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少年版全彩本)/传世经典必读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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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使我感到压抑。她的眼泪和哭叫都吓得我心 神不定。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样子。她一向态度很严 厉，很少说话。她总是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她的个子高高大大，像一匹马，有一副筋骨坚硬的 体格和两只特别有力气的手。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 ，她全身看上去令人怪不舒服的，衣服撕得破破烂烂 ，头发本来梳得很整齐，现在披散到赤裸的肩膀上， 耷拉到脸上，散乱的头发来回摆动着，不停地触到睡 着的父亲的脸。 我已经在屋里站了很久，可是她连一眼也不看我 ，她老是梳父亲的头发，不断地号啕大哭，眼泪扑簌 簌地直掉。 穿黑衣服的乡下人和警察从门缝里伸头来看。警 察气哼哼地叫了一声： “快点收拾！” 母亲忽然从地板上费劲地挺身站起，马上又坐下 去，紧接着她仰面倒下了，头发铺散在地板上。她双 眼紧闭，面孔煞白，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外祖母推开了我，跑到门口喊道： “亲爱的人们，不要怕，请你们走开吧！这不是 霍乱症，是生孩子，请原谅！” 我跑到黑暗的角落里，躲到箱子后面，从那里看 母亲在地上打滚，呻吟，牙齿咬得格格地响，外祖母 在她身边趴着，亲切地说： “为了圣父和圣子，瓦尔瓦拉，忍住点儿！圣母 保佑……” 我吓坏了。她们在父亲身旁的地板上忙成一团， 忙了很久。母亲好几次站起来又倒下去。外祖母像一 个又黑又软的大皮球，从屋子里滚出去又滚进来。后 来，忽然在黑暗中传出一声小孩的啼哭。外祖母高兴 地说：“感谢主啊！是个男孩！”接着她点亮了蜡烛 。接下来的事儿我记不清了，大概是我在角落里睡着 了。在我记忆中的第二个印象，是雨天，坟场荒凉的 一角。我站在滑溜的小土丘上，看父亲的棺材被放进 一个坑里。坑底全是水，还有几只青蛙，其中有两只 已经爬到黄色的棺材盖上了。 在坟旁边，有我，有外祖母，有浑身淋湿了的警 察，还有两个手拿铁锹的脸色阴沉的乡下人。温暖的 雨点像细碎的玻璃珠子，不停地洒在大家身上。 “埋吧！”警察往一旁走开，命令道。 外祖母哭了，用头巾的一角捂着脸。两个乡下人 弯着腰急忙往坟坑里撒土，打得水啪啪地响。那两只 青蛙从棺材上跳下来，开始往穴壁上爬，但是土块把 它们打落到坑底了。 “走吧，阿廖沙！”外祖母抓住我的肩膀说。我 从她手里挣脱了，我不想走。 一阵大风刮过，雨变小了。两个乡下人用铁锹拍 着墓地，啪啪地响。外祖母搀着我的手，领我穿过许 多发黑的十字架，向远处的教堂走去。 “你为什么不哭？”我们走出坟场的围墙时，外 祖母问我。“应该大哭一场！”“我不想哭。”我说 。“不想哭，那就不要哭好了。”她悄悄地说。我很 少哭，即使哭，也是因为受了委屈，而不是因为疼痛 。以前，我一哭，父亲就会笑话我，母亲则严厉地斥 责我：“不许哭！” 后来，我们坐着一辆小马车，走在宽宽的很脏的 街道上。街两旁都是深红色的房屋。我问外祖母： “那两只青蛙还能爬出来吗？” “爬不出来了，但不要紧，上帝会保佑它们的。 ”外祖母回答。 几天以后，外祖母、母亲和我，搭上了轮船，坐 在小小的船舱里。刚生下来的小弟弟死了。 我坐在包袱和箱子堆上，从那又圆又鼓的小窗户 往外眺望。在潮湿的窗外，泛起泡沫的浑水不断地流 着，时常飞溅起来，水花打在窗户玻璃上。我害怕地 跳到地上。 “不要怕。”外祖母说着，并用两只软绵绵的手 轻轻地抱起我，又把我放到包袱上。 水面上是灰蒙蒙的湿雾，远方是黑色的土地，接 着它又消失在雾里和水里了。周围的一切都在颤动， 只有母亲把两只手放到脑后，倚着船壁僵直地站着， 一动不动。她脸色铁青，两眼紧闭，一声不吭，仿佛 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连她穿的衣服我都觉得很陌生 。 外祖母不止一次对她说： “瓦尔瓦拉，吃点东西吧，哪怕少吃一点，好吗 ？” 母亲沉默着，就像没听见一样，仍然一动不动。 外祖母和我说话时，轻声细语，和母亲说话时， 声音高一点，但不知为什么很小心，很胆怯，而且话 不多。我觉得她怕母亲。看出这一点，使我对外祖母 更亲近了。 “萨拉托夫，”母亲突然生气地大声说，“那个 水手呢？” P2－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