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男儿(李士非选集)
作者简介
李士非(1930-2008),江苏丰县人,著名诗人、作家和编辑家。曾任花城出版社总编辑,《花城》杂志首任主编,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著有《向秀丽》《北大荒之恋》《俄罗斯行吟》等多种诗集。对于苏联,不回避历史的血腥和阴暗,把社会真实同个人沉思结合起来;有评论认为,在中国新诗史上当始于《俄罗斯行吟》。短诗选集《红尘琐记》2006年获国际炎黄文化研究会龙文化金奖。报告文学《昭雪之后》于1980年发表后引起轰动,《热血男儿》1985年获全国报告文学奖,1987年发表的《招商集团》获得夏衍的高度评价。从此,作为报告文学作家为全国文坛所瞩目。
内容简介
我的母亲 ——《亲情》系列之一 我的母亲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娘家人 叫她“老李家”,父亲叫她“孩的娘”,户口簿上写 的是‘‘李史氏”。 母亲虽然没文化,却是我的第一个语言老师。她 说话干脆利落,形象生动,从不拖泥带水,而且有时 很有文采。我小时候她常抱我去戏园子看梆子戏,戏 剧人物就进入她的语言。她说某人红脸,就说“脸红 得关公似的”;形容某人爱哭,就说“哭得刘备似的 ”。我稍大一点,天凉了不肯加衣,她说:“穿上! 寸草遮丈风。”那时对这话还不大理解,却牢牢地记 住了。后来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我1948年离家, 1962年才第一次回去探家,相隔14年之久,进门刚喊 了一声娘,就听到母亲慢悠悠地说:“哟,这不吃奶 了还记得娘呀?”一句话说得我羞愧难当。我想起小 时候母亲常教的儿歌“小麻喳(喜鹊),尾巴长,娶了 媳妇忘了娘”,我真的忘了娘吗?说良心话我没忘, 可是为什么过了14年之久才回家看娘?唉!真是一言难 尽。母亲见我难堪,就换了口气说:“请一个瞎子算 了一卦,知道你这几天回来,这不,买了块猪肉在墙 上挂着。”我一看伙房墙上果然挂着一大块猪肉。那 时广州猪肉14元一斤,家乡也卖到7块钱,家里买这 块肉真不容易。 父亲抗战前是国民党县政府的小职员,算盘打得 极好,小时候常见他晚上熄了灯还练算盘。后来读了 “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样的诗句,便觉得也可用来形 容父亲的算盘声。县城沦陷后,国民党的县政府在乡 下游击,父亲的算盘仍然用得着。外祖父家是地主, 有八九十亩地,父亲出钱赎回外祖父家当出去的20亩 地,算在我家名下出租。土改时,父亲成份本来划为 小土地出租,复查时发觉地主户数不够,便把父亲“ 升格”为地主。这一来我便背上了“地主家庭出身” 的包袱。1950年我调到广州,不久便发现肺结核,大 量吐血,最怕的就是叫我“回家养病”,好在没叫我 回去,养了几年病也好了。反右时我因为“不积极” ,被延长党员预备期一年,接着又是下放劳动,“大 跃进”,生怕“改造”不好,哪里还敢请假探亲,如 是一拖就是14年不曾回家。到了1962年,吃饭成了问 题,政治气氛不那么紧张了,这才利用一次北上出差 的机会,请假顺道回家探亲。面对母亲的责备,只有 哑口无言。 没想到,第一次回家之后,刚能吃饱肚子,又碰 上了“四清”、“文革”,“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 讲,天天讲”,直到1976年,才利用又一次出差的机 会第二次回家,中间又隔了14年,这时父亲已经病逝 ,母亲跟同父异母的哥哥生活,一见面又是一句:“ 哟!掐得真准,不到14年就不回来!”望着七十多岁日 渐衰老的母亲,我又一次无话可说,只有暗下决心: 以后一定要勤来看望老人家。 母亲心胸开阔,遇事想得开。1946年春天,我为 了上中学去投奔远在河南新乡的大舅,她心里舍不得 却不表现出来,只是挑了个“好日子”——惊动,说 是“二月二,龙抬头”,很平静地打发我上路。当时 一位表姐说:“俺姑心真狠,他才16岁就放心叫他自 己出远门!”我长期不在家,母亲和并非亲生的哥哥 相处很好,帮哥哥带大了几个孩子,又带过几个孙子 、重孙子。她一生勤劳,纺纱、织布、剪裁、缝纫无 所不能,针线活在同辈人中是拔尖的,每到秋冬之交 ,散处四乡的晚辈亲戚便纷纷用拖拉机或地板车接她 去做针线活。80岁以后,她耳不聋眼不花,在灯下还 能穿针引线,只是腰弯了,走路要拄个拐杖。一次我 回家,她边揉面边说:“自从嫁到你们李家就做饭, 如今腰也直不起来了还做饭。”牢骚中含有几分得意 。 母亲一生,最重大的事件就是亲自送走了两个弟 弟: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国民党员,总算为国共两党 做了一点事情。1993年,90岁的母亲病逝。我因心脏 病不能回乡奔丧,用电报发回一副挽联: 九十年含辛茹苦慈恩荫后代 三千里忧国思家哀子哭高堂 1999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