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小满
作者: 烟猫与酒
出版社: 广东旅游
原售价: 46.80
折扣价: 28.10
折扣购买: 小满
ISBN: 9787557025830

作者简介

烟猫与酒,安徽省作协会员。擅长于现实中取材,描写小人物的生活悲喜,文风自然,文笔生动,文字自有态度。 代表作:《小满》《二锅水》《小怪物》等 新浪微博:@烟猫与酒

内容简介

《小满》 第1章 小残疾 自行车的铃声在楼下响了三声。 柳小满正在厨房里刷锅,一只手又洗又倒又擦,听见车铃声有点儿着急,探出身子朝外屋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 七点一十,要搁平时,这个点柳小满就要迟到了,但是今天开学,分班第一天不上早自习,老师要求八点到学校,时间还算富裕。 水槽里还剩一个盛土豆丝的小盆没洗,这么放着不行,柳小满看着不舒服,他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喜欢有头有尾。 可是跟洗盆比起来,柳小满更不愿意让樊以扬在楼下等他。 柳小满先放下手里的钢丝球,拧开水龙头,把小盆从水槽里捞起来,抓紧时间冲了冲,然后转过身,将小盆放在案板上干净的那一摞盆碗旁边,再转回来,洗干净自己的手,把水龙头拧紧。 柳小满一板一眼地做完这一整套流程后,往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把围裙从脖子上往下摘。 “小满?”爷爷也听见了车铃声,看柳小满一直没动静,就从卧室里出来喊他。 “哎,我好了。”柳小满一边摘围裙,一边低头用肩膀隔开挂在厨房门口的塑料珠帘往外走。 珠帘跟围裙带子缠在了一起,柳小满叹了一口气,停下来重新拽开。 “不急,慢慢来。”爷爷用拳头抵着嘴,咳嗽两声,把柳小满一早就搁在桌上的书包递过去。 “不急。”柳小满重复一遍,冲爷爷眯眼笑了笑,把书包接过来挎上。 “不急,慢慢来。”这是爷爷的口头禅,爷爷每天至少要对柳小满说一遍。 虽然他知道爷爷说得对,但是每次到这种卡时间的时候,他都特别希望自己也有两只手。 “今天你是不是上学晚了?”爷爷去厨房倒热水,看见碗架上整齐的锅碗瓢盆,又问柳小满,“你吃饭了吗?” “没晚,是今天上课晚。”柳小满解释了一句,就赶紧去穿鞋。 “那不急,你吃点儿东西。”爷爷拎着暖瓶跟出来说。 “我……”柳小满扭头看了看餐桌,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要走不走,他有点儿犹豫。 他是有点儿饿,今天生意好,学生多,他和爷爷从五点半起来,一直忙活到刚才。平时摊子还能剩下一两张饼皮,他自己卷一卷就当早饭垫垫肚子,结果今天连一根葱也没剩下。而且,樊以扬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饼蒸少了。”爷爷读懂了柳小满的表情,放下暖瓶,从放在炉子上的大铝锅里捡了几个茶叶蛋,用袋子装上塞进他书包里,拉长声音念叨,“我老了,干不动活儿了。” “我老了”也是爷爷的口头禅,是最近两三年开始的,头几回柳小满听爷爷这么说,心里还会觉得酸涩,可听多了就免疫了。 他只用眼睛数了数鸡蛋。那口大铝锅是专门用来煮茶叶蛋的,煮来卖,在他眼里都是钱。 一个茶叶蛋卖一块钱,除去成本八毛……爷爷给他塞了四块八毛钱的茶叶蛋。 “你跟扬扬一块儿吃。”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胛骨,让他赶紧出去。 “好。”柳小满点了点头,茶叶蛋给樊以扬吃,那就没什么钱不钱的问题了,他不心疼。 他攥着书包带子快步走出去,到了楼梯口还没听见爷爷关门的声音,便转身冲爷爷喊了一声:“爷,进屋吧。” 爷爷没说话,只抬手摆了摆,让他快去上学。 柳小满从楼道口一出去就能看见樊以扬。 今天天气好,天空是湛蓝色的。樊以扬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卷着一本书在看,他被太阳光照得微微眯着眼睛。 “扬扬哥!”柳小满喊了一声。 樊以扬看过来,他面向楼道口的那只耳朵空着,另一只耳朵眼里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贴着下颌弯弯绕绕地垂在胸前,随着动作轻轻晃荡,连进他的校服口袋里。 耳机里放的是英语听力,柳小满知道。 “你慢点儿,别跑。”樊以扬合上书,将书放进车筐里,笑着说。 每次柳小满看见樊以扬,心情就跟现在的太阳光一样,打在头发上、脸上,毛茸茸、金灿灿的。 樊以扬好看。 虽然男生一般不用“好看”这样的词儿形容,但樊以扬也不能纯粹用什么帅不帅来形容,那太俗了,衬不上他。必须要概括的话,柳小满只能想到一个“好”字——长得好,气质好,性格好,成绩也好,而且对自己、对爷爷很好。 反正樊以扬哪哪都好,从小到大都好。 “今天你下来得慢了点儿。”等柳小满小跑到樊以扬跟前儿,樊以扬从他肩上把书包拿下来,也放进车筐里。 “对不起。”柳小满扶着樊以扬的肩,跨上车后座,先道歉再解释,“今天买饭的人多。” 樊以扬看了看街旁已经收了的早点摊子,“老柳早点”的立牌在他小时候就有了,是爷爷用拆下来的老木门板自己做的,红漆底,蘸白油漆写了字。 那时候,柳小满还有个像样的家,妈没跑,爸没逃,一家子乐呵呵的,柳小满也还有完完整整的两条胳膊。 经过这么多年风吹雨打,立牌上的漆都斑驳了。 “你累不累?”等柳小满坐稳后,樊以扬拨了一下车铃铛,骑了出去。 “还行。”柳小满坐在后座上,随着车速悠然地晃晃腿,搭在樊以扬肩上的手滑到他的校服下摆上攥着。 “今天你是不是要分班?”樊以扬问。 “嗯,分过了。”柳小满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在十二班。” “十二。”樊以扬重复一遍,点点头,“挺好的。” 柳小满看了看他的后脑勺,又晃了晃腿,没说话。 他们这个四线小城的五线老区,重点高中就那几所,全算上也用不着两只手数。 樊以扬跟他在一所学校,大他一届,而且刚从高二升到高三。 高二有十三个文科班,六个理科班,他被分在十二班,这数字正着数、倒着数都算不上“挺好”,跟樊以扬当时分的文科一班根本没法比。 其实凭柳小满的成绩,排名应该再往前点,至少分在中间的平行班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很多时候分班不仅仅取决于成绩。 自行车骑过一个路障,柳小满左边空荡荡的袖子被风吹了起来。 当他条件反射地松开樊以扬的衣摆,伸手去抓衣袖时,也感觉到樊以扬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动作,车速也配合着慢了下来。 樊以扬就是这么体贴的一个人。 这么多年柳小满被他照顾得都快麻木了,这一刻却突然有点儿不自在,讪讪地缩回了抓袖子的手。 他比樊以扬少了一条胳膊。从小到大,他只有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这也是他在樊以扬面前说起来不会自卑的唯一话题,却好像没什么用。 从他们家门前的旧街一路骑到底,往左一拐就是学校。 自行车骑进学校的范畴后,后座上的柳小满停下了晃悠小腿的动作,把腰背挺得板正,等着樊以扬减速刹车。 樊以扬把车停在学校门口的豆浆摊子旁边,柳小满从车上下来,接过樊以扬递给他的书包。 “你没吃饭吧?”樊以扬往校门口的早点摊子扫视一圈,“想吃什么?” “我带了。”柳小满摇摇头,把书包挂在脖子上,伸手往里面掏。 没等他摸着那一小包茶叶蛋,后背就被人撞了一下。 他被撞得还不轻,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儿没站稳,樊以扬眼明手快,托住了他的胳膊肘。 “谁……”撞他的人是倒着走的,正跟几个人嘻嘻哈哈,冷不丁磕上一个障碍,差点儿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出去,扭过脖子就想骂。 这人对上柳小满这张脸,又瞥了一眼他的袖子,就拉长音调“啊”了一声,歪歪扭扭地站着,说:“小残疾啊。” “真的啊?”跟这人一起的几个人也转了过来,抻着脖子看他。 学校里总有这样的人。 柳小满看了一眼,他不认识这人,但他一看就知道这人是每个年级每个班都有的那种学生混子——说话咋咋呼呼,含着脏字,下了课就满走廊勾肩搭背地闹,校服永远不好好穿,非得脱下来系在腰上。 这种浑不吝,他一个不认识,也一个都不想认识,但是学校里基本没有人不认识他。 他没说话,侧着身子给这些人让路。 “你躲什么啊,我又没要揍你。”几个人笑起来。 “我们不欺负残疾人。”后面一个大长脸啃着煎饼,接了一句。 柳小满眼皮都不抬,低着头继续从包里掏茶叶蛋。 高中校园里大部分人都挺友好的,该懂的道理都囫囵懂了,一般人迎面走过来会盯着他多看两眼,跟身边的人小声说几句。 像眼前这种烦人的人也有,一张嘴说话就臭烘烘的,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怪笑,还会学他的样子,故意当着他的面把袖子从胳膊上脱下来,拧着肩膀甩到他面前。 平时他遇上这种人就躲着走,但现在闹哄哄的躲不开,他就只想让对方赶紧走开。 开学第一天,他只想顺顺当当地坐进教室里。 “罗浩。”那人还想说点儿什么,樊以扬在柳小满旁边用不大的声音喊了一声。 “我去,樊神啊!”罗浩这才看见旁边自行车上还跨坐着樊以扬,“我说少了点儿啥呢,放个假都给我放忘了,有小残疾的地方就有你。” 他笑嘻嘻的,隔着自行车往樊以扬的肩膀上捶了一下,说?:“快,樊神,老猪发的那个什么册,兄弟一大早过来就等你救急呢。” “自己拿。”樊以扬指了指自己的书包,罗浩熟门熟路地过去把作业翻出来,再把书包给他拉上。 “谢了,作业抄完我直接帮你交了。”他把练习册卷起来,磕磕自己的脑门,学着国外敬礼的样子把手往天上一指,转身走了。 柳小满的眼角余光看见他的动作,心想这人估计觉得自己蛮潇洒。 “哎,对了,你知不知道……”柳小满刚抬头要跟樊以扬说话,罗浩又猛地转了回来,挤眉弄眼地对樊以扬说。 柳小满立马重新别开脸。 “嘿,你老躲什么啊,我又没把你……”罗浩用书卷指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什么?”樊以扬把着车头,挡了罗浩一下。 “毛病。”罗浩对着柳小满龇了龇牙。 罗浩往樊以扬的车头上一撑,压着嗓子故作神秘地继续说:“夏良留级了,你听说了吗?我听八班的耗子说,他是被他爸压着去办的手续,爷俩儿差点儿在秃驴办公室打起来……” 他眉飞色舞半天,樊以扬只是把着车头看他,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哼,没劲。”罗浩顿了一下,立马直起身子,甩了一下胳膊又走了,“什么反应,我跟你们学霸真不是一个世界,亏得大家以前还在一个班……走了走了!” 樊以扬听见这句倒是耷拉下眼皮,轻轻笑了一声。 那你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柳小满在心里接了一句。 他重新看向樊以扬,樊以扬正把被罗浩拽出来半截的书包摆正放好,对上他的目光,樊以扬笑了笑,说:“走吧,要晚了。” 夏良这个名字,柳小满有印象,但一直走到新教学楼底下,他也没想起自己为什么有印象。 留级,跟爸爸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打架,光这两点,听着就劣迹斑斑,就算他有印象,估摸着也是在通报批评里听过这个名字。 柳小满无聊地想天想地,经过风纪镜旁边的通报栏时,他停了下来,看到里面贴了一个假期的大白纸。 这是上学期期末,学校对四个高三学生校外斗殴事件的处理公告。那件事性质挺恶劣的,当时学校还专门开了一个针对学生行为规范的全校大会,让他们上台检讨,但只有三个人上去检讨了。 先前柳小满都没留意过,现在再看,公告上贴出来的照片倒是整整齐齐的四张。 他一眼就看见了夏良的名字。 不仅因为他的照片贴在最前面,还因为他连照片都比另外三个人跳脱。 脸很白,眼睛很黑,眼神很凶。这是柳小满对夏良的第一印象。 明明大家没什么表情,同样都是盯着摄像头,其他人就显得有点儿呆,夏良的眼神却让人隔着薄薄的相纸都能察觉出他挺不耐烦的。 咬人的狗不爱叫。他脑子里莫名蹦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匆匆地上楼了。 高二一大半文科班跟理科在一楼,另一小半在二楼,跟高三生的楼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小片空地。 刚分班,一整个年级的同学都打散了,开了学都楼上楼下蹿着认亲,又乱又闹。 十二班在二楼靠西头的走廊边上,柳小满一路过去被人盯了个遍,他习惯了,微微敛着眼皮从人群里快步穿过去。 “这不是三班那个……”有人在他身后不怎么小声地议论,“他分在几班?” “不知是十一班还是十二班,”另一个人接话,“反正是后面那几个班。” “他的成绩不是挺好的?” “那怎么办,还能把他放火箭班里吗?干吗都得特殊照顾,重点班哪有班主任愿意要。” “也是。” “哎,夏良好像也在十二班还是十三班。” “哪个夏良?” “还能是哪个,学校再多几个夏良,秃驴不得少活十年。” “打架那个?啊,他不都高三了吗?” “我听说他留级了,你不知道啊?我还是听你们班的人说的。” 后面的话柳小满就没再听见,他攥着书包带子迈进了十二班。 人是有集体感和归属心的,柳小满走进教室后,十二班或站或坐的同学也会看他,但明显比走廊上那些人的目光柔和、客气得多。 打散重组的班级还没什么规矩,大家都自己挑位置坐,跟分到一个班里的新同学老同学说话。 柳小满没去看有没有熟人跟他在一个班,他无视班里人的目光,很自觉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墙角处,挑了靠在窗边的位子坐下来。 不管在哪里,坐在角落的人最不引人注意,这点肯定没错。 桌子和椅子上都有浮灰,当柳小满在书包里找纸的时候,才发现茶叶蛋还在书包里,忘了和樊以扬分。 都是因为那个罗浩,话那么多,还都是无聊的废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听得他把正事儿都忘了。 柳小满盯着茶叶蛋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放着,为了几个茶叶蛋专门去高三找樊以扬,挺寒碜的。 他把那一小袋茶叶蛋拎出来,放进擦干净的桌斗里,再把要交的作业、要用的书分门别类地上下放好。同学们进进出出,基本坐齐了。 柳小满翻开英语书背单词。 A打头的那一串单词他还没顺到底,前座的男生突然推着凳子回过头,动静挺大,吓了他一跳。 “哎,你是不是三班那个……叫李小满是吗?”前座睁着一双挺圆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他。 前座也不认生,整个上半身都转过来了,两条胳膊往柳小满桌上一支。 “柳。”柳小满纠正他,把被他压着边儿的英语书往外抽了抽。他没察觉自己压了书,也就没继续拽。 “啊?”前座没听清,又往前抻抻脖子。 柳小满又拿出来一本书,翻开书皮给他看。 “啊,柳啊,我一直听成李小满……你的字还挺工整。”前座笑了,抬手拿了一本自己的书,打开一看,上面还没写名字,就随手拿起一支笔,大开大合地划拉。 “我姓李,还以为咱俩是本家呢。”他把书往柳小满眼皮底下一塞。 李猛。柳小满看了看他挨了揍似的散架大字,又看了看他细眉毛大眼睛的喜庆长相,有点儿想笑。 “我记着了。”他把书递还给李猛。 “得嘞,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啊,前后桌。”李猛把书扔回自己桌上,一副爷们儿做派,拍拍自己的小瘦胸脯,也没刻意避讳,看着柳小满的空袖子说,“有事儿你吱声,别客气,猛爷罩你!” 虽然柳小满不爱主动跟人凑热闹说话,但是遇见这种开朗性格的,他也不会刻意保持距离,点点头笑了一下。 “你们三班分过来几个人啊?我们班就我一个。唉,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李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抻着脖子在教室里睃巡。 柳小满一看就知道李猛是爱凑热闹的脾性。教室后门突然人声鼎沸起来,又是那种学生混子们聚在一块儿发出的动静,他也立马支起半个身子,像一只地鼠似的支棱着耳朵去看。 几个罗浩那样的烦人精正簇拥着一个人上蹿下跳,你一句我一句,声音都故意拔高几度,好像这样显得自己很厉害。 柳小满瞥了一眼,就低头继续看书。李猛骑在凳子上,一晃一晃地分享情报:“他们不都是高三的吗?对了,柳小满,你知不知道高三那个夏……” “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色的书包从后门飞过来,像一枚炮弹似的砸在柳小满旁边的桌子上,后几排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耗子你小心再砸着人。”罗浩的声音在后门外边扬起来,“都说新学期洗心革面呢,你再虎了吧唧,夏良可能又要背一个处分!” “我这不没砸着……不是,夏良你还真留级啊?马上就毕业了,多亏啊。”叫耗子的搓搓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柳小满还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黑书包愣神。 虽然书包是落在他旁边的空座上,但是越线了,有一小半落在他的桌面上。 “吓我一跳!”李猛也瞪着黑书包。 被罗浩他们围着的那个人一直靠在走廊栏杆上,没怎么说话,两只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书包也不知道怎么飞过来的。 他看了耗子一眼,也没说话。那几个人声音降低了点儿,又开始说别的话题,他直起身子直接进了教室。 后排的几个人都有一眼没一眼地往他身上看,小声议论着。 柳小满正要伸手把落在他桌上的半个书包拿开,余光瞥见桌子边儿多了一个人影。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人没什么表情,甚至算得上平和,可就是让人觉得凉飕飕的,还带了一点儿凶狠。 “出来。” 那双黑眼睛的主人看着他,声音很平和地说。 眼前这人毫无疑问就是夏良,柳小满刚在楼下通报栏上看见过这张脸。 可是他不懂这句“出来”的意思。出去? 去哪儿? 他看了一眼李猛,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其实夏良是在跟李猛说话。 结果李猛也一脸呆相,看着柳小满。 李猛认识夏良这张脸,不只他,后面几排听见动静的学生都挺八卦地往这边张望。 李猛看夏良这架势,还以为夏良和柳小满认识,正琢磨着小残疾跟他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班的,是怎么认识的。 现在他对上柳小满的目光,才发现对方也挺茫然,而且他瞬间懂了柳小满的意思——他刚刚拍着胸脯冲柳小满说“猛爷罩着你”,柳小满这是向他“求救”来了,也是真够不客气的。 李猛有点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别说外面还杵着几尊愁神,就算只有夏良一个人,他也没厉害到随便跟人插嘴逞能的地步。 但柳小满都看过来了,自己一声不吭好像也不太合适。 “出去哪儿啊?”他憋了半天,酝酿出一个疑问句,语气听上去还挺客气。 夏良没理李猛,他有点儿不耐烦,看了一眼柳小满的胳膊,还是没说话,好像已经因为对方是一个残疾多给了多少耐心似的。 “哎,小残疾,让你出来你就出来。”罗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扬着胳膊往夏良肩上一搭,冲柳小满抬起下巴,“这是夏良的位子,他以前在我们班也坐这儿。” 夏良动了动眼皮,看了他一眼。 罗浩收回胳膊,提起落在柳小满课桌那半边的黑书包,继续催他?:“你快点儿啊,等着我给你搬啊?” 柳小满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你想坐这儿吗?”他问夏良。 他也没真想等夏良回答,其实坐里边还是外边,对他来说没多大区别,跟坐哪儿比起来,他更不愿意半个班的人抻着脖子盯着他看。 夏良这人也真奇怪。 他一边把书摞起来往旁边挪,一边在心里想。 夏良就为这点儿事僵在那儿,他上来直接说“换个位”不就完了吗? 这些人长一张嘴巴,却都不会好好说话。 李猛帮着柳小满把桌上的东西整完罗浩他们回去了,走之前,他又把夏良的书包往桌子上一挪,吓得李猛一个激灵。 右边那个座位的凳子瘸了一条腿,估计分班之前这个位子就空着,所以一直也没人在意。柳小满刚擦完凳子坐下,就听见“嘎”的一声响,紧接着,他的整个身子往旁边一歪。 “哎,我,”李猛回到自己座位上,屁股刚挨着凳子,又被这动静激得叫了一声,回过头,“你这怎么还一阵阵儿……” 李猛对上夏良阴沉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后座刚换人了。 “我转错边儿了。”李猛换了一个方向,刚把脑袋转过去,就看见柳小满正用一条胳膊撑着桌沿,半歪着身子想从地上站起来。 夏良眼皮一耷拉,也自上而下地看了过去。 柳小满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从脖子到脸都涨得通红,尴尬到后脑勺都有点儿发麻。 他最受不了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受不了别人眼中透露出来的嫌弃或者怜悯。 别急别急别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话,想在引起其他人注意之前站起来。 可是刚擦过的桌面特别滑,校服袖子也是滑溜溜的料子,他的手撑上桌面以后不仅没能借力把身体撑起来,反而胳膊肘一蹭,整个人像喝多了似的又歪了下去。 “蜘蛛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脚一滑,又掉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竟然还想到了小时候看的故事书,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凄凉的蜘蛛。 柳小满预想中摔得鼻青眼肿的画面没出现,他的胳膊下意识找着支点,碰到身边一截大腿,赶紧抱了过去。 那大腿是横着的,他手忙脚乱地往上一架,用上臂和侧肋紧紧夹住了。 柳小满终于脱离了尴尬状态,松了一口气。 “幸好蜘蛛脚下出现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它及时抱住石头,没有让自己重新滑落回谷底……”柳小满脑子里的故事书竟然在自动阅读。 柳小满的屁股半歪在凳子上,凳子已经彻底歪到了地上,他半个身子斜着,一只袖子空空荡荡的,另一只手则抱着一条陌生人的大腿。 那条大腿不粗,但是肌肉紧绷,硌得他腋窝生疼。 现在的姿势柳小满自己都不想去想,好歹是刹住了车,他稳住身形抬起头,又一次对上夏良的眼睛。 这次还是近距离的,夏良的脸就在他上方不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光,夏良的脸色看着有点儿发黑。 夏良的眼珠也黑,真的很黑。柳小满想。 “起来。”夏良蹙了蹙眉心,对他说。 “你没事吧?”坐在附近的同学们别过头问,也有离开座位凑过来想帮忙的。 李猛第一个从前座蹿出来,嘴里小声喊着“你真是个天才”,手却托着柳小满的胳肢窝把他往上抬。 “不好意思。”柳小满臊得耳朵根儿发烫,他在同学们的关心下,先小声跟夏良道了歉。 夏良没搭理人,围过来的人闹哄哄的,等柳小满被架起来后,他也收起腿站起来,踢了踢凳子,从后门出去了。 “神经。”一个女生冲他的凳子翻了翻眼皮,转过来问柳小满,“你没事吧?” 柳小满看了一眼后门,冲她笑了笑,摇头说:“没事”。 他的脸还紧绷着,这一下,不仅围过来四五个同学,还有前几排的人往回看,他挺不好意思的,忙答着每个人“没事没事”。他弯下腰,想先把凳子扶起来看看。 “别管这破烂了。”翻白眼的女生在他动手之前搬起了坏掉的凳子。别看她个子小,扔大物件倒是利索,那张坏掉的凳子直接被她塞进了后排的卫生角里。 “我以前就是咱们这个班的班长,原住民,这张凳子坏挺久了,这个座位一直没人坐,我就忘了。”她自我介绍道,“我叫韩雪璧,不是雪碧的碧,是玉字底那个璧。” 她的介绍规规矩矩,李猛没忍住,嘴贱地来了一句:“这名儿可以,大家好,以后我叫李可乐。”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柳小满也没忍住,翘了翘嘴角,可翘到一半儿,他又怕自己这样做不礼貌,便憋了下去。 “没事儿,我习惯了。”韩雪璧冲李猛翻了一个大白眼,继续跟柳小满说,“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找我就行,咱们班什么布置我都熟悉。” 说着,她回头不知道冲谁喊了一声:“鱼头!” “哎!”前排有人答应一声。 “你去教导处领一张凳子!”韩雪璧喊。 “啊?”鱼头也喊。 柳小满没想到她的帮忙这么全面,忙想拒绝:“不用,我自己……” “快点儿!”韩雪璧特利索地冲他一摆手,直接朝那个倒霉的“鱼头”走过去,“新同学,八班那个……你是体育委员,要赶紧发扬优良风格,帮帮忙。” “哪辈子的事儿了,还委员!”一个个子挺高的男生被韩雪璧催着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柳小满一句“不用麻烦”还憋在嘴里,这次他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 “我跟他一起去吧。”柳小满张张嘴,还是抬腿想跟出去。 他一直没有麻烦别人自己干活儿的习惯,自打没了胳膊,各种能得到的残疾人优待,他也尽可能不去接受,他愿意自力更生,情愿自己像所有正常人一样,也不要那些优待。 “哎,你省省吧,没听见人家的用词儿?”李猛半靠在桌子上,耷拉着腿,把柳小满拦了回去,“人家发扬优良风格呢,你就给前班委一个机会吧。” 韩雪璧又甩过来一个大白眼,傲气地抬着下巴,不想搭理李猛。 现在追出去也赶不上人了,柳小满挺不好意思的,对韩雪璧又说了一句“谢谢。” “你太客气了,都是同学,应该的。”韩雪璧说。 没两分钟,“鱼头”就拎了一张新凳子从后门走了进来,然后将凳子往柳小满屁股后面一搁。 “凳子看着有点儿脏,我擦过了,擦不掉,你就这么坐吧。”他指着凳子给柳小满看。 “谢谢,没关系。”柳小满都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两位原住民太热情了,跟他以前班里的班委不太一样,“麻烦你跑一趟了。” “鱼头”摆摆手,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反正你有事儿找我们俩就行。”韩雪璧交代完,甩着马尾辫回到了她位于第一排的座位上。 “一个雪碧,官瘾还挺大。”李猛笑了一声。 “兄弟,”李猛的新同桌拍了他一下,“就冲你这张嘴,我能跟你当十年同桌。” “那你摘去吧,兄弟。”李猛冲他噘嘴。 预备铃响了,围在柳小满桌前的几个人笑着骂了两声,就各自散开了。 柳小满弯下腰,擦了擦凳子,也抿了两下嘴角,但还是没忍住,跟着笑了笑。 他一直觉得李猛这样的人挺厉害的,去哪儿都能跟身边人打成一片,全世界在他们眼里估计真就是一个村,跟谁都能聊,开玩笑也有人笑。 以前他们班也有这样的人,但是跟他不在一个世界。他看他们每天嘻嘻哈哈,有说不完的话,就挺不能理解的,估计他们看他像一闷嘴葫芦一样,也觉得他是一个怪胎。 现在这个新班级给他的感觉倒是蛮好的,这个班的人都蛮好的。 虽然大家热心得有点儿过了头,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但是他能感觉到那都是好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集体中最不合群的那个人,从他变成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被夏良踢开的凳子向外面歪着,书包也靠窗台摆着,还没打开。 他的新同桌开学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说了两句话,一句“出来”,一句“起来”。 柳小满在心里嘀咕:现在都要上课了,他也没回来。 柳小满在新凳子上稳稳当当地坐好,然后把夏良的凳子拉回来摆正,还顺手擦了擦凳子上面的半个鞋印。 打铃了,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而且好几分钟过去了,似乎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咱们班主任谁啊,还来不来了?”前面李猛的同桌上完厕所,从后门溜进来,本来猫着腰,一看讲台上没人,立马直起身子晃荡着过来。 走廊上静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哪个班传出了读书的声音,好像只剩他们班还没人搭理。 “不会是黄四海吧?”李猛问。他嘴里嘎嘣嘎嘣响,不知道嚼着什么。 “不能,”他同桌摇摇头,“我刚还看见他进十三班了。” “他去十三班了?那看来学校还是爱护我们的。”李猛从书包里掏出几块糖,给前后左右桌的同学分别扔了一块。 他回头给柳小满糖的时候,瞥了一眼夏良的座位,还是没往上面扔一块糖,而是将两块糖都搁在了柳小满桌上。 “谢谢。”柳小满没拿起来吃,先谢了一句。 “你这话说得。”李猛的同桌没这么客气,“啪”的一声直接把糖纸挤爆,跟李猛一样把糖放在嘴里嚼着,“十三班全是艺体生,跟咱们就不是一个单位,黄四海年年带体育班,跨过十三班来折磨咱们,那也说不过去啊。” “也是。”李猛点点头,一条胳膊往凳子靠背上一架,转过身子跟柳小满说话,“哎,柳小满,你的成绩挺好的吧?” “是啊,我也记得。”李猛的同桌也转过身来,将一条胳膊架在了椅子上,跟李猛面对面坐着,摆出的姿势像他们在照镜子似的。两人一左一右地问柳小满,“你怎么能沦落到跟咱们一个班了?” “我记得你去年期中还是月考,还上光荣榜了?”李猛又说。 “期中。”李猛的同桌接着说,“我们班主任还夸他来着。” 他们俩一唱一和,可柳小满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没,凑巧了。”说完,他继续翻书看英语单词。 其实我也想知道。柳小满在心里想。 他耳边响起早上樊以扬说的那句“挺好的”,被新同学、新氛围带动起来的情绪又有点儿低沉。 樊以扬他们那样的重点班,这种时候肯定早就进入学习状态了,哪还有时间这样笑笑闹闹。 人跟人的差距好像是老天爷用尺子丈量好了的,距离只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越拉越开,永远没有补上的那一天。 “我说你们这些人真意思。”李猛的同桌屈着指关节在凳子靠背上敲,“越是成绩好的人越爱装,我要有你那成绩,我早上树了,谁问我我都……” “砰!砰!” 柳小满还在思考为什么成绩好要上树,两声挺大的拍门声让班里的哄闹声戛然而止。 李猛和他同桌赶紧坐正,柳小满听见李猛轻轻骂了一声,飞快地说:“尚梁山!他还不如黄四海呢!” 尚梁山这名字,柳小满模模糊糊有点儿印象。 他好像也是体育组的老师,因为名字奇葩,上课事儿多、婆婆妈妈、一根筋……被以前班里的同学念叨过几次。 他不用上体育课,也对老师们的八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偶闻其名,对不上人。 没想到,今天,他在这里见到了尚梁山。 他往声源处看去,就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像一张揉皱了的砂纸,正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全班,而且至少扫了两分钟那么久。 在骤然的安静过后,又有人——比如李猛和他同桌这样的人,头抵着头说小话,这老师看到了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盯着说话的人。 他一个人一个人地盯过去。 估计班里有不少人是他带过的学生,被他的目光一扫,不少人都低下脑袋避开他的视线。 直到他把全班同学都盯了个遍,班里连挪凳子、翻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消失了,他才像一头黑熊一样一步一步从门口跨上讲台。 “尚”。他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 “我姓尚,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识我,我也认识你们不少人。”尚老师两只手往讲桌上一撑,开始自我介绍。 体育老师真的能做班主任吗?班里不少人在心里嘀咕。 尚梁山立马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们——我和你们,和整个十二班,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停了一下,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一板一眼地念出时间,“八点二十七分,从这一刻开始,我要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树立起一个观念。” “什么观念呢?”尚梁山停了一下,背着手在讲台上转了两圈,似乎在等一个知音。 可惜没人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柳小满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地跑着题,尚梁山,这名字……尚老爸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 “这个观念就是,集体……”没人接话,尚梁山只能自己把后半句接下去,“荣誉感。” 他说话用力过猛,尾音刚落地,就不知道是谁闷着嗓子笑了一声。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按理来说该紧张的氛围反而被演化成说不上来的可笑。 而笑这个东西,又从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 尚梁山在讲台上把他的砂纸眉毛拧得更深了。 他敲了敲讲桌:“是谁在笑?站起来。” “你们距离高考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我不得不说你没心没肺。”他又走到门口拍了拍门。 “你们听听,对面高三的学生在干什么,别的班又在干什么,你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尚梁山问。 柳小满的目光本来跟着他走,闻言,垂下脑袋逼自己继续看单词。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们说话,我试着尊重你们,你们也应该尊重我。”尚梁山重新回到讲台上,两只手撑在讲桌上,“毕竟我要带你们到高考结束,谁也不要做得太难看。” “在这个班里,我只想看见你们在学习,谁不想学习,就去操场上跑一百圈。”他很认真地说。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柳小满还觉得多少像一个高中班主任会说的,那么到了这一句,他终于彻底感觉出后进班级与重点班级在师资配置上的明显差距了。 这哪像一个有资历的班主任该说的话? 同学们估计跟柳小满想的一样,瞬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安静!”尚梁山的眉头皱得像切糕一样,一边说,一边拍桌子。 李猛借着抓头发的动作转过半张脸,做了一个“我服了”的表情。 柳小满看着他,突然觉得前路挺茫然的。 令他茫然的行动还在继续。 尚梁山依照上体育课时的习惯,照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名,点到的学生要站起来做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还美其名曰是加速同学们之间的了解。 这种既耗时间又让人害臊的集体自我介绍,柳小满只正经经历过一次,还是在初中开学的时候。 但是,每个同学的自我介绍他还是认真地听进了耳朵里,记了下来。 十二班跟所有班级一样,大部分人都表现得普普通通,能让人记住的只有最活跃的那几个。 在现在的十二班里,大概只有三个人活跃,韩雪璧、“鱼头”和柳小满自己。 韩雪璧仿佛演讲一样的自我介绍把全班人听傻了,她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地把自己高一以来担任过哪些班级职务数了个遍,最后还不忘提一提自己曾经的好战友“鱼头”。 “很好。”尚梁山止不住地点头,在她的名字后面标了好几笔,直接让她在正式竞选班委之前先做临时班长。 韩雪璧严肃地承接了这个委任,下巴紧绷。 反倒是李猛,真到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时候,他像一个小丫头一样,嘴里像吃了一个枣似的囫囵一句“我叫李猛”,就缩着屁股坐下了。 至于柳小满,他已经习惯了,点到他名字的一瞬间,全班人的目光“唰”地集中过来,他只说了一句“大家好,我叫柳小满”,别的什么都没说。 “你是以前八班的学生吧?”尚梁山的目光在花名册和他的脸上、胳膊上来回移动。 “嗯。”柳小满点了点头。 “你坐那儿能看见吗?”尚梁山问。 柳小满看了一眼黑板上清晰的“尚”字,又点点头,道:“能。” “坐下吧。”尚梁山朝他摆了摆手。 “夏良。”尚梁山念到最后这个名字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从花名册上移开眼睛,扫视全班,眉头又皱了起来。 “夏良人呢?”他问。 班里的人又齐刷刷地看向最后一排。 柳小满觉得自己之前一整个学期露脸也没有今天一节课露得多。 柳小满瞟了一眼夏良的书包,只能又站起来说?:“他来了,又出去了。” “他去哪儿了?”尚梁山明显有点儿不悦,刚问完又接了一句,“你跟他是同桌?” 柳小满先摇摇头:“不知道。”又点点头,“嗯。” “等他回来,你让他去办公室找我。”尚梁山没再说什么,下课铃打过一会儿了,好些其他班的学生站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地往教室里看。 他把花名册卷成纸筒,背着手走出了教室。 班里哀号一片。 夏良直到第二节课下课才回来。 柳小满先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接着听见身边凳子被拖开的声音,最后才看见在自己旁边坐下的人。 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早上还没有,现在也不明显,但能随着夏良的动作时不时地往柳小满的鼻子里钻。 他两节课没来,干什么去了? 夏良坐得很随意,凳子被他往后拖出半截,两条长腿搁不下似的叠着脚腕,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紧不慢地打字,另一只手正从兜里掏着什么,然后往桌斗里扔。 柳小满下意识看着他的手,就看见那只手在桌斗里顿了一下,接着从桌斗里掏出一小袋茶叶蛋。 这下柳小满顿了一下。 夏良看着茶叶蛋,又顿了一下。 虽然早上吃茶叶蛋不稀奇,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谁一大早吃六个蛋。 夏良用眼睛飞快地点了一遍,这个数也太虎了。 “你的?”他别过头,看着柳小满。 “啊。”柳小满答应一声,他竟然把茶叶蛋忘了。 他先把手上的圆珠笔倒过来,在书上磕了磕,然后收起笔头,想伸手把茶叶蛋拿回来,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桌角上李猛给他的两颗糖,犹豫了一下,张嘴说了一句:“你想吃可以吃。” 夏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一袋子蛋甩回他桌上。 他看了看自己手心沾上的水渍,有点儿不耐烦地问柳小满:“纸,有吗?” “有。”柳小满把茶叶蛋塞进桌斗里,忙拉开书包往外掏纸。 他带的不是一小包的纸巾,而是饭店里用的那种卷纸。 夏良至少有五年没见过谁带这种纸来学校了。 茶叶蛋配卷纸,他身上还有股说不上来的油烟味儿。 他看着柳小满手忙脚乱地往外扯了半天,书包里像装了一个轱辘似的,拽不断也没个头,便皱皱眉毛,直接自己上手掐了一截儿,在手心里攥了两下,随手抛在桌上。 柳小满又拽了两节纸,把夏良的桌斗也擦了擦,捏起桌上的纸团一块儿去卫生角扔掉。他坐回来后,老老实实地把多出来的纸塞回书包里。 “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找他。”纸塞了一半,他终于想起来这件正事儿。 “谁?”夏良抬手推开窗户。 “尚老师。”柳小满想了想,又补充道,“尚梁山。” “嗯。”夏良好像没当回事儿,既没抬眼皮,也没抬屁股,从另一个兜里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里,然后拉上外套帽子,往桌上一趴。 他这是不打算去老师办公室?柳小满隔着帽子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两眼,也不想跟他多说,轻轻摁出笔头继续做题。 “嘭嘭。” 柳小满一道选择题还没看完,窗户玻璃又被敲了两下。 柳小满正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弄一副耳机戴上,就听见樊以扬笑着喊他:“小满。” 他立马抬头看过去。樊以扬的两条小臂交握,撑在外面的窗台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扬扬哥。”柳小满也笑了起来,直起身子往前倾了倾,“你怎么过来了?” 樊以扬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带子,把查操值日生的小牌子提起来给他看。 “我路过,”樊以扬说,“顺便找找你的新座位。” “神仙路过。”跟樊以扬搭档的另一个男生摇着手里的查操表大声说,“他们都管拐了一层楼叫路过。” 樊以扬没理他,朝柳小满眨了眨眼。 柳小满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这次靠窗?”樊以扬看了看趴着什么也没露的夏良问。 “啊,没坐。”柳小满不想提这些,随口应了一声。 这次他没敢把茶叶蛋忘了,抓紧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没用过的小塑料袋,包起桌斗里的茶叶蛋,站起来想递给樊以扬。 “扬扬哥,这个给你,是我爷爷要我带给你的。”窗户和柳小满的座位间隔了一个碍事的夏良,他怕碰着夏良,便伸直了胳膊,从夏良脑袋上往外递。 “不用,我吃过了,你自己吃。”樊以扬看都没看,直接摆摆手,将茶叶蛋往回推了推。 “我也吃了。”柳小满还是想给他。 “什么啊,”樊以扬身后的男生抻着脖子看过来,“我没吃呢。” “你怎么没吃?不是刚去过二食堂?”樊以扬回过头看他。 “我这不拐了一层楼消耗了吗。”那男生跟着樊以扬见过几次柳小满,也没客气,越过樊以扬的肩膀往窗户里抓茶叶蛋,一边抓还一边笑着说,“扬扬哥是哥,航航哥也是哥,哪个哥吃都是吃。” “你要脸吗?”樊以扬笑着挡了他一下。 茶叶蛋给樊以扬的朋友也差不多,柳小满也不心疼。 可是窗户就那么宽,三个人手碰手的,那个航航哥没抓稳,一袋茶叶蛋就从柳小满手里滑了下去。 “啪嚓!” 挺难以形容的一声闷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柳小满愣了愣,望着夏良中了蛋的后脑勺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还不止这一声,那一小包茶叶蛋砸了夏良的后脑勺以后,还滑到了桌面上,又是砰的一声。 樊以扬眼明手快,飞速把茶叶蛋拎了起来。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两秒钟,趴在桌上的夏良终于抬起一条胳膊,勾掉耳机线,坐了起来。 烟猫与酒双向救赎型作品 柳小满从高压电线跌落,从此失去左臂和完整的家。 他的人生像被摁下暂停键,永远停在了那个血红的夏日午后。 袖口空荡,青春惨白。 直到高二开学那天,夏良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