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 北京燕山
原售价: 25.00
折扣价: 16.30
折扣购买: 徐志摩精选集(精)/世纪文学60家
ISBN: 9787540208400
泰戈尔 我有几句话想趁这个机会对诸君讲,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耐心听。泰戈尔 先生快走了,在几天内他就离别北京,在一两个星期内他就告辞中国。他这 一去大约是不会再来的了。也许他永远不能再到中国。 他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他非但身体不强健,他并且是有病的。去年秋天 他还发了一次很重的骨痛热病。所以他要到中国来,不但他的家属,他的亲 戚朋友,他的医生,都不愿意他冒险,就是他欧洲的朋友,比如法国的罗曼 ·罗兰,也都有信去劝阻他。他自己也曾经踌躇了好久,他心里常常盘算他 如其到中国来,他究竟能不能够给我们好处,他想中国人自有他们的诗人, 思想家,教育家,他们有他们的智慧,天才,心智的财富与营养,他们更用 不着外来的补助与戟刺,我只是一个诗人,我没有宗教家的福音,没有哲学 家的理论,更没有科学家实利的效用,或是工程师建设的才能,他们要我去 做什么,我自己又为什么要去,我有什么礼物带去满足他们的盼望。他真的 很觉得迟疑,所以他延迟了他的行期。但是他也对我们说到冬天完了春风吹 动的时候(印度的春风比我们的吹得早),他不由的感觉了一种内迫的冲动, 他面对着逐渐滋长的青草与鲜花,不由的抛弃了、忘却了他应尽的职务,不 由的解放了他的歌唱的本能,和着新来的鸣雀,在柔软的南风中开怀的讴吟 ,同时他收到我们催请的信,我们青年盼望他的诚意与热心,唤起了老人的 勇气。他立即定夺了他东来的决心。他说趁我暮年的肢体不曾僵透,趁我衰 老的心灵还能感受,决不可错过这最后唯一的机会,这博大,从容,礼让的 民族,我幼年时便发心朝拜,与其将来在黄昏寂静的境界中萎衰的惆怅,何 如利用这夕阳未暝时的光芒,了却我晋香人的心愿? 他所以决意的东来。他不顾亲友的劝阻,医生的警告,不顾他自身的高 年与病体,他也撇开了在本国一切的任务,跋涉了万里的海程,他来到了中 国。 自从四月十二在上海登岸以来,可怜老人不曾有过一半天完整的休息, 旅行的劳顿不必说,单就公开的演讲以及较小集会时的谈话,至少也有了三 四十次!他的,我们知道,不是教授们的讲义,不是教士们的讲道,他的心 府不是堆积货品的栈房,他的辞令不是教科书的喇叭。他是灵活的泉水,一 颗颗颤动的圆珠从地心里兢兢的泛登水面都是生命的精液;他是瀑布的吼声 ,在白云间,青林中,石罅里,不住的啸响;他是百灵的歌声,他的欢欣, 愤慨,响亮的谐音,弥漫在无际的晴空。但是他是倦了。终夜的狂歌已经耗 尽了子规的精力。东方的曙色亦照出她点点的心血,染红了蔷薇枝上的白露 。 老人是疲乏了。这几天他睡眠也不得安宁。他已经透支了他有限的精力 。他差不多是靠散拿吐瑾过日的,他不由的不感觉风尘的厌倦,他时常想念 他少年时在恒河边沿拍浮的清福,他想望椰树的清荫与曼果的甜瓤。 但他还不仅是身体的惫劳,他也感觉心境的不舒畅。这是很不幸的。我 们做主人的只是深深的负歉。他这次来华,不为游历,不为政治,更不为私 人的利益,他熬着高年,冒着病体,抛弃自身的事业,备尝行旅的辛苦,他 究竟为的是什么?他为的只是一点看不见的情感!说远一点,他的使命是在 修补中国与印度两民族间中断千余年的桥梁,说近一点,他只想感召我们青 年真挚的同情。因为他是信仰生命的,他是尊崇青年的,他是歌颂青春与清 晨的,他永远指点着前途的光明。悲悯是当初释迦牟尼证果的动机,悲悯也 是泰戈尔先生不辞艰苦的动机。现代的文明只是骇人的浪费,贪淫与残暴, 自私与自大,相猜与相忌,飓风似的倾覆了人道的平衡,产生了巨大的毁灭 。芜秽的心田里只是误解的蔓草,毒害同情的种子,更没有收成的希冀。在 这个荒惨的境地里,难得有少数的丈夫,不怕阻难,不自馁怯,肩上扛着铲 除误解的大锄,口袋里满装着新鲜人道的种子,不问天时是阴是雨是晴,不 问是早晨是黄昏是黑夜,他只是努力的工作,清理一方泥土,施殖一方生命 ,同时口唱着嘹亮的新歌,鼓舞在黑暗中将次透露的萌芽。泰戈尔先生就是 这少数中的一个。他是来广布同情的,他是来消除成见的。我们亲眼见过他 慈祥的阳春似的表情,亲耳听过他从心灵底里进裂出的大声,我想只要我们 的良心不曾受恶毒的烟煤熏黑,或是被恶浊的偏见污抹,谁不曾感觉他至诚 的力量,魔术似的,为我们生命的前途开辟了一个神奇的境界,燃点了理想 的光明?所以我们也懂得他的深刻的懊怅与失望,如其他知道部分的青年不 但不能容纳他的灵感,并且成心的诬毁他的热忱。我们固然奖励思想的独立 ,但我们决不敢附和误解的自由。他生平最满意的成绩就在他永远能得青年 的同情,不论在德国,在丹麦,在美国,在日本,青年永远是他最忠心的朋 友。他也曾经遭受种种的误解与攻击,政府的猜疑与报纸的诬捏与守旧派的 讥评,不论如何的谬妄与剧烈,从不曾扰动他优容的大量。他的希望,他的 信仰,他的爱心,他的至诚,完全的托付青年。我的须,我的发是白的,但 我的心却永远是年青的,他常常的对我们说,只要青年是我的知己,我理想 的将来就有着落,我乐观的明灯永远不致暗淡。他不能相信纯洁的青年也会 坠落在怀疑,猜忌,卑琐的泥溷。他更不能信中国的青年也会沾染不幸的污 点。他真不预备在中国遭受意外的待遇。他很不自在,他很感觉异样的怆心 。 因此精神的懊丧更加重他躯体的倦劳。他差不多是病了。我们当然很焦 急的期望他的健康,但他再没有心境继续他的讲演。我们恐怕今天就是他在 北京公开讲演最后的一个机会。他有休养的必要。我们也决不忍再使他耗费 他有限的精力。他不久又有长途的跋涉,他不能不有三四天完全的养息。所 以从今天起,所有已经约定的集会,公开与私人的,一概撤消,他今天就出 城去静养。 我们关切他的一定可以原谅,就是一小部分不愿意他来作客的诸君也可 以自喜战略的成功。他是病了,他在北京不再开口了,他快走了,他从此不 再来了。但是同学们,我们也得平心的想想,老人到底有什么罪、他有什么 负心,他有什么不可容赦的犯案?公道是死了吗,为什么听不见你的声音? 他们说他是守旧,说他是顽固。我们能相信吗?他们说他是“太迟”, 说他是“不合时宜”,我们能相信吗?他自己是不能信,真的不能信。他说 这一定是滑稽家的反调,他一生所遭逢的批评只是太新,太早、太急进、太 激烈,太革命的,太理想的,他六十年的生涯只是不断的斗奋与冲锋,他现 在还只是冲锋与斗奋。但是他们说他是守旧,太迟,太老。他顽固斗奋的对 象只是暴烈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武力主义,杀灭牲灵的物质主义; 他主张的只是创造的生活,心灵的自由,国际的和平,教育的改造,普爱的 实现。但他们说他是帝国政策的间谋,资本主义的助力,亡国奴族的流民, 提倡裹脚的狂人!肮脏是在我们的政客与暴徒的心里,与我们的诗人又有什 么关连?昏乱是在我们冒名的学者与文人的脑里,与我们的诗人又有什么亲 属?我们何妨说太阳是黑的,我们何妨说苍蝇是真理?同学们,听信我的话 ,像他的这样伟大的声音我们也许一辈子再不会听着的了。留神目前的机会 ,预防将来的惆怅!他的人格我们只能到历史上去搜寻比拟,他的博大的温 柔的灵魂我敢说永远是人类记忆里的一次灵迹,他的无边际的想像与辽阔的 同情使我们想起惠德曼;他的博爱的福音与宣传的热心使我们记起托尔斯泰 ;他的坚韧的意志与艺术的天才使我们想起造摩西像的米仡郎其罗;他的诙 谐与智慧使我们想像当年的苏格拉底与老聃;他的人格的和谐与优美使我们 想念暮年的葛德;他的慈祥的纯爱的抚摩,他的为人道不厌的努力,他的磅 礴的大声,有时竟使我们唤起救主的心像;他的光彩,他的音乐,他的雄伟 ,使我们想念奥林匹克山顶的大神。他是不可侵凌的,不可逾越的,他是自 然界的一个神秘的现象。他是三春和暖的南风,惊醒树枝上的新芽,增添处 女颊上的红晕。他是普照的阳光。他是一派浩瀚的大水,从来不可追寻的渊 源。在大地的怀抱中终古的流着,不息的流着,我们只是两岸的居民,凭着 这慈恩的天赋,灌溉我们的田稻,苏解我们的消渴,洗净我们的污垢。他是 喜马拉雅积雪的山峰,一般的崇高,一般的纯洁,一般的壮丽,一般的高傲 ,只有无限的青天枕藉他银白的头颅。 P166-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