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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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状元巷二十九号 春季的雨跟蚤子似的， 总是在半空中不安分地跳 来跳去，不时找准机会劈 头来一下，以显示自己的 存在。昨天半夜的这场雨 非常凶，窗外呼呼呼的喊 叫声，仿佛要把城里每一 幢屋子都掀翻。虽然城中 纵横交错着四十二条内河 ，像一张撒开的渔网密布 各处，但砸下来的水还是 来不及流走，在很多路上 荡来荡去，荡酣畅了，甚 至往门缝里钻。“快，快起 来舀水！”的尖叫声此起彼 伏响起，从这条巷连到那 条巷。雨因此更得意了， 雨珠子变大变密，很快就 把嘈杂的人声吞咽掉。 整个世界只剩下它们， 把天和地串连起来，恣意 放纵，不可一世。从好处 看，这一夜等于把整座城 透彻清洗了一遍。到早上 雨停后，风都变干净了， 拂进鼻子清冽冽的，甚至 有股淡淡的甜香味。 福州城现在非常安静。 一夜的折腾后，多数人都 腰酸背疼地重新睡下。雨 中丰沛的水气本来就很催 眠，充满着不用急着出门 干活的暗示。 耷拉着眼皮舀了一夜水 ，然后把身子横放到床铺 上，所有的筋骨马上就一 松，多躺一会是一会。 状元巷狭而长，不过七 八尺宽，从东巷口到西巷 口却有五百多米长，两旁 房子一幢幢相连，乌瓦， 白墙，墙体又厚又高，墙 头呈马鞍形起伏，既为防 贼，也为防风防火，所以 在当地它有一个很直接的 名字叫“风火墙”。铺在巷子 里的青石板当年都是通过 船，一块块从闽南运抵相 临的安泰河码头，究竟哪 一年铺的，已没有人记得 起来，有说唐朝末年，有 说清代初期。石板早被磨 得起了一层油光，有几处 破了，或者略有松动，猛 一脚踩到上面，整个人就 一晃。本条巷子里的人早 就习惯了，也对每块石头 的状况了如指掌，除非故 意，他们的脚不会落到那 块已经坏掉的石板上，即 使不小心落了，心里也是 镇定的，不惊不乍。 所以那天一大早，趿着 木屐走进巷子的那个人， 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是外 来人的身份。他其实也是 本市的，家在城南的台江 码头，消瘦，头却出奇地 大，脖子似乎因此力不从 心，不得不向前斜去，背 也不免被带上，驼了几分 ，两手再别在背后，整个 人看上去就像一只弓。 他叫阿贵，晚上搬副桌 椅，拿上钹、扇和醒木， 在台江码头空地上拉开阵 势说福州评话。评话师说 、吟、做、花四个技能他 无一不通，尤其“花”，就是 夹在评话中的笑料和噱头 ，他动不动就随手来一个 ，一晚上不把下面的人逗 得东倒西歪几次，都算失 败。不过评话只是他的副 业，每晚练过的嘴皮子， 白天他会用到谋生的正事 上，就是做媒，唇上下一 动，总是手到擒来。“台江 码头花花贵”就是做媒生生 做出来的外号。常年东家 走西家串，状元巷虽也不 是第一次来，但每次他双 眼都放着光，盯着两旁一 扇扇又厚实又硕大的朱门 ，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钱， 就无暇在意脚下的石板路 了。巷口有一座庞大的石 牌坊，上面阴刻“状元巷”三 个大字，颜体，镏了金， 远远就可以清晰看到。他 在巷口停下，仰头往上看 了看，好像为了确认一下 是否走错。 这会儿巷子一个人都没 有，地面水汪汪的，但并 没有水了。离河近的好处 就在这，即使雨水灌进家 门，只要雨一停，水就很 快接二连三滚进河里，这 样它们就完成了从雨水到 河水的蜕变，在一闪一闪 的粼光中，缓缓向东面流 去。河才是它该待的地方 。 青石板被木屐一下一下 击打出卟卟的闷响，声响 在二十九号门牌前停下， 安静了片刻，换成了门环 敲打木板门的声音，接着 是吱呀的开门声和隐约的 说话声。 1934年的这个春天，状 元巷二十九号的李家万万 没有想到，在大雨过后的 这个早晨，宫巷吴家居然 托人做媒，吴家二小姐看 上的人竟是李家长子李百 沛。 打开门的是李百沛的父 亲李宗林。 “我是阿贵。”来人说，“ 台江码头阿贵。” 在大半座福州城，“台江 码头阿贵”没有人不知道。 他介绍自己是谁，做什么 营生的，然后再把吴家抬 出来。话音未落，本来抱 着水烟一品口口抽着的李 宗林，猛地放下水烟，嘴 一下子呵大了，皱起眉定 定地看过来。 阿贵嘴巴噘了噘，他没 有像往日那样为了促成好 事拿到佣金，脸上必须堆 起笑，唇上下不停舞动着 说这说那，把对方说出一 朵花来。他看明白李宗林 脸上的惊愕，这事确实很 蹊跷，一路上阿贵心里都 在嘀咕。吴家是什么人家 啊？全城有几户可以跟他 们比肩的？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