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增订版)/语文**丛书
作者简介
内容简介
翠翠的母亲,某一时节原同翠翠一个样子。眉毛长,眼睛 大,皮肤红红的。也乖得使人怜爱——也懂在一些小处,使家 中长辈快乐。也仿佛永远不会同家中这一个分开。但一点不 幸来了,她认识了那个兵。这些事从老船夫说来谁也无罪过, 只应“天”去负责。翠翠的祖父口中不怨天,心却不能完全同 意这种不幸的安排。到底还像年青人,说是放下了,也正是不 能放下的莫可奈何容忍到的一件事! 并且那时还有个翠翠。如今假若翠翠又同妈妈一样,老 船夫的年龄,还能把小雏儿再抚育下去吗?人愿意神却不同 意!人太老了,应当休息了,凡是一个良善的乡下人,所应得 到的劳苦与不幸,全得到了。假若另外高处有一个上帝,这上 帝且有一双手支配一切,很明显的事,十分公道的办法,是应 .把祖父先收回去,再来让那个年青的在新的生活上得到应分 接受那一分的。 可是祖父不那么想。他为翠翠担心。他有时便躺到门外 岩石上,对着星子想他的心事。他以为死是应当快到了的,正 因为翠翠人已长大了,证明自己也真正老了。无论如何,得让 翠翠有个著落。翠翠既是她那可怜母亲交把他的,翠翠大了, 他也得把翠翠交给一个人,他的事才算完结!交给谁?必需 什么样的方不委屈她? 前几天顺顺家天保大老过溪时,同祖父谈话,这心直口快 的青年人,第一句话就说: “老伯伯,你翠翠长得真标致,再过两年,若我有闲空能留 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像老鸦到处飞,我一定每夜到这溪边来 为翠翠唱歌。” 祖父用微笑奖励这种自白。一面把船拉动,一面把那双 小眼睛瞅着大老。 于是大老又说: “翠翠太娇了,我担心她只宜于听点茶峒人的歌声,不能 作茶峒女子做媳妇的一切正经事。我要个能听我唱歌的情 人,却更不能缺少个照料家务的媳妇。‘又要马儿不吃草,又 要马儿走得好,’唉,这两句话说是古人为我说的!” 祖父慢条斯理把船转了头,让船尾傍岸,就说: “大老,也有这种事儿!你瞧着吧。” 那青年走去后,祖父温习著那些出于一个男子口中的真 话,实在又愁又喜。翠翠若应当交把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适 宜于照料翠翠?当真交把了他,翠翠是不是愿意? 八. 初五大清早落了点毛毛雨,上游且涨点了“龙船水”,河水 已作豆绿色。祖父上城买办过节的东西,戴了个粽粑叶“斗、 篷”,携带了一个篮子,一个装酒的大葫芦,肩头上挂了个褡 裢,其中放了一吊六百钱就走了。因为是节日,这一天从小村 小寨带了铜钱担了货物上城去办货掉货的极多,这些人起身 也极早,故祖父走后,黄狗就伴同翠翠守船。翠翠头上戴了一 个崭新的斗篷,把过渡人一趟一趟的送来送去。黄狗坐在船 头,每当船拢岸时必先跳上岸边去衔绳头,引起每个过渡人的 兴味。有些过渡乡下人也携了狗上城,照例如俗话说的,“狗 离不得屋”,一离了自己的家,即或傍着主人,也变得非常老实 了,到过渡时,翠翠的狗必走过去嗅嗅,从翠翠方面讨取了一 个眼色,似乎明白翠翠的意思,就不敢有什么举动。直到上岸 后,把拉绳子的事情作完,眼见到那只陌生的狗上小山去了, 也必跟着追去。或者向狗主人轻轻吠着,或者逐着那陌生的 狗,必得翠翠带点儿嗔恼的嚷着:“狗,狗,你狂什么?还有事 情做,你就跑呀!”于是这黄狗赶快跑回船上来,且依然满船闻 嗅不已。翠翠说:“这算什么轻狂举动!跟谁学得的!还不好 好蹲到那边去!”狗俨然极其懂事,便即刻到它自己原来地方 去,只间或又想象起什么似的,轻轻的吠几声。 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翠翠在船上无事可作时,便算 着老船夫的行程。她知道他这一去应到什么地方碰到什么 人,谈些什么话,这一天城门边应当是些什么情形,河街上应 当是些什么情形,“心中一本册”。她完全如同眼见到的那么明 明白白。她又知道祖父的脾气,一见城中相熟粮子上人物,不 管是马夫火夫,总会把过节时应有的颂祝说出。这边说,“副 爷,你过节吃饱喝饱!”那一个便也将说,“划船的,你吃饱喝 饱!”这边若说著如上的话,那边人说,“有什么可以吃饱喝饱? 四两肉,两碗酒,既不会饱也不会醉!”那么,祖父必很诚实邀 请这熟人过碧溪蛆喝个够量。倘若有人当时就想喝一口祖父 葫芦中的酒,这老船夫也从不吝啬,必很快的就把葫芦递过 去。酒喝过了,那兵营中人卷舌子舐着嘴唇,称赞酒好,于是 又必被勒迫着喝第二口。酒在这种情形下少起来了,就又跑 到原来铺上去,加满为止。翠翠且知道祖父还会到码头上去 同刚拢岸一天两天的上水船水手谈谈话,问问下河的米价盐 价,有时且弯着腰钻进那带有海带鱿鱼味,以及其他油味、醋 味、柴烟味的船舱里去,水手们从小坛中抓出一把红枣,递给 老船夫,过一阵,等到祖父回家被翠翠埋怨时,这红枣便成为 祖父与翠翠和解的工具。祖父一到河街上,且一定有许多铺 子上商人送他粽子与其他东西,作为对这个忠于职守的划船 人一点敬意,祖父虽嚷著“我带了那么一大堆,回去会把老骨 头压断”,可是不管如何,这些东西多少总得领点情。走到卖 肉案桌边去,他想“买肉”人家却不愿接钱,屠户若不接钱,他 却宁可到另外一家去,决不想沾那点便宜。那屠户说,“爷爷, 你为人那么硬算什么?又不是要你去做犁口耕田!”但不行, 他以为这是血钱,不比别的事情,你不收钱他会把钱预先算 好,猛的把钱掷到大而长的钱筒里去,攫了肉就走去的。卖肉 的明白他那种性情,到他称肉时总选取最好的一处,且把分量 故意加多,他见及时却将说:“喂喂,大老板,我不要你那些好 处!腿上的肉是城里人炒鱿鱼肉丝用的肉,莫同我开玩笑! 我要夹项肉,我要浓的糯的,我是个划船人,我要拿去炖葫萝 卜喝酒的!”得了肉,把钱交过手时,自己先数一次,又嘱咐屠 户再数,屠户却照例不理会他,把一手钱哗的向长竹筒口丢 去,他于是简直是妩媚的微笑著走了。屠户与其他买肉人,见 到他这种神气,必笑个不止。…… 翠翠还知道祖父必到河街上顺顺家里去。 翠翠温习着两次过节两个日子所见所闻的一切,心中很 快乐,好像目前有一个东西,同早间在床上闭了眼睛所看到那 种捉摸不定的黄葵花一样,这东西仿佛很明朗的在眼前,却看 不准,抓不住。 翠翠想:“白鸡关真出老虎吗?”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 白鸡关。P2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