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台海
原售价: 4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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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16836873
归无里 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文风温暖治愈,作品贯彻着“爱与感动”两大主题,向往纯真且真挚的情感,愿大家能从文字中汲取力量,心向璀璨。 微博:@-归无里
Chapter 01 抱猫的少年 /林羡清这才看见,他手里摸着一只橘猫。 那只猫的毛发很旺盛,在阳光下看上去像是膨起来的一朵橙色棉花糖。/ (1) 仲夏的日光像决堤的洪水,洒在人的身上,激起片片滚烫的浪,阳光见缝插针地钻过成片遮挡的树叶,投映在珠算协会门前的石砖上。 林羡清今天一共遇见两件倒霉事,一件是大中午顶着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来珠算协会考级;另一件是她背包里装的算盘,在大巴的一路颠簸之下被她给撞裂了。 这算盘还是她爷爷送她的,说是“前进牌”老古董,她爷爷用了半辈子没舍得扔,而林羡清父母那辈都下海经了商,这算盘最后像个传家宝一样到了她手里。 下了大巴后,她找了个树荫把算盘从背包里拿出来,上面果然有个大裂口,套上去的珠子也尽数散落在她背包的犄角旮旯里。 林羡清叹口气,盯着自己的古董算盘。她抬腕看了眼表,离考级开始就剩十分钟,而她现在仿佛是没有魔法棒的哈利·波特,没有电锯和斧头的“光头强”。 几乎所有人都紧赶慢赶进了大堂参加考试,林羡清叹口气,本以为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蹲在这儿,结果一瞥,看见花坛边上还坐着个人,半边身子匿在树荫里。 他的坐姿很端正,瘦削的背挺得笔直,单肩包的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算盘的一个角来。 这人够怪的,这么热的天气还穿着长袖卫衣,袖口堪堪挽到腕骨处,露出线条骨感的手指。 林羡清猜测他应该也是来考级的,出于好心就提醒他一句:“考级要开始了,你不进去吗?” 少年侧了身子扭头看过来。 林羡清这才看见,他手里摸着一只橘猫。那只猫的毛发很旺盛,在阳光下看上去像是膨起来的一朵橙色棉花糖。此时橘猫正敞着肚皮冲他撒娇,但他只是淡然垂着眸子,偶尔轻浅地眨几下眼睛。 “我不用考。”那人言简意赅。 林羡清懒得去深思其中原因,她看了眼表,还有五分钟才停止进场。 “那个——”她急急忙忙拉好自己书包拉链,卷起旁边她吃完的一堆零食袋子,说话有些扭捏,“你不考的话,要不把你的算盘借我用一下?” 像是怕他不信任,林羡清伸出三根指头对天发誓:“我不是骗子,而且也没人骗算盘的吧。我保证考完就还你。” 她正磕磕巴巴地捣鼓着一套说辞,对面少年却很爽快地把算盘掏了出来。他眼瞳漆黑,视线定格在她脸上,然后启唇说:“一小时一百,抵押金一百,合计两百。” 林羡清伸出去接算盘的手一瞬间僵住,连带着脸上讨好的笑容也一瞬间凝滞了。 他把算盘轻轻放在她手里,然后伸了手,说:“只收现金,人民币。” 火辣的日光卷着热浪朝地面扑腾过来,林羡清鼻尖冒汗,头顶树叶打下片片光影,投在面前少年冷漠又漂亮的脸上,而她只是咬牙切齿地回答:“成交。” 痛失两百块后,林羡清抱着租来的算盘就往会场里面冲,卡着最后半分钟坐上凳子,然后长出一口气。 将算盘工整地放在桌面上后,林羡清突然摸到算盘边上有几处坑洼,她竖起来一看,上面刻了个名字。 “温郁……” 林羡清反复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 还来不及等她回忆,已经打了铃,场内拨算盘的声音此起彼伏。 单面一张卷,限时二十分钟。 第一个大项加减算,能手级二十题,八题为加减混合,第十题和第二十题是倒减法题型。第二和第三个大项是乘算和除算,答案保留至小数点后四位。 对于珠算的加减法她已经十分熟练,但是遇到乘除就会慢下来,眼看着离交卷时间没剩几分钟了,她却还卡在第三个大项的除算。 林羡清呼吸停了一瞬,耳边立马响起了收卷的铃声,而此时她还空了四个题没写。 卷子收上去那一刻,林羡清脑袋空空,只挂了两个大字:完了。 她当即想一头砸在桌子上,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两百块钱,更难过了。 抱着算盘走出珠算协会大门的时候,日头高照,阳光对着眼睛扎。 林羡清微眯了眼,看见温郁还在树荫下摸着橘猫。 他百无聊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橘猫背上的软毛,小猫小声“喵呜”叫着,惬意得很。 而林羡清一点也不惬意,她坐在温郁旁边,重重叹了一口气,脑袋耷拉下来。 温郁没看她,眼睛仍注视着自己的猫,只是出了个声探问:“考不过?” 林羡清闷闷“嗯”了一声,失魂落魄地抱着他的算盘。温郁斜眼看过来,伸手拽了拽自己的算盘,却没拽动。 他抿了下唇,说:“算盘不还我?” 林羡清抬眼盯了他一阵,好久才反应过来,然后伸手要钱道:“一百块押金退给我。”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林羡清拿着红色大钞摸了又摸,还对着阳光看纸币里的印花,确认无误后才揣进兜里。 她这人一直有点儿自来熟,从背包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大袋牛肉干,分了温郁一小包,一边吃一边跟他搭话:“你也是学珠算的吧,不考级来协会蹲着干吗?” 温郁慢条斯理地把算盘收进包里,眼睫毛都没抬一下,说:“我等人。” “什么人?” “认识的人。” 得,这答了等于没答。 林羡清虽然反射弧长,但是到这一阵也咂摸出来这人根本不想跟她闲聊。她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好歹是被他坑了一百块的冤大头,结果连个陪聊服务都不送;一边又很识时务地拍拍屁股站起来,找着自己回程的大巴。 她这次是跟培训班的老师一起来的,那班里就她一个人过了能手级,所以这大巴几乎是专程送她来的,就等着她为培训班争光,好回去挂横幅。 可没承想,她这次又是满载失望而归。 林羡清又是一声长叹,抓着自己的背包带子往大巴走,还没上车呢,珠算刘老师的脸就落进她的眼中,林羡清被惊得连连后退几步,差点撞上旁边的花坛。 刘老师满脸堆笑,和声和气地说:“这次怎么样啊,能过不?” 林羡清咽了咽口水,紧紧攥着自己的书包带子,鹌鹑般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空气滞了好几秒,大巴里的冷气直直朝她面门扑来,呼吸间是冷气裹着汽车尾气的难闻气味。 林羡清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抬了眼看过去。刘老师脸上有点失望,但也没责怪她,安慰了一句:“没事儿,下次再努力吧。” 他不这样说还好,安慰了反而让她心里过意不去,一上大巴就缩在角落里郁闷起来。 大巴发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要开走的趋势,林羡清抻着脖子问了声:“什么时候走?” 刘老师正低头发送着消息,抽空回了她一句:“再等个人。是新来我们珠算班的,说好在协会门口一起把他接上,人怎么还没来?” 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听了几秒就忍不住讶异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成年人不用手机的?” “有吧,比如我。” 温郁踩着阶梯上来,臂弯里还托了只橘猫。 少年眸色清冷,略略瞥了刘老师一眼就往大巴里走。他托着的橘猫轻盈地跳下来,仰着头撅着屁股就窝到了林羡清旁边的座位上蜷着,轻舔着自己的爪子。 林羡清的爷爷不喜欢宠物,她苦苦哀求多次都不成,现在骤然看见一只大胖橘出现在眼前,还觉得挺新奇。 她试探性地伸了个手指头过去,结果橘猫立刻奓毛,冲她龇牙咧嘴的,把林羡清吓得不轻。 温郁过来把猫捞进怀里,温声道歉道:“抱歉,它有点怕生。” 林羡清摆摆手说没事儿。开大巴的司机猛得不行,一见人上了车就关门踩了油门,大巴往前冲了一段儿,温郁没稳住,身子晃荡了几下就直接倒在她旁边的座位上,还不忘护住怀里的猫。 “没事儿吧?”她问着,默默把自己的包往旁边挪了下,“你就坐这儿吧。” 温郁没说话,微拧着眉翻身坐起来,闷着吐了口气。 林羡清又拆了包牛肉干,嚼得“吧嗒”响,还不忘跟他聊天:“你最好护好你的算盘,我的算盘就是被这位生猛的司机给弄残的。” 这一下子又提起了林羡清的伤心事,她还不知道怎么跟爷爷交代老古董算盘要退休的消息,立马又唉声叹气起来。 温郁沉吟几秒,突然无厘头说了句:“这不是个好习惯。” “什么不是个好习惯?” “吃东西吧唧嘴。” 林羡清撇撇嘴,默然。 她胸口闷了一股气,却只敢一大串数字,挨个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最后停了几秒,说:“以上,乘以三百五十六再除以二点三零六二,你摆的算盘能保留几位就保留几位吧。” 她话音落后没几秒,温郁已经报了答案:“五千二百四十八点四六零六七。” 说完后他侧头看向她,求证道:“答案对吗?” 地上的石块被他当作算盘珠子摆弄,最后公式定位法得出答案,动作行云流水,速度也惊人。 林羡清低头用计算机验证,她一边摁着数字一边想,她摁计算器好像还没他拨珠子快。 最后按下等于号后,弹出来的答案跟温郁报的答案保留位数后完全一致。 “是对的。”林羡清回答。 随后她往侧边小幅度移了几步,表情有几分尴尬,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我就别跟你比了,你放水放成洪灾我都比不过你。” 温郁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双手抱膝,一副样,还时不时抬起眼皮看他。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温郁背脊往后仰了仰,双手反撑在后面,身体看上去很放松。 少年懒懒地半合着眸子,望向天际的落日,喉结轻滚,闷闷笑了几声。 “认输得太快了吧。” 他半弯着眼眸看过来,林羡清被他看得愣了几秒,下巴埋进膝盖。 她突然发问:“对了,你在确认什么?” 温郁听了以后背脊僵了下,几秒后又松散起来,他用脚尖把摆好的石头踢乱,回答道:“确认一下我还想不想学珠算。 “我第一次接触珠算,就是在河边,我爷爷用石头给我摆了个算盘,那就是我的第一把算盘,连梁都没有。” 林羡清安静地听着,然后笑吟吟地说:“我第一次摸算盘也是被我爷爷追在后面打,然后哗哗流泪,一边哭一边拨珠子。”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郁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挑起一个有点沉重的话题:“现在几乎只有老一辈还在用算盘了。” 是的,就连温郁,后来也踏进珠心算的门槛,攀到顶峰,然后…… 掉下神坛。 林羡清的心沉了一瞬,但她向来擅长自我说服,很看得开,甚至开始开导温郁:“没那么夸张吧,珠算班里仍然有很多孩子啊。” 她偏头,侧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说:“而且,你和我不还是在坚持吗?” 温郁低头理了理衣摆,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视线像羽毛一样轻,最后却敛了眼,慢声说: “可我不一定会坚持。 “就像刚刚跟你说过的,我还在确认。” 尾音刚落,林羡清“噌”地站起来,她眉头蹙着,语气很肯定地说:“其实你已经确认好了吧,你来这里找回自己人生的第一把算盘,不是为了找到最开始对珠算的热情吗?” 兴许是地域太空旷了,旷野的晚风直直扑到她脸上,可能已经把她的刘海吹得四仰八叉了。 但这一刻,林羡清不是太在乎自己看起来傻不傻,在这一分这一秒,她只是不想让温郁放弃。 “温郁,你还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温郁动作很慢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余晖挑染发丝,林羡清半张脸暴露在暖光下,但表情却意外的认真。 他轻垂了眼,说:“我不知道,但也许你说得对。” 下一秒,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七点半,温郁跟她道别道:“该回家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句:“你的算盘我后天才能拿给你。” 谈到这个话题,林羡清翻了翻口袋,又掏出二十块钱。 一个刚高考完的孩子,再加上林羡清成天宅在家里不爱出门,所以平时也没得到什么零花钱,而且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向林老爷子要的,所以这些已经是林羡清能找到的所有了。 她走上前去,把钱塞进温郁卫衣前面的口袋里,头还低着就说:“再给你二十吧,要是还不够你再告诉我。” 林羡清个子比他矮不少,说完抬了眼,跟他对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到底要多少钱啊?” 温郁眨了下眼,说了个惊人的数字。他说:“两千三百二十六。” 声音落地后,林羡清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僵了有半分钟,突如其来一阵风,更是吹得她有点迷乱。 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艰涩地说:“你讹我?” 第二次了。 暮光晃得她视线有些模糊,林羡清眯了眼,才清楚地看到温郁脸上平静无波的神色。 他开口道:“我没讹你,确实是这个价。” “用什么东西修算盘要这么贵?金子吗?” “嗯。” 林羡清震惊了。 她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嘴巴开开合合半天,差点儿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半晌后才把舌头捋直了说:“你要用金子修我的算盘?” 温郁沉沉看她,还补了一句:“不是‘要用’,是‘已经用了’。” “你的算盘年代挺久远的,老算盘价值很高,如果用别的材料修会让它贬值的。”他继续解释,“所以我让工匠用金水补在裂缝里,描了花。” 事到如今,就算温郁再舌灿莲花,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没有钱。 “能赊账吗?”林羡清叹气。 “不。”温郁嘴里蹦出一个字来。 林羡清讶异地看着他,然后瘪了瘪嘴,正埋怨他呢,温郁又说了下一句话:“不用你给钱,我的猫把你挠伤了,这算我赔你的精神损失费。” 等等,你不是应该很穷吗? 林羡清更迷乱了,但她也说不出“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这样的话来,莫名其妙的物质攀比会使她心痛。 她把被风吹乱的刘海抓顺,咕哝着说:“虽然但是……要不我付一半吧,毕竟医药费也是你垫的。” 温郁双手插在兜里,两指夹出她皱皱巴巴的二十块大钞,嗓音清朗好听,他说:“截至目前,你给了我三十三块七,”他停了一秒,声音变得很轻,“够了,不要多给了。” “哪里够?”她不解,这明明就只抵得上个零头。 温郁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映了些河面上的粼光,在眼瞳里荡漾,发着光一样。 “不一定要从数额上计算。三十三块七是你能给的所有,你付给了我你的百分之百。”他说着,嗓音闲散起来,“感受到你的真诚了,剩下的算我晚送的见面礼。” 林羡清听进去了,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既被温暖到了,又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 所以,三十三块七就是她的所有? 她突然觉得更难过了,而温郁挑着眸子瞄了她一眼,然后随意又散漫地冲她摆了几下手,跟她道了别:“回家了,明天见。” 天色沉得吓人,林羡清还留在这片河岸,她又蹲下身子,重新把散乱的石子铺整齐,她用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算盘,算了一道很简单的题。 2326减33.7。 等于2292.3。 小姑娘下巴压在膝盖上,压出一道红印,她很小声地喃喃自语:“算得真快啊。” 声音散在晚风里。 河岸上边传来老人的叫喊声,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林羡清惊得回了神,一下子抬头,顶着下巴上一圈红印就往上跑,因为腿麻了还跑得踉跄。 她一边小声“哎哟”着,一边应着林老爷子的话:“我在这儿呢!” 温郁还没走出这片草地,听见有人叫着林羡清的名字,他突然顿住脚步,顺着声音看过去,眯着眼看见了那个穿白汗衫的老头儿。 他看了很久,才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林羡清往上跑了几步,林老爷子穿着个白汗衫,眼皮松松垂着,严肃地训斥她道:“多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乱跑,让人找半天!” 林羡清走到他眼前后,才叹着气建议道:“您出门儿把手机带上呗,找不着了给我打个电话。” 老人重重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带什么带,麻烦。” 林羡清无奈,知道他就是怕磕坏了,平时不知道多宝贝他那老人机,还用个铁皮盒子把手机装着。 这河两边的草长得杂,而且不整齐,有的高有的矮,还硬得很。林羡清从里面走了一遭被刮了无数下,她挥手赶走飞舞的蚊虫,催着道:“快回去吧,腿上好痒啊。” 小三轮坑坑巴巴地往前行进着,林羡清坐在后座舔着冰棒,身上虽然汗涔涔的很难受,但她莫名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4) 大概过了个三五天的样子,林柏树终于凑足了五百块现金,他把钱推到林羡清面前,惜字如金地说:“交易。” 林羡清笑纳五百块,利落地答应了。 她的计划是明天再展开策略,结果晚上她出门买个夜宵的工夫,回来就看到她哥屈着两条大长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表情有点憋屈。 她掏了钥匙出来,问:“这是什么情况?” 林柏树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冷淡地说:“被赶出来了。” 这一块都是老巷子,住户年纪都偏大,夜里的蝉叫嚷得最凶,门口的道上不时有几个出来遛弯儿的老太太老大爷,反正路过了都会看一眼林柏树。他扯了扯嘴角,无语地低下头,胳膊搭在脖颈上。 林羡清倒不怕被别人看,捏着钥匙跟她哥并排坐着,很八卦地问:“为什么啊?你惹他了?” 林柏树捏了下眉心,说:“赶代码的时候被爷爷看到了,他发了通脾气。” 微风轻掠,夜里多了些寒气,林柏树只穿了件薄短袖,冷风一吹,精瘦白皙的小臂上隐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羡清皱着眉,嘴上说着“活该”,却还是起了身用钥匙打开门,说:“进来吧。” 她这句话刚落音,屋内就传来铿锵的一声:“不行,不能让他进来。” 林老爷子正坐在他那修理了无数次的小板凳上,守着门口,吹胡子瞪眼地说:“没地方去就让他回林志斌那儿。” 林羡清好歹收了她哥五百块钱,想着要为她哥说点儿好话:“爷爷,我哥——” “关门。”林老爷子打断她,下了命令。 林羡清乖乖转身,把门推到只剩一个缝时,跟她哥无声做了个口型:“我会搞定。” 屋里只开了一盏灯,灯泡用了太久已经不怎么亮了,林羡清脱了鞋子,见老头儿还是正襟危坐,两个胳膊交叉着搁在胸口,一点儿没有要离开小板凳的架势。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道:“爷爷,您还不睡吗?” 林老爷子扬了扬眉,说:“我睡了。你好给你哥开门?” 林羡清被他噎了一下,讪笑着打了个哈哈,说:“怎么可能,我肯定听您的啊。”她拎起手里的夜宵,“我买了吃的,咱别坐在这儿了,去客厅吃夜宵。” 林老爷子不为所动。 为了长远大计考虑,林羡清转身把门反锁,然后轻推着林老爷子的肩膀,说:“行了,他进不来的,我们去吃点儿,咱俩还没吃晚饭呢。” 客厅里灯火熹微,林羡清把窗帘拉开,让月光透一点儿进来,凉气也顺势钻进屋子里。 她把饭盒一个个打开,低头直接问:“爷爷,您对我哥是不是也太狠了点儿?” 她把椅子拉开坐下,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掌心托着脸,说:“就因为他没去学珠算吗?” 想了想,林羡清还是轻皱着眉说:“可是爷爷,您不能强行要求他的意愿为您而改变,那是他的人生,他要做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她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渐渐真的喜欢上珠算了,但林柏树不行,因为他不喜欢。 林羡清也不知道林老爷子听进去没,他只是吃了一大口菜,皱着鼻子冷哼道:“我们林家,林志斌不听劝跑去经商,现在就传到你们孙子辈,你们都不学,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办?” 他说得起劲儿,用筷子敲着桌面,声音响如雷鸣,老头儿气得涨红了脸道:“我们林家,祖上就是管账的,不会用算盘,就别进我林家门! “林志斌也好,林柏树也好,都别来我这儿!” 林羡清嚼东西的动作停滞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作为现在唯一能进林老爷子家门的,她可真是荣幸。 看来第一阶段说服计划宣告失败。 一直到大半夜,林羡清轻手轻脚跑到林老爷子房门口贴耳听着,屋内鼾声如雷,她才吁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踱到大门口,把林柏树放进来。 彼时林柏树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两条腿伸得老长,神色恹恹。 林羡清推开一道门缝,举着手电筒,光从门缝里钻出来,呈一条直线,映在她哥清瘦的背上。 她用气声小声说:“你偷偷进来,别被老头儿发现。” 林柏树转头看了她一眼,复而轻垂着眸子站起身来。 这门也用了挺多年了,合页有些生锈,开关门的时候有不小的“吱呀”声,于是两个人一边听着门“吱呀”作响,一边胆战心惊地看林老爷子的屋子有没有亮灯,完事儿后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她很早就溜出门,害怕林老爷子逮着她问,为什么要把她哥放进来。 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她跟开大门的刘老师一起进了培训班,结果她一进去就被叫到办公室,说让她跟温郁、祝元宵一起去南街坐镇,招生。 南街这边是繁华地带,三个人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人行道两边人流不绝。 林羡清怕热,就躲在绿化带的树荫下乘凉,却被蚊子叮了一腿的红疙瘩,她一边挠着一边转换阵地。 招生的小桌子那边让温郁守着,时不时有几个家长拉着小孩儿来要几张宣传单看看,林羡清实在热得不行,就进了一家小卖部买瓶冰镇的水喝。 结账时,排在她前面的是个个子矮矮,胖乎乎挺可爱的小姑娘,脑袋上还扎了个巨大的蝴蝶结。她身高不够,踮着脚把篓子里的零食往收银台上放。 扫描仪每扫一次条形码,显示屏上会有累计的价格,林羡清一只胳膊撑在收银台上,视线恰好落在吐出来的小票上。 收银员的动作很快,扫完码就把小票扯了,小姑娘也不太在意,拎着袋子把小票一塞就准备走。 林羡清结完账后皱着眉追了几步,她蹲下身子问:“能把你的小票给我看看吗?就是刚刚收银阿姨给你的那张小纸片。” 可能也是觉得这张纸不太重要,小姑娘没什么防备地把小票给了她。 林羡清拿过小票扫了几眼,但是因为手头没有算盘,她计算速度还是慢了些。 “你等我一下可以吗?刚刚那个阿姨算错账了。”她哄着说,然后拿着小票又进了小卖部。 小孩子一共买了八样东西,林羡清算了三遍,总价应该是五十九块六毛,可小票的合计总价却是七十二块七毛,差价十三块一毛。 她起初跟收银员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那人很不服气,认为她是故意来找碴儿,撇着嘴叨叨着:“收银系统算的,计算机怎么会出错?”收银员一边埋怨着,又拿手机计算器摁了一遍,答案却是五十九块六毛。 收银员不信,又摁了一遍,最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声喊:“老板,这机子坏了。” 老板从后屋里匆匆赶来,拿着小票对了下金额,确实合计错误。 他跟林羡清赔礼道了歉,把差价补给她,林羡清拿了钱准备还给小姑娘。 林羡清推门走出去,火辣辣的日光像是要把人烤化,她手里拎着的冰可乐瓶身立马凝了水珠。她微眯着眼,在小卖部门口看见了温郁。 他正靠着墙站着,房子屋檐恰好投下一小片阴凉,温郁半张脸在阴影下,另一半暴露在金黄色阳光下。 他额头沁了些汗,脸颊也有些绯色,但他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撩起眼皮盯了她几秒,然后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汗。 是的,这么热的天他还是穿着长袖卫衣,袖子遮过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袖口探出来,像一块雕刻完美的暖玉。 林羡清有点儿看不过去,毕竟刚刚自己在树荫下乘了半小时的凉,温郁却没休息过。 “祝元宵在那儿守着吗?”她一边问,一边拧开瓶盖。 温郁点了几下头,林羡清又问:“你在这儿干吗?买东西?” 又是几次点头。 林羡清感觉他状态很差,眼神有点儿失焦一样,她把可乐塞进温郁手心,眉头拧成一团,把人扶进小卖部里坐一会儿。 小卖部里开了冷气,比外面温度低一些,而且因为刚刚的乌龙事件,老板看见她还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允许他们在这儿歇一会儿。 “你低血糖?”她问。 温郁灌了几口可乐,耷拉着眼睫毛,很闷地发了个鼻音:“嗯。” 林羡清又给他买了糖,各种口味的都有,她随手挑的。温郁也没怎么注意,拆了一颗塞进嘴里,然后眉头皱了一下,表情很凝滞。 他直接把糖吐在卫生纸上,表情难看得有点生动。 林羡清不解地问:“怎么吃糖还挑呢?” “没挑。” 他顺口回了一句,然后把包装袋拎起来一看:哈利·波特怪味豆。 林羡清也拿了一袋低头看着介绍,各种乱七八糟的味儿都有,大多不是什么好味道。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温郁刚刚吃进嘴里的那个,应该是…… 呕吐物味。 她没忍住,很大声地笑出来,边笑还边说:“你也有今天。” 温郁没好气地侧眸看了她一眼。林羡清正笑得蹲在地上,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小卖部的空调有些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喷着冷气,一阵阵打在温郁的后脖颈上他又喝了几口可乐,感觉状态好一点后,就提了个醒:“你再去买几瓶水吧,给外边那个捎一瓶。” “外边那个”这个描述虽然模糊,但好歹林羡清听懂了,她脸上还带着笑,指责道:“人家叫祝元宵,这名字挺好记的啊。” “记不住。”他直截了当地道。 林羡清心想:你当初叫我名字,说要不要送我回家的时候怎么喊得挺顺溜呢。 最后在她转身准备去拿冰水的时候,身后少年突然出了个声:“看着点儿,别又让别人算错账。” 她脚步顿了下,看来当时他在门外都听见了,刚觉得自己有了点儿面子,温郁却又补了一刀:“毕竟你好像只有算钱的时候又快又准。” 这算夸奖吗? 林羡清缓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病秧子计较,哼了一声就跑去冰柜那边了。 因为温郁状态不太好,林羡清没让他拎水,自己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一袋子水拎回去,还很严肃地要求温郁必须坐在树荫下休息,等培训班派大巴来接。 两人回到小摊的时候,林羡清又看见了那个胖胖的小姑娘,她左手牵着自己的妈妈,很兴奋地跟她招手。 林羡清走到桌子旁边,听见小姑娘指着她说:“就是这个姐姐,她计算好快好快的!” 林羡清这人不禁夸,一夸就会害羞,耳朵都红起来,客气地说:“一般一般吧。” 可能林羡清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招揽来今天第一个客户,小姑娘歪歪扭扭地在报名表上填下名字。 在南街这里驻守大半天,终于填完第一张表,林羡清很珍视地把表格收进文件夹里,连个角都不舍得弄折。 温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荫下移步过来了,看着她做贼似的装报名表,略有些无语。他问:“你在干吗?” 林羡清手上动作没停,老神在在地说:“这都是人家的梦想,很珍贵的。” 她抬眼打量一下温郁,又叹口气,道:“现在学珠算的本来就少,能找着一个已经很珍贵了。” 温郁垂眼看着她,没搭腔,唇色红了些,没有恰才那样苍白。 林羡清还是不放心,催着他去阴凉地坐着,她说:“你别管了,去休息,没事儿就多吃几颗糖。” 祝元宵也在这儿扛了挺久的太阳了,他去休息的时候林羡清就得顶上,整个人暴露在太阳底下,连桌上搁着的小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空气里哪儿哪儿都像刚煮沸的开水一样,充满着热腾腾的蒸汽,闷得人要窒息。 林羡清热得快受不了了,大喘了几口气。她给刘老师拨了个电话过去,嗓子有点儿哑涩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太热了。” 刘老师回复说大巴马上就到,林羡清实在顶不住了,就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去阴凉点儿的地方坐着,结果一站起来眼前就发绿,她身子晃了几下,撞倒了桌子上堆着的矿泉水瓶子。 那一刻,林羡清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在模糊的视线里,有个穿长袖卫衣的人从树荫底下跑向她。 在她尚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林羡清想的是:温郁自己还没休息好呢,最后不会两个人都被抬进医院吧? 很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羡清在医院的小板床上醒过来,眨了好几下眼睛才使视线变清晰。 刚看清头顶坏了一块的天花板,一张严肃的老头儿脸又戳进她眼睛里。 她无言,林老爷子很粗鲁地把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盖在她脸上。 林羡清被闷了一阵,突然听见林老爷子大着嗓门打电话:“现在来装一下空调,这个天儿,不装是要把人热死啦!” 林老爷子夏天再热也是摇扇子,他不怕热。 怕热的是林羡清。 嘴硬心软这个词算是被林老爷子践行到了极致,林羡清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用没扎针的手扯下脸上的毛巾。 她只是有点轻微中暑,但还是要在医院里躺一会儿,把几瓶葡萄糖给打完,而林老爷子要去处理空调的事,来换岗的是林柏树。 但是林柏树来的时机有点不巧,温郁刚给她捎了些吃的过来,两只脚踏进门槛还不到两分钟,他就紧接着来了。 奇怪的是,当林柏树看见温郁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很冷漠。 虽说她哥一贯没什么表情,但还算是平和的,而现在这种冷漠的神色更尖锐一点,有很明显的敌意。 林柏树走过来时,温郁也会自动往边上退一段距离,礼貌地垂眸避开他。 “你俩认识?”她问。 温郁没说话,林柏树倒是很快回答:“不认识。” 他应该是不可能认识温郁的,毕竟温郁才搬到这里没多久,而且年龄上也存在一定差距,两人不在同一个圈子里,几乎是没有认识的可能性的。 那么,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是什么情况? 温郁刚把饭盒放下,林柏树看都没看他,背着身子跟林羡清说:“他是你的同学吗?送完东西该走了。” 林羡清不能理解,好歹是温郁把她送来医院的,还给她买了饭吃,怎能轰人家呢? 于是,她跟林柏树唱反调:“为什么要赶他走?” 林柏树蹙着眉,看了她好久,好像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没能说出口,半晌只憋出一句:“男女有别。” 林羡清被他这四个字给噎住了,说:“那你也是男的,你怎么不走?” 林柏树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几乎是下命令一样地说:“我是你哥,你听我的就行了。” 看吧,这套说辞又拿出来了。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来,他还有个妹妹。 林羡清低了头,喉咙里不清不楚地低声说:“以前不见你把我当妹妹,管我的时候倒是想起来了。” 林柏树有些怔,他调子很缓地问:“你是在怪我?” 林羡清别过头去,执拗地肯定了:“对。” “你没进入过我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他比你更值得信任,你凭什么赶走我的朋友?” 林柏树眸色沉沉地看了林羡清好久,林羡清跟他赌气,梗着脖子不看他。温郁安静地站在墙边,指尖蜷了一下,来的时候没出声,走的时候也安静。 林羡清注意到他都要踏出门槛了,急急喊住他道:“温郁,你别听他的,他在抽风。” 林柏树听到这个名字太阳穴就抽着痛。 温郁回了头,对上林柏树的视线又移开,轻垂了眸,说:“跟他没关系,我有点儿事先走。” 看见那样一副表情,无论事实如何,在林羡清心里,现在就是她哥恶意赶走了温郁。 她手上还扎着针,动不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林柏树,报复性地说:“你等着吧,今天我就让爷爷把你赶走!” 林柏树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松过,他很烦闷地说了几个字:“你不懂,他——” 林羡清比他更烦闷,一手掀起被子盖在脑袋上,声音闷在被子后面,道:“你厉害你懂,你什么都懂。” 打完葡萄糖后,林羡清也没给林柏树一个好脸色。 林老爷子开小三轮带她回家,林柏树就自行解决交通问题。 一到家门口,她看见几个工人进进出出,这块地曾经要拆迁,但最后又放弃了没拆,比较破败偏僻,路面也多年没派人来修一下,坑坑洼洼的。几个工人一边往里抬空调,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路面。 后来当林羡清贴在空调面前,刘海被凉风吹得乱飞时,她就想着:这还是头一回,在艳阳天、在自己家,吹到了冷气。 那天下午林柏树自己收拾东西说要走,一老一小看着他的背影,林老爷子最先冷哼一声,林羡清学他背着手,也冷哼一声。 林老爷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上次不是还帮了你哥?” 林羡清说:“我帮他是为了钱,没有利益关系的牵扯,我就跟他势不两立。”小声咕哝道:“好歹坑了我一百块,就不能包容点儿?” 温郁抬眼看过来,小姑娘讨好地笑笑,撒谎道:“我背口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 大巴在培训班门口停住,此时正值暑假,珠算班里小孩子很多,个个抻长了脖子从窗户里看她。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林羡清虽然也不算什么天花板级的人物,但在这么个小培训班里也能称得上是个小霸王了,时常会受到小孩子们的观摩。 她刚拎着背包推门而入,从楼上忽地跑下来个小女孩,抱住她的腿追问:“姐姐你这次成功了吗?” 她有些羞愧地摇摇头,还不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就见小女孩突然撒开她的腿,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指着温郁,两个豆豆眼睁得大大的,惊呼道:“我认识你!” 温郁半挑着眉,低头瞄了一眼,没搭腔。 小女孩一副“迷妹”样:“你是上上个月在电视上跟计算机比赛的那个哥哥!” 她这样一提醒,林羡清才想起来,自己前一阵子陪爷爷看电视时确实见过他。 那是一场挑战赛,珠心算一级的少年对阵计算机,六位一百笔,极限心算,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但她记得那场比赛的结果是…… “我是,但我输了。” 温郁敛下长睫毛,回答那个小女孩。 是的,那场挑战以计算机的胜利而告终,温郁的最终结果是正确的,但比计算机慢了一拍。 “没关系啊,下次再努力就可以了。”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 实际上只有大人会把输赢看得特别重要,在不谙世事的孩童心里,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快乐,如果这一次我失败了,那么我下次再努力就行了,下次如果成功了,我还是会很自豪。 橘猫舔舔爪子,逃离了温郁的桎梏,像个巡城的皇帝一样慢悠悠地四下闲逛。小孩子们的注意力顷刻间都被转移了过去,一个个小豆丁排着队蹲在橘猫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窃窃私语。 这家“唯心珠算班”已经开了快十五年了,林羡清来这里,还是因为她爷爷跟这里的老板有点情分,可以减学费。 这儿地方小,生源也不多,大多是街坊邻居嘴传嘴介绍来的,尤以刚上学的新生代小学生为主,跟林羡清差不多大的学生寥寥无几。温郁也算一朵奇葩了,既然都到珠心算一级了,还来这个破地方重新捡起算盘学珠算干吗? 他俩都在刘老师带的进阶珠算班里,这个班在筒子楼最顶层,楼里也没安电梯,得生生爬楼梯上去。 楼梯间的过道也窄,两人并肩走不成,肩膀蹭肩膀,温郁便主动给她退了位,让林羡清走前面。 唯心珠算班的教室都不大,几乎是桌子边挨着桌子边,教室里的人都低着头拨算盘,没人注意到又进来了两个人。 林羡清今天没有课程,回教室匆匆收了东西就拎着包准备回家,而温郁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上楼就被刘老师给拉到办公室里了。 临走前他俩对视一眼,少年眸色漆黑,眼帘低垂着没什么情绪,仅仅一秒,眼神刚打了个照面就掠过去了。 走到楼下时,那群小豆丁还围着温郁的猫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他们极为大方地献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小零食,橘猫心安理得地张了嘴准备叼过来,林羡清跑过去猫口夺食,顺带着拍了下猫脑袋。 “不可以一直喂它零食吃,会把猫养娇的。”她把玉米棒咬在嘴里,理直气壮地说。 橘猫恼了,“喵喵”叫着,用爪子扒林羡清的腿,林羡清便低头冲它做了个鬼脸。 下一秒。 她的腿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抓痕。 林羡清惊得忘记了呼痛,脸上的鬼脸表情凝滞了几秒,然后皱成一团。 她弹簧般往后跳了几步,皱着眉说:“你这猫怎么这样啊。” 因为天气热,林羡清穿的短裤,小腿全露在外面,被挠了个正着。 小豆丁都往外退了几步,围成个半圆,个个瞪着眼睛用小手捂着嘴,有几个反应快的“啪嗒啪嗒”跑上楼去叫人。 林羡清拖着腿移到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低头看伤口。 大概五分钟以后,从楼上下来两个人——温郁跟在刘老师身后一起下来了,两个人一起蹲在她跟前,看了眼那道抓痕。 温郁眉头微皱,从刘老师手里接过酒和纱布,略低了头凑近,垂眸为她处理伤口。 楼里吵吵嚷嚷的,小孩子们围坐一片,还有几个愤愤不平地把所有的玉米棒都往她怀里塞,用稚嫩的声音抱怨道:“那猫好坏!玉米棒都给你不给它了!” 林羡清搂着一堆玉米棒哭笑不得,失笑着把零食退了回去。 蘸了碘酒的棉签蹭上她的小腿,带来冰凉又酥麻的战栗感,林羡清倒吸一口冷气,腿抖了一下。 温郁捏着棉签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睫毛看着她,声调轻缓地问:“疼?” 第二次对视。 林羡清觉得他瞳色实在是黑,几乎跟长长的睫毛融为一体了,她猜想这人是不是小时候误用墨水滴了眼。 她的思绪正四处飞着,外面有下午来上课的学生撩开遮阳的帘子进来,一缕缕耍滑头的阳光见缝插针,挡在二人交织的眼神之间,衬得温郁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金光,冷白骨感的下颌更为清晰。 林羡清眼睛被日光晃了一下,生理性地闭了眼,再睁开的时候,温郁已经别开眼睛了。 一旁的刘老师催她道:“人家问你疼不疼,怎么一直发怔呢?” 林羡清僵着背“啊”了声,生硬地把头转过九十度,小声说:“还好,不太疼。” 碘酒的气味散在闷热的空气里,林羡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实在是难闻。 包好纱布后,温郁站起身,正经地背上书包,一只手搭上她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 他说:“去医院,看要不要打疫苗。” 林羡清听见“疫苗”两个字就害怕,她缩了缩肩膀:“没那么严重吧?” 温郁转头看向她,神情很认真:“有。” 林羡清闷着声音,答了个“哦”。 她不敢太使劲儿,只能小心翼翼地拖着左腿走路,刚走到门口还没撩开帘子,突然想起什么就回了头。温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眼神清冷得跟现在扑在她脚踝的冷气没什么区别。 林羡清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询问:“猫呢?不带上吗?” 温郁步子没停,说:“今天就让它自己在这儿饿着吧,我不会带它回家。” 刚说完这句,他回头叮嘱那群小朋友道:“都不要喂它吃东西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小心它用爪子挠你们。” 一群小孩子立马被唬住了,小鸡啄米般点头。 然后温郁就抬手抓起她一只胳膊,力道不轻不重。 他瞥了她一眼,说:“我扶着你走。” 疼是有点疼,但林羡清也没那么矫情,一点小伤还不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她说:“就破了点儿皮,我又没瘸,能自己走。” 说着,她抬起胳膊挣开温郁的手,自个儿往前跳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嘚瑟,挑着眉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吧,都说了我可以。 温郁没怎么搭理她,低头叫了车。 林羡清蹦跶着上了出租车,然后自食其力地进了医院大门,医院大门有几道坎,温郁本想搀着她,但还是被林羡清拒绝了。 看诊的医生建议她打个疫苗,钱是温郁付的。当护士举着针头靠近的时候,林羡清本能地咽了下口水,紧紧拽着旁边温郁的袖子,眼都不敢眨。 温郁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整齐挽上去的袖口变得皱巴巴的,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下林羡清的后脑勺,叫她:“喂,我说——” 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味,林羡清眼睛还瞪得大大的,被温郁一叫,下意识回头盯着他,眉头拧着。 温郁看着她,半晌没说话,长睫掩住眼瞳,指尖冰凉的温度蹭上她手腕——他把她的手给拽开了。 “别抓我。”他面不改色地说。 林羡清满脸疑惑。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瘪了下嘴,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心下有点担心,温郁是不是生气了。 给她打针的护士叫了她一声:“自己摁着棉签。” 林羡清慌忙腾出一只手摁在手臂上,思绪空了几秒,温郁已经背着单肩包站起身来了。 他看都不看她,只是说:“针打完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她仰头,客气了一句:“不用了。” 少年说:“哦,那再见。” 林羡清心想:你还能再干脆一点吗? 温郁抬着大步走了,头也不回,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刚打完针的针口突然发疼,林羡清摁着棉签叹了口气,好像也不是突然发疼,从温郁跟她搭腔的那一瞬间开始,她注意力就全转移了,完全没注意到针头已经扎进了她胳膊。 连疼都忘记感受了。 真是神奇。 (2) 下午回到家里,爷爷正在院子里修板凳,铁锤敲得凳腿“吭吭”作响,他敲几下就停下来抬抬老花镜,所以敲击声总是一阵一阵的。 林羡清从包里拿出已经不像样的算盘,小步踱到院子门口,歪头探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跟着爷爷转。 林老爷子拎着铁锤起身,瞅见她畏畏缩缩的身影,大着嗓子问:“你躲那儿干吗?考试考了没啊?” “考了。”她也确实没撒谎,考试是考完了,只是过不了而已。 林羡清鼓起勇气走进院子里,眼神躲闪地清了几下嗓子。 她把算盘背在身后,道:“我有两个消息要说。” “什么消息?”林老爷子抬着老花镜瞅她。 林羡清绷了绷嘴角,声音从齿缝里飘出来,说:“一个是坏消息,另一个也是坏消息。” 林老爷子瞥她一眼,他鼻间重重哼了声,抡起铁锤锤向凳子腿,老神在在地说:“小女娃考试又考不过吧。” 这事儿果真被他猜中了,林羡清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另一件呢?”他问。 林羡清慢吞吞地把装着算盘的袋子拿出来,搁在他眼皮子底下,然后转身拖着一条腿跑,溜进房间里后把门反锁。 半分钟后,院子里传来老人的怒吼:“你这败家子把我的传家宝弄成这个鬼样子!” 林羡清连忙锁上窗户,跳上床去用被子盖住头。 她现在住的房间是爷爷奶奶以前住的,很小的时候爸妈就把她放在这里,爷爷奶奶把大房给了她,两个人搬去挤书房。 后来奶奶生病去世,就剩爷爷一个人住书房。老人家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爱干干木工活儿、打打算盘,林羡清这个房间里还有林老爷子以前参加珠算比赛得的奖,摆了一橱柜。 林羡清小时候不懂事儿,手欠得很,撕了他几张奖状,老头儿气得从街这头追着她打到街那头。 那气势跟当年逼她进珠算班时有得一拼。 就是因为知道林老爷子有多宝贝他这古董算盘,林羡清才怕成这样,躲了一晚上不敢出门。 大概到晚上九十点左右,天上疏疏朗朗挂了几颗星,月牙露出尾巴,剩下的都隐匿在云层之后。 这地方早晚温差大,中午热得要把人烤化,到了晚上就冻得人直打战。 林羡清到这个点儿了还没吃晚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爷爷气得不想理她,半天没喊她出去吃饭。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窗户下面是她的书桌,还摆着她高三的复习书,但是现在都没什么用了。林羡清把乱七八糟的书推到一边,抻着脖子往外看,爷爷房里的灯还亮着。 他正坐在桌子旁边修他的算盘,那把修凳子的铁锤还搁在手边,只不过他拿起来用的时候没像修凳子那样,小心得很,生怕劲儿使大了。 林老爷子的老花镜也用了挺久了,镜框有些变形,挂在鼻梁上的时候总是往下滑,林羡清之前说了好几次让他换,老人家就是不干,他说对旧东西有感情。 旧镜框也好,旧算盘也好,还有那把已经被修到变形的木板凳,林老爷子从来没换过,坏了就修,修了接着用。 拉好窗帘后,房间里不透一丝光,黑漆漆的。 林羡清抱着腿坐在书桌旁边,背脊往后靠了靠。 坐了一会儿,她转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了橱柜里属于她的一小块地方,旁边都是林老爷子的得奖记录,她的只有一个小角落——因为她根本没得几个奖。 能摆上去的更是少得可怜。 虽然她学珠算学了很久,但是一开始是被爷爷逼着的,那时候她逆反心理很重,成天心不在焉,根本没学什么,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成就,如果说林老爷子这规矩刻板的一生有什么败笔,其中一定有一笔是她添上去的。 算盘被林老爷子修了修,钉了几块浅色的木板上去固定住,看上去有些寒酸,但是林羡清挺无所谓的,把算盘装进包里就去了珠算班。 直到上课时老师让她上去做个展示,林羡清把修好的算盘当众拿出来时,大家那种别扭的视线她还是能很清楚地注意到。几个比较好的朋友下课后都来找她,说要不要她们一起送她一新算盘。 林羡清知道她们是好意,她的手指捏着自己的古董算盘,垂眸抿着唇,半晌才说:“不了,这算盘我用惯了,不想换。” 听罢,她们也只是叹气,不再劝她。 上第二节课前五分钟,温郁才姗姗来迟。他好像有特权一样,上不上课完全由他的意愿决定,毕竟到这个阶段,听不听课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坐在林羡清旁边,一坐下就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算盘。 要是比破烂程度,这算盘跟林羡清的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羡清瞪大了眼睛,看着温郁把拼图似的算盘摆在桌上,她几乎瞠目结舌,指着那团破烂问:“它遭遇了什么?” 温郁偏头看着她,面色冷静毫无异常,声线是一贯的清冷好听,他说:“哦,它碎了。” 她当然知道它碎了,她又没瞎。 温郁把算盘零件拼了下,终于肯解释道:“早上赶车太急,不小心撞碎了。” 林羡清狐疑地看着他,要多大的力度才能把算盘撞成这样,这得是遇上了八级地震吧? 温郁好像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旁边的人看见这两人一人一个破烂算盘,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有几个管不住嘴的开始小声讨论:“这算盘还能打吗?也太寒酸了一点。” “听说天才都是贫穷逼出来的。” 说着说着,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笑,骂道:“你这话也太缺德了吧?” “实话而已啦,两个穷人凑一块儿了吧,哈哈哈。” 其实他们说话是故意压着声音的,毕竟没人会傻到当着“正主”的面调侃,基本都是在背后窃窃私语。但是林羡清和温郁恰好就在他们身后,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羡清刚想怼回去,就被温郁摁住了,少年冷着眸子抬眼,漆黑的瞳孔盯着对方,直接开口道:“确实,脑子不好的人,就算拿金算盘都算不赢人。” 说着,他还极为无辜地轻歪了下头,说话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字里行间却夹枪夹弹的,挑衅意味极重。 偏生那人是个经不住挑衅的,火气当即窜上脑门儿,站起来大拍桌子叫嚷:“你口气挺大啊,虽然我等级比你低,但你拿个一拨就散架的破烂算盘能怎么牛?” 林羡清眉头一跳。 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寸头小四眼,叫祝元宵,珠算刚考过普通一级,马上就要跃到能手六级了。这人是珠算班里除了林羡清外考级最高的,如果温郁有个能使的算盘,林羡清肯定百分百相信温郁能赢他,但拿着这个破烂算盘……还真挺不好说。 她顺手抓着温郁的胳膊,凑近他耳畔小声说:“你别轻敌啊,他不菜的。” 温郁扭头看着她,语气也很认真地说:“我没觉得他菜。” 他把林羡清的手抓起来搁在桌面上,神色自若地说:“实话实说也不行?” 林羡清无话说了。 趁着老师还没来,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把桌子拼在一起,祝元宵和温郁两个面对面坐着,各自面前放着把算盘,林羡清正埋头给他们出题。 考虑到祝元宵还是普通级,公平起见,林羡清乘除题出得并不多,只是在最后计算总值时设了个大额乘法的关卡,主体还是加减法。 对抗赛开始后,祝元宵立马拨起了算珠,珠子打在隔盘上“啪嗒”响,而温郁这边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林羡清守在温郁桌旁,因为他的算盘是坏的,温郁只能用左手挡着,避免裂开的算盘碎片到处滑,他只有右手正儿八经地在拨珠子。 围观的人自觉分成两拨围在桌子旁边,一群人看得正起劲儿,连刘老师来了都不知道。 刘老师背着手来凑热闹,他手里拎着书和算盘,脖子前倾挤进人堆里。 温郁有条不紊,骨节分明的长指四处游走,轻轻拨动珠子,低敛着长睫,神情带了些漫不经心,就好像是短跑比赛里突然来了个闲庭信步的散漫人。 更神奇的是,这个散步的人最后拿了第一——温郁快了祝元宵七秒报出答案。 祝元宵还有些不服气,红着脸鼓着腮帮子,大叫着要再比一次。 林羡清扬着眉回他道:“拿着个破算盘跟你比,本来就是让着你了,别说你没赢,你就是赢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这个道理想必祝元宵也懂,你可以接受别人以处于劣势的状态挑战你,但是你不能要求别人要以劣势条件跟你比赛。 见两人争得吹胡子瞪眼,刘老师适时出来调解,他抬手拉开怒气冲冲的祝元宵,说:“行了行了,技不如人就不要觉得不服气了,等你什么时候能考到能手一级,温郁同学也欢迎你再来挑战。”刘老师扭头看向温郁,“对吧?” 温郁仍坐在原地,神色未动,背脊挺得笔直,闻言敷衍地点了几下头。 “哼。”祝元宵偏着头还不甘心,他定了目标,“能手一级算什么,我要拿珠心算一级。” 这话听得林羡清心里不舒服了,林老爷子从小跟她说:“珠算一定要摸到算盘,只有手指头摸上了珠子,才算没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丢掉。” 但是现在的形势是:所有人都认为珠心算是比珠算更高级的存在。 林羡清不能否认,但也许是家庭教育的原因,她还是更喜欢珠算而不是珠心算,只有摸到了算盘,她才能心安。 所以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林羡清眉头轻皱了一下,但是每个人都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价值观评头论足,所以她也就没出声。 人都散了以后,刘老师把自己的算盘推到温郁面前,他缓了几秒,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要砸了自己的算盘?” 大概十分钟以前,他在办公室里坐着,突然听见“啪嗒”一声响动,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温郁淡着一张脸,抬脚在算盘上踩了好几脚,直到算盘变得稀烂,少年才蹲下身子把残骸收进书包,面不改色地走进教室里去了。 林羡清就坐在旁边,听完这话就怔住了,原地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看向温郁。 他仍旧处变不惊,好似天地在他面前崩塌都换不来他一次睫毛的颤动,温郁轻抬眼回视着刘老师,说:“没为什么,想砸就砸了。” 像是也觉得这个回答太过于敷衍,温郁略抿了唇,补充说:“正好换个新的。” 刘老师默了几秒,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奈,叹着气说:“这算盘你先拿着用吧,等你买了新算盘再还我。” 温郁没客气,大方收下了。 刘老师走到讲台上以后,林羡清才得了空凑过来问:“你刚才干吗骗我说是不小心撞碎的?” 她一副“我很想知道”的表情,刘老师在讲台上大喊着安静,吵嚷的教室慢慢回归平静,又小又闷热的房间里,只有十几个人的呼吸声,窗外蝉在叫,风掠过桦树发出阵阵婆娑声。 温郁在下一刻撩起眼皮看她,轻声吐了几个字:“谁知道呢?” 静得出奇的教室里,他的声音落地可闻。 林羡清闻言瘪了嘴,失望地转头回去,嘴里还小声嘀咕:“不想说算了。” 她百无聊赖地拨了下自己的算盘珠子,下巴抵在桌面上出了一会儿神,大概五分钟后,突然又像没事儿人一样,凑过来跟温郁说悄悄话。 林羡清弓着身子,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他的大腿几下,用气音小声问:“你都到珠算顶峰了,怎么还要来学?” 此时此刻,课堂上刘老师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空调吐冷气的声音不绝于耳,混杂着学生们拨算盘的声响。教室的窗户露出一条缝,热风裹着阳光往室内跳,一下子跳进了林羡清眼睛里。 她轻眨几下眼睛,睫毛也挂上暖光一样。 林羡清很好奇地看他,又害怕被老师发现,头低得不能再低,略略歪向温郁这边。 温郁轻抬眼眸扫向她,然后抬指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 林羡清不解地看向他。 少年推开破烂算盘,单手支着下颌侧眸睨她,暖黄色的阳光滑进睫毛下的眼瞳里,中和了漆黑冷然的瞳色。 温郁说:“来试试满级‘大佬’痛扁‘小菜鸟’的感觉。” 林羡清无语一阵,嘴角抽搐几下,缓着调子应了声:“哦。” 她正了神色,竖起耳朵听了几分钟课,呆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什么,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惊讶道:“你说的‘小菜鸟’也包括我吗?” 温郁默然一会儿,转了眸子紧盯了她几秒,好像觉得从来没见过反射弧长成这样的人。 他略略侧过身子,上下打量她,才轻皱着眉问:“你珠算考试是自己考的吗?” 林羡清点头。 “好神奇。”他说,然后就扭过头去听课,不再跟她说悄悄话了。 整整一节课,林羡清都疑惑,她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但是温郁好像不想跟她说话了,林羡清也觉得老是打扰人家上课是个不好的行为,就收敛了点儿,竖起耳朵听课去了。 这天的课截止到十一点,大中午天气正热,林羡清推开培训班大门往外走时,觉得自己就是从冰箱被拿到蒸笼里的速冻包子。 她对外面的大太阳望而却步,而温郁已经捞着猫堵到她身后了,她没有退路。 林羡清回头讪讪看了下,他臂弯里的橘猫被晾了一整天,也没有小朋友再敢给它喂吃的,现在蔫了吧唧地挂在温郁胳膊上,无精打采的。 经过上次的教训,林羡清也不太敢靠近这猫,抖着步子往外走了几步。滚烫的日光简直要烧穿她的头皮,林羡清眯着眼睛用手遮了下,顺带着好心把门给拉开,方便温郁捞着猫出来。 温郁出来后她才撒手,正想扫个小黄车回去,猝不及防听见身后少年叫住她,嗓音清朗好听,他说:“林羡清,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这倒是神奇了,一贯冷淡的人居然这么热心? “你的腿还没好。”温郁又补充了一句。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摆摆手,客气回答:“没事儿,已经结痂了,我能自己骑车回家。” “哦,好的。”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唇角平直,一张扑克脸。 林羡清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人,好像很有礼貌,又好像没有礼貌,别扭得很。 见林羡清一直盯着他,温郁又抬了眉问:“那要不要我帮你修一下算盘?” 他补充道:“至少能修得好看点儿。” 这次轮到林羡清面不改色,回答得飞快:“好。” 林羡清低头把算盘掏出来,还凑了点儿零钱出来。 十三块七毛。 虽然有点寒酸,林羡清还是一股脑儿把钱都给了温郁,一边把一毛一毛的硬币往他手里倒,一边惋惜说:“你好像很喜欢钱的样子,我现在身上就这点儿,要是不够我再补一些。” 说完后她蹙了眉,神色难得认真,小姑娘一字一顿地要求:“千万不要用太贵的材料,尽量便宜。” 林羡清拉上书包拉链,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咕哝说:“太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神奇的是,温郁掌心一合,把钱都装进兜里,说:“好的。” 后来,他走到哪儿,兜里的硬币就响到哪儿,跟挂了一串铃铛一样,拉开车门上车时惹得司机频频从后视镜看他。 温郁摁住自己的口袋,拉下车窗偏头看着窗外,撒了个谎:“刚去完超市。” 怀里的猫被他抛到一边,无精打采地蜷在座位上,温郁瞄了它一眼,失神了几秒,然后扯过猫爪子低头看了看。 “该剪指甲了,小霹雳。” 司机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车窗烫得吓人,车里震人的老年迪斯科音乐盖过了大马路边上的蝉鸣声。今年夏天平均气温实属历史最高,气象中心这几天频频发布高温预警,短信收了一条又一条。 (3) 林羡清骑车到半路的时候,口袋里突然震了下,她停下来一看,短信提醒她今日最高温度要到三十九摄氏度。 她叹了口气,连忙骑着自行车回去。 林老爷子今天没在河旁边下象棋,兴许是天气太热,路上除了躲在树荫下吐舌头的流浪狗几乎没有行人。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子里吵吵嚷嚷的,林羡清没带钥匙,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人来开。 不是老爷子。 林羡清一见到那人就耷拉了眼帘,低头用脚戳着地上的灰。 “你怎么回来了?”她闷着声音道。 林柏树单手插着兜,两指搭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弹了下她脑门,说:“放暑假。” 林羡清被他弹得有些恼,瞪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他挤进了屋里。 “那你怎么不回爸妈家?” 她话音刚落,客厅里满屋子的人都齐齐对着她看,林羡清原地怔愣几秒,然后低头冲进屋子里。 什么鬼,七大姑八大姨齐聚一堂? 屋外由于她的出现静了一瞬,有人为她打着圆场道:“小清太内向啦,怕是没见过我们这些亲戚,怕生。” 几家人七嘴八舌地过渡着话题,然后焦点又回到她哥身上了。 “柏树这次又拿了奖回来,‘985’高才生呀!” “我记得你是计算机专业的吧,这专业好,薪水高好就业!” “柏树你这次回来多久呀,要不要去二姨家吃顿饭?” …… 林羡清在房间里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夸赞声,心里狠狠憋了股气。 从小到大,她哥稳坐第一、拿奖、保送顶尖大学、读赚钱的专业,还长了一张帅脸。 而她,从小因为性格迟钝,时常因为考试不及格而被各科老师排着队骂,在别人印象里,她除了每天像个老大妈一样打算盘,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标签了。 明明是一家人,却是云泥之别,林柏树在天上,她在地下十八层。 老房子里没装空调,林羡清屋子里只有天花板上挂了个老旧的吊扇,慢慢吞吞地转着。 她热得不行,心里也堵。 林柏树是天之骄子,而她什么也不是,怪不得爸妈只把她哥带在身边养。 郁闷了两分钟后,林羡清突然听见自己爷爷没好气的声音说:“你来干吗?不回你自己家跑我这小破屋子里来。” 她哥顿了几秒,说:“来看看您。” 林老爷子可不领这情。因为观念的问题,老人家一直对林柏树没听他的话去学学珠算而介怀,当初她跟她哥一起被林老爷子举着大算盘追了两条街,她哭着屈服了,林柏树咬着牙也不学。 后来他去学了计算机,更是在林老爷子雷点上蹦跶,他再没提什么意见,但跟她哥一点儿也不亲了。 林羡清心里偷乐,想着终于有人能把她哥赶走了,就躲在房门后面,偷偷把门拉开一个小缝,眯着一只眼往外看。 林老爷子像是刚从外边儿回来,还穿着白汗衫,手里举着破了个大洞的蒲扇。 老人家慢悠悠迈着步子走进客厅,鼻间重重地哼了一声,唇线下拉,很不给面子地冷了脸。 看到桌子上被亲戚们掏出来的奖状时,林老爷子的脸拉得更狠了。 他一把将奖状和林柏树带来的行李推到一边,嘴里催促道:“快带着你这些东西走,我家里不需要这样的玩意儿!” 林柏树原地垂眸站着,轻吐一口气后,固执地说:“东西我会收起来。” 他抬眼,插在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工整地搭在了身体两侧,恰才还懒散的少年收了脾性,嘴硬道:“我住一阵再走。” 客厅里十几双眼睛盯着,林老爷子看都不看他,摇着蒲扇进了自己房间,老旧的木门被他重重关上。 亲戚们你看我我看你,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林柏树走到桌子边,把被捣得一团乱的证书和奖状一股脑儿塞进包里。他背对着众人,说话的声音平静,他说:“天儿太热了,回去吧。” 林羡清蹲得腿都麻了,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目送着七大姑八大姨走出门。 刚转了个身,一只骨感的手突然从门缝里扒进来,林柏树单手推开房门,轻垂了视线盯着她。 林羡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声音有些抖,问:“你干吗?” 林柏树说:“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林羡清问。 林柏树一只胳膊撑着门,松散地垂眸扫视她,说:“你帮我搞定爷爷,我给你五百。” 林羡清抬头跟他对视几秒,然后弯着眸子笑了,她伸出手来,说:“一次性结账哦,先付款吧。” 面前的人拿出手机准备给她转账,林羡清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林柏树的手,面露纠结地问:“能给现金吗?” 林柏树问:“为什么非要现金?” 她撇撇嘴,腹诽着:温郁他只要现金,能怎么办? 主要是林羡清担心修算盘的钱不够,这下正好可以从她哥手里薅点儿,给温郁。 但这事儿解释起来又麻烦,待会儿她哥估计又得问:“他为什么只收现金?” 从某方面来说,她哥跟温郁有点儿像,都是一根筋。 所以林羡清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