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

作者简介

著者简介 卡塔琳娜·阿德勒，德国作家，出生于慕尼黑。曾在慕尼黑的路德维希马克西米利安大学学习美国文学史，而后进入莱比锡的德国文学院学习。撰写的散文曾在Plumbum、EDIT 和Akzente 等出版物上发表，创作的戏剧曾在德累斯顿国家剧院、曼海姆国家剧院和纽伦堡国家剧院上演。著有小说《伊达》《伊格豪特》。其中《伊达》于2019 年荣获巴伐利亚艺术促进奖，2020 年荣获意大利Adei-Wizo文学奖。 译者简介 李晓旸，曾任教于青岛科技大学及南京传媒学院，现为莱茵春天德语学校南京中心教学总监。始终专注两件事——教学与翻译。

内容简介

正文赏读 湖畔 梅兰，1898 她的睡袍被汗水浸透，她在发抖。这是哪里？不是维也纳，也不在湖畔，而是在梅兰的家里，在床上，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让她发抖的并不是梦魇—她倒宁愿这只是一场噩梦。 她慢慢回忆起这一切是怎样开始的：在维也纳时，她去弗洛伊德医生那里看了病，之后，爸爸带着她去了加尔达湖，妈妈则返回梅兰。父女俩来到采勒卡家的度假屋，爸爸将她留在那里，而他自己要去罗马酒店过夜。那天下了雷阵雨，天空中交替着电闪雷鸣。爸爸很担心采勒卡家的木屋会不会着火，但那天的佩皮娜特别热情活泼，她很快消除了爸爸的担忧，并邀请他一块儿进来坐一坐，等这恶劣的雷雨过去了再出发去酒店。 爸爸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们三个坐在小屋里，一边抽烟一边谈笑风生。佩皮娜和伊达彼此都很诧异，因为她俩从未见过对方吸烟。爸爸显然特别开心，他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故意卖弄给她们看，因为伊达和佩皮娜吐出的烟完全看不出环形。夜深了，伊达困了，便上床睡觉去了。 当她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佩皮娜已经出门了，她跟爸爸约好了早晨要开会。于是伊达与两个孩子以及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共进早餐。她们很聊得来。采勒卡家的家庭教师比她自己的亲切得多，她的那位老师经常发火，只有见到爸爸的时候老师的心情才会好一点儿。 第二天，汉斯也到了。佩皮娜却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这样的情况在梅兰时也时常发生，而且恰巧都是在汉斯外出归来的时候。可是佩皮娜却哀叹着，说她也没有办法呀，她明明才做过疗养。 “病了就是病了！”于是她躲进楼上的房间里不出来。爸爸这时也还没从酒店过来。伊达只好带着孩子们，跟家庭教师以及汉斯一起吃午饭。 奥托和克拉拉还是那么好玩，就连汉斯也不像平日那般尖酸粗鲁。尽管佩皮娜不在，气氛还是很欢快。只有家庭教师的举止有些奇怪，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连汉斯请她把桌上的盐递给他，她也装作没听见。先前对待伊达的友善全部消失了。 午饭后，伊达觉得有些疲倦，就回房间去了。佩皮娜正在她房间的沙发上打盹儿，见到伊达进来，她坐起身，笑着指了指伊达床头柜上的一本书，故作嗔怪地摇摇头，说，先是抽烟，现在又看这样有趣的书，这还是她认识的伊达吗？ 伊达觉得有些难为情，她都还没怎么翻过这本书，只知道是个意大利人写的。 佩皮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问伊达，是不是存在着某个特殊的人，或者某件事促使她去读这本书呢？这本《爱的生理学》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特别的事情。她眨眨眼睛，让伊达把触动她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用不着害羞。 其实伊达的确想到了什么，但那并不是一个疑问，而更像是一种感觉，一种让她自己都震惊不已的感觉。她咬紧牙关。说出来？——根本不可能。 慢慢来，一件一件回忆——一天后，家庭教师把伊达拉进厨房里，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她说她有话要告诉伊达，她觉得伊达身上拥有某种让她信赖的品质。 伊达惊讶地点点头。要是她预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她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厨房！家庭教师告诉她：就在伊达跟爸爸妈妈住在维也纳的那段日子里，佩皮娜出人意料地外出疗养去了，于是她只好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跟采勒卡先生一起留在梅兰。 “后来，”家庭教师睁大了闪着泪光的眼睛，“他就开始抱怨，对，就是采勒卡先生，他说他不喜欢他的太太，要我对他好一点。” 说到这里，家庭教师背过身子，伊达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她只是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又转过来对她说： “采勒卡太太确实不怎么关心他，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就……但是此后他就不理我了，就好像……”她双手握拳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就好像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家庭教师从发髻中揪出一缕头发，用力地拉扯着，就好像要以此惩罚自己似的。伊达也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最讨厌有碎头发垂在发辫外面！这时，家庭教师拉住伊达的手臂，问她能不能帮帮自己。她承认开始的时候很嫉妒伊达，因为伊达跟采勒卡先生关系不错，但是后来她告诉自己：伊达还是个孩子！他对待她的态度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儿女。她恳求伊达——好心的伊达——能不能为她说说好话？她希望汉斯——说到这里家庭教师连忙改口——是采勒卡先生，不要这样对她。 伊达没有回答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脸上滑稽的小雀斑，它们跟她哭泣的表情格格不入。不过伊达最后还是点了头，但只是为了能够赶紧离开厨房而已。 家庭教师搂住她的脖子。伊达愿意帮她，她开心极了。她无法忍受眼下的生活，又不能回到父母身边。当初她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写信告诉了父母，他们很震惊，要求她立刻回家。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所以现在，他们与她断绝了联系。 第二天，佩皮娜的身体好些了，便去找爸爸开会。孩子们正在上课。这时汉斯提议他们两个坐船到对岸去，既可以打发一下在家的无聊，还可以顺道散散步。 他是如此坚持，听不得任何借口。伊达只好对自己说，反正走不了多远，大概中午就回来了。或许，她还可以借此机会帮帮家庭教师？虽然这件事让她觉得很不自在，但孩子们似乎很依赖他们的老师，那就看着孩子们的分上？她愿意为了孩子们帮她一把。 于是她跟汉斯一起上了船。他摸出一支香烟，不是给自己，而是伸手递给了伊达。他说，有人告诉他，伊达现在也抽烟。 伊达惊讶地接过香烟。他替她点上。抽着抽着，她咳了起来，可平时抽烟的时候她并不咳嗽。汉斯笑话她，并给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在证明他多厉害似的。 他们一起抽着烟，大部分时间里都沉默着，望着湖面，下船，上岸。汉斯建议他们到附近的树林里走走。太阳升起来，光线穿透了树林。起初路上还有其他的同行者，没过多久就朝四面八方各自散去了。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除了天气和一路上看到的景物，伊达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谈资。至于怎样才能把话题转移到家庭教师身上，她更是毫无头绪。 突然，一阵恐惧涌上她的心头。要是船没等他们回去就开走了怎么办？虽然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返航，但她还是请求汉斯马上原路返回。他妥协了。为了你，他说。当湖面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汉斯提议再来一支烟。 伊达没有说不。汉斯停下脚步，可是他掏出的不是烟盒，而是一个小口袋，他从口袋里取出烟丝，装进烟纸里。伊达看着他用舌头浸湿烟纸，觉得有些恶心。当他把卷好的香烟递给伊达，却突然趁机抓住了她的手。 你的头发，你的眼睛，多么可爱，你太美了！只要你开口，我马上离婚，只要你说一句话。佩皮娜什么都不给我。 他没有抓牢她的手。她把手抽回来，朝他脸上扇去。他松开她，她跑掉了。他呼喊着她的名字，他的语调先是惊恐，然后带着哭腔，最后转为愤怒。 伊达没有回头看。她只想快点跑到岸边，不要去码头，就沿着湖岸，跑，跑，跑。她希望能够绕着湖边步行去到爸爸的酒店。她问路过的一位先生，到罗马酒店还有多远？那人说，估计两个半小时。 两个半小时，她对自己说，她可以的，一定可以！继续，继续。可是她的心脏好难受，脉搏太快了，她大口喘息着，眼泪，汗水和鼻涕一直流进了嘴里。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她的脑袋，她被热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走到酒店。她擦了擦脸，想了片刻，把手伸进湖水里想要凉一凉。可是眼下的湖水热得像毒药。她发现那根香烟一直被她攥在手里，已经扭曲变形，烟纸破了，露出里面的烟草。尽管如此，它依然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还能抽上一口的念想。 这时她才想起身上没带钱，付不起返程票。她又想哭了。她只能向路人乞讨了，继续忍受窘迫，继续忍受屈辱。 码头上已经站了一群人。伊达观察着那一张张面孔，寻思着应该跟哪一个开口。这时，汉斯朝她跑了过来。她痛恨自己—见到他时，她竟然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借着风声和蒸气发动机噪音的遮掩，他说：“伊达，求求你别生我的气，耳光我不计较了，你原谅我，好吗？” 她不回答，只是四处看着，唯独不看他。于是他说：“好吧。”压低了嗓音：“好吧。”可是他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明白，一切都不好。 他们回到度假屋，屋内和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佩皮娜和爸爸都在，孩子们跟着家庭教师散步去了。她的脑子里响起那句话：佩皮娜什么都不给我。 她说不出口，即便是对爸爸。她只是说，对不起，她要睡觉了。太离谱了，简直太离谱了。她的脑子里始终回响着某种噪音，她只好睁着眼睛，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无法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她可爱吗？真的有那么美吗？那不重要—她暗暗地骂自己—重要的是汉斯不检点的行为。可是，可是她也想变成美丽的女人。但绝不是为了他！就这样思来想去，不知何时，她睡着了。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见到的是梦中人的脸。然而并不是，有人站在床边，盯着她看。是汉斯！她问汉斯来她的房间找什么？ 汉斯冷淡地答道，她好像忘记了这里是他的家，而这间卧室平时是他和他的妻子共享的。只要他想进来，谁都别想阻拦。说完，他离开了房间，伊达则一直待到晚饭时分才敢走出去。她的身体仿佛被接上了电极，电流刺痛着神经，皮肤整夜紧绷着，胸口和咽喉仿佛被勒住一般，让她难以呼吸。 明天一早立刻告诉爸爸湖畔发生的一切。她在脑海中斟字酌句，每想好一句话，心里就多几分恶心。她好想摇醒身边的佩皮娜，却又不敢。她蜷起双腿，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也没能让自己好过一点。这时爸爸唤醒了她，说木屋着火了。等伊达惊恐地爬起来之后，才反应过来，木屋并没有失火，刚才是她在做梦。可是，她闻到的难道不是烟雾的味道吗？ 再一次醒来时，曙光穿过卧室的窗户照进来。佩皮娜正在穿衣打扮，她马上要去爸爸那儿，伊达又要一个人在这儿了。 “佩皮娜！”她低声叫她。 佩皮娜着急出门，她没怎么询问伊达为什么突然需要一把钥匙，而是随手打开一个小盒子，取出里面的卧室钥匙递给她。 可是，当伊达想要午休的时候，钥匙不见了。余下的时间里，她就像个机器人一般呆呆的，想去质问汉斯，却又没有胆量，只好躲着他，也躲着那个总是用询问般的目光逼迫她的家庭教师。她要是知道这一切多好！然而即便伊达能够告诉其他人，也唯独不能告诉她。 白天结束，又是一个担惊受怕的夜晚。清晨醒来时，尽管疲倦不已，四肢酸痛，她还是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免得让汉斯趁机看到她衣冠不整的样子。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穿着白天的衣服睡觉呢。 爸爸跟她说，他必须动身了，他还有生意要做。殊不知她早已收拾好了行李。 为了保险起见，再捋一遍：两年前的六月，汉斯向她扑过来。今年六月，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十五岁，汉斯三十八岁。她试着计算出这些数字之间的意义关联，却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不管怎么算，结果都是大错特错，即便她把他们家的家庭教师加进去也是一样！ 回家的路上，她又失去了跟爸爸开口的勇气。但是有一点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事实多么糟糕——以及——多么让她恶心与疼痛，这次绝对不再怀疑自己。回到梅兰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湖畔，但已经不再想起汉斯，而且她的感官好像全部失灵了。有一天早上穿衣服的时候，她脚下的地板突然裂开，她觉得自己掉进了湖里，湖水涌进她的体内，想要淹死她。于是她衣冠不整地跑到妈妈那儿，仿佛一个溺水者急于吐出肚子里的水一样，向她讲述了一切：汉斯，湖畔，求爱。 妈妈惊呆了。伊达从未见过她这样。她说今天晚上就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她让伊达上床躺着。伊达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感到无比轻松，她终于又能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妈妈告诉她，爸爸给采勒卡先生发了电报——，她还是这么礼貌地称呼他。对方立刻主动提出要澄清这件事。 她期待着家人的同情，却没想到几天后，爸爸用颤抖的声音愤怒地说，汉斯在面谈时否认了她所有的指控。断然否认——爸爸强调。汉斯说他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伊达尖叫一声，但爸爸并不理会她，而是继续说下去：相反，汉斯跟他说了一件让他不开心的事情，非常不开心。佩皮娜告诉汉斯，她撞见伊达正在看一本关于性启蒙的书——《爱的生理学》。 “可是……”伊达刚要说什么，就被爸爸打断了。他说伊达是在这本读物的诱导下幻想了这一整出事件。 幻想？伊达跳了起来。 在这件事情上，汉斯从头到尾都是个正人君子。卡尔叔叔跟他的看法差不多。总之，他很惊讶自己的女儿竟然会产生那方面的幻觉。 幻觉？ 再回忆一次：在湖畔，他说，佩皮娜什么都不给我。离婚。佩皮娜。离婚。湖畔。 那本书她几乎没怎么读过，唯一读过的部分也只是在说爱情是最神秘的化学现象，说人体内有生殖细胞，它们彼此结合，而这些结合多多少少都有一定的相似性。 佩皮娜什么都不给我。佩皮娜出卖了她！难道她们俩不是朋友吗？她们俩不是亲如家人吗？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仿佛一下子撕开了她的眼罩。她走进之前一直不敢碰触的思维禁区，这里一片黑暗，而她却突然看清了一切。佩皮娜什么都不给汉斯，是因为她全部给了爸爸。她真是瞎了眼，爸爸的宝贝女儿竟是个瞎子，瞎子，瞎子。 ? 这位病患——后面我将她命名为朵拉［...］此时已经出落成一个花朵一般讨人喜欢的少女，但也引发了父母极大的担忧。她的疾病主要症状变成了情绪低落和性情大变。显然，她既不满意自己，也不满意她的家人。她对待父亲极不友善，也无法跟想要她一起分担家务的母亲相处。她尽量避免人际交往［...］有一天这个女孩的父母在她的书桌上（或者是书桌里面）发现一封信，她在信里向他们告别，因为自己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生活。这让她的父母非常恐慌。她的父亲相当明智，他猜到女儿并不是真的打算自杀，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还是让他非常震惊。几天后，父女俩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女儿便昏了过去，并且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因此，尽管她很抗拒，父亲还是决定把她送到我这里接受治疗。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歇斯底里案例分析片段》 本书讲述了弗洛伊德的著名女病人，少女朵拉——即本书主人公伊达的故事。一直以来我们所熟知的少女朵拉，仅从弗洛伊德单一视角来分析、论断，而这个由当事人曾孙女所写下的故事，将一个一直无法愈合少女时代创伤的女性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原生家庭及童年创伤的阴影以及医生失败的治疗，使伊达偏执易怒、我行我素，但她也在一生的折腾中，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当年医生对自己诊断的真意。 《伊达》故事的时间线从十九世纪末延伸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将那段历史通过一个生在富裕家庭的奥地利女性视角生动地演绎出来。伊达的哥哥是奥地利社会民主党的领袖之一，曾一度有机会实现理想，但终究因为国际情势的剧烈变动导致失败，连带地伊达的家庭也逐步走向衰败，并在二战中被迫离开祖国远赴海外。从故事中后段开始，读者能够看到个性倔强的女主人公怎么以自己的勇气和坚强度过那些困难的。 《伊达》不仅聚焦于女主人公伊达，对于伊达身边人物的描绘，包括她关系不融洽的父母、造成伊达创痛的采勒卡一家、冷酷犀利的医生、一直仰望着的哥哥和他太太、没用的丈夫、心头肉儿子和儿子前后两任妻子，等等，性格都相当真实，宛如身边就有这样的一群人，很能引发读者的共鸣，继而对人性、心理和家族关系能引发更深刻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