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上海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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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32183135
老云,原名周际, 1963年出生于扬州。1984年军校毕业,从军20年,从政15年。2010年至2015年参加援疆,先后任伊犁州新源县发改委副主任,新源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中共新源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脱色》。
序章:没有喝彩的远行 “援疆?援几年?” “三年。” “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要去的!宝宝一百天还没到,你们交通局没人了?领导怎么忍心的?” 施淙摸出一支烟,刚想点上,看看熟睡的女儿,一个人来到了阳台。 “符合条件的人都要报名,报了名的人都视为自愿,自愿的人都要接受组织的挑选,然后结果就出来了……” 夫人没再说什么,陪着他看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前楼,一家家窗户上透出暖暖的灯火。 “我们明天带宝宝去拍百日照吧!” “好!然后去趟超市,我把米呀油呀这些你拎不动的东西都给你扛回来……” “儿子,我要去援疆了,你在家把你妈照顾好,听到没有?”夏鸣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跟儿子说。儿子一听,立马放下手中的作业,“爸,你去多长时间啊?” “三年。” “哇!太棒了!妈,老爸终于不再烦我们了,他要去新疆了!” “哇!真的吗?真的吗?新疆太美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还会跳新疆舞,你们看哦……”夏鸣看着裹着围裙当头巾的夫人,鼻子一酸。夫人产后抑郁症越来越严重,每年都要去精神病院住上一段时间,上初二的儿子更不省心,叛逆到只有他能“镇压”…… 夏鸣把苹果一片片切好,插上牙签,然后拿出一张纸递给儿子,上面有亲戚朋友的电话,有财政局领导的电话,还有司机和医生的电话,他告诉儿子如果妈妈发病了,可以打这些号码。 “你前两天说单位组织报名援疆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们农委那么多人呢。” “我就知道是你,因为你老实。”夫人这句话让张骏脸一红。“去就去呗,领导说了,这是第一批,三年一换,晚去不如早去,这样可以早点回来生二宝呢……” “我支持你!我就发现你每次都是傻人傻福,这次说不定又是好事!” “啥好事?带个新疆姑娘回来?” “你敢!这几天把公粮交完才放你走……” “你哭什么呀?实话跟你说,是我主动要求去的,想去的人多呢!” “人家想去就让人家去好了,建设局那么多人就你唐乐能?” “头发长见识短!我有了这段阅历,不是更有优势吗?” “你已经援过川了,为什么还要再去援疆啊?”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俩都是外地的,在扬州没有根,只有抓住机会,才有可能翻身……” “官迷!你从来不替我们母子俩想!” “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们吗?行了,你在家吃点苦,三年熬一熬就过去了……” “孙子上大学了,儿媳妇离婚走了,你要去新疆了,家里就剩下我老太婆了。” “妈,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这个小推车是可以爬楼的,你买菜的时候拉着,上六楼就不用拎了,另外水电气的费用不要去交了,都在我工资卡上扣……家里的座机我给停了,省得你楼上楼下跑,我给你买了个老人手机,等一会儿我教你用……” “你们发改委去几个人啊?” “就我一个,还有其他单位的,指挥部一共七个人。” “新疆不是内地,要小心啊!” “没事,放心吧。” “你在部队上二十年,回来才几年,又要去新疆了,等于又去当三年兵啊……” “你身体好的时候我尽忠,你身体不好的时候我回来尽孝,保证不耽误。” “哦,你不能在新疆谈对象啊,娶回来天天要吃牛吃羊的,到哪块去买啊……” “哈哈哈……晓得了。” 老太太是我妈,我是故事讲述人周弈。 万事开头难 新疆我去过。在部队的时候,我出差到过乌鲁木齐、库尔勒和库车,还游过博斯腾湖,但新源没去过。乍一听,一个毫无民族特色的名字,再一看,地图册上一拃都够不着的地方。我们指挥组7个人早晨5点钟出发,从扬州坐车到南京,从南京飞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飞伊宁,从伊宁再坐车到新源,用了16个小时才到,中途在墩麻扎蹲着吃了几片西瓜。这一趟下来,大家都有个共同的感受,以后还是少往家跑吧。 热情洋溢高潮迭起的欢迎晚宴把疲惫不堪的扬州人喝得狼狈不堪。我问对口陪同的县发改委主任,你们这儿没有小酒杯吗?主任说,我们这儿都是50克的杯子。我又问:你们这么敬酒难不成想给我们个“下马威”?主任说,什么“下马威”,这是“下马酒”。 援疆楼还没盖好,县里把贵宾馆二楼的一侧全部腾出来给了援疆干部。到了房间,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从每个房间传出来,合成了一曲带有浓浓酒糟味的援疆序章。 第二天早晨是被太阳刺醒的。新疆的太阳一点不婉约,一点不柔情,用当地人的话讲,直—直—的像梭镖一样射过来,瞬间穿透你。起来撒了泡酒糟尿,打开水龙头接了杯水准备刷牙,发现水是浑的,拿到阳光下一照,只见水里各种暗的亮的杂质悬浮着翻腾着,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这应该是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吧,顿时心情大好!心理学有个观点,心态影响能力,心态好,生理健康,则能力增强。除了心理暗示以外,能凑合也很重要。我上军校的时候因为嫌整理内务麻烦,上课用的教学包就成了我睡觉的枕头,书多的时候,“枕头”就高,书少的时候,“枕头”就低,几年下来,包的皮面光可鉴人。 我们是2010年10月5号到的,10月8号上午就是揭牌仪式。按计划,扬州市代市长率党政代表团第一天晚上飞到伊宁,8日上午7∶00从伊宁出发,10∶30左右抵达新源。总指挥陈达伟、副总指挥李洺川7号下午已赶到伊宁准备接机了。8号凌晨,陈总指挥放心不下,专门打来电话,让我们一起到人民广场督查会场布置情况,每个细节都不能有丝毫的马虎。领导的良苦用心我们都知道,但这是新源县委县政府的事,相信他们肯定会做好,我们没必要越俎代庖。没听说过人家请你吃饭,你派个人先去看看准备得好不好。心里这么想,腿还是讲政治的。 新源人民广场是伊犁州最大的广场,可容纳几万人。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场阵雨让搭建工作停了下来。背景墙上还挂着“热爱伟大祖国,建设美好家园—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1周年歌咏比赛”的喷绘,台上两侧站着几个背着手,叼着烟的工作人员,寒暄以后才知道,建设局郝局长,县委办孙主任都在。这时,老夏也给我递了根烟,他悄悄告诉我:我们是各地所有援疆指挥组第一个到的,省指(注:江苏省对口支援伊犁州前方指挥部简称。下同)的人还没到呢。我问他为啥?他说市长节后要外出学习,提前把我们送过来了。老夏比我小六岁,一脸的苦大仇深,一头的劳心费神。我说,我们倒无所谓,少休了半个国庆,但这么顺势的积极让省指被动了。老夏让我别瞎说,然后摸了摸板寸头,皱起了疙瘩眉。 次日清晨,天空依然乌云密布,各单位的参会人员,早早列队完毕,偌大的人民广场彩旗飘舞,万头攒动,“感恩伟大祖国 感谢扬州人民”的红色气模拱门与几个挂着红色条幅的大气球遥相呼应,主席台背景墙的巨幅喷绘上写着“扬州市对口支援新源县前方指挥组揭牌仪式”……就在这时,天空的云突然淡了,透了,散了,一跃而起的太阳,将一片金黄铺洒在雨后的广场上,身后不知谁说了一句:老天攒劲得很! 送走扬州党政代表团后,指挥组召开了一次会议。对人员进行了分工,进一步明确了各自的工作职责。按上级要求,总指挥陈达伟任新源县委常委、副书记;副总指挥李洺川任新源县委常委、副县长。唐乐任办公室主任,夏鸣任财务审计处处长,张骏任科技人才处副处长(主持工作),同时协助唐做好后勤保障工作。规划建设处成了最大的处,我任处长,重点负责援疆项目的前期工作,施淙任副处长,重点负责项目的施工建设。用CCTV的话说,会议还研究了其他事项。 散会以后,小施问我,“刚才书记讲的让我们了解代建制的事我们怎么弄?”我说,当年援川工程就是用的代建制,我们了解一下,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结论应该没有疑问,我们规划建设处坚决支持代建制模式,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们管面,他们管点,对指挥组就是个费用的问题,对你我则多了一道防火墙,省了好多烦心事。“选哪个单位呢?”小施递了根烟过来,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我把头转向了那把椅子。 新疆与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一到晚上,援疆人就难受了。下了班了,天还亮着;吃过晚饭了,天还亮着;散过步了,天特么还亮着……其实对我这个晚睡晚起的夜猫子来说,可谓正合我意。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写写博客,玩玩圈子,那里又是一个世界。 来新疆前,我写了篇《没有喝彩的远行》,文章结尾我抒情了一把: 走吧,人是需要一种精神的,不要豪言壮语,只要给自己一个向往。漂泊在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边疆,抖落世俗的尘土,挣脱情感的桎梏,踩一片坚实,揣一个信仰,望一抹亮色,绘一个自己的天堂…… 晚上打开博客一看,下面几十条评论。有位叫紫漫的才女特赋《离亭燕》一首: 云外登临送目,正是花开秋复。月满枫红离似念,天气微凉初肃。独步古琴扬,茫野追风逐。 暮雨潇潇吟读,漫落青丝一簌。多少华年随风事,不过尘烟扑扑。惟有日轮出,晓楚暖心曲。 这首词把我的博客名“云外独步”巧妙地嵌入其中,颇有一番意趣。一位刚通过的好友“心随晚汐”留了句很不友好的话:“你的天堂里不能有别人……”我想去看看她的博文,结果显只有她自己可见。大部分留言都是想了解新源究竟怎么样,我把这十来天的感受写成博文发了上去: 来到新源以后,我们听到这么一个说法,“太阳落山时,如果有人从你毡房门前经过,是你一辈子都洗不清的耻辱。”我们都无法理解。原来,在地广人稀的牧区,居住分散,行旅不便,如果天黑前你不留下客人,客人就会有鞍马之劳,饥寒之苦,风雪之灾,所以,每个毡房都成了行路者的投宿之处。哈萨克人对客人可谓恭敬备至,礼节周到,他们认为客人是安拉赐予的,不可有丝毫怠慢。 新源人让我们见证了哈萨克民族的热情好客。每次喝酒前他们总是让客人先吃个半饱,然后主人端着50克的酒杯,斟满酒,开始一段长达10分钟的致词。会说的不会说的,都是那么认真和诚恳,真情可触,实感可及。这样的酒你能不喝?连端三次以后,发言权就交给了第二主人,以此类推……主宾一般要等到对方几个主要领导依次提完酒以后,才有答谢的机会,可是能撑到这个时候还能回敬的扬州人又有几个…… 这里的气候远比我们家乡的好,夏天太阳底下晒得滚烫,只要往树荫下一站,立马就会凉爽。没有污染没有噪音,白天可以大口呼吸,夜晚可以酣然入睡。天永远是瓦蓝瓦蓝的,早晨太阳快出来的时候,云就像被踹开的棉絮,散落在天地之间,让我们有一种跳起来想去扯一块的冲动。 这儿的路是笔直的,两边是白蜡树,深秋季节,金黄的树叶飘落在人行道上,当人们快步走过时,一片片落叶会旋舞着脚前脚后地簇拥着你。路两侧的建筑都不高,也不漂亮,憨憨的排成一列,而在这一排排低矮的背后是连绵起伏的雄伟,天山用它的轮廓线勾勒出新源的旷达与俊朗。 到了新源以后,结识了好多哈萨克族干部,他们的名字很长,我们常常按汉族人的习惯,第一个字加职务来称呼他们,比如莫县长、跃主任、夏主席、阿局长等。后来跃进主任跟我们讲: 哈萨克人的名字一般是本名加父名,名字用词几乎不受任何限制,有关自然现象、畜牧业、山水、地名、品德的词都可以作为人名。比如古丽就是花的意思,江布尔是雨的意思,吉别克是丝的意思等等。过去,哈萨克族男子名后加“汗”的是达官贵人;名后加“巴依”的是财主富豪;名后加“巴特尔”的是英雄好汉……熟悉的朋友见面,在名字后面常加个“肯”字,“肯”就是“老”的意思。哈萨克族妇女通常选用花卉、宝石、金银、彩虹、月亮等命名。对40岁以上的妇女,一般不能直呼其名,要叫一声“碧霞”,意思是“夫人”。如不相识,称“琴格”,意思是“嫂子”……李县长说:你名字后面应该加“汗”,你是贵族血统,哈萨克族的儿子娃娃!新疆说的儿子娃娃可不是孙子,是对男人的一种夸赞,相当于特爷们的意思。 实地调研,掌握第一手资料是开展援疆工作必不可少的环节。在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陪同下,指挥组全体人员用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走遍了全县11个乡镇。也正是通过这次调研,我对即将工作生活三年的地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新源”是新开拓之原野的意思。它还有一个极富民族特色的名字“巩乃斯”。新源地处新疆伊犁河谷东端的巩乃斯草原腹地,素有“塞外江南”的美称。东与南疆巴州和静县为邻,南与巩留县搭界,北与尼勒克县接壤,三面环山,西部敞开,东高西低,海拔高程为780—4380米。新源是新疆西部联接南北疆的中冲,全县东西长约196公里,中间宽约65公里,总面积9336平方公里,总人口只有30万左右。其中哈萨克族人口13万多,占全国哈萨克族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汉族近12万,维吾尔族不到3万,另外还有回族、柯尔克孜族、蒙古族、锡伯族等十多个民族。 从地图上看,新源就像一条张着嘴的鳜鱼。最东边即鱼头部分就是那拉提镇。在被那拉提如诗如画般的景色震撼后,我们也被破烂不堪的镇区给雷倒了。镇书记李宇鹏在介绍时特地提到了阿尔卑斯山,我不知道他去过没有,我去过,人家的因特拉肯小镇绝不是那拉提镇可以比的。会议室里,我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么几行字:景区管辖权及营销分配比例?景区内外统一规划?镇区旅游地产开发?镇基础设施建设?哈萨克民族风情园?牧民定居示范区? 我有个习惯,如果一味地听上面人讲,很快就会昏昏欲睡,我一般只记主要的几句话,或关键的几个词,要想保持清醒,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领导讲话作为一种提示,然后进行发散思维,快速记下一闪而过的灵感,回去以后再过滤、推敲、论证、思考。这样还有个好处,随时可以发言,且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言之有新。 调研沿218国道自东往西,第二天到了坎苏。这是全县经济基础最薄弱的乡,地理位置也很尴尬,去往那拉提的人或车一经而过,因地势平坦,冬季每天都有八、九级穿镇而过的大风。这里有原始风貌的坎苏沟,有鱼儿山、泉水河,还有中草药种植,就是缺资金……我在本子上记下了:错位发展?自驾游宿营地?我觉得,援疆资金是不会投到这里的,除非乡里有很好的富民项目,除非领导有超前的眼光,坎苏迟早要并入那拉提,援疆资金如果在坎苏落一子,那一定是那拉提旅游项目的扩充和延伸。 途中,儿子给我发了条短信:老爸,晚上帮我写八个字“国贸国贸 绝对盖帽”,我们有用,毛笔字帅帅的那种哦!儿子挺争气,考了个985大学,他到哪都是活跃分子积极分子那种。我笔墨纸砚都没带来,还不知道新源有没有文房四宝卖呢。 到了阿热勒托别镇已经是下午了。这里的交通优势非常明显,国道218线贯穿全镇,交通便利,是连接南北疆的交通重镇。我们去看了一处两年前刚建好的牧民定居点,竖成列,横成行,整齐,干净,但空空如也。镇书记苏军解释道:游牧民族根本不适应定居的生活,他们逐水草而居,夏天在夏牧场,春秋天在春秋牧场,冬天住冬窝子,所以他们把分到的定居房租给了汉族人,有的甚至卖了,买酒喝了……县里领导立即纠正了他的说法,但还是圆不起来。陈书记说,本来我们还准备做一个整村推进的示范,这还做不做呢?看来改变一个民族的生活习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正如李县长所言,不改变劳动方式就无法改变生活方式。 因领导开会,调研中断了几天。晚上吃饭时,两个领导的闲聊,透出了一些信息。 陈书记:今天会上老乔的那些话是说给我们听的。 李县长:不错,我也听出来了。 陈书记:不是我们不想把电影院改造项目纳入笼子里,省市领导一再强调以安居富民、定居兴牧和重大民生工程为主,优先考虑学校和医院,我们今年就9900万,省里划走了300万给霍尔果斯,就剩9600万,掰开花也不够啊! 李县长:我们巴不得把电影院建好呢,晚上弟兄们也有个地方去。 陈书记:但他那句话说的我不爱听,没有援疆资金我们贷款也要上!这话让我们坐不住啊! 李县长:他是一把手书记,他的意见我们也不能不听。 陈书记:按道理援疆项目要物中主人意,但我们说了不算啊,前方有省指,后方有市委市政府,我看啊,明天还是跟发改委援疆办通个电话,看看后方领导是什么意见,你说呢? 唐主任:好!(拍手) 小唐这突如其来的鼓掌,连陈书记自己都笑了。 李县长:明天我也跟省指通一下,省指的人到伊宁了吗? 唐主任:已经到了。另外几件事跟领导报告一下,后天可以提车了,县委办帮我们找了两个驾驶员。党校给我们腾了三间办公室,明天就可以搬。按书记的指示党政代表团来新源揭牌的情况跟市长的讲话已编成简报,加了两天班赶出来了…… 陈书记:小唐最近辛苦了,你们都要像小唐一样,手上的事要往快了做,往好了做,只有努力才会改变,只要努力就能改变! 好!(拍手)施淙学小唐的动作,把大家都逗乐了。 小唐是安徽人,扬州话能听懂,讲不好,圆圆的脸,戴副眼镜,脑子转得飞快,表情变化适时,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年轻干部。浙大研究生毕业后进了扬州市建设局,在扬州娶了个漂亮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曾参加过汶川地震灾后重建,很得陈书记的赏识。 陈书记收住笑容说:“这两天调研先停一下,把手上的急事先做了……我这个膀子上长了个东西,你们有没有啊?” 他把袖子撸起来以后,大家发现他胳膊上鼓了一个包,用手推还移动……我们都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好像都没有。老夏说可能是水质的问题,我说是水土不服的原因。 陈书记原来是维扬区的副区长,分管城建口,年龄比我小一岁,曾当过武警,义务兵退伍,然后从文书一级一级干到了副处,来援疆前调了正处。身高177,魁梧结实,留着毛式发型,一口扬州普通话。比他小四岁的李县长上海师大毕业,从一名教师做到江都最大的乡镇的书记,来新疆前提拔为江都市(县级市)副市长。李县长身高180,一表人才,出口成章。两个人原来没有交集,到了新源配合还算好,李县长总是给陈书记留足面子。但因为喝酒的事,两个人有了点不愉快。 “到新疆来不喝酒,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增进感情?” “陈书记,我不是说不喝,我是说我们俩分开行动,你去我就不一定去,我去你就不一定去,这样可以减少喝酒的频率,对自己身体也好。” “你们的身体是身体,我的身体不是身体吗?从酒风能看出一个团队的作风,我们扬州人就那么怂吗?” “行行行,听你的!” 晚上回到房间,小施跟了进来。“周处啊,才来了几天就杠起来了,隆嘎的,让我们为难了,以后听哪个的呢?” “老陈的脾气有点太杠了,个性也强。要说军人作风,我当兵的时间比他长很多,我怎么就没有?作为部下,我们只能去适应他,他不会迁就我们。你们年轻人被他骂几句,骂就骂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一把年纪了,还是识趣一点为好……” 两台丰田霸道提回来了,购车款是维扬区和江都市出的,还有一台商务别克是发改委援疆办拨的款,过几天才能到货。我们忽视了一个细节,没人知道购车款是不含在援疆资金里的。陈书记是个比较讲究的人,他让小唐买了两挂长鞭,找了个空地,围着车噼里啪啦一通放,他也就想图个吉利罢了。结果,第二天就满城风雨了,“先把自己武装起来了”“买个车也要显摆一下”“看来对我们保障的车不满意啊”……这些话出自于谁的口不重要,重要的是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为确保援疆项目快速有序地推进,按照上级的要求,我到县发改委任党组成员、副主任;唐乐到县建设局任副局长;夏鸣到财政局任副局长,小张和小施因为职级原因,暂不在当地部门任职。这种任命尽管有效期只有三年,但这次是任职,不是挂职。可话又说回来,尽管是任职,还是要以指挥组的工作为本业,以援疆项目为中心,轻重有别,拿捏得当。正如以前挂职干部总结的三句话:一点不干不够意思,干一点意思意思,干太多什么意思。 原来我一直担心这么大的投资,这么多的援疆项目,县里各部门的配合度能不能达到我们的要求,能不能跟上我们的节奏,很快这种担忧就烟消云散了。县发改委援疆办的拼命三郎小万、小邵、小吴用他们的行动刷新了我对新源干部的印象。他们业务娴熟,态度谦和,干劲十足,比内地的干部一点都不差。后来我只要见到宋主任就会聊到他们,只要聊到他们就会问一句:提拔了没有? 宋主任比我年轻十几岁,光看脑袋,我们俩年龄差不多。他也不能喝酒,没事的时候经常到我宿舍泡泡茶,聊聊天。我说等我专用账户的经费到了,把委里的办公条件改善改善,也让委里人知道,有个扬州来的主任就是不一样。宋也没谢我,也没催我,只是总叫我一起“坐坐”。 在新源接待客人的最高标准是“三哈”,哈萨克的全羊,哈丽玛的主持,哈别克的段子。一般烤全羊上来以后,有一套仪式,比如要给主宾换上王爷服,戴上王爷帽,再配上一根象征着权力的马鞭,其他随从套个马甲,戴个小帽子都成了巴依老爷。一道程序一杯酒,直到主宾拿着刀,自己切一块尝过以后,主持人哈丽玛会问主宾:能不能评价一下我们哈萨克烤全羊呀?主宾为表赞美,有的说:名不虚传!有的说:外脆内嫩,唇齿留香!这时,哈丽玛就使坏了,“按照我们哈萨克的礼节,一个字一杯酒,请!”两位哈萨克姑娘托上斟满的八杯酒,端到主宾面前,就在主宾左右为难之时,哈别克站起来了,他学着湖南口音说:这个羊娃子啊,还是个童男子,为了欢迎各位,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道菜,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床受不了……大家想吃吗?想!钱嘛纸嘛花嘛,酒嘛水嘛喝嘛,干了它…… 扬州教育系统的专家为了二中项目专门飞来新源,县委县政府给予高规格接待。席间,我突然发现老夏没在,李县长跟我说,老夏晚上接到电话,老父亲过世了!他连夜赶到伊宁,坐明天早上的那班飞机。 我走到毡房外面,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声音很平静,但每句话都很沉重,“老周啊,我可能陪不了你们三年了,老父亲走了,老婆发病住院了,儿子没人管成绩一塌糊涂……我每天心都是揪着的,就怕家里出事……” 我挂了电话,长长地吐了口气。雪后的新源,繁星如织,冷月清照。扬州也冷了吧,老太太肯定舍不得开空调,这会儿抗日神剧该看完了,估计在反锁铁门,一遍不放心,打开又来一遍……小兔崽子不知道在干吗呢?以前在家天天逗奶奶开心,不知不觉突然就长大了,好像还没细细看过他,还没好好陪过他,一转眼就飞走了…… 在得知其他县的援疆干部都已搬进援疆楼的消息后,陈书记带着大伙又一次来到了援疆楼工地。记得第一次来看的时候,盖了一层半,说快了快了,明年上半年肯定能住进来。这次再一看,还是一层半,工地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一问才知道,停工了,没钱了。这可是我们在新源的窝呀!总不能一直让我们住宾馆吧,更何况马上还有十几个专家人才过来。陈书记脸阴着,李县长脸绷着,唐主任脸青着,我等其余心里哇凉哇凉的。 “这是哪个部门负责的?” “书记,是我们援疆办负责的。” “你不是组织部的吗?” “是是是,我们组织部也有个援疆办。” “援疆办倒不少……现在资金缺口有多大?” “缺口大概在400万。” “你别大概,数字要准确!”唐主任看不下去了。 “你回去让你们部里写个情况说明,赶紧报过来。”陈书记说完转身走了。 “还有,你们怎么连个脚手架都没有,就用竹竿子搭啊?”这是唐主任以前分管的领域。 “我们这里都这样。” 回来的路上,小施嘀咕了一句:盖援疆楼的钱拿去翻修电影院了,隆嘎的,里外里还是羊的毛。大伙都听到了,大伙都没吱声。 由陈书记和唐主任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扬州市对口支援新源县五年项目规划》已基本成型了,要说做规划发改委的人太清楚了,援疆一届三年,我们做“五年规划”这本身就值得商榷,因为规划是随着形势而变的,随着政策而调的,更是随着领导的更替而改的。我更关心的是《扬州市对口支援新源县2011年项目实施计划》,这是眼前实实在在需要落实的,这个年度实施计划回答了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我们来干什么? 2011年我们的援疆资金要用在以下几个方面:4个安居富民、定居兴牧项目,全县16个基层组织阵地建设,干部人才周转房项目,干部人才培训及交流,专业技术人员和未就业大学生的培训,城市建设规划编制,购置救护车,以及设施农业和招商引资。 安居富民、定居兴牧工程是全面落实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精神,推进新疆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民生工程,是解决广大农牧民生产生活最紧迫、最现实问题的优先工程。简单地说就是帮农牧民盖房子。但盖房子的钱不全部由我们出,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安居富民项目,“一般户”户均补助2.85万,其中:自治区补助1.85万;援疆资金补助1万。“四类人员”(低保户、农村分散供养特困人员、贫困残疾人家庭、建档立卡贫困户)户均补助4.32万,其中:中央补助1.52万;自治区补助0.8万;援疆资金补助2万。 定居兴牧项目,每户建筑面积原则上不少于80平米,畜圈建设面积不少于80平米。“一般户”补助5万,“贫困户”户均补助6万。其中:“一般户”中央补助3万,自治区补助1万,援疆资金每户补助1万;“贫困户”中央补助4万,自治区补助1万,援疆资金每户补助1万,其余通过银行贷款、县市配套、农牧民自筹方式解决。 “基层组织阵地建设”是指每个行政村建一幢综合楼,改善基层组织办公条件,提升便民服务质量、丰富群众文化生活。主要设置服务大厅、电教室、文化活动室、会议室、值班室、警务室等功能用房。 “干部人才周转房”也就是上面提到的援疆楼。援疆干部是三年轮换一次,援疆教师和医生是一年半轮换一次,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所以叫“周转房”。 所谓“交钥匙项目”是指由支援方出资,从设计到建造、安装、调试全部完成后,交给受援方运营管理。援疆工程中,交钥匙项目都是投资大、体量大、影响大的重点工程。 新源二中项目和新源中医院项目就是本轮援疆两个重点“交钥匙”项目。为确保“设计高水平,施工高质量,管理高效率”,前方指挥组邀请市教育局、市卫生局、市规划局、市中医院、规划设计院、建筑设计院的专家汇聚新源,共同解决以下几个问题:一、他们理想的期望值,我们能达到的最大值,规范所要求的标准值;二、这三者之间的差距如何靠拢;三、工程概算不能突破的前提下如何取舍;四、双方都认可的最终设计指标。 新源二中项目建设用地201亩,总建筑面积约4.4万平米,建设内容包括行政楼、图书馆、实验室、教学楼、室内外操场、宿舍等。项目总投资10522万元,其中援疆资金8776万元。其实二中项目原来预算是1亿元,后来根据省指要求,从二中项目中又抽调624万援建霍尔果斯口岸,经省指和县领导同意,又调了600万建援疆楼,所以用于二中项目的援疆资金变成了8776万元。 新源县中医院项目建设用地约27亩,建筑面积约1.3万平米,建设内容包含门诊楼、病房楼、急诊楼、行政后勤楼等,项目总投资4500万元。也就是说用援疆资金13276万元,加上其他配套资金,共计1.5亿元建两个大项目,这本身就捉襟见肘,左支右绌了。 更让指挥组始料不及的是,原本以为1746万元配套资金(其中地方政府债券资金931万元,中西部农村初中校舍改造费用815万元),可以与援疆资金合起一并使用,但县里各级领导都说不行,因为上面有规定,不能捆绑使用,一经发现追回资金,追究责任。更奇葩的是815万元初中工程资金又分:400米的跑道、500平米的食堂、150平米的厕所、100平米的浴室、3000平米的学生宿舍;931万元地方政府债券资金只能用于6200平米单食堂楼建设,还要单独设计,单独报批,单独施工。这样势必造成整体效果不协调、单体项目布局凌乱、工期不同步、施工现场管理混乱、建设成本加大等诸多问题。更何况我们设计的二中方案中,食堂、锅炉、淋浴房、学生宿舍等已远远超过上述国家资金规定的建设规模和标准,也就是说交钥匙工程的建设内容已涵盖上述单体项目。这件事来来回回讨论了好几次,陈书记让我准备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发言稿,会上我先开炮,然后他再定调,几番交锋,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谁都觉得对方无理,最后只能矛盾上交。 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其一,我们如果将13276万元全部投到二中项目上,中医院项目留给下一轮,我们的资金就不会紧张,肯定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其二,援疆资金盘子一旦确定了,就等于是受援方的钱了,如果项目资金有缺口,他们当然希望由支援方另行增补。其三,新疆与内地最大的不同是项目资金主要靠向上争取,能要到钱的干部是最牛的,所以,要来的钱就要按规矩花,因为以后还要要。其四,交钥匙项目的设计、施工招投标全部在后方,这就落人口实,扬州援疆的钱又让扬州人挣走了。其五,扬州并不发达更不富裕,除了援疆,还要援川、援藏、援青、援陕、援鄂,所以指挥组绝不会也绝不敢再让市里兜底。 有些事双方都不好明说,只能通过暗暗地角力,表达不满,亮明底线,模糊本意。 天天开会,实在是无趣无奈。一回到住的地方,心情大好,不仅是有了烟火味,更有了儿女情。贵宾馆大厅的一隅有家“山山旅行社”,可能是租借的场地,办公条件很简陋,一个大班台,两台电脑,两个姑娘。因为每天进出都要经过,往返的机票都是在她们这里订的,所以慢慢就熟了。小满是满族,小马是回族,一个花容月貌,白皙娇嫩,一个双瞳剪水,亭亭玉立。她们每天都会在大班台上放一捧鲜花,芬芳四溢,幽香沁人。 就在我们习以为常的时候,原本放在她们桌上的花,移到了对面的服务台。有天我没忍住,感慨了一句:“那花跟你们更搭!” 小马说:“那是人家送她的。” 小满面带娇羞道:“讨厌死了!我说不要不要,他还送!” 我说:“那不是讨厌是讨爱。” 小满给了我一个大白眼。 就在援疆项目千头万绪,百端待举之时,县委党校的校长找到我们指挥组,请援疆领导给党校乡科班和中青班的学员讲一次课。陈书记让李县长讲,李县长请书记讲,最后他们一致决定:还是老周讲吧。 白天跟着李县长到别斯托别、阿勒玛勒、县农业局、畜牧局、招商局就设施农业、特种种植、牧民定居、招商引资等他分管的工作进行调研,晚上回来要准备课件。我拟定的讲课题目是《以招商引资为抓手 促县域经济大发展》。之所以定这个题目,一则,我在扬州经济开发区招商局挂过职,我有底气说;二则,我在发改委综合处、外经处工作多年,我有东西说;三则,我们连续调研了13个乡镇,又走访了县农牧口、经济口、建设口多个部门,做了很多思考,我有话说。 因为不会制作PPT,我请教了张骏。他一点点教,我一点点学,最后不仅能做出来,还能用上各种动态演示手法,我自己都觉得挺了不起。很多新东西其实不难,只要我们有一种不抵触、不拒绝、不畏难的心态,都能学会。不能因为有了司机,就不会开车;有了秘书,就不会电脑;有了老婆,就不会洗衣做饭。 晚上打开博客,准备把学PPT的经过写出来的,这时弹出来一个小纸条,是“心随晚汐”的头像,“加我”,然后是一串QQ号。 汐:我,小汐 我:小汐好! 汐:留言有点刺耳,生气了吧 我:生气了。怎么办? 汐:别以为我是来安慰你的,我就想说,你没那么伟大! 我:咱俩认识吗? 汐:哈哈哈,今天就算认识了。 …… 下了QQ,我琢磨半天都想不出来这个小汐是谁,或者,可能是谁…… 讲课安排在党校大教室,乡科班和中青班的学员加在一起有70多人,党校领导和援疆指挥组的部分同志也坐在了后排。我从花名册上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名“四零泉村”,我问那位学员,为什么叫四零泉村?真的有泉水吗?他说真的有,可能是有40个泉眼吧,具体情况他也答不上来了。我做了个记号,然后开始了我的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