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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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西南联大文学作品选(精)/中国文库
ISBN: 9787020085576
李光荣(1958~ ),云南省永胜县人。当代学者。西南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季节燃起的花朵——西南联大文学社团研究》等。
没有名字的人们 李广田 “小谷子,小谷子。” 女的站在自家门口,提高了嗓子,呼唤她的丈夫。 于是,也许从村外,也许从邻家,传来了那丈夫的应声: “来啦,来啦,马上就来啦。” 听到了答应,也不再等候,她就回到厨房去安排晚饭。他们的小谷子也 许已经在厨房里哭起来了。 有时,也许夜已很深,她已经打发小谷子睡下了,却依然坐在油灯下作 些针线,其实,却只是等待小谷子爹的归来。等到大门上一阵响,并喊道: “小谷子,来开门啊!” 她便急忙把针线活计放下,去开了大门,把他迎了回来。 生活虽然十分苦,心情却‘并不太恶。他们夫妇已经都是将近三十岁的 人,他们的小谷子已经满了三岁。他们夫妇俩一天到晚都是这样“小谷子, 小谷子”地交相称呼。但当他或她在直接呼唤他们的孩子时,却只是喊着“ 谷谷”,“宝宝”或“乖乖”之类的。 从前,就是当小谷子尚未出世的时候,那可真有点别扭,尤其当母亲还 未去世,而他们又是刚刚结婚的时候;虽然后来别扭惯了,也就不再觉得别 扭。 假如妻不在面前,而他又要吩咐她做什么事情,他就问母亲: “妈妈,她呢?她在哪里?” 她,自然就是她了,于是母亲说: “她到井台上洗衣裳去了。” 假如妻要问到丈夫,那就是: “妈妈,他呢?他在哪里?” 他自然就是他。于是妈妈说: “他到市上卖草去了。” 而当母亲不在面前的时候,而且,以后母亲舍开了他们而去世的时候, 他们之间的称呼就是: “你呀,你来给我劈开这块木柴好吗?”女的这样请求,男的也就同样 地吩咐: “你呀,你把这个纽子给我再缝两针吧。” 有时甚至连“你呀你呀”也不用,而只是用了“唉唉”来作代替,仿佛 他们的名字就叫做“唉唉”似的。 他们从来不用名字称呼。他们除了在母亲怀里吃奶的时候就叫起来的乳 名,并没有别的名字。 他的乳名叫小年子。他一直被人们这样呼唤着,直到有了小谷子,人家 才不再叫他的乳名,而大都叫他“小谷子爹”。 她乳名叫冬妮子。等她长大起来,连她自己的父母也不再叫她“冬妮子 ”,而只用乡下女孩子的通称:“妮子”。等她出了嫁,在丈夫家里自然就 是“小年子家”,现在,当然就是“小谷子妈”了。 正当田地里在播种谷子的时候,他们家里添了小谷子这个生命,而当这 个小生命有了“小谷子”这个乳名之后,他们就被人家称作“小谷子爹”或 者“小谷子妈”。当他们第一次被人家这样称呼时,在他们心里就有一种特 殊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比从前尊贵了一些,又仿佛获得了一些向所未有的 特权似的。 不错,他们的确是如此,他们有了一种特殊的所有权,他们有了一个“ 儿子”。 儿子,是他们自己血肉生出来的共同体。 他们有几亩沙田,有几间茅屋,有一只小狗,有两只母鸡,他们还有一 些必不可少的日常用惯了的器物,对于这些,他们都有所有权。他们还在辛 苦经营,梦想自己最好也有一头牛,有一套耕具,甚至一辆车,可是一直却 还得不到。然而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这些都是身外的东西。如今,超过 了这一切,他们却有了“小谷子”。小谷子,才真是他们自己的,有了他, 他们就有了一切。当他们听到人家亲切地喊着“小谷子爹”或“小谷子妈” 的时候,他们便不自觉地有着一种喜悦。 小谷子爹的父亲——我们应当说是“小谷子爷爷”的,去世很早,小谷 子爹的母亲——就是小谷子奶奶,I临去世时就一再地对他们夫妇两个说: “我惟一的心事,就是要有孙子,千万莫斩断了咱们祖上的香烟!” 假如她老人家还活在世上,她不知要喜欢成什么样子!——他们心里常 常这么想。 而且小谷子的前程会怎样呢?小谷子长大起来一定是很结实的,像他们 自己一样;小谷子长大起来一定是很吃苦的,像他们自己一样;小谷子将来 一定是很孝顺的,也正像他们自己一样。是的,很孝顺。“小谷子,天亮了 ,你起来下坡去锄地吧!”将来他们会这样严厉地吩咐,因为小谷子是他们 自己的。“你说什么?杂种,难道你还要挨打吗?”假如小谷子有时不听从 ,或者作了什么错事,他们就会这样责备,尤其他,甚至会动手打他,并且 打得很厉害,反正小谷子是既不敢反抗,也不敢出声,因为小谷子乃是他们 自己的。 而且,孩子将来也许是很能干的,因为他们总希望自己的儿子比自己更 能干。孩子将来也许会富裕起来,将来会添置田地,增构房屋,买牛,买马 ,买犁耙,买大车,买一切必需的东西。孩子将来要念书,念了书说不定会 作大官的。“寒门生贵子”,孩子的相貌生得很好,应当说是福相。——当 他们吃过晚饭之后,当他们心里高兴的时候,或当他从外面回来向她告诉了 什么新闻或奇谈的时候,他们用了慈祥的眼光望着小谷子那方大的脑壳,和 那肥厚的耳轮,他们就会在心里做这种美梦。到了那个地步,小谷子自然已 不是“小谷子”,他们自己自然也该有另一种特别称呼了。他们甚至把自己 心里所想的都说出口来。他们会说:“喂,谷谷,不要再玩那些脏泥巴,日 后你还要用那只手去掌印呢。”因为,三岁的小谷子,这时候也许正在用了 自己的尿水,在土地上和了一堆湿泥,两手揉着那泥块,学着妈妈作豆面饼 的样子。 他们实在想得太多。可是命运所赐给他们的却又未免太少。 P22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