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

作者简介

魏思孝，1986年生于山东淄博，出版有《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等多部作品，近年完成“乡村三部曲”——《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众》《王能好》。另出版有长篇《沈颖与陈子凯》《土广寸木》。 《王能好》入围2022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终决选TOP5名单。 《土广寸木》获2024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

内容简介

现实生活 1 去年秋天我在一个二十人规模的小公司上班，这和我现在的状态挺像，老长时间身边都没个女人。进公司没多久，我盯上了客服部的吕平。一天下班后，吕平推着自行车走到桥上，我拦住她说要请她吃饭。我进公司没多久，之前从没和她说过话，只有几次擦肩而过相视而笑。吕平站着没动，我抢过她的自行车招呼说，上来吧。 我们来到步行街，我有点后悔，真的，我自己能感觉到，我这是在欺骗自己。我对后面这个叫吕平的女人根本没一点兴趣。我为什么注意上她？很简单，在公司里远远看她，还是挺好看的，其实无非就是五官不走样排兵布阵在章法内。她的身体丰腴，这一点很重要，丰腴的身姿像树根一样攀住我那勃发的内心。可就一两分钟的时间，我就清楚认识到，吕平根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过不了多久她就将在我的脑子里消失掉。剩下的时间我在思考应该找个合适的借口分道扬镳。有言在先，我要请她吃饭，现在我根本没有和她吃饭的心情。 让我描述一下吕平。她穿着瘦腿裤，外表像是秋裤，黑色的，应该好长时间都没洗了，你拽起一小块然后松手，这么一弹，尘土就出来了。我和她走在步行街上，看到她走路的姿势就感觉十分别扭，缺少点什么，不自然。就是这个，这个女人在向我伪装，她竭力想把自己表现得更美好些。吕平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其实我根本不确定她是否对我有感觉，应该是出于女人天生想吸引异性的初衷。 我们坐在路边的小摊上，点了十几块钱的炸串，锅里的油肯定有一年多没换了，或者压根就是地沟油，只有饿极了的狗的胃才能承受得住。我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点上烟看着吕平吃。她一边吃一边问我为什么不吃了，她还说她要减肥，她现在太胖了，不应该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尤其是在晚上。 我说，你根本不胖啊，你的身材真的还挺不错的。吕平说，我男朋友说我胖了，他昨天晚上还说我身上的肥肉太多。 天黑了。我买了一小袋砂糖橘，装在薄薄的劣质塑料袋里。我和吕平坐在大润发超市外面的椅子上吃橘子，挺甜的。我一边剥一边吃，我劝吕平多吃点，她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个，她好像不太喜欢吃，不过我买的时候也没想过她喜不喜欢吃，反正我还挺想吃的。吕平是这么对我说，我不吃，我真的不吃，我吃不下去了，我要减肥啊，不能吃这么多，再吃这么多的话男朋友就不要我了。我说，你根本不用担心，要是有天你男朋友不要你了，你就通知我一下。通知你干什么啊？吕平眼神温柔看着我。我说，我再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吕平笑了起来，边笑边看着我，眼睛就那么斜斜地看着我。真不舒服。吃完橘子，我拿着空塑料袋，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抠，抠出很多个洞，然后又撕成了很多的细白条，一边走一边扔到地上，就这么扔了一路。 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公司。我现在想起吕平这个人完全是因为小杨，她可比吕平好多了。舒服，不矫揉造作，不虚张声势。能让我觉得舒服的词汇就这么几个。只是在激发情欲这一点上，小杨还有点不足，比如小杨的腿不是很长，但是足够细。再仔细说，小杨的眼神给人感觉有点凶。小杨在床上就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不是应该柔情似水一点，让我在你的眼神中看到太平洋的整个水都在荡漾。即使不如此的话，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点燃我那冰冷的心也好。算了，算了，为什么要求这么高呢，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挑剔了？ 信任 1 临近黄昏，李强和妻女从超市回到家。房子是李强父母生前留给他的，临街的老居民楼，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外表看上去很是破败。与这桩四层小楼相邻的那几幢楼几年前便出租给了外地人，一楼用于经营废品收购，卫生条件堪忧。尤其是夏天，腐臭味不时飘来。道路有些狭窄，李强尽量将车靠在路边，居住在此的人已经不多，并不妨碍行走。 八个月大的女儿已在王娜的怀里入睡，李强打开车门，老婆抱着女儿小心翼翼下车。王娜看着车后座上的包和购物袋，朝李强使了一个眼色。李强问，拿包，是吧？王娜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说话小声点行不行，吵着孩子了。女儿在王娜的怀里蠕动了几下，她赶忙轻拍女儿。李强提着包，砰，关上车门。王娜回头瞪了他一眼，李强羞愧地耸了下肩膀。街对面，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树下抽烟。烟味飘过来，李强回头，那男的急忙背过身。 一进家门，女儿睁开眼睛在王娜的怀里哼唧起来。王娜不等坐下便将上衣掀开，女儿顺势含住乳头。李强蹑手蹑脚收拾着婴儿床。自从女儿出生，房间每天都像是有小偷入室翻找，刚收拾整齐，不出半天又乱成一团。现在他俩已经适应这种脏乱，这何尝不是生活应有的样子，没有头绪可以理。李强将婴儿床里女儿的玩具放到沙发上，整理出一片空地供女儿睡觉。王娜看着杂乱的沙发，面露怒色。李强赶忙将沙发上的杂物，扔到角落的椅子上。 王娜躺在沙发上，舒展着身体。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着从超市买的面包。李强躺在沙发的另一边，啃着火腿。王娜伸手拿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没有喝到水。她踢了李强一脚，朝他晃水杯。李强极不情愿地起身，王娜从他缓慢的动作中读出了不耐烦，紧跟着又是一脚。李强这才快速跑向厨房。回来经过婴儿床，李强闻到一股酸臭味，他开始以为是水质出了问题，把水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女儿躺在婴儿床里，闭着眼睛，身体蠕动。李强将食指伸进女儿的尿不湿里，拿出来的时候，半截手指已是屎黄色。他举着手指朝王娜挥舞，嘴巴做出“拉了”的口型。王娜从沙发上弹起来，将女儿的尿不湿换下来，用卫生纸擦屁股。李强站在旁边，用卫生纸擦了手后，放在鼻子下闻，干呕起来。王娜说，拿片尿不湿过来。李强四处找，没找到。王娜有些不耐烦，不是刚买了一箱新的吗？李强说，准是忘后备箱里了。王娜说，那还不赶紧去拿。 2 路灯亮起。走出居民楼，李强蹲在路边点上一根烟。从王娜怀孕开始，李强便禁止在屋内吸烟。只要女儿处于睡眠的状态，李强产生任何的噪音都会遭到王娜的白眼。他感到压抑。实际上，尿不湿是他故意丢在后备箱里，以便有机会出来抽根烟呼吸下空气。这么做，李强感到有些自私，相比之下王娜比自己更辛苦，她还要哄着女儿睡觉，一晚上不知道要醒来多少次。但王娜的更辛苦并不能抵消掉李强的辛苦，甚至让身心更加疲惫。自从有了女儿，王娜暴躁无常，在李强看来自己一个并无大碍的错误，都会招来责骂。他深知自己并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以及敌意，这会招来更大的抱怨。在道德上，李强占据着不利的地位。李强抬头看着黑夜，再次想起早逝的父母，若是他们健在，会减轻育儿的负担。这个念头，让李强感到难为情。为何自己总是在试图逃避生活重任的时刻，想起父母呢？难道他们只有吃苦受累的份吗？如此一来，他们不在人世，倒也不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至少不必经受世间的痛苦。可为父母的死亡感到庆幸，又违背基本的伦理。总而言之，李强被这些杂乱的思绪，搞得疲惫不堪。 抽完烟，李强端着一箱尿不湿，身体尚未离开车厢，感觉屁股被一个东西顶了一下，他以为是有人和他开玩笑，用力将屁股往后靠，一阵刺痛。李强试图回头，有个低沉的声音出现，别动。李强双手端着尿不湿，趴在车厢里，一动不动，感受来自屁股的刺痛。几秒钟后，肖亚楠发现李强确实听话没有反抗的意思，便说，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的。李强问，你刚才是不是用东西扎了我的屁股？肖亚楠说，是你往我刀子上靠的，这不怪我。李强说，我没带钱，只有箱没拆封的尿不湿，要不你拿走吧。肖亚楠说，我要尿不湿干什么？李强说，你没小孩吗？肖亚楠说，我还没结婚呢。 在驾驶室，肖亚楠坐在副驾驶上，上身正对着李强，刀放在李强肋骨的位置。李强看到肖亚楠戴着黑色的口罩，头发短短的，由于是坐着，看不出个头。李强说，我女儿刚才大便了，需要尿不湿，你放我走吧。肖亚楠说，不着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李强用手抹了下屁股，借着车厢室内灯，手上一摊血，他抽了几张纸，垫在车座下面。肖亚楠说，这真不能怪我，你屁股突然往后靠，我躲不开啊。李强吸了口气，扎得挺深的，要缝针。肖亚楠说，屁股上肉多，怕什么。李强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放我走吧。肖亚楠说，开车。李强说，车我也可以给你，我有保险，能赔。肖亚楠说，我让你开车，你听见了没。李强发动汽车问，去哪？肖亚楠说，往公路上开。 3 这几年，老城区越发像是城乡接合部。有经济条件的早已搬到交通和生活设施更为便捷的新城区，留下来的要不是李强这类生活拮据的老居民，便是外地务工人员。天黑后，街上没什么人。车上公路，两个人坐在车内，无话。李强出来比较着急，身上没带钱包和手机，肖亚楠在搜身，只找到香烟和打火机。他将黑色的口罩掀开一条缝，点上烟。李强说，也给我一根吧。肖亚楠说，你专心开车。李强说，给我点一根吧，有点紧张。肖亚楠说，你紧张什么呢，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李强说，换成是你，你能不紧张吗？肖亚楠将烟从嘴巴里拿出来，塞进李强的嘴里，那你抽一口。抽完一口，肖亚楠问，现在怎么样？李强深吸了一口气，好点了。 李强脑海中思索，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认为旁边这家伙是受人指使来寻仇的，这未免也太巧合了点。李强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鲜有抢劫等恶性案件发生，近几年随着外地务工人员的增多，治安确实比以往差了许多，但还没糟糕到不成样子。听口音，这家伙不是本地人。李强握着方向盘，低头扫了一眼，肖亚楠手里的刀子正对准他的腹部。李强感受到肖亚楠内心的紧张，刀子被他攥得很紧，逐渐往自己肉里插。李强往边上挪动身体，幅度又不能太大，怕引起对方的注意。 李强问，你不是本地人吧？肖亚楠说，你话有点多了。李强问，是张方明让你来的？肖亚楠笑起来。这让李强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他说，你给方明打个电话，我和他说，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用不着这样子。肖亚楠问，你和张方明是怎么回事呢？李强有些吃惊，一想也对，雇人行凶不一定要知道缘由…… …… 作家魏思孝早年在外求学，在城里游手好闲，后因生活所迫，为降低生活成本，回到村里。在故乡做农民，忙时种地，闲时创作。过往十年，白云苍狗…… 那些微不足道的人物， 那些令人心碎的世事， 那些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欲望和幻想， 那些暴烈的情绪与卑微的哀伤， 那些曾经过往的躁动…… 被他一一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