主,在见到你日夜叩拜的画像时,我便后悔了。” 那时她已经得了盛宠,想念慕容韫想念得厉害,便回了慕容韫的宫中。 慕容韫住的地方她来了无数次,那次却偏偏嗅到了一股香火味。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佛堂的门,便在那昏暗的房间中,望见了无数悬挂着的画像。 每一幅上,精心描绘的,皆是阿授的面容。 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她像是整个人被投入了阿鼻地狱,受尽了三十三重的酷刑。 原来她的一切,皆是他人的影子。 “你曾说我和你想念的人半分不像,我原本不信,可现在终于信了。”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和阿授,本就一点都不像的。” 灯火中,慕容韫的眉目好看得令人心碎。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哪怕慕容韫惦念的人,永远不是她,也没关系,至少,慕容韫仍在她的身边,那样便足够了。 可慕容韫忽然说:“沈喑,你别哭。”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无数夜不能寐的绝望痛楚,都抵不过这一刻的温柔,可这温柔也是冷的,是刻骨的刀,一下一下刺入她心中,留下透骨的寒凉。 她终究是逃了,跌跌撞撞地出门时,差点摔倒。身后的慕容韫扶住了她,瘦得分明的指骨,似是烙在她的腕上。 “如果我知道,你会为了我入宫。那时,我一定带你走。”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坚决地,将慕容韫手指掰开了。 风吹得更大声,像是谁号啕的哭喊,她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该说什么,可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们之间,隔着皇权,隔着旁人。纵使没有这些,还有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拨弄凡人的一生。 真冷啊,她到底挣开了慕容韫,在心底轻轻地想,或许往后,都会这样冷下去吧。 七 那是她们往后余生中,为数不多的相逢。 最后一次,又要在数年之后。 那时的沈喑,名声已经烂透了,皇帝为她不理朝政,为她修炼丹药,夜夜笙歌,她圣宠不衰,被人怀疑是狐妖转世,要杀她以正朝纲。 皇帝大怒,当朝便要拖下去将人斩了,却忽然晕厥,太医院抢治数日,也无力回天。 恰逢此时,胡人犯边,狼烟四起,朝中大臣齐齐叩拜,求慕容韫带兵出征。消息传入宫后,人人都以为,沈喑会在此刻讨好慕容韫以求自保,可沈喑做的事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她竟一把大火,烧了慕容韫宫中的佛堂。 无数飞灰,如同蝴蝶起舞,她盛装而来,眼尾一抹胭脂,红得似潋滟的曼珠沙华,“蝴蝶”落在她的鬓边,她恍若未觉,只是望着慕容韫。 事发突然,连慕容韫也没来得及阻拦她,那无数的画像,都在这场火中灰飞烟灭。 最后一幅,也被她握在了手中,亲手撕成了碎片。 “公主,”她笑得肆意,似是将这许多年求之不得的痛楚,都宣泄了出来,“我帮陛下囚禁你许多年,可这都是你欠我的。” 无数人见证了这一幕,这也成了两人势同水火的铁证。隔着宫婢、侍从,她们无声对视时,慕容韫忽然皱起了眉,大步向着她走来,握住了她的手。 满地的灰烬中,慕容韫握在她腕上的手用力得让她有些发疼:“沈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可她的心里竟是快乐的,她轻声喊慕容韫:“公主,百姓需要你,天下需要你。你该走了。” 慕容韫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却再一次,掰开了她的手。 慕容韫终于说:“等我回来。”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是含笑看着慕容韫,看着慕容韫走出了那片困囿她的四方天地,走入了她注定盛大的一生。 她微笑着收拢手指,在御塌前问御医:“陛下还有多久时间?” 御医不敢抬头:“最多不过半年。” 谁不知道,贵妃娘娘最大的靠山便是皇帝,若是皇帝死了,别说荣华富贵,便连命,也未必保得住。 “太久了。”可太医却听到这雍容绝色的女子轻描淡写地说:“她收复乱局,顶多三个月。就用陛下的性命,为她庆祝一二吧。” 三个月后,慕容韫收复失地,将胡人一举击溃,消息传入京中,次日,皇帝驾崩。 因皇帝无子,朝中集体上书,由慕容韫继承大统。 又一日,贵妃自刎于宫中,追随皇帝而去。 沈喑死前,曾想给慕容韫留一封信,信上她想要写,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不后悔为了慕容韫入宫,不后悔勾引皇帝,更加不后悔,为了慕容韫,献出自己的一生。 帮着皇帝设局骗回慕容韫,是因为皇帝在慕容韫身边安插人手,偷偷给慕容韫下毒,她将慕容韫引回来,费了许多心力,方才配出了解毒的药物,放在了慕容韫的饮食之中。后来皇帝的昏庸、早逝,自然也是她所为。 敢对她的公主下毒,自然也要尝尝同样的滋味。 至于最后的决裂,不过是给天下人做戏罢了。慕容韫注定要登顶九重,不能被满身骂名的她拖累。她的公主,在史书上,一定要清白无暇、完美无缺。 所有的罪过,落于她身。所有的荣耀,尽归她珍而重之,却无法宣之于口的人。 含笑饮下鸩酒,她终究一字未落。 就让她的公主,以为她恨着、怨着,以这样丑陋的面目而去,或许知道她的死讯的时候,公主便不会为她伤心了。 耳畔响起马蹄声踏过青石长阶,她缓缓合目时,恍惚望见慕容韫一身天青色的长衫,长发如墨,眉目如画,美得似是幻觉。 那便是她,求了一生,神佛之上,唯一的信仰。 八 可她不知道,她死时,宫中琼花落了满地,琼树萎谢再不曾开。慕容韫自边关飞驰千里,赶回宫中时,却只来得及看到她尚且温热的尸体。 阿授被人请来时,看到慕容韫正抱着沈喑的尸体,浑身落满雪白的琼花,像是一夜白头。 阿授踟蹰着不敢上前,忽然听得慕容韫说:“她过去总想来看琼花,我却不肯带她来看。是因为曾有高僧批了一卦,说她‘得见琼花,必情深不寿’。我只想她长命百岁,可到底,没有留得住她。” 她的语调平静,却听得人猛地心底一酸,阿授眼眶红了,轻声喊她:“阿韫,她已经走了,你放开她吧。” 可慕容韫却像是没有听到:“你们九文山总说人有前世今生,我那时不信,你父亲便让我入了梦,梦里,我三百年前是仙人身旁的一株琼花,仙人怜爱,助我成人。后来仙人溘然长逝,转生而来。梦醒后我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了她,可她长得同曾经半点不像,反倒是你……和阿寿一模一样。” 她喊的,从不是“阿授”,而是她在梦中陪伴了百年的仙人阿寿。 寻到沈喑时,她心中复杂,又觉欣喜,又觉失望,沈喑和阿寿,实在没有半点相似。所以她才接回了阿授,只为在那一样的面孔上,寻到阿寿的影子。 可后来时日久了,她方才察觉,沈喑就是沈喑,从不是阿寿的影子。 只是她认清得太迟,迟到伤了一个人的心。 可那人,却还是为她奉出了一生。 那画像是阿寿,可她叩拜时,心中所思所想,却只愿沈喑这一生顺遂。 “是我回来得迟了。”她很轻很轻地说,“沈喑,我来带你走。” 琼花落尽,似是谁心字成灰。 她低下头,隔着琼花、隔着生死,将额头轻轻地抵在沈喑的额上。 那马蹄声并非幻觉,这一生也从不只是一厢情愿。 只是爱恨光阴皆短,她们两人,到底总是错过。 ★古风双女主BE短篇小说集,《蔷薇信号》同系列作品。全书充斥着“她为地下千年骨,我作人间白头客”式的悲情氛围,故事虐点十足,能给读者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冲击,令读者难以忘怀。 ★内容无删减,情感表达直白:本书内容均为作者一手稿件,无任何删减内容,能够从故事中明确地感受到主角的情感走向(如《但琼花无恙》《明月载雪》),不是模棱两可的友情文。 ★超吸睛的人设,巨好磕的CP:新派郡主&守旧嫂嫂——禁忌之恋、家族继承人姐姐&天才毒师妹妹——骨科、女帝&敌国县主——女尊、女强等设定,非常符合当下读者的阅读喜好。 ★多元化的故事线:《惊鸿》不仅仅是一部小说集,它通过不同的故事线,展现了古风小说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既有宫斗,又仙侠,又有武侠江湖,满足不同读者的阅读喜好。 ★绝美且深刻的情感纠葛:她为地下千年骨,我作人间白头客。女性角色间复杂而深刻的情感线,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情感体验。 ★精致的古风背景+悬念丛生的情节:小说以古代背景为舞台,细致描绘了古代生活的细节,为故事增添了浓厚的文化氛围。情节设计巧妙,悬念丛生,吸引读者一探究竟。 ★悲剧美学:BE结局带来的悲剧美感,使人物的情感更加深刻,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和长久的思考。 ★超强的角色认同感:女性读者能在角色中找到自我认同,特别是对于探索自我身份的读者,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充满情感和理想化的世界。 ★精美随书赠品:(1)人物镭射圆扇×1;(2)古风诗卡×2;(3)“诀别”海报×1;(4)首刷特典镂空纪念卡×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