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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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229087845
罗伯特·格雷夫斯,1895年出生于温布尔登,父亲是爱尔兰作家阿尔弗雷德·珀西瓦尔·格雷夫斯,母亲是阿玛莉亚·冯·兰克。一战爆发时,他离开学校入伍,成了皇家威尔士步兵团的一名上尉。1926年,他在开罗大学当过一年的英国文学教授,除此之外,他都以写作为生,作品多为历史小说。1929年,他写出了自传《向一切告别》,这本自传很快就成为公认的当代经典,同时也是一部特别有价值的战争文献。 1961年,他被聘为牛津大学教授,并于1971年成为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的荣誉研究员。1985年12月7日,罗伯特·格雷夫斯逝世于马略卡岛,1929年以后他就一直住在此地。他去世时,《泰晤士报》写道:“作为风格独特的散文作家、历史小说家和记录者,罗伯特.格雷夫斯的斐然成就会让他名垂青史。”
我——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尼 禄·日耳曼尼库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说起话来结 结巴巴,家人都当我是个傻瓜,所以那些野心勃勃、 冷酷残暴的亲戚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费神把我处死、毒 死、逼死、流放荒岛或是活活饿死。他们用这些手段 互相残杀,一个一个地消灭彼此,而我却活了下来, 甚至连我那疯侄儿盖乌斯·卡里古拉都死在我的前头 。接着,我意外地被禁卫军的中士和下士们拥立为皇 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故事就此打住了。对于我 这么一位史学专家来说,这种做法是极不妥当的。史 学家可没有权利在最吊人胃口的地方戛然而止。按理 说,我原本应该将故事至少讲到下一个阶段。我应该 说说军队里的其他人对禁卫军这一有违宪法的举动是 何种看法,元老院有什么意见,他们对于接受我这样 一个毫无前途可言的君主是何感想,是否因此而起了 杀戮,卡西乌斯·卡瑞亚、阿奎拉和“老虎”(科涅 利乌斯·萨宾努斯)这些禁卫军的队长是何下场,我 的侄女婿维尼奇乌斯以及其他刺杀卡里古拉的人命运 又是如何。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写下的是一连串 胡思乱想。那时,我正极不自在地坐在两位禁卫军下 士的肩膀上,脑袋上歪戴着卡里古拉的黄金橡叶冠, 被人簇拥欢呼着在皇宫的庭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脑 子里却只想着些不相干的事情。 我之所以没有把故事继续讲下去,是因为我写的 并非寻常的史书,而是一篇特别的答辩状——辩解我 为何居然会让自己成为罗马世界的皇帝。也许你们还 记得,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坚定的共和主义者,我也 同他们一样。我伯父提贝里乌斯和侄儿卡里古拉的统 治反而加深了我对君主制的成见。被拥上帝位的时候 ,我已经年届半百,这个岁数的人可不会轻易就改弦 易辙。因此,我写作其实是为了表明自己压根一点儿 也不想当皇帝,但当时的情势迫在眉睫,我只能屈从 于士兵们这一时突发的奇想,要是拒绝他们的话,不 仅我自己会没命,我深爱的妻子梅萨丽娜和我们那尚 未出世的孩子也会丧命。(我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 人会对还未出世的孩子有那么深的感情?)我尤其不 想被后代们定性为聪明的机会主义者,装傻充愣,低 调度日,等待时机,一听说宫廷里有人密谋反帝,便 自告奋勇成为继位的人选。在后续的故事中,我这十 三年曲折的皇帝生涯,应该能辩明我的清白了。我的 意思是,希望你们通过我言行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 在我统治的不同时期里,虽然我的行为表面上看来前 后矛盾,但是我发誓,我从来不曾故意背离过自己公 开声明的那些原则。要是我没法令人信服的话,那么 至少要让人看到我当时的处境是何等艰难,也请读者 诸君来说说看,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或者说,根本 没有选择。 话接上回,首先我要重复一下,如果不是犹太王 希罗德·阿格里帕当时恰好来访的话,罗马的情况恐 怕就不知道要糟糕成什么样子了。在卡里古拉遇刺的 紧要关头,他是唯一一个头脑还清醒的人,救下了帕 拉廷山剧场里的全体观众,使他们免遭日耳曼禁卫军 的屠杀。这事说来有点怪,希罗德·阿格里帕的辉煌 事迹只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提了一回,尽管他和我的过 去曾数度有过交集。实际上,光是把他的冒险奇遇一 一道来,就已经足够精彩绝伦,但是那样一来,他在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里就有些喧宾夺主了:重点要说的 可不是他。不过说实话,我的书里似乎总是少不了那 些看来不太相干的事情,所以我决定,既然他在接下 来的故事里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我就大可 不必担心离题千里,先讲讲他在卡里古拉遇刺之前的 生活,再接下去一并说我自己的故事,一直说到他离 开人世。假如把他和我的故事分别放在两本书里的话 ,反而会使得戏剧的统一性大打折扣。我并不是说自 己能把史书写成戏剧,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对文学 气息是小心翼翼、能免则免。但是要写到希罗德,故 事就免不了带上一点戏剧色彩。因为希罗德就是这么 过日子的,他就像戏剧里的主角,他周围的人便从头 到尾好好给他当配角。他的这出戏跟纯粹的古典戏剧 还有所不同,尽管他的一生是像古典悲剧那样突然收 场——他因为犯下了傲慢这一老套的希腊式罪过而遭 到了老套的神灵报复——但他的故事里有太多的非希 腊元素。比如说,对他加以惩罚的神灵并非文雅的奥 林匹亚众神之一:无论是在我统治的广袤领土上,还 是在我的疆域之外,恐怕到哪里都找不到比他更古怪 的神祇了。他无形无体无相,虔诚的崇拜者们也不能 说出他的名字(不过,他们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会 割除包皮,还会举行其他很多奇怪且野蛮的仪式), 据说他独自住在耶路撒冷一个古老的雪松木箱里,箱 子里衬着染成蓝色的獾皮,他跟世界上的其他任何神 灵都从不来往,甚至从不承认其他神灵的存在。在希 罗德的故事中,太多闹剧混杂在这个悲剧里,这对黄 金时代的希腊戏剧家来说可是棘手得很。想象一下吧 ,无可挑剔的索福克勒斯 面临的问题是,如何用一 本正经的诗歌语调来讲述希罗德欠下的一屁股债!不 过,正如我所说的,以前没有告诉你们的那些事,我 现在必须要细细说来。最好的办法是,在我大步迈进 新故事之前,先把老故事给了结了,就从此时此地说 起。 终于要开始了: 希罗德·阿格里帕的故事。 首先你得知道,希罗德·阿格里帕跟那位伟大的 马库斯·维普萨尼乌斯·阿格里帕既不是血亲也不是 姻亲,后者是奥古斯都的将军,还娶了奥古斯都的独 生女儿朱利亚,他们俩就是我侄子盖乌斯·卡里古拉 和侄女小阿格里皮娜的祖父母。也许你会猜想希罗德 是阿格里帕家的自由民,因为在罗马按照惯例,奴隶 获得自由时都会冠上前任主人的姓以示敬意,不过他 也不是。事实是:这名字是他祖父犹太王希罗德大帝 给取的,以纪念过世不久的马库斯·维普萨尼乌斯· 阿格里帕。那位杰出又可怕的老人能登上王位,既要 归功于奥古斯都把他当作近东一位有益的盟友来庇护 ,也要归功于他和阿格里帕的同舟共济。 希罗德家族原先住在以东——坐落于阿拉伯半岛 和朱迪亚南部之间的一个山地国家,不过他们家并不 是犹太人。希罗德大帝的母亲是阿拉伯人,尤利乌斯 ·恺撒让希罗德的父亲担任朱迪亚总督,同时把希罗 德任命为加利利总督,那年他才十五岁。他刚一上任 就惹了麻烦——在自己的辖区里镇压盗匪时,未加审 讯就处死了犹太公民。于是,他被告上了犹太人的最 高法院——犹太教公会。出庭时他很是傲慢,身着一 袭紫袍、在武装士兵的保卫下出现在法官们面前,不 过却抢在裁决之前偷偷离开了耶路撒冷。他去叙利亚 请求保护,这个行省的罗马总督便任命他管辖临近黎 巴嫩的一个地区。长话短说,在他父亲被毒死时,我 的外祖父安东尼和舅公奥古斯都(当时他还有个名字 叫屋大维)联合下令,任命这位希罗德大帝为犹太王 ,在位的三十年里他恩威并施,因着奥古斯都的慷慨 奖赏,他的领土也不断扩张。他接连娶过不下十个妻 子,其中有两个是他的亲侄女。他病故于几次自杀未 遂之后,那恐怕是医学上所知最痛苦、最恶心的疾病 了。这病就叫作“希罗德病”,我从未听说在他之前 还有别人患过这种病,症状是饿得要死却吐个不停, 肠穿肚烂,呼出的气息臭如死尸,私处生蛆,腹泻不 止。这种病让他痛不欲生,本就残暴的个性恶化成了 狂暴。犹太人说,这是他们的神灵对希罗德那两次乱 伦婚姻的惩罚。希罗德曾经深爱着结发妻子玛丽安妮 ,她是犹太名门马加比家族的后人。可是有一回,他 离开耶路撒冷到叙利亚的劳迪西亚来觐见我外祖父安 东尼的时候,秘密向他的总管下令说,要是敌人使诡 计害他,就立刻将玛丽安妮处死,免得她落入安东尼 之手;后来他去罗得岛觐见奥古斯都的时候,也下过 同样的命令(安东尼和奥古斯都二人都是臭名昭著的 好色之徒)。玛丽安妮知道这事以后,自然是心怀怨 恨,在希罗德的母亲和妹妹面前说了一些聪明人不该 说的话。这两人一向妒忌玛丽安妮能让希罗德言听计 从,于是等希罗德一回来便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 他听,同时还控告她在希罗德离开期间为了泄愤和反 抗而与人通奸,奸夫便是总管。希罗德处死了他俩, 可后来却悲痛欲绝、悔恨不已,还发起高烧来,差点 就一命呜呼。病好以后,他的性情变得阴郁残忍至极 ,甚至稍有疑心便会处死挚友与至亲。玛丽安妮的长 子就是希罗德盛怒之下的众多牺牲品之一:有个同父 异母的兄弟指控他和弟弟密谋弑父,希罗德便处死了 他们,后来他们的这个异母兄弟也被处死了。奥古斯 都听说这些以后打趣道:“当希罗德的猪也比当他的 儿子强。”因为希罗德信奉犹太教,不可吃猪肉,所 以他的猪反而有望无忧无虑地活到晚年。这位不幸的 王子——玛丽安妮的长子,就是我的朋友希罗德·阿 格里帕的父亲。希罗德大帝处死长子之后,便立刻将 年仅四岁的孤儿希罗德送到了罗马,让他在奥古斯都 的宫廷里长大。 希罗德·阿格里帕和我刚好同岁,他对阿格里帕 将军的儿子波斯杜姆斯自然很亲近,经常缠着他,而 波斯杜姆斯又是我的好朋友,于是我和希罗德也就常 在一起玩了。希罗德长得很英俊,他到男子学校的回 廊里玩弹珠、蛙跳和打水漂的时候,是奥古斯都最喜 欢的男孩子之一。不过他可真是个小淘气!奥古斯都 有一条爱犬,就是神庙里那种尾巴毛茸茸的大看门狗 ,出产自埃特纳附近的阿特拉诺。这条狗只听奥古斯 都的话,除非奥古斯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它“听某某人 的话,等着我下回再喊你”,这个畜生才会照人家的 话做,可是却边走开边惨兮兮又眼巴巴地看着奥古斯 都。小希罗德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然哄得这条狗 在口渴的时候喝下了一盆烈酒,结果它就跟退役那天 的军队老兵似的,醉得晕乎乎的。然后,他在狗脖子 上挂了一个小铃铛,把它的尾巴涂成橙黄色,腿、鼻 子和嘴巴却涂成了紫红色,给它的爪子都捆上猪小肚 ,又把一对鹅翅膀拴在它肩膀上,这才把它放到了皇 宫的庭院里。奥古斯都想起这宠物的时候就喊它:“ 提丰,提丰,你在哪儿呢?”于是这仪表不凡的野兽 便摇摇晃晃地穿过大门朝他走来,这可真是罗马历史 上所谓的鼎盛时期最荒唐可笑的时刻之一。不过这事 发生在纪念农神的万愚节,所以奥古斯都也不能生气 。希罗德曾经驯养过一条蛇,教它抓老鼠,还经常在 上课的时候把它藏在长袍底下,老师一转过身去,他 就把蛇拿出来给朋友们逗乐。他影响得其他同学都没 法集中注意力,最后只能被打发来跟我一起受教于雅 典诺多洛斯,他是我的家庭教师,这位须发皆白的老 先生是塔尔苏斯人。希罗德自然又把他那一套小男生 的把戏拿出来戏弄雅典诺多洛斯,不过雅典诺多洛斯 一点儿也没生气,而我出于对雅典诺多洛斯的敬爱也 不赞成希罗德这么做,所以他很快就住了手。希罗德 天资聪颖,记忆力惊人,而且极有语言天赋。雅典诺 多洛斯有一回对他说:“希罗德,依我看,你总有一 天会被召回祖国登上王位,所以你年轻时务必要时时 刻刻为此做好准备。以你的天分,也许你终将成为和 你祖父希罗德大帝一样强大的君主。” 希罗德答道:“这倒是挺好,雅典诺多洛斯,不 过我家里人多,坏人也多。你简直想象不到这帮家伙 凶狠到什么地步,你得走上一年才会遇到这样无耻至 极的坏蛋。而且我听说,我祖父去世这八年来,他们 一丁点儿长进都没有。要是我被逼着回到祖国的话, 恐怕连半年都活不过。(我那可怜的父亲到罗马来住 在阿西纽斯·波利奥家里学习的时候就说过这话。我 叔叔亚历山大是跟他一起来的,他也这么说。他俩可 都说对了。)我叔叔朱迪亚国王活脱脱是老希罗德再 世,承袭了他所有的缺点,只有豪爽这一条反倒变成 了吝啬。我的另外两个叔叔菲利普和安提帕斯也是一 对老狐狸。” “一德能抵百恶,我的小王子,”雅典诺多洛斯 说道,“不要忘了犹太民族比世上任何其他民族对美 德都要着迷:只要你表现贤良,他们就会团结一心地 追随着你。” 希罗德答道:“犹太人的美德跟你教导我们的希 腊罗马美德可不太一样,雅典诺多洛斯。不过还是很 感谢你的预言。如果我能登上王位,就一定会成为一 位明君,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但是在即位以前,我可 不敢比我的家人们更加贤良。” 说到希罗德的性格,我该怎么说才好呢?根据我 的经验,绝大部分人既不是圣徒也不是恶棍,既不是 好人也不是坏人。他们一忽儿好,一忽儿坏,哪样都 长久不了,不过是卑鄙的平庸之徒罢了。但是,也有 一些人要么极好,要么极坏,而且从始至终都是这个 性子:名留青史的就是这些人,我把他们分成四类。 第一类是铁石心肠的恶人,提贝里乌斯和卡里古拉手 下的禁卫军司令马克罗就是最好的例子。第二类是同 样铁石心肠的好人,我最头疼的监察官加图就是突出 的典型。第三类是心地纯良的好人,比如像雅典诺多 洛斯老先生和我那被人害死的可怜兄弟日耳曼尼库斯 。最后也是最罕见的一类便是心地纯良的恶人,可以 想见,希罗德·阿格里帕就是这类人里最完美的典范 。这些心地纯良的恶人虽然跟加图那样的人截然相反 ,却是能给人雪中送炭的可贵朋友。别对他们有任何 要求,他们也承认自己压根没有原则,只会考虑对自 己有没有好处。可是当你陷入绝境时,去向他们开口 :“看在老天的分上,为我做这些事吧。”他们几乎 肯定会照做,但是他们不会把这当成给朋友帮忙,而 是会说这刚好与他们自己的诡计不谋而合,并且还不 许你开口道谢。这些跟加图刚好相反的人都是赌徒和 败家子,不过这样起码比守财奴要强。他们总是跟酒 鬼、刺客、奸商和皮条客混在一起;但是你很少会看 到他们自己烂醉如泥,他们筹划刺杀的人肯定不得人 心,他们欺骗的都是有钱却不肯还债的主儿,而不是 无辜的穷人,并且他们绝不会对女人霸王硬上弓。希 罗德总说自己天生就是个坏蛋。对于这话我会这么回 答:“不,你大体上是个好人,只是假装成坏蛋而已 。”他听到我这么说就会怒火中烧。卡里古拉被杀之 前一两个月的时候,我和他又说起了这事。最后他说 道:“要不要我来跟你说说你是怎样的人?”“那就 不必了,”我答道,“我是这宫里官方认证的傻瓜。 ”“好吧,”他说,“这世上有些傻瓜会装成智者, 也有些智者会装成傻瓜,但像你这样装成傻瓜的傻瓜 ,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我的朋友,你瞧着吧,总有一 天你会知道你是在跟怎样一个贤良的犹太人交朋友。 ” 波斯杜姆斯被流放以后,希罗德就跟卡斯特混在 了一起,他是我伯父提贝里乌斯的儿子。众人皆知这 两人是城里最爱闹的年轻公子哥儿。如果传言属实的 话,他俩一天到晚都在喝酒,夜里十有八九是在翻墙 爬窗,跟警卫、吃醋的丈夫和体面人家的愤怒老爹们 扭打争斗。希罗德从他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钱—— 祖父去世时他只有六岁,可是这钱一到他手里就被挥 霍一空。现如今他只能借债度日了。他先是找贵族朋 友们借钱,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开口时总是轻描淡写 ,我们也不好催他还钱。从我们这里再也借不到钱了 ,他就找有钱的骑士们借,这些人因着他跟皇帝的独 子关系亲密,所以觉得供他吃住倒是一种荣幸。等到 他们开始着急要他还钱的时候,他便去讨好提贝里乌 斯手下掌管皇家账户的自由民,买通他们从国库里借 钱给他。他总有现成的故事,说自己大有前途——有 人答应让他当这个或是那个东方王国的国王啦、现时 有个垂死的老议员要留给他几十万个金币啦。可是到 了大约三十三岁,他的故事终于要编完了;这时卡斯 特也死了(多年以后我们才得知,他是被他妻子—— 也就是我的姐姐——莉维拉毒死的),希罗德为了躲 债只能溜之大吉。他本想私下里向提贝里乌斯求助, 可是提贝里乌斯已经公开声明不想再见死去儿子的朋 友们,“以免勾起悲痛之情”。这当然只能说明,他 听信了首席大臣塞扬努斯的话,以为卡斯特要密谋杀 害自己,所以怀疑儿子的朋友们都参与了这起阴谋。 希罗德逃到了以东——他先祖们的老家,躲在沙 漠中一处废弃的碉堡里。我想他长大以后还是第一次 来到近东地区。这个时候,他的叔叔安提帕斯正是加 利利和基利阿德的总督(或者叫作领主)。原先希罗 德大帝的领土分给了三个幸存的儿子:也就是安提帕 斯、他哥哥阿基劳斯——朱迪亚和撒玛利亚的国王、 他弟弟菲利普。菲利普是巴珊的领主,这个国家位于 加利利东面,横跨约旦河。希罗德的贤妻赛普路斯这 会儿也来到沙漠中与他相聚了,他便逼着她替他去求 安提帕斯。安提帕斯不光是希罗德的叔叔,还是他的 妹夫,他那美貌的妹妹希罗迪亚斯跟他另一个叔叔离 婚之后,便嫁给了安提帕斯。赛普路斯起初不肯答应 ,因为她得写信给希罗迪亚斯,安提帕斯什么都听她 的。可是希罗迪亚斯新近到访罗马时,赛普路斯同她 吵了一架,并且发誓再也不跟她讲话了。赛普路斯坚 决地表态说,她宁愿在沙漠里跟这些粗俗好客的亲戚 待在一起,也不愿意在希罗迪亚斯面前低声下气。可 是希罗德用自杀来威胁她,说自己要从碉堡的城垛上 跳下去,而且说得赛普路斯信以为真。不过我敢保证 ,世上没有谁比希罗德更不想自杀的了。于是她到底 还是写了信给希罗迪亚斯。 看到赛普路斯承认上次吵架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不 对,希罗迪亚斯很是高兴,便劝说安提帕斯邀请希罗 德和她到加利利来。希罗德被任命为提比里亚的地方 官(拿一点微薄的年金),这是安提帕斯为了向皇帝 致敬而建起的首都。可是他很快就跟安提帕斯起了争 执,这个人懒惰又吝啬,生怕希罗德忘记了欠他的人 情。有一回他们一起去提尔度假,一天晚上他邀请希 罗德和赛普路斯来赴宴,期间希罗德就罗马法律中的 一个观点反驳了他,他便说道:“怎么啦,贤侄,你 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还敢跟我争论吗?” 希罗德答道:“安提帕斯叔叔,我早就该料到你 会这么说。” “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提帕斯生气地 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过就是个粗鲁的乡下佬, ”希罗德答道,“你既不懂为人的规矩,也不懂治国 的规矩;既不会学规矩,也不会花钱。” “你一定是喝醉了,阿格里帕,居然敢这样跟我 讲话。”安提帕斯结结巴巴地说道,脸都涨红了。 “喝你给的这种酒,我才不会醉呢,安提帕斯叔 叔。不是我舍不得喝,而是我舍不得自己的肾。你到 底是从哪儿弄到的这种马尿?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找 到的。昨天港口里捞上来一艘很久以前的沉船,你这 酒莫不就是从那船上抢救出来的吧?还是你把空酒缸 里的酒糟拿开水涮了涮,再把它跟煮开的骆驼尿一起 混在你那漂亮的大金碗里头搅和出来的?” 出了这事以后,希罗德、赛普路斯和孩子们自然 是待不下去了,他们匆忙逃到港口,跳上了第一艘出 港的船。这艘船刚好是北上的,把他们带到了叙利亚 的首府安提俄克。希罗德去见了叙利亚总督弗拉库斯 ,看着我母亲安东尼娅的面子,他对希罗德非常客气 。听到这事你恐怕会有点吃惊,因为我母亲素来贤良 淑德,持家甚严,绝不容许铺张浪费和杂乱无章,可 她却非常喜欢希罗德这个淘气鬼,欣赏他那股子闯劲 。希罗德也常常来向她讨教,把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原 原本本地告诉她,诚心诚意地认错悔改。她总是声称 被他说的这些事吓得不轻,可是却分明乐在其中,很 享受他的殷勤体贴。希罗德从来没找她借过钱,即使 借也用不着费这么多口舌,可她却时不时地主动借给 他一大笔钱,只要他答应行事检点就成。有些钱他是 还了的,因为那其实是我的钱,希罗德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事后常常来向我一再道谢,仿佛这钱是我借给 他的。我有一回旁敲侧击地对母亲说,她对希罗德恐 怕是慷慨得有点过头,可是她勃然大怒道,如果钱非 要浪费不可,她宁愿看到希罗德体面地挥霍掉,也不 愿意让我拿到低级的小酒馆里跟我那帮声名狼藉的朋 友们掷骰子输掉。(我拿了一大笔钱送给我哥哥日耳 曼尼库斯,帮助他平息莱茵河地区的叛变,可是这事 又不能让母亲知道,所以便假装这笔钱是我赌钱输掉 的。)我记得曾经问过希罗德,我母亲总是长篇大论 地对他说教罗马美德,他有没有过不耐烦的时候,他 说道:“我非常崇拜你母亲,克劳狄乌斯。你别忘了 ,我本性上仍然是个尚未开化的以东人,所以能够聆 听她这样一位血统尊贵、品性无瑕的罗马贵妇教诲, 简直是无上的荣幸。而且她讲的拉丁语是全罗马最纯 正的,听她一席话,我能学到如何恰当使用从属短语 和选择准确的形容词,就算我花昂贵的学费去跟专业 的文法家学完整个课程,也学不到这么多。” 这位叙利亚总督弗拉库斯曾经效力于我父亲,而 我母亲在每次战役时都陪伴在他左右,于是弗拉库斯 渐渐对我母亲兴起了爱慕之情。我父亲去世以后,他 向我母亲求过婚,不过她拒绝了。她说尽管自己爱他 ,但只是把他当作至亲好友而已,今后亦仍是如此, 为顾念亡夫的荣光与名声,她永远不会再嫁。再者说 来,她比弗拉库斯年长许多,如果她当真嫁给他,必 会惹来风言风语。因此,多年来他们二人便只是书信 传情,直到弗拉库斯先我母亲四年去世。希罗德知道 他俩通信的事,便常常提及我母亲人品高贵、相貌美 丽、待人亲切,由此获得了弗拉库斯的好感。弗拉库 斯自己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一回提贝里乌斯在宴 席上向他挑战,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从天黑喝到天亮 ,又从天亮喝到天黑,再从天黑喝到天亮,直喝了一 天两夜,这下弗拉库斯在罗马可出了名。出于对皇帝 的礼节,第二天黎明时分他让提贝里乌斯喝干了最后 一杯,取得了胜利,可是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提贝里 乌斯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但弗拉库斯少说还能喝上一 两个钟头。所以,弗拉库斯和希罗德相处甚欢。不幸 的是,希罗德的弟弟阿里斯托布鲁斯也在叙利亚,这 两兄弟的关系可不好;希罗德曾经从他那里拿了一些 钱,答应替他投资一趟去印度的商业冒险,后来又告 诉他船队沉到了海底。可事实是,船队不仅没有沉到 海底,而且根本没有出发。阿里斯托布鲁斯向弗拉库 斯控诉说希罗德诈骗了他的钱,但弗拉库斯说他敢肯 定阿里斯托布鲁斯一定是误会了他哥哥,希罗德并没 有骗他,在这件事上,他谁也不想偏袒,甚至也不想 裁定谁是谁非。不过,阿里斯托布鲁斯却盯上了希罗 德,知道他缺钱缺得厉害,怀疑他会耍什么花招来捞 钱:这样他就可以勒索他还上那笔投资的钱了。 大约一年以后,西顿和大马士革起了边境争端; 大马士革人知道弗拉库斯在仲裁这类事情的时候对希 罗德的建议很是信赖——因为希罗德精通各种语言, 而且毫无疑问继承了他祖父的本事,能从东方人的证 词里查出自相矛盾的地方来——便派了一个秘密代表 团来见希罗德,只要他说服弗拉库斯裁断时偏向他们 ,便给他一大笔钱——具体数目我不记得了。这事让 阿里斯托布鲁斯发现了,结案时大马士革因为希罗德 那令人信服的辩论而占了便宜,他便去找希罗德,将 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希望希罗德把船队那笔钱还 给他。希罗德闻之大为光火,阿里斯托布鲁斯走运才 捡回了一条小命。用恐吓这一招显然是一个子儿也要 不来了,于是阿里斯托布鲁斯去见了弗拉库斯,对他 说过不了多久大马士革那边就会送好几袋金币来给希 罗德。弗拉库斯果然在城门截到了这些金币,然后差 人请来了希罗德,这下希罗德只得承认自己在边境争 端这事上出了力,金币便是报酬。不过,他摆出一副 全不在乎的样子来,请求弗拉库斯别把这钱看作是贿 赂,因为他在本案中举证时严格遵守了事实真相,大 马士革一方确实有理。他还告诉弗拉库斯,西顿人也 派了代表来见他,可是却被他打发走了,他对他们说 ,自己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不占理。 “我猜那是因为西顿人出的钱没有大马士革人多 吧。”弗拉库斯冷笑道。 “请您不要侮辱我。”希罗德正色道。 “在罗马的法庭上,我绝不容许公正像商品一样 买来卖去。”弗拉库斯彻底动怒了。 “弗拉库斯大人,案子是您自己断的。”希罗德 说道。 “而你却在我自己的法庭上把我耍得团团转,” 弗拉库斯勃然大怒道, “咱俩玩完了。你下地狱去 吧,越快越好,我才不在乎呢。” “我想最快的恐怕就是走泰纳伦那条路,”希罗 德说道,“我要是现在死了,口袋里可没有钱付给摆 渡人。”希罗德接着说道:“不过,弗拉库斯,你可 千万不要对我发脾气。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觉 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像我这样的一个东方人,尽管在 罗马受教近三十年,却还是很难弄懂你们高贵的罗马 人在这种案子上的重重顾虑。在我看来,事情是这个 样子的:大马士革人雇用了我为他们辩护,就像律师 一样,罗马的律师们收费可不得了,而且他们陈述案 情时从来都不像我这么遵循事实。我简洁明了地把大 马士革人的实情告诉了您,这就是我为他们立下的功 劳。那么收下他们心甘情愿给我的钱又有什么害处呢 ?我并不曾公开宣扬自己能影响您的判决,是他们抬 举我,暗示说也许我可以,我也大吃了一惊。再者说 了,正如才貌过人的安东尼娅夫人常常向我指出的— —” 可惜希罗德即使搬出我母亲来向弗拉库斯求情也 没用。他勒令希罗德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叙利亚,如 果届时他仍未动身的话,就会被告上法庭。 P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