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宁夏人民
原售价: 39.00
折扣价: 27.30
折扣购买: 首届朔方文学奖入围作品集(2011-2013)
ISBN: 9787227060000
柳叶哨(回族)马金莲 每天,只要天晴,日头都会从东边那棵老柳树的 头顶上探出脸来,再慢慢儿爬高了,悬在蓝天上,孤 单地转悠。转悠一整天,在庄稼汉们累得直不起腰的 时节,才沿西边的天壁滑落下去。 最先被照亮的,总是梅梅家的西墙。 正是三月,初春,空气里带着乍暖还寒的余味儿 。 看见一片亮亮的日头影儿,梅梅心头有了暖和的 感觉,就掀起门帘,将一盆子水端出来,随后抱出一 包杂物,挽起袖管,蹲在西墙下开始浆洗。 杂物中大半是小妹子的尿布,还有几件小衣裤, 也是小妹子的。这时节,小妹子正在睡觉。大人清早 一走,梅梅就抱着小妹子一直拍抚。她将自己单薄的 身子微微倾伏,用左手揽抱着,右手一下一下拍,嘴 里轻轻哄的歌儿是从大人处听来的催眠曲。她像一位 笨拙的母亲,费力地哄着怀里的小家伙。同时,她的 身子得一起一伏地晃动,正是这种不停的晃动产生出 一个节奏,全身上下和着这种节奏,再传递给小妹子 。小妹子在这晃动中会停止哭泣进入梦乡或减弱哭势 。小妹子很爱哭。她妈将她从奶头上扯下,她就开始 哭。她不闹,像只病得不轻的小猫娃,只是一味哼哼 地哭着。梅梅不能让小妹子哭,大人一出门,她就得 抱着妹子摇晃,把小家伙脸上的泪珠儿全给摇落,摇 出昏昏的睡意来,直到完全入睡。 小妹子一旦睡着,梅梅忙趁这会儿空闲干活。一 大摊子的活计等着她去干呢。 头一件就是洗尿布。可能一直喝稀汤汤儿,加上 欠奶,小妹子的肚子一直不好,总拉稀屎,弄不好就 糊好几片尿布,有时还会糊了裤子和棉袄。洗尿布就 成为梅梅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 水很凉,刚从缸里舀出来的。清晨,父亲抽空担 回来的泉水,带着股黄泥被泉水浸泡后的土腥味儿, 还有水草的味道。梅梅抽着鼻子闻着,总有一股说不 上来的清新甜彻的味儿,也有一股夜露般的寒凉。她 把水盆放在西墙跟下,盼望日头的影子快一点落下来 ,好把水晒出暖意来。初升的日头,其实也就一点微 弱的暖意,照着人身上脸上,好一阵子,才会有融融 的暖意。照在凉水盆里,作用不大。梅梅不敢久等, 看着凉水,稍一犹豫,咬着牙,将手伸进去。一阵寒 凉袭上心头,她赶紧搓洗,一刻不停地搓,似乎这样 就可以抵御寒冷,就热乎了。她先洗衣裤,再洗尿布 。要是屎多,泡进水里,一股腥味会扑面而来,她皱 着眉头,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恶心,一口气往下洗。遇 上难洗的污渍,得擦一擦洋碱,她起身,小胳膊从水 里抽出来,红红的,像一截子浸泡过的胡萝卜。 吱儿,忽然,一声哨音;吱儿,又一声,从西墙 那边传来。 梅梅不抬头,坐下继续洗。她知道,是马仁在吹 树叶子。 就在高高的西墙那边的院子里。也真是奇怪,只 是一堵墙,将两家人隔在两个院落里,这边和那边, 也就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过着各自的日子,很 少有往来。大人间这样,孩子受大人影响,也相互间 生巴巴的。 这种生分,是随着新妈的到来产生并加剧的。据 说,梅梅亲妈活着的时节,和邻居女人很投缘,你来 我往的,两个女人一有空就隔了墙头拉闲话。这边是 个高个子,那边的个头矮,干脆爬上鸡窝,两个人互 相瞅着脸,叽叽咕咕说说笑笑,红火得很。那时梅梅 还小,自然记不得。后来亲妈无常,新妈进门,一堵 墙两边的热闹劲儿就淡了,甚至变得陌生起来。 一半儿因为新妈的脾气,另一半儿缘于邻居女人 自己。 新妈脸黑,庄里人称黑夜叉。光一听这外号,就 知道这位不是个善茬儿。果然,她一进门,梅梅等人 的日子苦起来,远比没妈的日子难肠。小打小骂是家 常事儿,挨饿受冻更难以避免。她喜欢揪住女娃娃的 毛辫子,缠在手上,扯紧了打。这样,你挣不脱,更 谈不上逃跑,只有乖乖挨打的份儿。算来,挨打最频 繁的,是大姐海子。海子性子直,心里憋不住话,一 受气就黑下脸来.不敢明着顶嘴,但会噘着嘴巴跟新 妈怄气。黑夜叉哪里会容得下这个,自然扯着辫子将 其好好教训一番。梅梅姐妹挨打的时节,一旦听到动 静,邻居女人就会赶过来拉架。她掰开黑夜叉的手, 把娃娃从烧火棍下解救出来。她嘘着气,扭着一对瘦 瘦的脚板,劝大人,劝娃娃,带着疼惜的口气数落海 子,叫她不该招惹新妈,说后妈也是妈,该当亲妈一 样孝顺着才是。海子大姐原本哭得抽抽噎噎,一听这 话,不哭了,梗着脖子直戳戳说,当她是亲妈?是个 屁!能有我亲妈一个小拇尕儿就好了!她心黑得像个 毒蝎子!像长虫!像狗头蜂!在她手底下,我们姊妹 就没有活路! 黑夜叉的脸上落下厚厚一层霜,泛着森森的寒意 ,冲上前又要撕打。邻居女人死命拉扯,可惜她身子 瘦小单薄,哪里拦得住,慌乱之中,海子身上又挨了 黑夜叉几脚,还有几脚落到了邻居女人身上,疼得她 摸着大腿直叫苦。看看战火平息得差不多了,她才拖 着带伤的腿回去做饭了。 黑夜叉虐待梅梅姊妹的事儿,慢慢传了出去。庄 里人都知道梅梅这几个孤儿命苦,遇上了歹毒的后娘 。闲话返回来,传进黑夜叉的耳朵里,她简直气歪了 鼻子,断定是隔壁邻家女人传扬出去的。邻家女人再 来拉架,黑夜叉就没有好脸色,故意对着她大腿狠狠 踢。女人吃了哑巴亏,又疼又气,察觉出味道来,慢 慢不再赶来劝架。只是在路上遇到梅梅姐妹了,用怜 惜的目光望着,叹息一声。就因为这样,两家的关系 变得僵硬生冷,以致慢慢儿断了来往。在大人的约束 下,孩子间的来往也少了。就连惯于翻墙游窜的猫, 也极少去那边游逛了。 马仁是个单瘦的孩子。长相随他妈,薄嘴唇,单 眼皮,一双丹凤眼,猛一看像个女子——还是个很清 秀的女子呢。他是马家唯一的男孩,他父亲四十岁上 才盼来的宝贝疙瘩,稀罕是自然的。加上前面全是姐 姐,可能他妈拉扯女孩拉扯习惯了,就把这个儿子也 当女孩儿一样地养着,给他穿花鞋花衣裳,都是姐姐 们褪下来的旧穿戴。除这之外,他还留了条小辫子呢 。梅梅见过那小辫子,细溜溜的一条儿,像它主人的 身子,显得瘦弱,营养不良,黄叽叽的,被一根红头 绳绑住,在头顶上一抖一抖地乱弹。 假儿子!假儿子!娃娃们喜欢撵着马仁的屁股跑 ,讥笑着,喊叫着,巴掌拍得啪啪响。马仁哭着跑回 去了,这还是五六岁的时节吧。后来,马仁戴起了帽 子。一年四季都戴,夏天是小白帽儿,寒冬换成厚重 的狗皮暖帽。总是将那根辫子严严捂住了,不叫外人 看到。他不想叫外人看到,天再热也扣着帽子。他要 把小辫子牢牢地藏起来。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