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木依旧 亲签版

棠木依旧 亲签版
作者: 米花
出版社: 百花文艺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26.54
折扣购买: 棠木依旧 亲签版
ISBN: 9787530687529

作者简介

  米花   知乎盐选作者,文风独特,情感细腻,能够驾驭多种题材。   笔下人物个性鲜明,往往能碰撞出别样的火花。   代表作品:《胤都异妖录》《青柳腰》。   新浪微博@知乎米花

内容简介

  楔子   我和池野分手的时候,闹得很僵。   他愤怒地将拳头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最后又跪在地上抱我,声音颤抖:“木头,你什么眼光啊,你怎么能喜欢别人?我不分手,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不对?乖宝,我们不分手……”   几年后,我和朋友创业失败,无奈之下去求了海上集团的执行总裁。   那男人正是池野。   饭桌上,他晃了下酒杯,身体微微后仰,挑眉看我:“许棠,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吗?”   01   坦白来说,我料到了池野会给我难看。毕竟当初分手,我们闹得太不愉快。   他记恨我,所以才会在饭桌上盯着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许棠,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吗?”   我见过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知道他向来心高气傲。   我曾经又何尝不是心高气傲的人。可我没他那样的资本,从来都没有。   所以我向他举杯,姿态低了又低,恳求道:“池总,从前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家同学一场,相识十几年了,我向您赔罪,您念个旧。”说罢,我喝了那杯红酒。   对面坐着的男人姿态肆意,一手拿酒杯,一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只好笑地看着我,并不言语。   我立刻又倒了一杯,敬他:“对不起池总,我错了。我们手上的项目跟进两年了,只要做到销售阶段绝对赚钱。我知道您不一定瞧得上佳创这种小公司,也不乏赚钱的项目可以投资,但这是我们团队全部的心血,它真的是很有意义的,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证明产品价值……”   话说到最后,连喝三杯,我已经眼圈泛红,再不知如何开口了,只要池野嗤笑一句“你们的价值与我何干”,我想我会立刻因为这份“强求”羞愧难当。   在他面前低头,总是会让我耗尽勇气。   好在,他没有那样说。   他瞥了我一眼,有些烦躁地点了根烟,缓慢吞吐:“当年啃半个月馒头,都不肯花我一分钱,如今低声下气来求我,反倒喝了我半瓶白马。”   我愣了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的红酒,顿感面上无光,立刻道:“对不起池总,您不高兴的话,我可以赔您。”   “讲清楚,哪个赔?怎么赔?”他眉头一挑,来了兴趣般,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我赔您一瓶酒,恳求您给佳创一个机会。”   “一瓶酒?许棠,你还是心气太高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都没压下去,真是可惜。”   他看着我笑,声音揶揄:“无本求利是空手套白狼,你把我当傻子?”   “池总,我是在求您。”我被他说得红了眼睛。   “求人不该是这个态度,至少,得像我当年那个样子。”   当年是什么样子?   我和池野是高中同学,大学时确定恋爱关系,在一起三年,最后我单方面提出分手。   没有什么狗血情节,也没有不得已的苦衷,仅是因为我不想继续和他在一起了。   那段时间我们时常吵架、冷战。恰逢我爸去世,姑姑家的表哥来学校看我,摸着我的头说我瘦了,叮嘱我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我一时没忍住,靠在他怀里哭了。   随后这场面被人看到,拍照发给了池野。   他质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我想分手,借着这个由头,便认了。   他不敢置信,疯了一样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砸了,拳头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最后又跪在地上抱我,声音颤抖:“木头,你什么眼光啊,你怎么能喜欢别人?我不分手,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不对?乖宝,我们不分手……   “亲一下,然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以前一样好……”   他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俯身吻我,我奋力挣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池野眼中渗着红,又哭又笑,疯了一样。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二十出头,好面子,又心高气傲。   如今六年已过,他自然该是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我自然也是。   “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我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世事总是无疾而终,哪有那么多圆满可言。人间别久不成悲,能够困扰一生,只能说明失去得不够多罢了。   池野从小到大,家境殷实,人生一帆风顺,没栽过跟头。唯一栽过的跟头,大概便是我了。   这也注定了,他耿耿于怀。   成年人的对弈夹杂着年少时的恩仇,点燃了那段不体面的过往。而我无能为力,注定要向他低头。   佳创是我全部的心血。   当初开公司时,还只是我、美珍和秦师兄三个人。   嘴上说着奋斗容易,那些熬过的日日夜夜、掉过的头发却都赫然昭示着奋斗的不易。   后来,公司陆续增加了几人,我们一起做软件、接合约,一步步做大。在开发了一款可服务于大型企业的PLG(产品驱动增长)类型产品时,却因融资方的问题面临生存困境。   没有足够的资金和资源去运作,便是死路一条。   永丰电子的徐总倒也愿意帮我们,但他条件太苛刻,背后真实目的是想将佳创据为己有。   除了永丰,最有能力救我们的便是东铭。   东铭是海上旗下公司,所以他们的执行总裁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死。   我没有退路。美珍和秦师兄前期垫资,把婚房都抵押了。社会和现实总会教我们做人,挫去一个人的骨气和锐气。   我不想输,所以如同当年池野求我一样,跪在了他面前:“池总,求您帮忙。”   池野大概没想到我会真的跪,一瞬间的愣怔过后,一把将我捞了起来,恼怒道:“谁让你跪了?许棠,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1   池野带我去了一家私人会所。三楼包厢很高档,暗调的灯光下,有人在品酒笑谈,有人在梭哈打牌。   见他过来,很快有人让出了位置:“哥,你来了?”   牌桌旁那几人,叼着雪茄,身边皆有美女做伴,耳鬓厮磨,言笑晏晏。   池野坐下后,我便也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他旁边。   桌上堆着纸牌和筹码,他们却没有继续玩,反而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调侃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阿野竟然带了个美女过来。”   “哥,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待会儿温晴姐要过来,被她看到又要红眼圈了。”   “嘿,温大小姐红不红眼圈的,他不一定在乎,小周助理哭起来才好看,他指定心疼。上次酒会阿野喝多了,小周助理来接人……”   几人谈笑间,我沉默不语,池野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闭嘴。”   他们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看了我一眼,纷纷将话题又扯开:“打牌打牌,加筹码1   高档私人会所,有钱人的聚集地,富家子弟云集。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诚然这些年我很上进,和美珍及秦师兄一起把公司开得有模有样,但也仅是有模有样罢了,把佳创摆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寒门即便出了贵子,阶层跨越也难如登天,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   我很早之前便意识到,我和池野不是一类人。   他们打牌,动辄几十万的筹码,而我十六岁那年,却要因为九千多块钱被我妈掰开嘴灌农药。   人活着真不容易。   许是喝了池野那半瓶白马,我后知后觉地感觉脑袋有点蒙,有那么一瞬间,看着热闹的牌桌,灯光交错,记忆恍惚。身处喧闹之中,却不知自己究竟在何处。   出神之际,池野突然伸出一只手,握在我的手上。   我们距离很近,我穿着简约的半身裙,原是将手放在自己腿上的。他也跟着把手放在我裸露的膝盖上,继而又堂而皇之地翻过我的左手,十指紧扣。   我抬头看他。他坐姿慵懒,身子微微后仰,拿牌的那只手搭着桌子,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小截流畅漂亮的线条,面上是一派满不在意的模样。   见我看他,他眉头挑起:“怎么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   他接着看牌,很快便松开了我的手。   我刚松了口气,没多时他手机又连给我买礼物的钱都没了对吧,听说你在宿舍吃了好几天的馒头,许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算我求你了,收下吧。”他说到最后,声音无比疲惫,“我知道你有骨气,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有骨气,并不会因为你花了我的钱,就改变什么。木头,我们都退一步好不好?”   退一步,也不是不行。一只不断前行的蜗牛,遭遇困境,想在石头下遮风挡雨,也是可以的吧。   我默默地收下了那张卡。   尚且未花一分,吴婷婷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找到了我。那女孩叫温晴,也是池野一个圈子里的朋友。她比池野大两岁,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   不同于吴婷婷的直率,她看着是个很温柔的人,声音也动听,对我笑道:“许棠,你要叫我姐姐哦,池野都是这样叫我的。   “那天他生日,说要介绍女朋友给我认识,结果到散场了你才来,也没顾得上说话。池野生你气了吧,别介意,他从前就是这个样子,脾气很臭的。”   恰逢中午,温晴友好地挽着我的胳膊,说要请我和吴婷婷一起吃饭。   我与池野那个圈子的朋友一向不熟,但我也知道,不应该不给面子,本来那帮人对我就多有微词。   我也是在克服困难,真心想和池野在一起的。   她们带我去高档西餐厅。温晴很温柔,见我刀叉用得不熟练,把牛排拿过去帮我切。她还跟我讲了好多池野以前的糗事。   在那个我融入不了的世界里,她们一起长大,吴婷婷喜笑颜开,说她干妈那时候最喜欢温晴姐了,称她是找儿媳妇的标准。   温晴嗔了她一句:“小时候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许棠你不要介意啊,那都是岑阿姨开玩笑的话。”   我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   她又道:“你不喜欢吃西餐吗?我记得池野挺喜欢吃的。”   “不是,池野带我来过的。”   “哦,那你是不习惯用刀叉?”   “我切得不好,都是池野帮我切。”   “这样啊,他还是这么体贴。”   温晴嘴角始终噙着笑,又对吴婷婷道:“待会儿我们去逛街吧,和许棠一起,上次我在宝伦看中一条裙子,想去试试,你们帮我看看。”   吃完牛排,我推辞说想回去,温晴和吴婷婷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   她们怂恿我试了一条很贵的裙子,然后自作主张地告诉导购员把这条包起来。   我说不用了,吴婷婷笑道:“我哥不是给了你一张银行卡嘛,该花就花呀,花完了再问他要就是,谁不知道我哥有钱,他还能不给你吗。   “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吧,你要多打扮,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打趣我哥不舍得给你花钱,他好没面子呢。”   那天,她们带着我买了好多衣服、鞋子、化妆品。我默不作声,直到将那张卡里的钱花得七七八八。   然后我没有回学校,去了池野的公寓等他。他回来的时候看到茶几上堆满的奢侈品购物袋,还挺高兴。   他说:“我听婷婷说了,她们带你去逛街,你买了好多东西,喜欢吗木头?”   我平静地看着他:“都在这儿了。”   他饶有兴致地翻看了下购物袋,又道:“钱花光了没?我再给你转。”   我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卡里的钱,加上这些东西,一共十万,我没动过。”   “什么意思?”池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我说:“池野,我们分手。”   这大概是我第三次提分手。   他愣了,然后笑了,凑过来搂我的腰:“怎么了木头,钱花得不高兴?她们说你挺开心的埃”   那天,我说了分手,他不以为然,抓着我的手,又在我耳边笑:“别开玩笑了,多大点事就要分手,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床头打架还床尾和呢。”   他总是这样,冷战时说:多大点事需要冷战,来,我们坐下说清楚。   分手时说:分什么手,又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来乖宝,哥哥抱抱,增进一下感情……   小打小闹的冷战、分手,似乎都成了增进感情的调味剂。   可是不是所有的冷战,都能坐下说清楚的。   如果什么都说得清楚,我的原生家庭就不会这样乱七八糟,我也不会活得这样糟糕。   我是如此敏感和自卑。   他和朋友聚会,别人都亲密地带着女朋友,唯有我,每次都不去。他说过我可以做自己,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埋怨、发脾气,说我根本不喜欢他,不给他面子。   他越来越生气,一听到我在外面做兼职,就满肚子怒火。我沉默地看着他跟我吵,然后习惯了扭头就走。   过几天,他再低声下气地哄我,说他错了,下次不会了。   慢慢地,我越来越不想理他了。他又开始想办法,打电话说他喝多了,可怜兮兮地让我去接他。   闹得最严重的那次,他让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病了,躺着起不来。我心软去公寓看他,看到的是装模作样的他,眼底藏着狡猾。   “木头,别生气了,哥哥错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大三那年,他又一次提出,要跟我回家看看。因为他说,想毕业之后结婚,双方家长要先见一下,还说他爸妈很开明,早就想见我一面。   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见什么?看我爸爸那不成人形的样子?还是看我妈见钱眼开的样子?   我沉默再沉默,最后开口说:“我跟我妈妈关系不好。”   他说:“没关系啊,我知道,以前那会儿听说过,你妈爱打麻将,很少顾得上你。   “没关系的木头,咱们就是见见家长,然后商量下结婚的事,以后有哥哥罩着你。”   “太急了,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吧。”   池野不以为然:“你想做什么工作,到时候都可以让我妈安排,反正我早晚是要接手家里生意的,还是你想先结婚?木头,当初我们说好的。”   在这份感情里,我终究是心生了退意。因为池野说他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到了,特意点名邀请了我。   池野为此帮我准备了礼物,是他妈妈喜欢的品牌珠宝项链。   我说:“你拿过去也没人会信是我买的。”   他搂了搂我的肩:“是我俩准备的礼物,不单你一个人的。”   他又要带我去商场买衣服,这一次,我没有理由拒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池野妈妈比我想象的和善。她贵气、年轻,气质好,体态也好。她笑着跟我打招呼,说早就听闻过我的名字,儿子一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让见。   池野说他爸妈都会喜欢我。   可我后来从洗手间出来,去酒店会场的时候,听到他妈妈在跟温晴聊天。   温晴说:“阿姨总算见到许棠了吧,是不是很漂亮?”   池野妈妈笑了:“哪有你漂亮啊,我家那小子眼光不行,放眼前的看不到,偏被个小丫头迷了眼。”   “没办法,谁叫池野喜欢呢,他还说毕业后就结婚呢。”   “说说而已,哪能当真。”池野妈妈不紧不慢道,“结婚那么大的事,不把底细全都摸清楚了,怎么能行。”   “阿姨不喜欢许棠?”   “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总感觉小家子气,想着儿子栽她手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初我们都打算好了让他出国的,为了个小女朋友,死活不愿意去了。”   我没有回会场,而是沿着楼梯,漫无目的地在酒店楼下走了走,然后我看到了吴婷婷。她似乎是刻意来找我的。   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我。   此刻她也懒得装,对我直言不讳道:“裙子挺漂亮,你不是不花我哥的钱吗,怎么,装不下去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对我好像一直有恶意,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啊,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嫁给我哥吧,不可能的许棠,实话告诉你,你的家庭底细,干妈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她什么都知道,所以不可能接受你的,因为她心目中的理想儿媳是温晴姐。你要是识趣,就自己主动走吧,别缠着我哥了。”   “我没有缠他,是他缠着我,所以这话,你应该去和他说。”   “你要脸吗,非要我哥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   “你妈一把年纪了,还在捞响了起来。   面上有些不耐,他把牌往我手里一塞,起身出去接电话了。   轮到我出牌时,桌上的人都在看我,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你们这个,我不会打。”   “没事没事,那就先不打,大家聊聊天,妹妹你看着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去,江晨你胆子贼大,阿野带来的人你也敢勾搭。”   “谁勾搭了,是真的眼熟。”   “晨哥,待会儿我哥要是打人,我们可不帮你啊。”   “滚,我缺女人吗,犯得着惦记他的?”   那名叫江晨的男人,是池野的发小。   眼熟是必然的,因为在我还是池野女朋友时,与他见过不止一次。   当然,他认不出我也是必然的,这些年我变化挺大。   大学时是齐耳短发,细碎的刘海,戴着一副近视镜,满满的书卷气。池野那时总说我是书呆子,又说我长了一张娃娃脸,太过乖巧,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也很想欺负。   如今的许棠,蓄了长发,摘了眼镜,身材纤瘦,还会化漂亮的妆。   总归是变成了成熟的大人,与从前比,当真判若两人。不过若仔细看,总能认出来的。   如江晨这般的花花公子,认不出来只能说是乱花丛中迷了眼。   他们这些人总是这样的,没什么奇怪。   “在聊什么?”   池野回来后,说笑间牌局继续。   我将手中的牌还给他,他没有接,而是坐下点了根烟,手指从容不迫地敲在桌上,抬了抬下巴:“你打吧。”   “我不会。”我轻声道。   他笑了一声,换了一只拿烟的手,接着身子朝我靠拢过来,以半环抱的姿势伸出右手,从我手里抽出一张牌:“出这个。”   这姿势,几乎是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揽在怀中。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擦过,若我侧目,定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耳旁抚过的温热触感,我只感觉面上一烫,定然是红透了耳根,像个煮熟的虾米。   他比谁都清楚,我怕痒,最怕别人在我耳边呵气。   果不其然,他轻笑,低低地“啧”了一声:“出息。”   我越发面红耳赤了,极力正色,拿牌的手微微用力。   他仍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握住了我的手,又在我耳边低声道:“别紧张啊木头,哥哥教你打。”   瞬间,我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记忆中有似曾相识的画面袭来。   那是当年我与他谈恋爱期间,有次因为琐事置气,冷战几天,依旧是他先低头,晚上打了电话过来,可怜兮兮地哄我:“木头,我喝多了,来接我好不好?   “真不要哥哥了?我头好疼啊,你快来好不好,我想你,你带我回家……”   我拿着外套出门,到了酒店,看到他在和几个朋友打牌。房间内有横七竖八的酒瓶,他也当真有了几分醉意,见我过来,牌也不打了,立刻走过来抱住了我。   他抱得那样紧,微微弓着身子将我整个人包围,脚步还踉跄了下,头埋在我颈间,像个小孩子般欢喜:“你来了,不生气了吧?”   房间是他开的,牌搭子是他喊来的,他却二话不说要跟我走。那帮朋友不乐意了,说酒也陪了,狗粮也吃了,他在这儿过河拆桥,非要他打完那一局,赢了才可以走。   我虽是他女朋友,但实际和他那帮发小并不太熟。池野不搭理他们,他们便合起伙来拉我,把我按在座位上,往我手里塞牌,嚷嚷着“让许棠替你打”。   我拿着一把牌不知所措。   池野便在这时从背后拥着我,握住我的手和牌,在我耳边低低地笑:“别紧张啊木头,哥哥教你打。”   我有种感觉,池野是故意的,他对我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一瞬间,我身子紧绷,额头和身上都微微出了汗。   池野见状嗤笑,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一圈牌打完,懒散地靠回了椅子上。   我后背激出的汗意刚刚消散,人还未回过神来,又见他敲了敲桌子,缓缓勾起嘴角,看着我道:“不舒服?楼上有房间,要不我们过去?”  钱,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不肯花我哥的钱,只是手段更高明罢了,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何必装模作样。”   “你说话很难听。”   “这叫难听,更难听的我还没说,你敢把你家里那点破事告诉我哥吗?你自己也知道配不上他吧,别自取其辱。”   那天,宴会还没开始,我便提前离场了。手机直接关机,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回了宿舍,看到美珍在煮泡面,我和她共同分享了一包泡面。   她不满道:“你不是去酒店吃大餐了吗?跟我在这儿抢泡面,我都没吃饱。”   “那我再去买两包?”   “你什么毛病啊许棠?”   “我只是觉得,山珍海味不如泡面一碗。”   “哈?”   我和美珍坐在宿舍地上,我心里好难受、好憋屈,开始给她讲故事,讲关于我的每一个故事。   美珍目瞪口呆,抱住了我:“棠棠,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幸运吗?   真幸运。   池野在他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宴会结束后,就杀过来找我了。   他又生气了,恼怒道:“天大的事你也不该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跑了。木头,你明知道今天多重要,你这样我爸妈怎么会对你留下好印象?”   “不重要啊,我不在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池野不敢置信。   “我说不重要,因为我们走不到一起了。”   “又要分手?许棠你真行,你不会以为我一直吃你这一套吧?”   “你说什么?”   我骂了他。生平第一次,我眉眼阴沉,看他像看一个仇人。   无所谓,骂就骂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一个从十八岁开始就盼着父亲赶紧离开的人。老实本分?其实骨子里,我早就是个烂人。此刻也不介意变得更烂。   池野简直气炸了。按他的脾气,冲过来打我一顿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没有。他用手指着我,一步步后退,那眼神在说:行,许棠你有种!   我就是有。我都不打算要你了,你算什么东西呢?   池野离开后,我们一个月都没有联系,这是时间最长的一次冷战。   我也压根儿没时间跟他联系。   姑姑打来电话,说我爸没了。我从十八岁开始,便有了让他解脱的念头,所以真到了这一刻,并无半分感觉。这些年,他早就跟死没什么两样了。   我每次放假回家,帮他擦洗喂食时,都会忍不住哭一场。他变了形的身体,早已不是印象中父亲的模样了。只是最后,他死得到底没尊严了一些。   陈茂娟失踪了。她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也不知是被人绑了,还是逃命跑路了。想来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否则不会连守了好几年的破房子也不要了。   姑姑平均两三天去家里看一眼爸爸,她去的时候,爸爸已经死了。   活着太受罪了,他身上的皮肤因为护理不当,早就开始溃烂。死的时候,满屋子臭味。   我回去的时候,人已经火化了。谁都没有悲伤,姑姑也是。兴许在我们大家心里,他早就死了。   姑姑问我要不要报警找陈茂娟,我摇了摇头,说算了。   我回了学校,临近毕业,开始为将来打算。   翘首以盼的日子,就这么来了 ——再也没有陈茂娟,也没有爸爸了。   我以为自己不会哭。   表哥匆匆从东北赶回家的时候,顺便到学校看我,他摸着我的头,说:“棠棠你瘦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说,“会越来越好的。”   我双手攥紧了他的衬衫,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我会越来越好的,可是我没有爸爸了,真的再也没有了。   那个笑起来憨厚的造纸厂工人,小时候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吃老味汤面,买糖葫芦。我也曾骑着他的脖子,高高在上,笑声如银铃。   那时他说:“棠棠,爸爸永远的小宝贝,好闺女。”   如今,我真的失去他了。   人间别久不成悲。所以,我已经没什么好再悲伤的了。   跟池野分手的时候,心灰意冷,看透了世态炎凉。   不知哪位好心人,拍了我趴表哥怀里的照片,发给了他。   此时我们已经冷战一个多月了。他打电话给我,说要谈谈。我想了想,确实该做个了断。况且他公寓里还有一些我遗留的学习资料,以及一台不值钱的数码相机,数码相机里有一些还算珍贵的照片。   于是我去找了他,顺便收拾下东西。   在他拿出我和表哥抱在一起的照片之前,我有想过跟他好好告别的。我要告诉他我这一路走来的疲惫、我的自尊、他爸妈的想法。可是当他质问我的时候,我突然不想说了。   我说:“对,我就是因为喜欢了别人,才要分手的。”   池野不敢置信,红着眼睛,疯了一样,他还摔了我的数码相机。   “许棠,你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不一样,是你在强求,所以我会喜欢上别人,很正常。”   他将拳头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最后又跪在地上抱我,声音颤抖:“木头,你什么眼光啊,你怎么能喜欢别人?我不分手,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不对?乖宝,我们不分手……   “亲一下,然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以前一样好……”   他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俯身吻我,我奋力挣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池野,你闹够了吗,给自己留点脸吧。”   池野眼中渗着红,又哭又笑,疯了一样。   离开的时候,我跟谁也没说,包括美珍。   我换了手机号,卸载了一切社交软件,去了表哥所在的城市。   坐火车的时候,外面在下雪。途经荒野,银装素裹的世界,茫茫一片。我呵气擦了擦车窗,真美呀。   记忆中高三那年,有天也是下雪,课间的时候,同学们兴奋地下楼打雪仗。   那眉眼桀骜的少年突然也来了兴趣,拽着我的胳膊,非要下楼去看雪。   我不肯,说要复习。   他没好气道:“再学下去就真成傻子了。”   他拉我下楼,在人头攒动的操场上,在漫天飘落的大雪中,回头冲我笑。   四周很嘈杂,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可有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世界安静了。天大地大,只有我和他。   他那样耀眼,笑起来那样好看。   时光不曾回过头,人也永远需要往前看。   我看着火车外的荒野,人迹罕至,大雪纷飞。   脑中突然又想起了年少时看过的那阕词——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   少年游。   番外   池野篇   签约那日,东铭会议室坐了很多人。   负责人钱总在看到合约简章时,忍不住对海上的总裁特助周嘉乐道:“虽然很不道德,但我认为咱们完全可以趁机把佳创的产品搞下来,不明白老板怎么想的,竟然无条件融资。”   “老板不屑于乘人之危。”小周助理笑了笑,“再说了,人家佳创也不傻。”   “商场如战场嘛,说到底就是一些没背景的草根而已,洒洒水就对付了,老板还是太年轻,不够狠心。”   钱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能坐上东铭负责人的位置,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但在总裁特助面前,吐槽自家老板,这就有些飘了。   小周助理皱眉,有些不高兴:“待会儿老板要过来,你说话注意点。”   钱总面色可见地紧张了下:“啊?池总不是不来吗?佳创签约这种小事,还值得他亲自出马?”   小周助理没有理他,踩着高跟鞋径直离开了。   旁边有人提醒钱总:“你不该在她面前说佳创那些人是没背景的草根,小周助理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最讨厌别人欺软,当心她给你小鞋穿。”   钱总无语。   东铭会议室隔壁是一间简约的小型办公室,隔着单面透视玻璃,从办公室看得到会议室每一个角落。   池野靠着办公椅,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目光定定地望着隔壁的会议室,神情冷淡,声音也冷淡:“她没有来。”   “是,佳创那边由余小姐和秦先生负责签约事项,他们是合伙人。”周助理抱着一沓资料,目光同样望向会议室,“许小姐今后应该只负责幕后,不会再出面了。”   “嘉乐,看到了吧,她从来不会向我低头。”   池野轻叹一声,笑得有几分悲切:“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不知道自己那副样子有多招人恨,其实只要她肯叫我一声,让我别走,我就一定会留下。”   “老板明明知道,让她低头很难,许小姐如果不是一身孤傲,很难走到今天。”小周助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能力出众,有孤傲的资本。佳创融资出问题的时候,几家行内公司都向她抛了橄榄枝,想挖她入伙,许小姐讲义气,不肯舍弃同伴罢了。”   池野笑了,他接过周嘉乐手中的资料,随意翻看:“当然,她很认真,上学时成绩就很好,我那时为她做得最多的事,便是满世界找专业资料,她嘴里说的那些检修名词,有的我甚至听不懂,许棠她真的很优秀,我从不怀疑她的能力。   “她只是,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罢了。”   池野声音很淡,小周助理笑了笑,并不认同:“她有,只是还不到时候。”   她知道老板听得懂她的话。果然,他勾了勾嘴角:“所以我在等。”   等她功成名就,自己把自己托举起来,等她能够傲然挺直身板,救自己于深渊。   只有到那个时候,他的木头大概才会学着怎样去爱一个人吧。   在国外治病那两年,他反复情绪崩溃,郁郁寡欢。   感情这种事,放别人身上,耗费一些时间总能走出去,只是他自幼便有些偏执。   从小到大,应有尽有,一直活在云端。忽有一日看到了自己的月亮,心驰神往。然后迫不及待地将整颗心剖出给月亮保管,想一辈子挨着她。   最后,月亮消失了,还把心扔了,摔得稀巴烂。   那曾是他一辈子的仰望。他未来所有的规划、人生意义,均与她有关。   池野后来无意间在网上看到这么一段话:如何在感情上摧毁一个男人?   在他最爱的时候离场,以及无缝衔接。   这些,许棠都做到了。   他满心欢喜想跟她结婚共度余生时,她说自己喜欢了别人,然后消失不见。   他命悬一线时,她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绷不住,真的绷不住。   情绪崩溃,痛不欲生。   若非岑女士红着眼睛告诉他,许棠没有喜欢别人,照片上那个人是她表哥,他可能终生都得不到救赎。   治病期间,想的全是记忆中最美好的事,与许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文静内向,除了在校外兼职打工,其实很宅,不喜欢出门。   二人在公寓时,客厅地毯上铺满了许棠的书。   许棠一会儿盘腿坐着,一会儿仰面躺着,一会儿又翻过来趴着。她在看书,看那些乏味又无聊的专业书。   池野觉得没意思,但她看得很认真。常戴的那副近视眼镜下,她的眼睛专注至极,黑瞳纯粹又深邃,透着股韧劲儿。   她留齐耳短发,仰着躺下时,头发稍微有些凌乱,也有些俏皮。   许棠皮肤很好,阳光斜射到客厅的时候,她抬了抬头,微微眯眼,抿着唇,脸庞在光线的辉映下,镀上一层美丽的光芒,如此皎洁曼妙。   他清晰地看得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以及晕染开的光晕。   池野沦陷在这心动之中,一颗心加速跳动。   每每这时,他便开始凑过去,拿开她手中的书,往她怀里钻。   “你干吗呀?”许棠抱怨,但声音软软的,脸还有些红。   她穿了件宽松T恤,领口很大,随便一扯锁骨便露了出来。池野伸手环她的腰,紧贴着她,心满意足地把脸埋在她白皙脖颈处,勾着嘴角:“眼睛都看坏了,休息会儿乖宝。”   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但他又是个爱热闹的人,她沉迷看书时,也很无聊。于是他会欣然接受组局,呼朋唤友,跟一群发小或朋友出去聚聚。   许棠不喜欢那种场合。他也不勉强,留她在家里看书,自个儿出去。   酒吧卡座,纸醉金迷,音乐与灯光交错,满桌的灯红酒绿。   认识或不认识的女孩,容颜娇媚,往他身上凑,还有奔放大胆的,直接坐他腿上。  这一次,不再是低声耳语,而是旁若无人一般,引得全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眼睛,沉静得了无波澜,看不出任意意味。   自认识他起,我便知他是个多么嚣张的人。即便如今此去经年,骨子里仍藏着年少时的不可一世。   知道我脸皮薄,好面子,所以才会在众人面前脱口而出。   那些望过来的目光杂陈交错,有探究,有好奇,也有讶然。想来是今晚池野的作风不同以往,也让有些人感觉出不对了。   那迟钝了许久的江晨终于反应了过来:“我认出来了,你是……你是许棠!”   他的表情可以说是震惊到了极点,连同“许棠”这个名字也跟着拔高了音量。   说出之后现场气氛俨然不对,牌桌上的那几名男人,原本等着看戏似的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唯有他们身边的女人不明所以地议论:“谁?许棠是谁?”   许棠是谁?   我也很想知道,许棠是谁?为何今晚会出现在池野身边,遭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她大概,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人吧。   一瞬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年少时那个倔强的女孩,满腔自尊,极力想远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她如今是成年人了,要遵守成年人的生存法则。   垂下的眼睫颤了下,我抬头,对池野笑道:“再玩会儿吧池总,不急。”   我很平静,他亦很平静,黑沉的眸子与我对视,那平静之下,又暗藏潮涌。   薄唇微抿,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紧接着目光扫过众人,莫名来了脾气,暴躁道:“看她干吗?看牌啊1   下半场的牌局,氛围奇奇怪怪。江晨和他旁边那个话一直比较多的年轻人都没再多说话。在场的男男女女不时用目光偷瞄我,小声议论。牌桌上的另外两名男士,手里拿着牌,看着池野欲言又止。   池野的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点着烟,然后仰面闭目,揉了揉眉心。   明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让我看出了几分颓废的意味。   我很茫然,也很不解,心里生出几分不安,直到这局面被两个推门而入的女人打断。   我认得她们。   穿旗袍连衣裙的叫温晴,长卷发,面容明艳,落落大方。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叫吴婷婷,性格直率,也嚣张。   与在场的其他人无异,她们均有很好的家世。   在那个阶层里,也就吴婷婷的家境稍稍逊色了些,但她在圈子里很有名,混得很好 ——因为温家大小姐是她最好的闺密,二人形影不离,还因为池野的母亲很喜欢她,在她小的时候就认她做了干女儿。   正因如此,她一直唤池野“哥”,亲昵得像亲兄妹。   吴婷婷挽着温晴,手里拎着几个奢侈品购物袋,二人说说笑笑地进来。   她先看到了池野,眉开眼笑地走过来,嘴里嚷嚷着:“哥,我和温晴姐去做指甲了,要不然早过来了。你来很久了吗?那个工作室动作太慢了,不过她们做出来的指甲还是挺好看的……”   一旁温温柔柔的温晴,看着池野笑。   但很快,她们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察觉出了氛围不对,还因为看到了我。   女人的感知力和敏锐度永远比男人强得多。   吴婷婷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我,先是迟疑,然后确信,最后是震惊和愤怒:“许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为什么在这儿,谁带你来的!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哥面前,你要不要脸啊1   吴婷婷一顿怒吼输出,在我尚来不及反应时,已经朝我走了过来,怒火中烧,只待上前撕了我。   即将走近时,池野伸手拉住了她。   他眸光沉沉,声音也沉沉:“我带来的。”   “哥!你疯了吧!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你干吗还要搭理她!她害得你还不够吗?赶紧让她滚啊1吴婷婷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声音也气急败坏。   我一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应当也知从前的许棠话不多。   但人皆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现场看戏的人很多,我需要体面,所以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吴婷婷,而是将目光望向池野,平静道:“池总,看来您并没有合作的意向,我自然也不配站在您面前。这里太吵了,有狗在叫,那么交易取消,打扰了。”说罢,我微微点头,确认自己足够礼貌,转身便要离开。   一旁的吴婷婷怒不可遏,看似要冲过来不依不饶。   池野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   他说:“许棠,你不想听听吗?”   我脚步顿住,皱眉看他:“什么?”   “坐下听听吧,恩怨没两清,你不能走。”   许棠这个名字,第一次从江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变化得明显,我不可能忽略。纵然当年我甩了池野,在他们那个圈子名声大噪,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迟疑过后,我选择了留下。然后看着愤怒的吴婷婷一字一句地指控着我,骂我恶毒,骂我无情。   我全然接受,因为我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些我并不知道的过往。   当年与池野分手,我怕他纠缠不放,断得很干净。换了手机号,所有的社交软件卸载干净,然后买了火车票,去东北待了近两年。   我表哥和表嫂的工作单位在那边,他们在那买房定居了。   那两年,我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闲暇之余帮他们带带孩子。   冰雕节的时候和表哥表嫂一起带孩子出门,孩子搂着我的脖子叫姑姑。   天很冷,但生活很平静。冰雪世界五彩缤纷,我相信自己是可以忘掉池野,好好生活的。   可是他忘不掉。   分手的时候闹得很僵,他知道我是认真的,很恐慌,但他仍抱有希望,想着双方冷静一段时间,他再放下脸面把我哄回来,直到发现我消失了。   真正的告别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这世界那么大,人潮拥挤,人与人的相遇不知耗费了多少运气。   融入人海之后,没有天定的缘分,也没有非要在一起的人。我们都很渺小,所以痛过之后,要学会忘掉,学会放下。   可是池野学不会。   他疯了一般到处找我,把我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开车时情绪崩溃,在和平大桥出了车祸。   他伤得很严重,抢救过后,住进了ICU。后来他醒了,人也颓废了,振作不起来。   他让他妈帮忙找我,让我回去看他一眼。   我在东北的时候,有天表哥确实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是姑姑。   姑姑说池野的母亲找了她,说池野住院了。表哥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想了想,说不了。   很多人会说我铁石心肠。但我当时确实不知他车祸那么严重,险些丧命。我以为他又在耍什么把戏,想骗我。   他从前用过类似的花招骗我来着。   舍弃一个人的过程很痛苦,但已经开了那个头,我不想半途而废。我想,再撑一下吧,撑过去他就会学会放下。   后来,他就真的没了动静。   两年后,美珍说秦师兄手里有好的项目,让我回来发展。我想了想,再加东北混下去确实没什么机遇,便收拾东西回来了。   这座城市很大,人的圈子都是固定的,如我和美珍、秦师兄,我们才是一类人 ——最普通的人。   若无意外,我和池野能再遇见的机会微乎其微。   过往已成过往,走好前面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回来之后,我问过一次美珍,池野当时是真的住院了吗?   但是美珍知道的有限,因为池野后来去了国外,他家里不愿透露太多,圈子里也基本没人敢多嘴。所以我才会在六年后的今天,站在这里,知道了他曾经命悬一线,也知道了他后来患了某种情绪病,有轻生动向,去国外治疗了好长一段时间。   吴婷婷说我是杀人凶手,没有资格出现在她哥面前。她哥曾经那么喜欢我,我连回来看一眼也不肯,我要是还要脸,现在就滚,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   那一刻我的脸是白的,神情是愣怔的。我错愕地看向池野,对上的是他漆黑而平静的眼神——平静的,云淡风轻。   我眼眶很热,应是猝不及防就落泪了。   吴婷婷说得对,我不该出现,也不该求他给佳创机会。他不欠我的。   在场那么多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或嘲讽或唾弃。   我仰头控制了下泛滥的泪意,极力收敛情绪,声音仍是微微地哽着。   我对池野道:“对不起池总,今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真的很抱歉,请保重。”说罢,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离开之时,经过他身边,池野站了起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噙着笑,萦绕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我按坐在他的那把椅子上,站在我旁边,颀长高挺,然后慢条斯理地摸了下衬衫袖口。   他如此地斯文和冷静,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我肩上,俯身对我道了句:“许棠,我说了恩怨还没两清。”   属于他独有的低沉嗓音,含了几分森森的寒意。   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裙子,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报警。   直到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吴婷婷,不紧不慢道:“你还知道我喜欢她?”   吴婷婷不明所以:“哥……”   “知道我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02   池野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我亦愣怔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讶然。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放在我肩上,竟抬起来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低头看我,眼神柔软:“受过那么多委屈,当初为什么不说?把我当成了什么?”   “池野……”   “哥1   我和吴婷婷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前者惴惴不安;后者含着哭腔,愤怒至极:“哥,你听谁胡说八道?谁欺负她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看清吗?她连温晴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别再被她骗了……”   “不劳费心。”   池野打断了她的话,声色很淡,却莫名地令人胆寒:“吴婷婷,岑女士只是在你小时候以开玩笑的方式说过认你做干女儿,实际并未当真,是你们家硬攀而已。   “今天这么多人在场,那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池家就我一个儿子,我没有什么妹妹,干的湿的都没有。从前你在外面耀武扬威的事就算了,从今往后,不要提池家半个字,也不要出现在我和我妈面前,听清楚了吗?”   “哥……”   “还有,以后见了许棠,有多远滚多远,记住了吗?”   “哥……”   吴婷婷面上惨白,瞪着眼,不敢置信,哭得妆都花了。她的身子在发抖,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池野告诉这个圈子的所有人,从此池家和她家决裂了。   她吴婷婷不仅颜面扫地,而且以后更是很难在这个圈子混下去了。   “池野!你太过分了1一直站在吴婷婷身边的温晴终于忍不住了,眼圈泛红,声音既失望又恼怒,“你为了这个差点害死你的女人,连婷婷也不认了,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又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轮不到你来指点吧。”   “你……”   “你跟我什么关系?你爸到了我们家,也没资格多说话。温晴,我没找你麻烦你就自求多福吧,撕破了脸,对你没好处。”   池野眉眼生得凌厉又锋锐,自我认识他起,便是这么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上学那会儿他就不好惹。   我见过他很多种样子,唯独没见过此时此刻、成长为成熟男人的他,斯文礼貌,用最平静无澜的语气说着温和的话。   那温和的话却令温晴瞬间变了脸,她整个人愣在原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拽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再未多说一句话,也不曾看任何人。他推开门,迈着步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拉我离开了。   楼上确实有开好的房间。   高档会所,富丽堂皇。   房内灯光打开,一瞬间有些刺眼,我还未适应那光亮,整个人便被他抵在柜子上。   人覆过来,唇也覆了过来。   池野身材挺拔,衬得我格外瘦校我在他的阴影里,手不知所措,无处安放。   他捧着我的脸,粗暴地吻我,毫无怜惜,咬得唇好疼好疼,我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过了好久,他松开我,退后一步在我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暗藏汹涌。   “现在,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他声音沙哑,唇色鲜艳似血,然后抬手去解衬衫纽扣。   我听到了扣子解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那样清晰。   灯太亮了,我看得清他每一个表情,复杂的、恼怒的、藏着恨的、藏着悲的……阴沉而凛冽的气息,随着全部解开的衬衫,达到了极致。   我低着头,微微颤抖,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他。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惊惧了一声:“池野!”   “嗯?”低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他已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缓缓覆盖在他胸膛。   我目光顺势望去,敞开的衬衫下,那原本结实硬朗的肌肉上,有缝合的疤。   腹肌沟壑分明,向上伸展的胸骨处,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虫子。   他一只手撑着柜子,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低头睥睨着我,神情冷酷,声音淡漠:“好好地看,看看我断裂的骨头,感受下打在身体里的钢板钢钉,再看看这些丑陋的伤疤……   “许棠,肋骨断裂的那种痛,和你剥离出我人生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痛得快要死了,你呢,你痛过吗?”   说不出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余下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哭声。   覆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想要抚摸那些疤,又被他一把甩开。   他笑了一声,后退几步,又将那些敞开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上。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他的声音那样冷,擦过我的耳边,像漫无边际的荒野卷过的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我红着眼睛,抬头看他:“池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知道,宋新宇是你表哥,你爸去世了,他来学校看你,所以你趴在他怀里哭。”   池野平静地陈述,目光落在我身上:“许棠,若不是知道这个,我活不到今天。”   “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我崩溃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见池野也缓缓蹲在我面前,眸光平静地看着我:“我刚才说了,我们从此两清。   “许棠,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我们之所以走散,与爱无关。   “我知道你没有喜欢过别人,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我也没有,直到今天我心里还是有你,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们的感情没有错过。   “错的是你和我,两个不适合的人。我爱你的时候,没有看懂过你藏在心里的慌张,不懂你的自尊,你在为你的人生粉饰太平的时候,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懂。   “原谅我许棠,我那时太年轻了,以为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就够了,直到后来才懂得这份爱有多浅薄。”   “池野……”   “我很长时间都在恨你,你心里没有别人,却执意把我推开,一度让我更加难以接受,直到有个女孩告诉我,我大概从来都不曾真的了解过你。压垮骆驼的不会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一定是特别失望,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不要我。   “可是许棠,纵然这份爱是浅薄的,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我把心完整地剖给你,竟连求你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吗?”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我以为你在骗我……”   我哭得不能自已,泣不成声,泪目中望见的池野,同样红了眼眶。他笑了一声,声音哽着,失望无比:“那你有想过吗,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万一我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你会后悔吗?   “你没有想过,你连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愿给我,所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许棠,你没有给我机会,我如今也不愿回头,东铭会对接你们的公司,今后我们不必再见。   “欠你的,我还清了。”   池野走的时候,房门打开,外面站了个年轻女孩。如我当年一样,有粉黛不施的娃娃脸、亮我喊:“许棠!许棠!”   我错愕地回头,他看着我笑,走过来将那装毛衣的袋子直接塞到我手里:“同桌,你衣服忘拿了。”   那之后,班里开始有传言,我觉得惶恐,这对一个老实的好学生来说,犹如洪水猛兽。   好在我学习成绩好,深得老师器重,班里没人对我说三道四。   只听闻陈佳妮在池野面前酸溜溜地问:“你给许棠买毛衣干什么呀,她不就学习成绩好吗?”   池野笑了,反问:“学习成绩好还不够?”   “可是她跟个呆子一样。”   “你才跟个呆子一样,许棠那不叫呆,叫乖。”   于是全校都知道了,池野为许棠撑腰,还说她乖。   流言传遍的时候,对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也仅仅是困扰罢了,我学会了充耳不闻。   池野找我说话时,我刻意疏离,很少搭理他。他便也识趣,慢慢地又与我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高二下学期,班主任找到我,说学校食堂有两个勤工俭学的名额,问我愿不愿意做。   我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她一直帮我申请,学校的特困生补助。   那个年龄的女孩,谁都想要面子,可我不能要 ——我缺钱。   我想配一副近视镜,因为看黑板的时候总觉得模糊。   于是每天中午,我和另一名高三的男同学戴上执勤袖章,开始在学校食堂收餐盘。   其实也就一个半小时。   偌大的食堂,午餐时间熙熙攘攘,人挤人地热闹。遇到同班同学,无论是什么样的眼神,我都默不作声,学会了接受。   我很早之前就学会了向生活低头。   我不仅在学校勤工俭学,寒假和暑假,也常让表哥帮忙找兼职。服装市场的快餐店服务员干过,市区的地下电玩城店员干过,发传单干过,偶尔还会批发一些小玩具,节假日的晚上去公园卖给小孩子。   我很能吃苦,也吃惯了苦。   所以在学校食堂,当一个男生故意把吃剩的餐盘扔过来,溅了我一身菜汤时,我什么也没有说。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幕被池野看到了。   他不高兴了,径直走过来,严厉道:“给她道歉!”   那男生也不是好惹的,骂道:“关你屁事!放开1   两人推搡之间,旁边的桌椅被撞翻在地,动静大得引来不少人围观。   眼看他们要打起来了,我很害怕,慌乱地去拦:“算了,池野你快松手1   后来,我们都被叫去了教导处。   路上我一直在哭,抽泣着抹泪。   池野有些急了:“别哭啊许棠,没事的,不关你的事,放心。”   我很怕,有些怨他:“谁叫你惹事了?1   “我没打他,而且他欺负你。”   “我不在意,谁要你多管闲事。”   “我在意,我不能看别人欺负你。”   年少的许棠,一定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我那时对池野真的颇多怨念。   我老实、内向,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真的不愿惹事。我更怕这些事传到陈茂娟耳朵里,我会被她污言秽语指着鼻子骂。   好在,那件事并不严重。   从教导处出来后,我和池野又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我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校长“哼”了一声,目光望向我,对池野道:“你小子了不得,关于你的传言还没消停,你这又闹事。”   “您别冤枉我,又不是我想闹事。再说什么传言,有证据吗?”   “人都站在这儿了,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别这么说啊叔,人家许棠是好学生,成绩好着呢。”   “废话,她要不是好学生,我早就把你们家长都请来了。”   “别麻烦,请我爸妈过来就行了,看看学校还缺点啥,让他们给捐点?”   “臭小子,嬉皮笑脸,我告诉你,你自己不学好,不要影响别人,她要是成绩下滑,我非得抽你一顿。”   “得嘞,那她要是考了年级第一,您不得奖励我点什么。”   全校都知道了池野帮我出头。   那时我们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教师,她特意找我谈话,言语之中皆在叮嘱我,我是女孩,与池野不同。女孩亮的眼睛。她还有浅浅的酒窝,很漂亮。   年轻女孩姓周,是海上的总裁特助。   她声音软糯动听,望向池野的眼神满是不安:“老板,回家吗?”   池野离开,未曾回头。   小周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快追上他的脚步,伸手去握了他的手。他没有拒绝,二人背影无比登对。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次行业酒会。   最开始我们想合作的是永丰徐总。我跟徐总交涉了一个星期,然而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松口。为了争取到他,我跟他去了那场酒会,我一路跟着他,谈我们的项目和前景。   最后他有些烦了,对我道:“我说签对赌协议,你不愿意,那就没得谈了。你们公司确实有前景,但融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已,要不你去问问东铭,他们肯投吗?笑话嘛。”   那天,池野也在酒会上。   徐总一眼看到了他,还以为我不认识,大概是存了几分恶意,又对我道:“看到没,那个就是海上的池总,年轻有为,我帮你介绍,你去跟他谈,看他愿不愿意搭理你。”   我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这边徐总已经招呼了一声:“池总1   时隔六年,在徐总的介绍下,我与池野第一次见了面。   他一身名贵西服,衣冠楚楚,态度疏离又冷淡。   我灰头土脸,神情讪讪,重逢得很不体面。   就如同六年前,我们分得也不体面。   那天我很尴尬,很快便想离开了。但是离开之际,在酒店的拐角处,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   她不知因为什么,眼睛红红地在哭,池野背对着我,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   郎才女貌,小周助理眼睛红红,脸也红红。   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池野他,终于学会了放下。   从会所离开,我打了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漫无目的,我去了中心大厦附近的一条商品街。   城区变化不大,老街靠近夜市,依旧是年轻人爱来玩的地方。   很晚了,一些店铺老板在关门。   尽头一家摊位摆在门口的面馆,还在营业。顾客不多,老板很热情,跟我说他们家的酸汤肥牛面很好吃,二十二块钱一碗。   我问他有没有老味汤面,三块钱一碗的那种。   老板愣了下,然后笑了,说:“等着哈,我给你做去。”   我接到了美珍打来的电话。   她火急火燎道:“许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说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项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结婚。欠下的债慢慢还,还一辈子我乐意!你赶紧回去1   “美珍,他答应了。”   “什么?”   电话那头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我不信,如果是你舍弃尊严求来的,那我宁可不要。”   “没有,他没提任何要求。”   “不可能。”   “真的。”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提,他说,我们从此两清。”   挺好,真的。   毕竟当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在埋头吃面的时候,附近有家还未关门的饰品店,灯光迷离。   音响摆在门口,在寂静深夜,歌声传遍街巷:   你说这风景如画   我看你心猿意马   就别再听我说话   把伪装都卸下吧   你听见我在哭吗   反正也听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马   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   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   03   面太烫了,真的太烫了。   我吃得急,眼泪簌簌地掉在碗里。   我想起了幼时的许棠,期末考试若是成绩理想,会被爸爸带到这儿吃一碗老味汤面。   那面真香埃热气腾腾,雾里映着爸爸憨笑的脸。   人这一生,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时光。有些人的相遇,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便如同我认识池野的时候,十六岁,是我人生中最昏暗的一段时光。   那年,我爸出车祸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机逃逸。   那年,我妈带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纸厂,讨要老板拖欠的工资——九千二百三十块。   为了这九千二百三十块,她带着我吃住在造纸厂办公室,铺了张席子,堵老板好几天。   那年我高一,成绩很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文静老实的女孩,把学习视为很重要的事。   我轻声对我妈说:“学校那边只请了两天假,我想去和老师说一声。”   她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学校?什么学校!你爸半死不活了,你还想着上学?!钱要不来你上个屁1   我妈,陈茂娟,是一个脾气很差、冷漠自私的人。   我自幼便是在父母无尽的争吵声中长大的。妈妈嫌弃爸爸窝囊,挣得不多。爸爸嫌弃妈妈整天打麻将,孩子不顾,饭也不做。   一个很普通、父母并不相爱的家庭教养出来的我,敏感又自卑。   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陈茂娟和我爸是二婚。我当然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却不止我一个孩子。她本就是个抛家弃子的女人。当年撇下一双儿女,在火车上偶然认识了我爸,直接跟着他下了车。   据说她的那一双儿女至今还在山沟里的僻壤之地,那里的孩子,几岁便要背着背篓下地干活儿,穿得破破烂烂。   她穷怕了,跟了我爸,原想着在大城市过是哪个好日子。可惜我爸就是个郊区造纸厂还没娶上媳妇的普通工人。她逐渐怨怼,骂我爸哄骗了她。   在我上幼儿园时,她又染上了麻将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成天不着家,回家就是要钱。   爸爸上班之余,还得一人操持着所有家务。   感情早就没了,之所以还在凑合过日子,是因为爸爸说:“好歹是你妈,有妈总比没妈强。”   可就是这妈,在我十六岁这年,带我堵造纸厂老板,逮到机会堵上他的车,疯了一般,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片白花花的肉,哭喊着招呼所有人都来看。   她以这种博人眼球的方式哭诉着:“活不下去了啊,孩子爸都成那样了,还拖欠我们工资不给,这是逼我们娘俩去死啊……”   车里的老板催促司机开车,并不想搭理她。   她见状直接把我扯到车前,从包里掏出个农药瓶子。那农药瓶子里,是她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百草枯。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惊恐地挣扎,不住地哭喊:“妈!妈!不要!”   她力气大得惊人,疯了一样,硬掰开我的嘴,举着瓶子往里灌。   “逼我们去死啊,我们娘俩今天就死给你看……”   车上的老板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赶忙下车:“大姐!有话好好说!咱们这就去财务拿钱。”   陈茂娟满意地和他们一起去拿钱了。   我跪在造纸厂里,放声大哭,不住地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