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浙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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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7533917537
南京 南京是值得留连的地方,虽然我只是来来去去,而且又都在夏天。也 想夸说夸说,可惜知道的太少;现在所写的,只是一个旅行人的印象罢了 。 逛南京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你可以摩挲,可 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这 些也许只是老调子,不过经过自家一番体贴,便不同了。所以我劝你上鸡 鸣寺去,最好选一个微雨天或月夜。在朦胧里,才酝酿着那一缕幽幽的古 味。你坐在一排明窗的豁蒙楼上,吃一碗茶,看面前苍然蜿蜒着的台城。 台城外明净荒寒的玄武湖就像大涤子的画。豁蒙楼一排窗子安排得最有心 思,让你看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寺后有一口灌园的井,可不是那陈后 主和张丽华躲在一堆儿的“胭脂井”。那口胭脂井不在路边,得破费点工 夫寻觅。井栏也不在井上;要看,得老远地上明故宫遗址的古物保存所去 。 从寺后的园地,拣着路上台城;没有垛子,真像平台一样。踏在茸茸 的草上,说不出的静。夏天白昼有成群的黑蝴蝶,在微风里飞;这些黑蝴 蝶上下旋转地飞,远看像一根粗的圆柱子。城上可以望南京的每一角。这 时候若有个熟悉历代形势的人,给你指点,隋兵是从这角进来的,湘军是 从那角进来的,你可以想象异样装束的队伍,打着异样的旗帜,拿着异样 的武器,汹汹涌涌地进来,远远仿佛还有哭喊之声。假如你记得一些金陵 怀古的诗词,趁这时候暗诵几回,也可印证印证,许更能领略作者当日的 情思。 从前可以从台城爬出去,在玄武湖边;若是月夜,两三个人,两三个 零落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挪移下去,够多好。现在可不成了,得出寺,下 山,绕着大弯儿出城。七八年前,湖里几乎长满了苇子,一味地荒寒,虽 有好月光,也不大能照到水上;船又窄,又小,又漏,教人逛着愁着。这 几年大不同了,一出城,看见湖,就有烟水苍茫之意;船也大多了,有藤 椅子可以躺着。水中岸上都光光的;亏得湖里有五个洲子点缀着,不然便 一览无余了。这里的水是白的,又有波澜,俨然长江大河的气势,与西湖 的静绿不同,最宜于看月,一片空蒙,无边无界。若在微醺之后,迎着小 风,似睡非睡地躺在藤椅上,听着船底汩汩的波响与不知何方来的箫声, 真会教你忘却身在哪里。五个洲子似乎都局促无可看,但长堤宛转相通, 却值得走走。湖上的樱桃最出名。据说樱桃熟时,游人在树下现买,现摘 ,现吃,谈着笑着,多热闹的。 清凉出一个个角落里,似乎人迹不多。扫叶楼的安排与豁蒙楼相仿佛 ,但窗外的景象不同。这里是滴绿的山环抱着,山下一片滴绿的树;那绿 色真是扑到人眉宇上来。若许我再用画来比,这怕像王石谷的手笔了。在 豁蒙楼上不容易坐得久,你至少要上台城去看看。在扫叶楼上却不想走; 窗外的光景好像满为这座楼而设,一上楼便什么都有了。夏天去确有一股 “清凉”味。这里与豁蒙楼全有素面吃,又可口,又贱。 莫愁湖在华严庵里。湖不大,又不能泛舟,夏天却有荷花荷叶。临湖 一带屋子,凭栏眺望,也颇有远情。莫愁小像,在胜棋楼下,不知谁画的 ,大约不很古吧;但脸子开得秀逸之至,衣褶也柔活之至,大有“挥袖凌 虚翔”的意思;若让我题,我将毫不踌躇地写上“仙乎仙乎”四字。另有 石刻的画像,也在这里,想来许是那一幅画所从出;但生气反而差得多。 这里虽也临湖,因为屋子深,显得阴暗些;可是古色古香,阴暗得好。诗 文联语当然多,只记得王湘绮的半联云:“莫轻他北地胭脂,看艇子初来 ,江南儿女无颜色。”气概很不错。所谓胜棋楼,相传是明太祖与徐达下 棋,徐达胜了,太祖便赐给他这一所屋子。太祖那样人,居然也会做出这 种雅事来了。左手临湖的小阁却敞亮得多,也敞亮得好。有曾国藩画像, 忘记是谁横题着“江天小阁坐人豪”一句。我喜欢这个题句,“江天”与 “坐人豪”,景象阔大,使得这屋子更加开朗起来。 秦淮河我已另有记。但那文里所说的情形,现在已大变了。从前读《 桃花扇》《板桥杂记》一类书,颇有沧桑之感;现在想到自己十多年前身 历的情形,怕也会有沧桑之感了。前年看见夫子庙前旧日的画肪,那样狼 狈的样子,又在老万全酒栈看秦淮河水,差不多全黑了,加上巴掌大,透 不出气的所谓秦淮小公园,简直有些厌恶,再别提做什么梦了。贡院原也 在秦淮河上,现在早拆得只剩一点儿了。民国五年父亲带我去看过,已经 荒凉不堪,号合里草都长满了。父亲曾经办过江南闱差,熟悉考场的情形 ,说来头头是道。他说考生入场时,都有送场的,人很多,门口闹嚷嚷的 。天不亮就点名,搜夹带。大家都归号。似乎直到晚上,头场题才出来, 写在灯牌上,由号军扛着在各号里走。所谓“号”,就是一条狭长的胡同 ,两旁排列着号合,口儿上写着什么天字号,地字号等等的。每一号合之 大,恰好容一个人坐着;从前人说是像轿子,真不错。几天里吃饭,睡觉 ,做文章,都在这轿子里;坐的伏的各有一块硬板,如是而已。官号稍好 一些,是给达官贵人的子弟预备的,但得补褂朝珠地入场,那时是夏秋之 交,天还热,也够受的。父亲又说,乡试时场外有兵巡逻,防备通关节。 场内也竖起黑幡,叫鬼魂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听到这里,有点毛骨 悚然。现在贡院已变成碎石路;在路上走的人,怕很少想起这些事情的了 吧? 明故宫只是一片瓦砾场,在斜阳里看,只感到李太白《忆秦娥》的“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二语的妙。午门还残存着,遥遥直对洪武门的城楼 ,有万千气象。古物保存所便在这里,可惜规模太小,陈列得也无甚次序 。明孝陵道上的石人石马,虽然残缺零乱,还可见泱泱大风;享殿并不巍 峨,只陵下的隧道,阴森袭人,夏天在里面待着,凉风沁人肌骨。这陵大 概是开国时草创的规模,所以简朴得很;比起长陵,差得真太远了。然而 简朴得好。 雨花台的石子,人人皆知;但现在怕也捡不着什么了。那地方毫无可 看。记得刘后村的诗云:“昔年讲师何处在,高台犹以‘雨花’名。有时 宝向泥寻得,一片山无草敢生。”我所感的至多也只如此。还有,前些年 南京枪决囚人都在雨花台下,所以洋车夫遇见别的车夫和他争先时,常说 ,“忙什么!P68-P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