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作家
原售价: 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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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余烬
ISBN: 9787521214673
严孜铭,1997 年生,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南京市“青春文学人才计划”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青年作家》《长江文艺》《湖南文学》《特区文学》等刊,曾获邀填写《中华文学选刊》2019 年“五四运动”100周年《新青年,新文学:当代青年作家问卷调查》。曾获《作家》《青春》《青年作家》全国大学生创意写作短篇小说大赛银奖、泰州稻河文学奖、“八尾猫杯”儿童文学奖、“梅兰春”戏曲奖。
日日夜夜 1 他倚着电线杆,捺灭烟头,决定过去给她一点提示,但余光仍锁着不远处自己的摊位。摊铺上各类货品色彩鲜艳,不断有人从旁经过,但他有点累了,没有近前招揽他们。他向她走近了。她正抱着一大捆红粉蓝各式发箍,在太阳下身子直挺挺,眉头拧成结,一声不吭像在受罚。个子不高,只齐到他肩膀。她脖颈处已堆起汗了,白衬衫外翻衣领边上印出一点淡黄汗渍。你这样光抱着东西,不吱声,谁买你的货?凑近瞧,她的样子谈不上漂亮,顶多是清爽。她惊得肩膀轻颤一下,轻飘飘瞧他一眼,又把头一垂,连身子都稍稍往边上挪开了一点,没答话。换作平常,他应该会耸耸肩膀拉倒走人。刚刚有两个穿热裤的女孩在维尼熊小背包前停了几秒。他张张嘴,但感觉嗓子里仿佛塞着海绵似的一阵发干,喉间气息全耷拉着,眼睁睁看着潜在客户逃脱不见。妹子,我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不算白皙的脸颊上已晒出两坨暗红。就算糙皮大男人也禁不住在这儿杵一整天,去年夏天他两条胳膊差点被酷暑剥得脱下一层皮来,轻轻一搓,外面翘起的油皮就撕拉开了,露出泛白皮肉,渗出一条条血丝。回去以后亚琴一边骂一边淌眼泪,给敷上厚厚一层韩国产芦荟胶,捂了整个冬天才好。从面前经过的女孩子们全都又撑伞又戴大框墨镜,活像做贼心虚生怕被阳光探照到丝毫踪迹。 他帮她捡起掉落的米妮款发箍。新来的?之前没见过你。有个满头红毛小卷直蓬到耳边的老阿姨在他摊前望了半晌,目光在那些印唐老鸭图案的零钱包上游移。他往常总是头一个到,今天却被她抢占先机——他到那会儿7:52。没料想一上午她那些发箍半个也没抛出去。现在仔细看看,那些小玩意儿做工确实粗了些,但也不至于。她怎么都不知道找个阴凉地待着? 啊是呢,今天第一次来。她脸上现出一个笑,右手叠到左手上把东西搂紧了。他眼看着她脸上的红直往颈子上延伸。 怪不得。他把手插进口袋,交换一下双腿交叉的姿势,把重心转移到另一条腿上,试图让自己感觉舒服些。 眉间挤出一点皱痕,她看向他,面上浮出疑惑。 他抬手,食指不偏不倚戳向150米开外的张姐。张姐左手护住黑色布腰包,一边敞开嗓门,正版迪士尼纪念品,明信片钥匙扣零钱包小娃娃应有尽有了啊!美女,带一个?凡从她身边过,没有不回头瞟一眼的——这一眼就商机无限。他回过头,视线无意间沿着她微敞的领口探了一探,瞥见一点锁骨,又迅速逃了回去。你得像这样吆喝才行,你看这一圈多少卖东西的?卖伞的,卖玩具的,卖小吃的,人家好歹还能地上铺张油布摆个小摊呢,就算是哑巴那也占着好大块地方,总有人能看见,你呢,就这么点东西,往这大剌剌一站,嘴皮子也不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她额角处渗出细汗,眼睛开始往下逃,我刚来,有点不好意思像他们那样喊。过两天……可能好一点吧。 他安慰她,万事开头难嘛,你别看刚刚那大姐喊得震天响,以前也是个哑炮。现在生意不好做,竞争太激烈,没点口才还真难混,在这待久了,一个个现在嘴里都能叭叭放烟花,红蓝绿粉黄都能给你吹出来。以前在哪里干的? 她听到“哑炮”时咧了一下嘴,“放烟花”时咧得更生动了。刚刚那个红毛阿姨还没走,蹲下来开始在那些零钱包里翻拣了,看样子正在唐老鸭和米奇之间犹豫。她回答,刚来上海,以前一直在老家。他挑过头喊了一嗓子,阿姨,给小朋友挑礼物呢?您家里要是个小男孩就选米奇,可受欢迎了。 多少钱啊这个? 二十。 有点贵了,少一点嘛。 贵什么呀阿姨?您看看我这品质!他一边嘴巴翻个不休,一边拔腿奔那边去了,不怕实话同你讲,和里边一个供货渠道出来的,标签都一模一样。一会儿全家人一进那大门,哗,二十立马变成四五十!到时候孩子哭着喊着要买,你不掏腰包都不行! 他接过那二十块时在毛主席衣领上用力捻了一把,然后填进裤兜里,抬头朝她笑,露出雪白牙齿,有点炫耀的意思。从黑色大背包里掏出两瓶农夫山泉,他递去一个。她连连摆手嘴里不要不要,架不住他硬塞,接了。他肯让她放一些货在自己铺面边沿处,但逢着有人问那些发箍时,他不吱声,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水,留意看她那副局促样子,报个价看上去倒像四年级小学生在挨训。 手机响了几声,亚琴一连串扔来几条消息,最后一条提示为图片。解锁,先看到图上满地狼藉,然后是亚琴说话,你看你儿子干的好事,造得家里什么鬼样?养种像种,代代不缺种。 越往中午人越少,该进去的都进差不多了,张姐也偃旗息鼓,屁股往石墩上一落,从腰包里掏出一沓钱,基本都是黄色青色的纸币,间有一两张粉红。妈的,中了招。她把一张五十块高举着在阳光下验了半天以后骂起来,哪个小逼养的,有钱买门票没钱买这些小玩意儿?他哈哈笑,张姐,今天可是阴沟里翻了船啦,你老江湖了,怎么还被人蒙。张姐呸了一口,把那张五十团成一团塞进裤兜里,然后把剩下的钱按数额大小抚平叠齐了,安放进腰包里,这才抬头看他,你可拉倒吧,我今天一上午就收这么多毛爷爷,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就做成三四笔生意,有的是工夫慢慢捻慢慢摸!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回事,今天做生意蔫不拉几的,该好好发挥的地方不争气,把时间浪费在瞎扯淡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姐的眼神从她身上刮了一把。她正坐在小马扎上,两只脚老老实实并拢着,没抬头。阳光斜着打下来,在她脚边留下鲜明的阴阳分界线。他对她竟然还晓得携带藏蓝色塑料小马扎这一行为还是颇为赞赏的。 2 你往这边来点,不热吗?他指指,烈日已经触到她那副窄肩膀上了。她抬起头,汗水腻在颈子上,粘着几缕碎发。手机屏幕按灭,她把小马扎朝他那边拖了拖,挤出笑,我说怎么越来越热了呢。太阳悬在头顶正中央时,就是一天生意最差的时候,但也意味着饭点到了。不远处“小徐快餐”几个红字直晃眼睛,那辆不锈钢餐车照例停在那棵高大梧桐树的阴影下,空气肉眼可见地浮动着,掺进一点韭菜炒蛋肉末粉丝红烧鸡腿味。他看了一眼手机,一不留神都12点喽,饿死了,我去买饭。你中午吃什么? 她提起背包,拉开内层掏起来,塑料袋簌簌啦啦一阵响,我早上带面包出来了。 中午吃面包哪顶得住?我劝你留着晚上吃。我去买饭,你帮我看下摊子。他起身,不留痕迹默默点了一遍零钱包、小玩偶的数目。她点头,攥住手机,头抬着眼睛四处张望扫描,看神态简直像担心随时有人冲上来抢劫。他有点想笑,脚下步子松快些。他说要两份饭,小徐手上顿了一下,哎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不都一个人来吗?嫂子陪你做生意来了?他把钱不耐烦地晃了晃,我说小徐你一卖快餐的,怎么的,还要查户口?亚琴在家光带俩孩子都忙得四仰八叉,还来陪我摆摊呢。但他还是解释了一嘴,喏,看见没?边上那女的,新来的什么也不懂,我今天照顾她一下,人家说不定以后也长期在你这吃饭呢。 递饭盒时,她伸过来的手碰巧拂过他食指中指无名指,天这么热,那只手却像冰镇过一样,沁得人一阵舒服。她吃饭也静悄悄的,一粒米在嘴里有的是工夫嚼来嚼去。韭菜气味盛大。他三两口扒拉完了,问她,怎么想到来这边找生意的?她说,我们住的地方过来这边挺方便的,地铁六七站就能到。 你们?你和你老公? 嗯。她叉了一筷子被酱油染得黑乎乎的粉丝。 老公做什么的? 外卖骑手,刚做没几天。我就想着也要赶快找点事做。 哦……他低头把塑料饭盒的袋子扎紧,打了个死结。她声音里忽然添了一把笑意,还是低低的,我这人不爱说话,又不肯到厂里流水线上班,就跑来卖东西了,我在老家还卖过自家种的菜,也是往那边一坐,一声不——手机铃忽然响起,来电显示“亚琴”。他瞥她一眼,接电话时下意识站起来,但仍留一只眼睛盯着摊子。电话那头一片嘈杂,两种含义不同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一种是恐慌所致的,一种是生理性疼痛激发的,哇哇啦啦往脑壳里来回穿刺,他勉强定了定神,亚琴的尖嗓子又开始戳他,你快回来!老二把头磕破了,全是血,全是血……他心里咯噔一下,亚琴晕血。那头嗓音渐渐哑下去,声音漂浮起来,他感觉粘在后背上的T恤瞬间生起一阵冰凉。你别急,我现在就回来,等着啊。他背转身子,冷不丁叫了一声“亚琴”,然后沉下嗓子,听我说,你就算闭着眼睛也好还是怎么也好,先把孩子抱起来,把伤口摁住。 出什么事了?她已经从马扎上起身,两只手在身前拧着。 他胸口咚咚乱撞,扫她一眼,没吭声,蹲下来一把一把捞那些花里胡哨色彩艳丽的货物,胡乱往大背包和蛇皮袋里又塞又摁,那些唐老鸭米老鼠小玩偶挤挤挨挨的,像初春时节开在一根长枝条上密密匝匝的樱花,胳膊和腿交叉扭曲着。汗水从头皮里漫出来,沿着额头往下淌,蜇了一下他的眼睛,突然他摸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然后撞到一只手。他猛地缩回去,用手臂擦擦眼角。她手里正捏着一个酒红色白点点发箍,脸皮涨红了,这个是我的。他啊了一声,对不起啊,我太着急拿错了。我家里出急事了,现在要提前收摊,你看你把这些货……她埋下头开始努力用两条手臂把分散摊开的发箍收拢起来,好的好的我现在就收,你别急。她臂上细细的汗毛有生命似的,全浮起来了,随着她的动作在日头下轻轻摇晃。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泡发的银耳。 一般说来,一个年轻作家的写作往往从一个题材开始,然后慢慢拓展,因而前辈作家有“打一口深井”的甘苦之谈,评论家也有关于“建立根据地”的教导,这些对严孜铭来说好像不管用,她有点“天女散花”的意思,她在小说的题材和风格的选择上体现了某种多栖多变的特点。 ——王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