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全译本)(精)/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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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这就快来啦。”朱可士嗫嚅道。 “那就让它来吧，”马克惠船长高傲愤慨地说， “这不过让 你明白明白，朱可士，你不是样样东西都能够从书里 面找到 的。所有这些躲避海风和巧制天风的规则，朱可士， 据我看， 都傻透了，只消你聪明地仔细考察一下。” 他抬起眼来，看见朱可士疑讶地瞪着他，他于是 设法证明 他的意思。 “奇怪得差不离赶得上你那异想天开的念头呢， 你打算掉 换方向，叫船头直冲着那高浪，应该多久，我可不知 道，为的只 是叫那些中国人舒服些，然而我们的任务不过是载送 他们去 福州，预定礼拜五正午以前到达。假使天气耽误我— —好吧。 有你的航海日志明明白白地写着天气的变化呢。可是 假设我 转方向绕道儿，迟到两天，他们回头问我：‘你这一 晌上哪儿去 的呀，船长？’我拿什么话回答呢？‘绕道儿躲避恶 劣的天气。’ 我只好说。‘天气一定坏透了。’他们就会问。‘不 知道，’我只 能这么回答，‘因为我远远避开了。’听懂这意思吗 ，朱可士？ 我今天下午从头到尾都想过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露出一副视而不见茫茫然的神 情。谁 都不曾听见他一气讲过这么许多。朱可士张开两臂站 在门道 里，仿佛被请来参观一个奇迹。无限的惊奇是他眼里 理智的 含义，同时疑惑笼罩了他全部的容貌。 “风暴只是风暴，朱可士，”船长重新说道，“ 一艘开足马力 轮船只好迎面承当。这样恶劣的天气变化到处都是， 合适的 办法就是直穿过去，用不着美力达号老船长卫耳森所 说的‘应 付暴风雨的战略’。不久前有一天，我在岸上听见他 当着许多 船主高谈阔论，那些船主都走进来坐在我旁边一张桌 子面前。 我觉得那简直是胡说乱道。他对他们说他怎样巧妙地 克服了 （我想他大概是这么说的）一个极端可怕的暴风，因 此他没有 让那暴风走近50英里以内。他说这全是随机应变。他 怎么 会知道50英里以外有暴风，叫我简直莫名其妙了。这 好像听 一个疯子讲话。我还以为卫耳森船长年纪已经不轻， 该不至 于这么糊涂呢。” 马克惠歇了片时，接着说，“这回下面轮到你值 班了，朱 可士？” 朱可士愕然一惊地清醒了，“是的，先生。” “关照他们，遇有极微的变动时，就来叫我。” 船长说。他 欠着身放回那本书，凑在躺榻上面卷起他的裤脚管。 “把门关 好，别让它飞开，可以吗？我顶怕门砰砰地闹。他们 在这条船 上安的锁尽是些敝朽货，我老实说。” 马克惠船长合上了他的眼睛。 他想藉此休息一回。他疲倦了，他体验到那种精 神的空 虚状态：许多年的沉思默想产生的某种信仰，一旦吐 露得干干 净净，似释重负，以致引起了这样的空虚心理。他刚 才的确是 宣告他的信仰，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收效倒也不 小，居然 使朱可士站在门外搔头空待了许久。 马克惠船长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恍惚觉得他已经睡熟了。那洪大的喧闹是什么 呀？ 风？何以没有人叫他？灯在平衡环里来回扭动，气压 表画着 圆圈摆荡，案桌时时刻刻变移倾斜的度数；一双软瘪 的海靴歪 倒着高统，滑溜过躺榻。他立刻伸出手去，捉住了一 只。 朱可士的脸透露在门缝里：只有他的脸，红得很 ，还圆睁 了眼睛。灯焰跳了跳，一片纸向上飘飞，一阵急流直 奔的空气 包围了马克惠船长。他开始套上靴子，转移了若有所 待的目 光去望朱可士肿胀的兴奋的面孔。 “就这样地来了，”朱可士叫道，“才五分钟的 工夫……猛 然一下子。” 那脑袋砰地一声不见了，沉重的水点洒泼激溅， 扫过紧闭 的门前，仿佛满满一桶溶化了的铅被倾倒了打着这问 舱室。 现在外面除了深沉震战的喧声，还能听见飕飕的尖叫 。窒闷 的海图室仿佛变成了一座茅棚，灌满了一股股的冷风 。马克 惠船长一把揪住另一只正沿着船板猛溜的皮靴。他并 不慌乱， 可是他不能立刻找着靴口套进他的脚去。那双被他扔 掉的鞋 从房舱这头滚到那头，宛似两个傀儡互相追逐游戏。 他刚站 起身来，便恶狠狠地去踢那双鞋，可是白费了劲。 他摆足了架势，宛似剑客向前突刺，去够取他的 油衣，随 后，在这幽闭狭窄空间里，他一边儿东倒西歪地摇晃 ，一边儿将 油衣往身上穿套。他庄严地跨开了两腿，伸长了颈脖 ，仔细从 容地将防水帽的带子在下巴下面打起结来，那粗壮的 手指微微 地发抖。他这番动作，从头到尾简直像一个女子对着 镜子戴一 顶无边的软帽，他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在突然围困 着他这条 船的嘈杂喧嚣里，他似乎时时刻刻期待旁人吼出他的 名字来。 喧声越多越高了，填塞了他的耳朵，同时他正预备着 走到外面 去应付任何的不测。那喧声纷乱而且洪大——它所含 有的成 分是风的冲奔，海浪的爆裂，夹杂着空气的拖长而深 沉的震战， 宛似远地里一面莫大的鼓，接连敲打着，报告暴风的 袭击。 他暂时站在灯盏的光亮里，穿戴了作战的全副盔 甲，模样 古怪、厚实、笨重，他小心警备，脸涨得通红。 “穿了这东西真是沉重得厉害。”他嗫嚅道。 他刚要打开门，风把门带住了。他揪紧了门柄， 从门槛上 将身体硬拖出去，立即发现他自己同大风交起锋来， 仿佛是短 兵相接，斗争的目的就是那扇门儿的开合。到了最后 的一刻， 一条空气长舌，连忙赶进门去，舐灭了那盏灯的火焰 。 贴着船头前面，他只见茫茫的漆黑一团，罩覆着 无数的水 花白光，正对右舷，几颗惊人的星星低低垂挂，暗淡 不清倏忽 明灭，照临着一片广漠的碎浪，仿佛在一股狂乱的烟 雾后面透 过光来，被人家望见了似的。 望台上面模糊忙乱的一簇人，正在努力挣扎，他 们的脑袋 和肩背，被操舵室的窗洞里的亮光迷茫地照耀着。骤 然间黑 暗罩没了一方玻璃板，接着又罩没了一方。消失在黑 暗里的 人群的声音，按照暴风里的人声传达法，来到他身边 ，零零碎 碎无依无靠的叫啸，一阵阵掠过耳际。突如其来地， 朱可士出 现在他身边了，低着头狂吼。 P152-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