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的曙光(精)/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散文丛书
作者简介
叶芝(1865—1939)爱尔兰著名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他出生于都柏林一个画师的家庭,1884年违背父愿,丢开油彩、画布,专心致力于诗歌创作。他一生创作丰富,其作品吸收浪漫主义、唯美主义、神秘主义、象征主义和玄学诗的精华,几经变革,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1923年,叶芝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位诗人。晚年叶芝百病缠身,依然笔耕不辍,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歌,被艾略特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1939年1月28日,叶芝病逝于法国的罗格布隆。
内容简介
一 我最初的记忆纷乱而零碎,没有时间的概念,如 同人们对于创世七日之初的模糊印象。这些记忆保留 在我脑海中,好像时光不曾存在过一样,因为,一切 只与情感和地点有关,与发生的先后并无瓜葛。 我记得曾坐在一个人的膝上向窗外远眺,墙壁表 面的灰泥已是四分五裂,不住地脱落。我已经不记得 是什么墙了,只是知道有亲戚住过那儿。我曾在伦敦 的另一处对着窗外望去,一些小男孩在菲茨罗伊路上 玩耍,其中有个孩子身穿制服,也许是个送电报的信 童吧。我问他是谁,一位仆人说他每天早上用号子把 全镇的人叫醒,然后我惴惴不安地睡下了。 后来是在斯莱戈的记忆,我曾和外公外婆住在那 里。我曾坐在地上,看着一条没有桅杆的玩具船,它 满是划痕,漆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我难过地自言自 语道:“比原来更长了。”此时,我正盯着船尾的一 条长长的划痕,正是这条越来越长的划痕让我说出了 那句话。有天吃晚饭时,大舅公威廉?密德尔顿说: “我们不该小看孩子们的烦恼。他们的烦恼比我们的 更糟,因为我们能看到烦恼的尽头,而他们看不到。 ”我很庆幸能察觉自己的烦恼,常常对自己说:“长 大了以后,别像大人那样谈论童年的快乐。”我经历 过痛苦的夜晚:在连续几天祈祷自己死掉以后,我开 始害怕自己真会死去,于是,我又祈祷自己能够活下 去。 我没有不开心的理由。没人待我不好,而多年之 后我对外婆还是充满了感激和敬意。房子很大,所以 我总是能找到躲藏的地方。我有一匹红色的小马,一 座可以自由漫步的花园,我的身后跟着两只狗,一只 浑身白色,头上顶着黑色的斑点,另一只则披着长长 的黑毛。我常常想到上帝,想象着自己是个淘气的小 孩。有一天,我在院子里不小心用石头砸折了一只鸭 子的翅膀,当大人告诉我会用它做晚餐,而不会惩罚 我时,我惊讶极了。 孤独算是种痛苦,对外公威廉?波莱克斯芬的畏 惧便占据了其中的一部分。他并不凶,我也不记得他 有没有对我吹过胡子瞪过眼,但畏惧和敬仰已经成了 我的习惯。他曾经因为救死扶伤而获得几座西班牙城 市的荣誉市民称号,但他一直守口如瓶,直到快八十 岁时一位老船员过来做客,外婆才知道这事。她问外 公这是不是真的,外公说“是”,但对他了解如此之 深的外婆并未多问,后来那老船员便走了。外婆对外 公同样有习惯性的畏惧。我们知道他去过世界各地, 因为,他的手上有一道鲸鱼叉留下的大疤。饭厅的柜 橱里有几块从约旦带来的珊瑚、给孩子们施洗的一瓶 水、中国宣纸画,还有印度的象牙手杖。外公去世后 ,手杖传到了我的手里。 外公体魄健壮,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为 人称道。他拥有很多帆船,有一次,一名在罗塞斯角 抛锚停船的船长报告船舵出了故障,于是让信使传信 “派个人来看看哪里出问题了”。回答是“没人愿意 ”。外公下了命令:“你自己去看看。”被拒绝后, 他便自己从主甲板上跳了下去,沿着遍是卵石的海岸 一侧游了一圈。他上岸时尽管擦破了皮肤,但对舵的 问题已经了如指掌。外公脾气很烈,为了防范盗贼, 他在床边备了把榔头,比起诉诸法律,他宁可一锤把 人砸昏。我就见过他挥着马鞭追打一群人的样子。外 公是独子,所以亲戚很少,孤僻寡言的他也没几个朋 友。他和伊斯雷的坎贝尔和韦伯船长保持着通信联系 ,前者和他的船员在一次海难中和外公相识,而后者 则是他的工作同事兼密友。韦伯是第一个横渡英吉利 海峡的人,但在尼亚加拉急流游泳时溺水身亡。在我 记忆中,外公也只有这些朋友了。但他是个广受拥戴 和仰慕的人,当他从巴斯泡温泉回来时,他的手下会 沿着铁路燃起绵延几英里的篝火,而他的伙伴、我的 大舅公威廉?密德尔顿虽然来来去去,但并不受人注 意。威廉?密德尔顿的父亲在大饥荒后的几个星期里 照顾病人,有一次,他将一个病人抱回自己家里,却 被那人感染了霍乱,后来撒手人寰。他对任何人都是 彬彬有礼,为人处世也比我的外公聪明得多。我觉得 自己是把祖父和上帝混为一体了。记得有次我在发愁 ,希望外公能够因为我犯下的错误惩罚我。这时候有 个胆大的小表妹在街上的一排树边等着外公(她应该 知道外公将近四点去吃晚饭时会经过这里),对他说 :“如果我是你,你是个小女孩的话,我会送你个洋 娃娃。”我大吃一惊。 尽管对他又爱又怕,但我从来没觉得用智谋打败 他的武力抑或是严厉有什么不妥;其他人亦是如此。 而且他很少疑心,孤立无助,这让一切变得简单。当 我还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时,一天,有个舅舅半夜 喊我起床,让我骑马赶到五六英里外的罗塞斯角,从 一位表亲戚那里借火车通票。外公自己有一张票,但 他觉得借给他人用不太好。不过,这位亲戚可要好说 话得多。于是,我溜出大门,上了花园旁边一条家里 人听不见声音的小道,在月光下欢快地骑着马。午夜 时分,我用马鞭打着表哥家的窗户,弄醒了他。凌晨 两三点钟我回到了家,发现马夫在小道上等我。外公 绝不会想到有人会冒这样的险,因为他相信马厩院子 的门都在每晚八点锁上,并且钥匙都得交给他。有些 仆人曾在夜里问他要钥匙,于是他吩咐他们要锁好门 ,但整个家里只有他不知道,门其实从没锁过。 直到今天,当我读到《李尔王》时,眼前总会浮 现出他的音容笑貌。我怀疑,我在戏剧和诗歌里描绘 的那些有血有肉的人们,他们的喜怒哀乐是不是根据 对他的记忆写成的呢?尽管我在童年时并没有看出来 ,但他一定没啥学问,因为在孩提时代,他常常“从 锚链孔钻到海里”——他正是这样描述的。在我印象 中他只有两本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法尔科纳 的《海难》,这本绿色封皮的书一直躺在他的桌上。 他是老康沃尔人中一个分支的后代,父亲曾在军 中服役,退役后成了几艘帆船的主人。客厅的盾形徽 章边挂着一幅版画,外公认为画里的地方是他的老家 。他的母亲来自爱尔兰威克斯福德,他的家庭和爱尔 兰世代保持联系,一度还染指过西班牙同戈尔韦的贸 易。自傲的他很是反感街坊邻居,而他的妻子来自密 德尔顿家族,她温柔、耐心,在小小的会客厅里接济 过很多穷人。每天晚上外公睡着后,她都会点着蜡烛 沿着房子绕一圈,以确信周围没有盗贼会挨上外公的 榔头。她热衷于自己的花园,在被家务缠得脱不开身 之前,她常会选出几朵最为钟爱的花,然后在纸上画 下来。我见过她的手工作品,它们无论从形式还是颜 色上,都深深让我折服,而且,这些东西小到只能用 放大镜看见。我还记得那些中国画,走廊墙上克里米 亚战争的彩图,还有走廊尽头一幅描绘军舰的图画, 随着岁月流逝,它比以前愈加黯淡了。 外公膝下儿女众多,这些成年的叔伯姨婶都是和 善体贴之人,他们在我的生活中进进出出,言行几乎 为我所遗忘。我所记住的,却是一些与他们温和性格 大相径庭的“狠话”。我最小的叔叔身材结实,风趣 幽默,为了防止漏风,他在大门的锁孔里塞上了皮革 质地的鞋舌。还有另外一个小叔叔,他的卧室在石头 走廊的尽头处,卧室的玻璃橱里摆放着一只炮舰模型 。他很聪明,曾经是斯莱戈码头的设计师,如今却变 得疯疯癫癫,在设计一艘“永不沉没”的战舰。他在 设计手册上解释道,由坚固木料组成的船体是船不会 下沉的原因。六个月前,我的妹妹梦见自己怀抱着一 只没有翅膀的海鸟,结果不久就听说了小叔在疯人院 去世的消息。海鸟是波莱克斯芬家族有人去世或遇险 的预兆。 名叫乔治?波莱克斯芬的舅舅是外婆的掌上明珠 ,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后来沉迷于占星术,成了神秘 主义者。他住在巴利纳,却很少过来。有一次他来参 加赛马会,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绿衣服的马车夫。还有 ,那里也住着借给我火车通票的叔叔。仆人们告诉我 ,乔治曾经因为用撬棍欺负别人而被学校除名。 印象中,外婆只惩罚过我一次。我在厨房里嬉闹 ,结果正当外婆进来时,我的衬衫被一位仆人从前裤 腰里扯了出来。外婆批评我不知廉耻,把我单独关在 一间屋子里吃晚饭。比起外婆来,那些叔父和姑妈们 却让我害怕得多。有一天外婆允许我在中午吃饭,但 我却被那位拿着撬棍欺负人的小叔发现。他骂了我, 让我很是羞愧。我们家九点吃早餐,四点吃晚餐,在 两餐之间吃东西会被认为是放纵自己。还有一次,一 位姑妈说我在城里骑马时会勒住小马,然后像炫耀似 的抽它。她指责我,说我想法不端,为此我难过了一 整晚。说到童年,除了痛苦之外我确实不记得什么了 。每当一年过去,我都比以前更加开心,好像是在逐 渐战胜心里的疙瘩一样。我的痛苦其实怨不得别人, 只是我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罢了。 二 某一天,有人和我谈到良心的声音这个问题。我 思忖再三,得出的结论是我已经失去了灵魂,因为我 没有清楚地听见声音。于是我愁眉苦脸地挨过了几天 ,直到后来和一位姑妈待在一起时,我听见一声低语 :“你真可笑啊!”起初我以为是姑妈在说话,但旋 即发现她其实什么也没说,我又开心起来:良心的声 音出现了!打那以后,这种声音总会在危急关头时浮 现在我的两耳中,不过现在,它的出现却如惊雷般突 然警醒。它不会告诉我该做什么,而是常常谴责我, 比如,“你的想法是不对的。”有一次我抱怨上帝没 有听见我的祈祷,它就会告诉我:“上帝已经帮助了 你。” 我家的门前立着一根很矮的旗杆,顶上挂着一面 红旗,红旗的一角是英国米字旗的图案。每天晚上, 我都会收下国旗,叠起来放在卧室的架子上。一天早 晨,我在吃饭前发现国旗被打成结系在旗杆的下面, 贴在草地上,可我明明记得在前一天夜里就把旗子收 下来了。我立刻断定是有仙人下凡,把国旗打成了四 个结(一定从前听过仆人们谈论仙人的缘故吧),而 且从此以后,我一直相信有隐形人在耳边对我低语。 有人说我曾经见到过神鸟,不过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也不知道自己看到过几次。还有一次,我和外婆在天 黑后乘马车前去斯莱戈五英里之外的海峡。外婆指向 一艘闪着红灯、开往外地的蒸汽船,告诉我外公就在 船上。这天晚上,我哭号着梦见蒸汽船遇到了海难。 第二天早上,感激的乘客为外公找到一匹瞎了眼睛的 马,外公便骑着它回来了。在我印象中,外公正在睡 觉,此时船长喊醒他,说船要触礁了,外公说:“你 们试没试过用那条帆?”从回答来看,船长在接到命 令时似乎已是六神无主。在蒸汽船危在旦夕之际,他 把船员和乘客转移到了备用的救生小船上。外公自己 的船被打翻了,他会水,因此捡了一条命,还救起了 几个人;有些妇女靠着裙撑的浮力漂到了岸上。“比 起大海,我还是更害怕那个蠢透了的桨手。”一位幸 存的校长说。然而,事故中仍然有八个人溺水身亡, 这次不堪的记忆也时常折磨着外公的余生。后来每次 家庭祷告时,他只会念叨着这场圣保罗的海难。 我对狗的印象仅次于外公外婆。那只毛茸茸的黑 狗没有尾巴,如果我没记错,是被一辆火车轧掉的。 与其说是狗儿跟着我,倒不如说是我跟着它们,一路 走到花园后面的养兔场。它们经常互相厮咬打架,黑 毛狗全身的长毛让它屡屡全身而退。在一次残暴至极 的打斗中,白毛狗的牙齿嵌进了黑毛狗的皮毛里无法 拔出,后来马车夫将它们吊在水桶的里外两侧,一只 掉在水里,一只掉在地上,这事才算了结。外婆曾经 让马车夫把狗毛剃成狮鬃的形状,车夫和马童讨论了 良久,然后将狗的头上和肩膀的毛发统统剃光,只留 了下身的毛。于是,狗便消失了一些天,我相信它一 定是伤心欲绝。 房子后面的大花园种满了苹果树,中央则是花坛 和草地。园子里有两尊船头用的雕像。在被果树挡住 的一面墙下,有一片草莓地,其中一尊雕像便藏身于 这里,它是一位身着制服的魁梧男子,是外公那艘“ 俄国”号三桅帆船上的。仆人们都觉得雕像中的男子 是沙皇,而且沙皇是亲自将雕像送给外公的。另一尊 雕像坐落在花坛里,是一位穿着飘逸长裙的女子。私 家车道穿过树丛,从大厅延伸到一座并不显眼的小门 ,沿路则是一些又脏又破的小屋。我常常觉得应该把 这条有着两三百年历史的车道修长些,因为在我的眼 里,私人车道的长度是人们社会地位的象征。我的想 法也许是来自马僮吧,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有一本《 橙之韵律》,我们一起在干草堆里诵读,这让我第一 次感觉到押韵的美妙之处。后来有人告诉我,盛传芬 尼亚社社员造反,应战的橙带党党员已经分到了枪支 。当我憧憬未来的生活时,我觉得自己会在和芬尼亚 人的斗争中英勇战死。我会打造出一艘漂亮的快速战 舰,手下拥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年轻人,他们像故事书 中的人物一样勇敢而英俊,而罗塞斯附近的海岸将会 发生一场激战,我将会在那里血溅沙场。我到处收集 小木片,把它们堆积在院子的一角。我经常跑到远处 的农田去看一根很老的朽木,因为在我眼里,它对造 船会大有帮助。我所有的梦想都和船有关。有一天, 一名来我们家和外公共进晚餐的船长用两只手捧起我 的脑袋,将我提起来,让我看地图上的非洲是何种模 样;还有一个船长曾经指着草坪树丛后面、从码头珀 恩磨坊袅袅升起的烟雾,问我圣布尔本山是不是着了 火。 每隔几个月,我就去罗塞斯角或是巴利索达尔探 访另外一个男孩,他曾经骑着一匹马戏团的花斑小马 在广场里溜达,结果忘了路,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 他便是大舅公威廉?密德尔顿的儿子乔治?密德尔顿 。人们那时候认为土地是非常安全的投资,于是老密 德尔顿在巴利索达尔和罗塞斯角购置了两处土地,在 巴利索达尔过冬,在罗塞斯角度夏。巴利索达尔有密 德尔顿和波莱克斯芬家族的磨坊和一座大鱼堰,还有 激流和瀑布,但我还是更经常在罗塞斯角见到表亲。 我们或是在河口划船,或是乘着慢悠悠的斯库纳帆船 出海,或是给轮船上的救生船装上帆具和甲板,然后 起航。这里在一百年曾住着走私贩,所以房子有一 间很大的地下室。傍晚,客厅有时会传来三记敲窗户 的声音,引得所有的狗都汪汪大叫,据说这是死去的 走私贩在发出暗号。有一天晚上我特别清楚地听到了 敲窗声,后来表妹也听到了声音,表弟则对它习以为 常。有船上的领航员告诉我,他曾三次梦到我叔叔的 花园里藏着财宝,然后他半夜翻墙进来开挖,但是一 堆又一堆的泥土让他灰心丧气。我把他的话告诉了别 人,他们说,领航员没找到财宝是因为一只形似熨斗 的精灵守护在这里。巴利索达尔的山岩间有一道裂缝 ,我每次经过时都会心怀恐惧,因为我相信那里住着 一只像蜜蜂一样嗡嗡作响的凶残怪兽。 也许是在密德尔顿家,我对乡村故事产生了兴趣 。我听到的第一个故事想必和他们家的农舍有关。密 德尔顿一家乐于与近邻交友,经常出入领航员和佃农 的屋舍。他们心灵手巧,经常动手做些活,制作船只 、喂养鸡鸭,从来不图回报。在我出生前很多年,密 德尔顿家里有人设计过一艘蒸汽船。它的发动机早已 过了时,所以即便船驶在海峡里,在几英里外的岸边 还是能听见像哮喘一样的声音。我长大多年后,还是 经常听到它的“喘气”。当年船是在湖边建造的,后 来在无数匹马的牵引下穿过城里。那时我母亲在念书 ,船却在教室的窗外停下了,漆黑一片的学校连续五 天都只能点着蜡烛上课。人们相信这艘船能带来好运 ,所以把它修修补补,一直用了很久。船以建造者的 未婚妻“珍尼特”命名,风吹雨打让它的名字锈蚀成 了我们更加耳熟能详的“珍尼特”。我很小的时候, 这个女人便死去了,那时她八十岁。她是个脾气暴躁 的人,她的丈夫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还有个大我一两岁的亲戚,为了知道母鸡将要下 蛋时是什么感觉,他整天追着它们跑来跑去,把我吓 得不轻。他们从来不打理房屋,连温室的窗户玻璃摔 下来也置之不理。他们很受人喜爱,但不知何为礼数 与矜持,没有那种天生的、卓尔不凡的高贵气质。 外婆有时候带我去拜访住在斯莱戈的贵妇人,她 的花园一直延伸到河边,花园的尽头处,一堵矮墙边 栽满了桂竹香。我通常会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那 些哥哥们则边吃油饼边喝雪利酒。相比之下,和仆人 们散步要有趣得多。有时候我们会从一个胖胖的小女 孩身边走过,这时仆人会说服我给她写一封情书,第 二次小女孩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向我吐了吐舌头。 仆人的故事更有意思。比如,在某个角落里,一个站 在桶里的男人从桶里滚了出来,露出他的瘸腿,便从 一名中士教官那里拿到了一个先令。还有,在某座房 子里,一位老妇人躲在床下,床上的客人——一名军 官和他的老婆在辱骂她,她便操起笤帚打了过去。所 有的名门望族都有自己的轶事,要么荒诞不经,要么 令人悲恸,要么浪漫温馨。我常常对自己说,如果没 有人知道我的故事,就让它们这样消逝的话,那将是 多么可怕的事情。几年之后,我在大约十岁或者十二 岁的时候移居伦敦,那时我常常噙着泪水怀念在斯莱 戈的日子。在开始写作之后,我希望用对斯莱戈的记 忆来寻觅知音。 我住在梅尔维尔。我家相邻的房子被树木所环绕 ,在那里我偶尔会看到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奶奶待在一 起。我已经忘了老奶奶的名字,只记得她对我很和善 。我在十三四岁时去过她家,却发现她的疼爱只用在 了小男孩身上。客人来的时候,仆人到院子里喊我, 可我躲在干草棚里,平躺在高高的干草垛上。 我不记得自己几岁的时候大醉了一场(因为所有 的往事看起来都一样遥远)。我同一个叔叔和几位表 哥表弟乘快艇出航,但海上的天气并不好。我躺在主 桅和斜桅之间的甲板上,一个大浪袭来,碧绿的海水 扑向我的头顶。我全身都湿透了,但是很开心。回到 罗塞斯角以后,我披上了大孩子的衣服,衣服太松, 裤脚拖到了靴子下面,一名领航员递了瓶纯威士忌给 我。在和叔叔开车回家的路上,我陶醉在一种奇怪的 状态中,因为不管他怎么拉我,我都向每一位路人高 喊着:“我喝醉了。”不管是在城里还是别处,我一 路都大喊大叫,直到外婆把我推上床,给我灌了点味 同黑加仑的液体,我这才沉沉地睡去。 P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