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醋

甜醋
作者: 萌晞晞
出版社: 天津人民
原售价: 39.80
折扣价: 21.90
折扣购买: 甜醋
ISBN: 9787201189697

作者简介

萌晞晞 福州市作协会员,发表短篇两百余篇,出版长篇三十余部。曾用笔名claa。 已出版:《甜甜圈,圈住你》、《满分初恋》等。

内容简介

甜醋(试读) 萌晞晞 著 第一章 天上掉下个沈仙君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大周第十八任君主周粥,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佑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大周历八百一十八年春,天子周粥东出皇城而坛于昆仑山巅,设祭天大典。 读祭文、奏雅乐过后,年轻的女帝周粥在阶下众臣的目视下,缓缓走上圜丘的最高处,面色严肃庄重,手握三炷香,对高悬在万巫鼓后的那幅东方木德青帝像躬身拜下。 “佑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随着阶下群臣紧接着齐声山呼祝祷,周粥却一改方才的端庄肃穆之色,一双杏眼贼溜溜地转动着,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她用最小的幅度撇过脸,往后偷瞧,发现所有大臣都老实本分地跪在地上叩首,心下一喜,急忙闭紧眼,双手合十在身前,这才真正拿出最虔诚的一颗心,开始默默祈愿:“天上诸位神仙啊,尤其是青帝老人家,方才的祈告只是走个章程,就算你们都睡了也无妨,但接下来是一定要醒过来听的重点啊——” “老君!老君!她说接下来的内容要醒过来听欸——” 也不知是不是周粥的老祖宗巫灵族还传下了那么一些天人通感的能力。此刻,仙气飘萦的天庭之上,左右两排分坐着的众位神仙里,果真有好几个已经打了许久的瞌睡了。尤其是以太上老君和月老为首的老一辈,精力那自然是比不得年轻人的。 而太上老君身边这位年轻且模样憨憨的仙人,始终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中央的巨大法镜中浮现出的祭天场景,里头周粥全部的心理活动都被加持过特殊法阵的宝镜自动转换成了可以听闻的声音。 “嗯?听什么啊?”留着一撇山羊胡的太上老君被年轻的仙人晃着胳膊晃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就像是等着回答他似的,周粥的心声再度从镜中传出:“其实我是想请各路仙人大显神通,帮我解决后宫吃醋的难题,图个清静!” 这愿望,比起他国那些成千秋功业、开万事太平之类的可有趣多了。月老也来了精神,缠着红线的法杖一挥,在座众位仙人手边的几案上就多出了片新鲜的瓜。 “仙人明鉴,我先天不足,不知哪天就先走一步了!所以帝生这么苦短,我私心里是只想搞事业,不想开后宫的——但总得做个样子让满朝文武安心吧?” 太上老君这会儿也把自己的三角眼睁大了些,只见周粥合十的双手举在鼻前,上下来回搓:“唉,我本还想着封三个熟人当侍君问题不大,谁知他们也争风吃醋……” 就这样,原本打着瞌睡的老神仙也都捧场醒来,开始边吃瓜,边等着下界的周粥说出她的故事。 周粥也没让他们失望,一脸无奈地撇嘴,开始在心里疯狂吐槽…… “咳——”月老激动得把西瓜子给咽了下去。 太上老君用指尖弹掉胡子上黏住的一个瓜子:“嗯哼,这真龙天子许愿嘛,还是要意思意思敷衍一下的。我记得大周供奉的主神是青帝吧?他不在,就由你来吧,月老。你管姻缘的,专业对口——” “哎,不对不对,她要解决的是吃醋问题,关姻缘什么事儿?让管醋的来!”只想吃瓜不想办事的月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嗯,也对。”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太上老君眯眯眼,“我记得醋仙沈长青位列仙班也有整五百年了吧,是时候去下界历练历练了——诸位以为如何?” “可行,可行……”这种麻烦事,在场众仙自然是默契地一致对外,选择坑一个不在场的仙班同僚。 “那就这么定了!都散了吧——” 周粥摆驾回宫,一路上銮驾徐行,直到入夜才回到皇城,进了明政殿。 跟在皇帝身边的小灯子,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却是个机灵鬼。 他惯会察言观色,见摆膳多时了,周粥却还是无动于衷地在看折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就出声询问:“陛下,可是晚膳不合胃口?不如奴才让御膳房再重做些别的花样来?” “不必,做来做去都是那几样。你随行一路也还没吃过吧?你不用伺候了,也带着人去吃点儿吧。”周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做出一副嫌弃菜色老旧的样子,挥退殿内的宫人。 “多谢陛下体恤——” 等人都退下后,周粥将折子一放,叹气,要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她真不想吃东西……嚼蜡似的。 周粥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地走到膳桌前,只是还没坐下,突然就发现桌上突兀地摆着一个小醋罐。 嗯?这哪儿来的醋罐?御膳房开发了什么需要把整个醋罐都搬上桌的新菜式吗?她一脸狐疑,目光飞快地把桌上菜色又扫了一遍。 嗯,都是“熟面孔”啊。莫非是哪个新来的拿错了? 正好也没胃口,周粥饶有兴致地拿起那醋罐,发现醋罐周身似乎还在发出微微的青白色光芒。她暗自好奇,摸来摸去,见罐身没什么特别,就作势要去拔罐塞。 “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醋——” 谁知她指尖才触到那罐塞,整个醋罐却猛地一阵剧烈晃动,像是在发出反抗一般!也就是在周粥惊住的这片刻工夫里,醋罐已经从她手中挣脱了出来,飞到半空,光芒大盛。 “哎!” 那青白色的光芒太过刺目,周粥下意识地眯起眼,抬袖想挡,却在看到那光芒之中竟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后,忘了动作。 一开始,她只能看见那人身形颀长,一袭青衣出尘。那衣袂无风而动,待其仙气飘飘地从半空中缓缓落于地面,周身光芒渐弱后,那一张白皙清冷、俊美无俦的面容才被周粥看清了。 只是这人容色虽好,眉目间的愠色却是难掩:“无知凡人,竟对吾动手动脚!” 男子的话音冷若寒泉,还颇有那么一点儿想弑君的气势,周粥不由得大惊,也来不及把他低喝的言语过脑,张口就喊:“有刺——” “禁!” 却见男子敛眉,并指间一道青光对准她的眉心射出。 然后周粥的嘴巴就张不开了,任凭她的五官怎么在脸上使劲较劲都没用。 “呜呜呜!” 天地良心,她自登基以来虽谈不上夙兴夜寐,但也算勤勤恳恳,远离骄奢淫逸的诱惑,立志不辜负先帝赐予她以“粥”为名,愿她能施粥以济天下的用心啊! 哪个有冤情的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刺王杀驾? 周粥闭眼等死的同时还不忘腹诽不止,那男子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一脸高傲地负手在背,用十分冷淡的目光垂眼看她,而后徐徐开口,已没了之前的怒意,只有些不怒自威:“吾乃醋仙沈长青,你莫要嚷叫,便给你解除禁制。” “嗯嗯嗯!”周粥点头如捣蒜。 沈长青自持着上仙身份,当然也不会与凡人计较,上前两步,对着她面目一拂袖解除了禁言术。 好香! 可就是这一拂袖,带出一股醋香飘到了周粥的鼻前。她双眼登时一亮,腹中就生出久违的空空如也之感,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帝王仪态,眼疾手快地揪住沈长青还未落下的衣袖,放到鼻前,像小狗狗一样,嗅啊嗅。 “这醋香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吗?” 沈长青低头,觉得凡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吾乃醋仙,真身为醋,这有何稀奇?” “很稀奇、很好闻啊!我突然就想吃点儿什么了——” 沈长青嫌弃地皱眉,往回轻扯了一下衣袖。 这凡人是长这么大没尝过醋味不成?沈长青这一扯没扯回来,眼看那哈喇子就要殃及自己的袖面,急忙用力一拽! 周粥从幻想中惊醒,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周粥结实地撞进沈长青怀里,自己也有点呆住、反应不过来的表情。 “你!怎的如此莽撞!”沈长青又惊又气,瞬间化作一道青光,转而出现在她身后,也不去纠结她方才对神仙的亵渎之举,只想速战速决地冷着声再度开口,“罢了!其余闲事勿谈,天庭闻得你的祭祀祈愿,故此派吾下凡为你解决后宫吃醋问题。你且与吾细说难处。” “还有这种操作?无论如何,就冲这醋香,我也得先想办法留住他!” 周粥用力眨眨眼,确认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视、幻听和幻嗅,心下便打定了主意。她转身面对他,认真地拿出了三分女帝的气势,清了清嗓子,又将两袖一展一抖,双手往身后一背,倾身靠近他:“你说你是神仙便是?你可能证明给朕看?” 在天庭上与世隔绝、清心寡欲惯了,沈长青是不谙人间事的,登仙前的记忆于他而言也是十分模糊的,不太记得前世情形。因此若换作是来人间历练过的仙人,定能将此刻贴近自己的周粥与那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对上号。 但沈长青当下却只是皱眉,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毫无营养:“仙便是仙,如何证明?” 这家伙居然还真上套了啊?周粥在心里直呼“好单纯一坛醋”,然后继续毫无负罪感地套路这坛醋。 “神仙不都是从天上下来的吗?若要证明,不如——”周粥站直,与他重新拉开些距离,可可爱爱地一歪头,接着抬手往上一指,“你带朕上天啊。” 沈长青一蒙:“上天?何故上天?”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王土却都笼于日光之下。所以朕很好奇和太阳肩并肩,俯视苍生是什么感觉,不行吗?”周粥理直气壮地一挑眉。 “……太阳为金乌之羽所化,灼热无比,肉体凡胎靠近的结果就是灰飞烟灭。”沈长青嘴角抽了抽,表示凡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而且这理由听起来莫名就让人想把她烤化了事。 周粥却也不惊不疑,起范地低头理理袖子,慢条斯理道:“这个好办,你施个什么隔热的法术保朕无恙便是。” 果然俗话说得对,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周粥此言一出,沈长青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着实有些发窘了。 “金乌乃上古先天神,神与仙有别,吾之法力尚不能抵挡其神力……” 果然,连天都上不了,还非要成祈愿之名,私心里其实是想独占恩宠?” “松手。”沈长青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 其实周粥说到底也就是个双十年华不到的少女,现阶段对沈长青也没什么非分之想,玩笑起来也懂得适可而止。于是她杏眸含笑一转,又道:“朕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如果是这么回事,你就眨眨—— “哎哎哎!” 没能顺利解决燕无二,沈长青本就心中不豫,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不以仙术碾压凡人的修养,一个法阵甩出,将她直接一巴掌糊到了半空的墙上。 伴随闷响一声,周粥的脑袋差点儿都撞到房梁上了,在半空中双脚并用地扑腾了好几下,对下面的沈长青大喊:“你……你疯了?快放朕下来!” “对仙神不敬,惩罚本该比这重上许多。”沈长青冷眼斜睨着她,“以后可还敢再犯?” “喂!你这小醋精装仙君还装上瘾了?你就这么对待恩人的吗?”周粥知道下不来,索性也不扑腾了,叉腰指着他鼻梁质问。 沈长青只觉额角突突直跳,周身的白醋味儿又浓郁了起来,于是他冷笑一声,将这刺鼻的味道催发到极致。 “你……你要干吗……”周粥的鼻子已经开始痒了,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陛下不是爱闻醋味来开胃吗?吾便遂了你的愿。”沈长青这回掌中结印,屋内平地生风,白雾弥漫,气旋倒流,最终把周粥和这无形的醋味一起裹成了个巨大的蝉蛹! 完全密闭的空间里蒸普通白醋都够呛人的,更别说是沈长青特意用法术加码过的,那浓烈程度,迷得周粥痛哭流涕,只能哀声讨饶。 “沈长青,你……你快停下!朕答应你还不行吗?”但她才张口,那醋味就仿佛有形似的,和水一样从嘴里倒灌进去,引得她一阵恶心,胸口骤然憋闷得慌,“咳咳!” 沈长青却是浑然不知,只道起先周粥刚吊在半空时还喊得中气十足,后来被醋一熏不知怎的气焰骤减。 他还不识人间险恶,自不会往她做戏方面去想,也所幸如此,他当即收了法力,双掌一翻,青光便托起了跌落下来的周粥,将她送回茶榻上倚着。 “咳……”周粥脸色苍白,眼角带泪,有些睁不开眼,只有气无力地低咳了两声。自十岁那年后,她就再没感到过这种周身发沉之感,此刻心下也不由得有些慌了,只能任由沈长青将手掌在她眉心上一覆,青光稍纵即逝,又被收回他的掌间。 沈长青收掌,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你……” “朕没事!”周粥此时已觉得恢复了些气力,急忙挥开他。 这倒是她头次见了自己不往上黏,反而还避开。沈长青眉梢微动,又思忖了一下方才自己给她疗愈时,顺手探查到的怪事。 这周粥的魂魄之力,似有先天不足。 初时见她生龙活虎,他还未将月老转述的祈告之词中先天不足那段放在心上,如今倒是记起来了。可魂魄若有残缺,这人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儿?纵使不曾早夭,也该是缠绵病榻的…… “你可还有哪里疼痛?”沈长青思及此,也觉是自己冲动了,思虑不周,竟对魂魄之力不足者施用法术,致其亏损虚耗,便破天荒地放柔了些语调问。 “没有了,没有了。”周粥连连摆手,“朕就是刚才被熏晕了,身子骨好着呢!” 她这是不知,还是有意掩饰?沈长青略一蹙眉,但也没再深究,左右凡人寿数,无论自不自知,都有天定。 “嗯哼,那朕就先走了。你……你就暂时别去找燕无二了。” 沈长青很给面子地应了声“好”,甚至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兀自立在原处,任周粥一个人出殿,而是往外送了几步,一直到门边,才没什么语气地开口道:“你身子若还有什么不适,可来寻吾。” 谁知他这一句,却换来周粥伸手去拉门的手一顿,回眸肃色道:“今日殿中之事,你不可告知任何人。” “吾知道了。”沈长青应得简单。 就这样,匆匆赶回的小灯子得见了与前几日完全相反的情景。 沈仙君神色如常,而他家陛下却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甚至一出殿门就喊了他叫人抬銮驾来,看起来乏得很。 “最近那青月殿可是门庭若市啊,各家塞进后宫的小郎君都想见上沈长青一面,瞧瞧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荒诞可笑。” 明玉殿内,瑞脑金兽,黑白玉的棋子在古朴的檀木棋盘上摆成了一副残局。 唐子玉一袭鸦青色文士袍服端坐于棋盘边,黑子被他执于修长白皙的指间,显得他那手也似白玉雕琢的一般。 对面坐着的百里墨却与他截然不同,穿着相当正经的大理寺仵作官服,坐姿却大大咧咧的,很是随意,手执白子,不太上心地往棋盘上落。 “其实我也想瞧瞧他长什么样。不过他们看的是肤浅的皮相,而我想看的,是他的骨骼——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能接连两次、轻轻松松就挫败燕无二。”百里墨面露憧憬地眯起眼,未执棋子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条特制的双层腰带,里面用精铁打造的小刀、小锤按型号大小排列着,全是他解剖时的用具。 “嗒!” 对他那瘆人的笑容已经习以为常,唐子玉沉吟着略做思量,跟着落下一子。棋子与棋盘触碰的轻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择日不如撞日,你不如和我一起去青月殿走一趟?”百里墨见他不接茬,便索性摆明了意图,怂恿其一道。 唐子玉瞥他一眼,哂道:“怎么,你这大周第一金牌仵作,什么死人没见过,大半夜也敢一个人去挖坟。现在去见个活人,反而还要找个伴儿?” “你这御史台中丞当的,就挖苦人的嘴皮子一流,难怪人人都怕被你参一本。”百里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正想往下再落一子,可仔细瞅了眼棋盘,就果断把棋子丢了,“不下了!不下了——每次找我推敲残局,最后都是我输。” “承让了。”唐子玉笑意浅淡,一枚枚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也不忘纠正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为官者若能忠君爱民,两袖清风,就不会怕被本官参奏。” 百里墨好笑,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道:“你这是把自己比作鬼了啊?” “对贪官污吏或是心存不轨者,本官便是要做那能吓破他们胆子的‘厉鬼’!”唐子玉挑眉。 “霸气!”百里墨对他竖起大拇指,绕回正题,“所以你到底去不去?左右也是闲着。你难道不好奇,沈长青凭什么能让陛下突然转性?不仅每每用膳都要令其侍奉,从前陛下批阅奏折从不喊累,最近竟也劳逸结合起来,得空就去青月殿探望他,据说殿内常有嬉笑声传出。” 闻言,唐子玉却是不以为意,连眼皮都没抬地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会些戏法、哗众取宠的伶人罢了。有几分姿色又如何?陛下平日装得沉稳,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图个新鲜乐子,过段时间腻了,便将其放出宫去了。” “我看不见得。”百里墨放下茶盏,挠了挠下颌,欲言又止。 唐子玉收拾棋子的手一顿。 “以你的性子,应该已经派人去探查消息是否可靠了吧?”当仵作的人,何其眼尖,观察力也是极强的。百里墨了然地笑笑,就知道这位当朝亚相对于沈长青的突然出现,没有表面上这么沉得住气。 也正巧了,百里墨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人来禀告:“大人,奴才有事要禀。”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立在门外,百里墨对此人有些印象,也是跟在陛下近前的,好像还是总管太监小灯子的老乡。做御史的,若想要一参一个准,必得长目飞耳,前朝后宫有些自己人,也是见怪不怪的。 “何事?” 唐子玉将那小太监召进来,那小太监对他附耳低语起来。 见状,百里墨吹了声口哨,很是自觉地把身子侧过一些,做出避嫌的姿态,实则却是把一只耳朵拉长了在听。 “灯公公那天……太医院……方子奴才着人查了……补肾补血……” 话音时有高低,百里墨听不齐全,但凭借仵作对医术的那点触类旁通,也隐约听出了几分端倪,暗自咂舌着偷眼观察唐子玉的脸色。 果然,唐子玉一改方才的不以为然,眉头紧蹙,眸中更是阴云密布。 “本官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半晌,那小太监才总算事无巨细地汇报完了,直起身。唐子玉不置可否,只沉着脸挥退了他。 “怎么样?改主意了?” “看来本官确实要去会会这个来历不明之人了。”唐子玉倒也直截了当,当下伸手在棋盘上一抹,这剩下的黑白便乱了,“同去?” “好啊,同去同去。” 就这样,百里墨屁颠屁颠地跟在唐子玉身后出了明玉殿,一路走在宫道上,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架势。 “唐大人,百里大人,二位怎么来了?” 待两人入了青月殿,就有守门的小太监急忙迎上来作揖。 “两位大人可是来找沈仙君的?”小太监侧过身子将两人往里头让,“不如奴才先去通传一声——” “仙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曾亲眼所见他是天庭下凡的仙人,便喊什么仙君?”唐子玉不悦地皱眉。 后宫里的小太监哪里遭得住当朝亚相的几句挑刺,当即吓得磕磕绊绊,说不完整话了:“唐大人恕罪!主要是这位沈……他未得封任何位分,奴才们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听陛下平日总这么喊他,奴才们就想随着叫总不至于出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都是陛下害你这么喊的喽?” 百里墨吊儿郎当地拨了拨额角的碎发,却把小太监噎得欲哭无泪,“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连声说自己嘴笨失言。 “好了。不必再说,起来吧。”唐子玉手一抬,示意他前面带路。 要知道,便是陛下见了这位亚相有时候都想绕路走,小太监就怕撞唐子玉手里被参到找不着东南西北为止。此刻见其没有追究自己失言的罪过,如蒙大赦,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把两人往主殿的方向引。 主殿的殿门紧闭,小太监恭敬地站在一边,态度谨慎地朝里头问:“沈……您午歇可醒转了?” 里头没有任何回应,小太监又拔高嗓音问了句,就算是睡着的人也该被叫醒了,但还是全无动静。 “不在?”百里墨挑眉。 小太监摇摇头:“在的,今日他就没出去过。但不瞒您说,里头那位一天中除了应付陛下时会睁眼下榻,其余时候不管奴才们怎么进出或是请示,他都和老僧入定似的,一概不理。” “那就直接进去。这宫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咱们的唐大人不能进的?”百里墨说着,上手去推门,却没推开,“嗯?大白天的还闩门?” 于是百里墨回身望向唐子玉,后者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就跃跃欲试地从腰带间抽出一柄极薄的短刃,从门缝里伸了进去。 可百里墨腕上使劲,信心十足地将刃往上一挑后,却笑容一滞,紧接着又撬了两下,才抽回薄刃,纳闷地扭头对唐子玉确认道:“没落闩。” “是这样的。我们也经常打不开门,里头那位不喜有人打扰他清静。”小太监在旁补充,又怕两人不信,侧身用肩头使劲往门上一撞——人被弹出好几步,门却纹丝未动。 “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百里墨揉揉眼,又伸手去摸了摸那扇门。 唐子玉眉间不由得拧出了一个疙瘩:“大周开国千年,你何曾真见过什么正经修士?学了些旁门左道的邪术,就出来招摇撞骗的心术不正之辈倒是不在少数。” “嗯……那些术士多半也只敢在富户商贾处作法骗钱,混吃混喝。很多发不义之财的,自己就先心虚,所以才轻易听信。”百里墨闻言,不由得歪头笑出声来,“但里头这位怎么想的,竟敢来骗一国之君?咱们陛下看起来也不像昏君吧?” “纵观他国史料,也曾出方士媚上惑主,以求富贵,甚至勾结权臣党羽者,那些帝王初时也算得上明君,最终却因沉迷修仙问道,而致使江山易主。”唐子玉的神色更加冷肃了。 百里墨咂舌,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再继续嬉皮笑脸了:“也没这么严重吧?”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吐出这几个字后,唐子玉沉默片刻,又对那小太监道,“报我二人名号,就说有关于陛下的要事相商。” “是——”小太监连忙点点头,按着他的吩咐扬声道,“沈仙,二位大人前来拜访,您还是见上一见吧?” 这回话音才落,门就从里头自个儿打开了。 百里墨啧啧称奇,觉得有些旁门左道还有点用,至少关门关窗不用自己动手,很适合懒人。奈何唐子玉就在身边,百里墨只得调整了一下表情,也面色肃然地随他一道踏入了门内。 两人后脚才跨过门槛,身后的门又自个儿合上了。百里墨回头看时,确定那小太监站在离门两三步远的地方,压根儿没动。 如此看来,做这青月殿的奴才倒是闲差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百里墨已经跟着唐子玉的步子转到了内室,只见沈长青诚如小太监所言,正闭着眼盘膝而坐,像是在修炼某种功法。 百里墨上下打量他,没有妖邪之气,也没有那些方士常年招摇过市而沾染的市井气与浮夸相,反倒是眉宇间含着静默的高贵。 “你就是沈长青?”唐子玉也已端详完毕,沉声问。 沈长青于是缓缓睁眼,微扬起下颌回视两人,不答反问:“你们和燕无二一样,都是侍君?” “你籍贯何处?家中从事何业?因何入京?如何得见陛下?”子玉也同样是不搭理对方的问题,以自己在御史台办公监察时的一贯口吻,对沈长青进行户籍调查。 “吾听闻你二人在朝中亦有官衔,”这回,沈长青自感吸取了劝服燕无二时的教训,为两人考虑得很是妥当,“只要你们能够远离皇帝,吾可为你二人各满足一个不损天道的心愿——” “你死了之后给我随便解剖也行?” 百里墨脱口而出,还未等沈长青反应,已经先挨了唐子玉一个凌厉的眼刀,只得缩缩脖子噤了声。 “换一个吧。仙人寿尽,肉身与元神都会归于天地,吾是留不下尸身给你解剖了。”沈长青本想说的是“仙凡寿数有别,定是你先入土,哪里还能解剖得了吾”,但又想起那日周粥替他做的分析,这才“悬崖勒马”,换了个说辞,以免又被当作劝人早登极乐。 想到这儿,沈长青就觉得与凡人说话十分麻烦,一阵心累。 果然,百里墨还没说什么呢,唐子玉先冷笑出声:“本官劝你装神弄鬼前也需先弄清自己在何等处境,陛下会一时被你蒙骗,我御史台及满朝文武却不会!” “吾乃仙身,不敢称上神,却也亦非冥鬼。”沈长青这些日子被周粥也磨得没了脾气,见难得有个不把自己当醋精的,竟都异常宽容,只面色淡淡地解释了句。 “你——”唐子玉主掌御史台这么久,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一见他上下嘴唇一碰就觉脑仁疼的?今日竟叫个来历不明的人不咸不淡地驳得一时语塞,只道此人奸猾得很,决计不可留在圣上身侧! “简直满口胡言乱语!本官不管你接近陛下所图为何,但只要有本官在一日,你就休想以怪力乱神祸乱宫闱,扰乱圣听!”丢下这句话,唐子玉就拂袖而去了。 百里墨心知他大约是要去调动所有消息网把沈长青的背景查个底儿掉,也不拦着,但自个儿却也不急着走,拍了拍腰带,试探道:“既然死后没有尸体,那不如趁你肉身现在还在,就给我剖了?反正你不是号称仙君吗?剖一下应该也不会死?” “凡人刀剑伤不了仙身,你剖不了。”沈长青耐着性子与他分说。 “这愿望也不行,那愿望也不行,你还有交换的诚意吗?”百里墨挑眉,“我一个仵作,生平就这点嗜好。不然你帮我把燕无二杀了,让我解剖他也行。” 再不懂人情世故,也听得出这是刻意刁难了,沈长青眉目间覆上几分霜色,寒声下了逐客令:“蝼蚁尚且有其命数,吾不可能助你伤人性命,请回吧。” 沈长青的断然拒绝,倒令百里墨心生几分好感。他虽整日和死人打交道,挖起坟来毫不手软,但他深知,任何一个好仵作,都需先怀有对生的敬畏,才可谨记还死者以公道的初心。 “开个玩笑,不要这么认真嘛。”思及此,百里墨眯了眯眼,还想再套几句话,却听得外边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阵风刮到了他身后—— “妈呀!你这垂死病中惊坐起啊!我给你助眠的药,你没吃?”百里墨回头,燕无二那张眼圈浓重的死灰色的脸骤然放大在眼前,惊得他往旁边跳了两步退开。 “我身负守卫陛下安危的重任,怎能喝你那蒙汗药来安眠?”燕无二飞去一个白眼,揭穿了他的恶劣行径。 原来,被二度打败的燕无二这几日身体虽是恢复了,但精神上却遭受了重创,耿耿于怀,夜不能寐,每每一闭上眼睛,沈长青那该死的身影就会浮现,惹得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百思不得其解——人真的可以有那么轻快的身法吗? 燕无二觉得空想无用,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崩溃,便提刀冲来了青月殿——出一套歪理来装神仙。周粥于是换了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也不回话,只是也开始围着沈长青转圈打量,边摸着下巴,做思索状。 不知道的,见她神情高深莫测,眼神也变换不定,大约都会被她这三年来苦修的表面功夫骗过。但实际上,周粥此刻可没想什么正经事儿,反而是在脑海里一页页唰唰唰地翻起了她帝业之余最热爱的一种消遣玩意儿——话本子。 话本上说了,那些法力一般的精怪化形成人后,往往都无法完全藏住真身的某些特征。 像什么狐狸精的白尾巴啊,乌龟精的绿龟壳啦,还有老鼠精的灰须子…… 于是沈长青的形象也在周粥脑海里不断变换,时而变成一只高贵冷艳的狐狸精,尾巴半扫地遮在身前;时而化作一只憨憨的乌龟精,肚皮朝上,怎么都没法把笨重的龟壳连带自己一并翻过来;时而又成了一只机灵的老鼠精,抱着偷来的米正啃着呢。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发散思维的恶趣味,周粥转了两圈,十分确定沈长青既没尾巴,也没壳,面上更是白白净净没须子,唯一藏不住的就是他身上的醋味—— 说起来,小时候自己好像确实是问母皇要过一坛子老陈醋埋在了宫里,后来去挖却不见踪影,还以为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宫人给偷挖了去……周粥想到这儿,扭头眯眼看他的侧脸,脑洞大开。 啧,难道是当年她的真龙之气助他修行成了仙,于是回来报恩的? “看吾作甚?”沈长青扭头与她对视,略一扬眉,带了几分倨傲之色。 毕竟仙神之气本就超然,何须以术法高低证明?想来她此番是看明白了,凡间天子还算有些眼光。 谁知沈长青刚在心里夸完周粥,后者就十分欠揍地摊手一笑:“想找找看你到底哪一点像神仙啊。” “你——”到底是高估她了,沈长青一拂袖,背过身道,“简直夏虫不可语冰!” “阿……阿——阿嚏——” 他这袖子一拂,一阵刺鼻的浓酸直冲周粥而去。周粥被酸到鼻子一痒,五官皱成一团,最后还是没忍住,毫无天子形象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随之那一点儿鼻涕星子飞出老远,眼看就要溅到沈长青的衣摆—— 沈长青急忙并指:“移!” 一道青影瞬间移到周粥批折子的书案后,沈长青低头看向自己衣摆,干干净净,再看自己原来所立之处,地上已多了一点儿可疑的液体。 在天庭以端方著称的沈仙君得以保住了自己袖子的“清白”,这才没有奓毛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抬眼,隔着老远冷眼看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拿帕子擤着的周粥。 “这老陈醋怎么还能变成浓白醋的?也太呛人了吧!”周粥掩着帕,嘴里低声嘟囔。 沈长青其实同样也在心里疑惑地犯起了嘀咕。 以往仙班同僚从下界回来,都道凡人一听仙人下凡无不敬奉有加,怎么这大周天子却如此反常?果然有病。 沈长青私以为正确地暗自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无奈叹气。如果她就是月老所说的此番下界可助他磨炼心性的存在…… 都道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这要按天庭的时辰来算,只怕他那醋香殿内缭绕的雾气都还未飘动半寸,沈长青就已经开始怀念起自己在天庭过的清静日子了。 彼时,沈长青正盘膝打坐修炼,抿唇皱眉,额上有薄汗。这些年来,修炼每到关键之时,他便总觉体内经脉突然阻滞,还似有两种真元相冲相撞。 他又咬牙支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没熬住,霍地睁开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捂住心口,单手向前一撑,这才稳住了身形。 “典籍上的突破之法我都一一尝试过了,为何全无作用?”沈长青的脸色有些苍白,困惑地皱眉,低声自语。 “沈仙君——” 正调息间,殿门外传来了一道苍老却语调轻快的声音。 “月老?您怎么有空过来?”沈长青一愣,抬头看去,见月老正一手掂着红毛线球,溜溜达达地走过来,忙起身上前施礼。 月老笑呵呵地抬手,轻拍他行礼的手:“沈仙君多礼啦。你这脸色不太好看啊。要不找老君买颗金丹来补补?报老夫名字能打折的!” “不必,不必。不过是修行总停滞不前罢了。”沈长青讪笑摆手,暗忖着太上老君的金丹就算是“打骨折”,他都是卖身也吃不起的…… “哦。那就好,不影响下凡就好说!” “下凡?”沈长青微讶。 “不错。昨日大周天子祈愿,说是求我们给解决后宫侍君们的吃醋问题——按规矩,天庭仙员每五百年都要下凡服务一次。你的仙龄正好,专业又对口,我与老君一商量,就决定派你去了。”月老笑眯眯的,手里的红毛线球不知何时一分为二,被当成了核桃那么转着玩儿。 好一个专业对口……您真说得出口。沈长青听得十分无语,虽然神仙再不谈情爱,但起码的常识也还是有的。 “沈仙君?你在听吗?”月老手里的红毛线球又变回了一大个,被他拿到沈长青眼前晃。 心知这差事是逃不过的,只当历练了,沈长青勉强露出得体微笑,拱了拱手:“下仙这就去准备,稍后下界,先失陪了。” “哎,别急别急啊——”月老却拉住了转身要走的沈长青,挤着眼神秘一笑,“老夫这里还有样东西,你得带上。” 说完,他大袖一挥,半空中就出现了一卷牛皮纸。 沈长青仰头看着那卷纸,内心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的同时,那卷纸已经缓缓落到了他手中。 “快打开看看——” 努力忽略月老那一脸令人瘆得慌的期待,沈长青硬着头皮打开一看,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天庭下凡服务满意度调查问卷?” “咳咳,上神们近来觉得不少小仙不思进取,极为懈怠,常将下凡任务敷衍了事——”月老一清嗓子,一手把红毛线球又顶在食指上转着玩,一手背在身后,转身往旁边走了两步,说到这儿,才又停住脚步,回身笑着指指沈长青手里的问卷,“所以责令进行天庭工作整改,以后但凡仙员下凡服务,都要对服务对象进行满意度调查!沈仙君有幸成为试行新政策后第一位下凡服务的仙君。” 沈长青默然,神色复杂地又低头仔细读了读问卷上的项目。 左一列: 天庭下服务满意度调查问卷 左二列: 服务对象 大周帝王周粥 左三列: 下凡服务仙员 醋仙沈长青 左四列: 仙员仪容仪表满意度星级 …… 从仪容仪表、业务能力,到服务态度、服务结果……这满意度调查项目之全,简直令人,哦不,令仙头大。 每个项目后都有五颗虚线勾勒出的暗淡星形。 “这些都要调查?”沈长青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 “可不是?而且对待像人间帝王这种客户呢,服务质量尤其要严格把关,需要每项都拿到五星好评。”月老指了指那五颗还是虚线状态的星星,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语气。 沈长青保持沉默。 “不要这么愁眉苦脸嘛,年轻人。”月老嘚瑟着一张脸,接着他又踱步回沈长青身边,按着沈长青的肩膀,谆谆教诲,“对了,年轻人可不要想着敷衍了事或者动什么歪心思——问卷有神力加持,一式两份,天庭上同步更新,需要被服务对象发自真心,亲口承认。” “……是,多谢月老提醒。”沈长青无奈地笑笑。 看他情绪不高,月老又凑近些,手挡在嘴边,神秘地低声说了句:“沈仙君也别太抗拒,此番下凡或许也是机缘。若能圆满,说不定还能找到突破修行上瓶颈的办法。” “月老此言当真?不知机缘具体指的是?”沈长青果然比初时看起来上心多了。 但月老却不打算继续说了,从他身边退开,送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故弄玄虚地摆摆手,道:“唉,方才所言已经是泄露天机了,不可再说。” “是,多谢月老告知。”沈长青也不疑有他,当即正色作揖道谢。 “好说好说,那老夫就先回去了,祝诸事顺遂啊。” 送走月老,沈长青望着他溜达离开的背影,心头若有所思:“这百年间我在卷帙阁内遍寻典籍,却仍找不出问题在哪儿。或许答案真的不在天庭……” “喂,你想什么呢?朕喊你都不应——” 回忆陡然被打断,一张眼圈和鼻头都发红的脸突然放大,出现在了沈长青的面前。 沈长青一凛,险些条件反射地就要击出一道法术,那恐怕就当真要坐实“弑君”的罪名了。下意识抬起的手转了个弯儿,摁了摁眉心,他深感自己此番心性若能耐得住磨炼,说不定会比那溪头的鹅卵石磨得还要光滑几分了。 “你身上的醋香还会变的?”隔着书案正背手打量他的周粥浑然不知自己刚才已经在生死一线间徘徊过了,只是一脸探究地单手摸着下巴,好奇发问。 沈长青被她这一问,也皱眉思索起来。他方才也感受到了自身的异常,在天庭完全可以收敛无踪的醋香,在人间却无法做到。应该是受了人间浊气的侵扰,才难以控制自如,甚至还会随心绪起伏变化…… 唉,当真是半点儿都不顺遂。沈长青有点儿泄气地摇摇头,并不答她。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怜香惜玉是一种好品质,周粥也有。她见这好看的醋精情绪不佳,又笑眯眯地试图哄人:“哎呀,你也别灰心,上不了天,那你给朕表演个呼风唤雨也行啊。朕就信你了!” “……吾又不是雷公电母。”沈长青一脸冷漠。 “啊,所以就是也不会呗。”周粥撇嘴,觉得这醋精真该多修炼几年再来找自己报恩才对,眼睛却没闲着,巡视一圈后,寻找新目标,“那就再换一个——” 沈长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不自觉就紧跟她的视线,也把整个大殿扫了一遍。最后两人一起看向了角落摆着的盆栽树,叶子有些枯黄掉落了,看起来蔫蔫儿的。 “你帮朕让它重现生机,这总能办得到?”周粥抬手一指。 “这个容易。吾非但能将它复苏,还能令它上天——”闻言,沈长青总算是展露出了下凡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显得如释重负。 周粥却没顾上抽出心思来欣赏美男含笑的风姿,只是一脸的问号:“让它上天?” “不错。”沈长青素来也不是话多的,吐出两个字后当即并指一挥,指向那盆栽,“枯木逢春,生!” 他话音甫落,盆栽下方就骤然出现一个绿色的符文光阵,光芒乍现,小盆栽也瞬间抽芽长叶—— 哇,这醋精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啊!周粥睁大了眼,看着那盆栽枝叶越发繁茂,嘴巴也张得越发大了…… 等等,这树好像不对劲啊? “不是,你快让它——”待到周粥察觉哪里不对劲,试图阻止那树一路蹿高,直逼宫殿顶端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话音被“嘣”的一声巨响打断,梁灰掉落,周粥望着屋顶僵住,生无可恋地说完了剩下的两个字:“停下……” 情知理亏,沈长青面上也有几分挂不住的微妙尴尬:“抱歉,忘了这是在人间,都是些寻常屋瓦……” “谁和你说,”周粥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心在滴血,“这是寻、常、屋、瓦的?” 沈长青没看出哪里特别,便不耻下问:“哪里不寻常?” “朕的琉璃瓦很贵的——” “好像是陛下的喊声?出什么事了?”不远处巡逻的一队侍卫先是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又似乎是天子咆哮,不由得朝明政殿方向望去。 “你们……你们快看——”其中一个反应最快的,指着宫殿方向,惊到结巴,“那是什么?” 一棵巨树直接把明政殿顶捅破了一个大窟窿,而后笔直地长进了云端里! 侍卫们都用力揉了揉眼睛,那树还在,同时一道虚影已经从他们身边疾速掠过,带起一阵风,只留下恨铁不成钢的喝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驾!” 而殿内被救驾的对象,此刻正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捡着瓦,想着能救半片是半片,拼一拼还能变成一整片。 这家伙哪里是来报恩,怕不是来报仇的吧!周粥边捡边在心里暗骂。 沈长青则是想着等会儿自己帮她用法术修补复原便是,于是袖袍一挥,收回了法阵。那盆栽树眨眼就从屋顶的窟窿里缩了回来——又带下几片琉璃瓦,砸在地上碎成几块…… 来不及接的周粥额角青筋暴起,索性也破瓦破摔,不捡了,直起身气鼓鼓地背过手,大踏步地来回踱着。 不行,这些精怪什么都不懂就敢来人间混,做事不知轻重,必须严厉批评教育!她心想着,正巧踱到膳桌边时得了灵感,露出奸笑,不如就罚他—— 当“开胃菜”好了! 洗干净的沈长青被卷在一大片菜叶子里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周粥背对着他,用食指把自己的嘴角按住往下拉,努力板下脸后,才回身对沈长青严肃道:“你,给朕过——” “砰!” “来”字还没出口,这已经是大周这位九五之尊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被巨响打断了。 这次遭殃的是殿门,被一股内力直接从中劈开,震飞向两侧。 而以此方式闪亮登场的,正是大内侍卫统领兼侍君之一的——燕无二。 只见他飞掠进殿内,右手一柄斩马刀带着寒光破风疾速刺来,转眼刀尖便已逼至沈长青侧颈,寒光映在沈长青的侧颜上,荡起一绺墨发! “小心!”周粥大惊。 方寸夺命之际,沈长青只是凤眸微眯,燕无二扭头看向他,以为他是压根儿做不出任何反应,唇边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睥睨弧度。 错身而过的刹那,斩马刀从右手一丢,换到左手,燕无二回身就是一个凌厉的横削! 没有鲜血飞溅的场面,更没有刀身入肉的声音,不仅燕无二睁大眼愣住了,紧跟着赶进来救驾的其他侍卫也震惊了—— “他刚才是躲过了燕统领的大周第一快刀?这么轻松的吗?” 燕无二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原本该削过某人脖颈的刀尖,可沈长青早已不立于那处了,而是背着手站在周粥侧后方,衣袂半分未动。 然后他就听到那人用很认真的语气问周粥。 “吾听闻人间帝王时常遇刺,可要吾顺手替你解决这些刺客?” “噗——”他这一问,让周粥终于从方才的一幕里回了神,忍俊不禁。 燕无二则是气得跳脚:“你才是刺客!” “阿燕冷静……他不是刺客,就是个来报恩的。”周粥双手忙在虚空中做了个下按的动作,安抚燕无二。末了,她还又特别不赞同地回眸睇了沈长青一眼,仿佛是在指责他不该这么侮辱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统领。 沈长青哪里能看懂她的眼神,当下只对她的言语感到不满,皱眉反驳:“吾已说过,吾乃天庭第三十一任醋仙沈长青,掌六界之——” “哎,你不必说了!”周粥抬手制止,神色颇为沉重地感慨了句在沈长青看来没头没尾的话,“这无数精怪百年苦修就是为了成仙。可资质有高低,登仙也有门槛——” 随后,她又深表遗憾地摇摇头,道:“你修为有限,法力不济,自知醋生无望,唯有自欺欺人,聊得一丝慰藉。朕也不是不能体谅你心中之苦……”说着,周粥抬手郑重地拍了拍沈长青的胳膊,以善解人意、千古一帝的人设,露出了十分宽厚的笑意,“所以朕今日可以答应你,从此之后,不会再在人前揭穿此事。” 沈长青被这么“安慰”一番后,脸色不出所料地更难看了。 他几乎已经打算放弃寻找月老口中所谓的天机了,尽快完成任务回天庭交差,方为上策。可转念想到天庭下凡服务满意度调查的新规,沈长青又不禁薄唇紧抿,面露难色,只觉十分棘手—— 眼下,或许可以先拿仪容仪表那项一试? “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朕开口。”周粥见沈长青面对自己,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变得别别扭扭的,只当是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下实则非常欢喜,毕竟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精怪。 旁人不知,只道大周国原是一修仙门派创立,之后登仙者渐渐迁往大周之外的远海,国内只剩凡人,偶有异能之士出没,也多半是仙没修成的半吊子。可只有皇族知道,这大周乃是上古天地浩劫过后,幸存下来的巫灵族大巫女周氏后人所创。 相传上古时期,人、神、仙、妖混居,巫灵族人居于昆仑山,上染天界灵气,虽不会术法,但体魄和寿数胜过其余普通凡人,有大巫数人,都可借由万巫鼓通天人之感,行祭祀之礼,为主神祝祷的同时,也受其庇佑。后来颛顼“绝地通天”,这才将天界与凡尘隔绝,巫灵族各脉迁徙,只留周氏一脉仍旧居于昆仑山为其主神青帝祝祷。至于之后周氏一脉是如何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的,或许是祖辈并不愿多提及,也或许是年深日久,在口口相传中日趋模糊,周粥也不太清楚。 但这段远古的历史始终在皇族内得以代代相传,也将周氏信奉东方青帝的传统流传了下来。只不过如今的大周国百姓绝大多数并非巫灵族人,所以距离洪荒时代越久,这大周便与寻常凡人国家并无二致了。 事实上,随着血脉延续,一代代巫灵族人在与普通人族的通婚中,也已渐与凡人无异,因此拥有巫灵血统的皇室也从不刻意去纠正朝野普遍流传的修仙立国一说。但要说异类,这近千年来,也确实出了个不同寻常的,那就是她周粥了。 “你不满意?” “嗯?什么?” 忽然从遐思中被拉回现实,周粥并未听清沈长青方才对自己说了什么。 “吾是问你——”本就是万分勉强才问出口的话,此刻要沈长青再重复一遍,当真是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倒是燕无二十分“热心”地插了一句:“陛下,此人处心积虑混入宫中,竟还恬不知耻地询问您,定是没安好心——” 沈长青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与这些凡人之间的鸿沟,一个两个都是“不听不听,坚决不信”的模样,也只得暗自咬牙忍下这没有文化的武夫。 周粥听完燕无二这话,不禁摸着下巴又将目光在沈长青的脸上流连了许久,这才露出话本子里传统意义上的邪魅一笑:“满意,朕心甚悦。” 同一时间,天庭月老阁中的月老正无聊地端详着一式两份的备用满意度调查问卷,琢磨还有哪里可以改进时,仪容仪表那一栏的五星突然齐齐光芒大盛,差点儿亮瞎了他的眼! 月老急忙把那问卷一收,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一脸的失算:“哎哟!了不得,了不得,沈仙君的样貌在天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女仙们都犯花痴,更别说凡人看了得有多心动了!往后这问卷上的满意度不能只放五颗星,还得再加几颗——” 而沈仙君本人,也已通过施术窥得了袖中那卷羊皮纸上的星芒变化,脸上容色总算稍霁。 至少成功获得了一项五星好评,早日回天庭还是有希望的。 “陛下!您不能被美色所蒙蔽啊!万一他图谋不轨——”燕无二看看周粥,又看看沈长青,显得痛心疾首。 周粥于是将他拉到一旁低语:“阿燕放心,朕自有分寸。何况他若想害朕,刚才他的本事你也见着了,朕与你二人不都得束手就擒?” 这一番话说得燕无二羞愧难当,登时涨红了一张脸,自责道:“是属下无能,保护不了陛下……” “唉,朕不是那个意思——”周粥知道自己这个青梅竹马是个武痴,刚才自己那话怕是伤其自尊了,于是赶忙找补,“他是精怪,你是凡人,这种族之间的差距是人力所不能企及的!绝对不是因为你武艺不够高超!” 谁料燕无二听完,握住刀柄的手更用力了,一脸倔强地梗着脖子:“陛下不用安抚属下!是属下学艺不精,练武懈怠,属下这就去勤加习刀。” 丢下这话,他也不听周粥再劝,“锵”一声归刀入鞘,就快步踏出了大殿。 其实周粥最后想对他说的是:这殿门打坏就不管了啊?好歹也收拾收拾吧! “陛下,那卑职们也告退了?”其余御前侍卫面面相觑,也觉得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等等,去给小灯子传个话,让他吃完饭以后带人将青月殿打扫出来——”周粥唤住他们,眸子含笑地瞥了眼沈长青,“朕要将青月殿赐给这位沈仙君居住。” 第二章 真香的开胃醋精 一夜之间,天子当众宣布将青衣男子留在宫中侍奉御膳,并赐青月殿居住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尤其是后宫里那些穷极无聊的宫人更是添油加醋,传得绘声绘色,说那沈长青是陛下出巡祭天途中一遇钟情的,于是大伙便将天子每月能多踏足几次后宫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毕竟周粥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的形象那是塑造得没话说,简直到了沉迷帝业不可自拔的程度,但在对待个人问题上却显得兴致缺缺。 不过沈长青倒也确实没让大家伙儿失望,自从他入住青月殿,周粥就几乎是以一日三餐的频率往青月殿跑。 知道的都知道,皇帝陛下就是踩着饭点去吃饭的。 总管小灯子,就是走在知情前线的第一人。 现在他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命人把御膳摆到青月殿去,哄着里头那位主子从盘腿修仙谁都不理的状态中睁贵眼,移贵足,到膳桌边等候御驾。待周粥批完奏折从御书房赶来用膳,小灯子就可以功成身退地守到殿外,按照周粥的吩咐守着。 他看得出,他家陛下每次来去,心情都是极佳的,从前鸡啄米一样的饭量也大了不少。但里头那位号称仙君的沈主子,广袖一挥间,一脸严肃地说要出殿办事。 沈仙君头一遭出门办事,是找青月殿的小太监问了路的,小灯子也是事后才知道。 但小灯子却认为其中另有隐情。当然,以上都是对沈仙君寄予深切同情的小灯子一厢情愿的猜测,但自那一遭回殿后,小灯子很明显地发现这位主子脸更沉了,更难哄了…… “你就别躲了,都这么多天了还别扭什么啊?” “不然你玩点花样给朕看看?朕就答应不来烦你了!” “朕知道,朕知道,仙君大人只要屈尊降贵,配合朕一下——” 机敏的小灯子神色一凛,交代了旁边的小太监守门。 周粥对这醋精颇感兴趣,为了能缠着沈长青给她展示有趣的法术,她熬夜看奏折,挤出白天的时间,踩着饭点来青月殿逗逗他,顺便再把他当成“开胃菜”嗅嗅,以达到神清气爽、促进食欲的目的。 不过沈长青身上的醋香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淡的,所以每餐开吃前,周粥都得使劲嗅才行。 对此,沈长青当然是不肯轻易就范,难免就会弄出些响动来。 “你——周粥,吾一介仙君,岂是用来给你当开胃菜的?” “那你这醋精,除了酸还会做什么吗?又不能上天……” 沈长青怒极之下,身上的醋香也随之急剧变化,那股呛鼻的白醋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内殿,周粥连连后退几步抬袖掩鼻,也还是被刺激得喷嚏连天! 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感觉,可谓十分酸爽,但周粥却在打出第六个喷嚏后,蓦地一怔。 舌尖隐隐约约似是触及了某种全然陌生的滋味,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周粥自顾自跑到膳桌前坐下,端起碗,拿起筷,双手都还有些颤抖,却还是一样样地把饭菜往自己的嘴里送。越吃到后面,她整个人就显得越激动,越吃越猛,腮帮子鼓得快要胀破了也不在乎似的,活像街边饿了好几天的小乞丐。 沈长青稍显纳闷地望去,只见向来吃一顿饭磨磨叽叽大半个时辰,动不动就要拉着他袖子闻两下才肯再随便吃几口的周粥,这会儿居然吃出了风卷残云的架势。 而且吃着吃着,她还在抽鼻涕,肩膀抖啊抖,眼眶还发红,半点儿没有往日刻意摆出来的装模作样的帝王架势。 “你……这是何故?”沈长青这些日子可没少义正词严地呵斥她。 周粥仿佛这才意识到殿内还有旁人般,背脊一僵,而后就放下了碗筷,语调平淡地吐出三个字:“没什么。” 话毕,她又取了帕子,把仪容整肃了一番,才重新换上了那副沈长青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调笑道:“想来是沈仙君的醋香太烈。” 此人面上唤自己“仙君”,心里却只把自己当作“醋精”。沈长青无视她恶趣味的调侃,板着脸下了逐客令:“今天的午膳也用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嗯……朕还有一事要问问你。”饱了口腹之欲的周粥却是不急,做出了一副要与君促膝长谈的姿态,起身走到茶榻边,不太文雅地一倚,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朕是今早才听说,前两日你去找了燕无二,还把他气到吐血了?” 沈长青当然不打算坐过去,相反十分提防地与她站在了内殿的对角线上,敛眉颔首:“吾是去找了他,但本意并非是要令他呕血。吾实不知你们凡人所想为何。” “这样啊。那不如你把前因后果说给朕听听?朕或许能帮你参谋一二。” “并非帮吾,而是帮你自己。”沈长青纠正她,“吾便是为完成你祭天时所祈之愿,才去找他的……” 事情还得从两日前的一个午后说起。 那日,沈长青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拖,决心迅速摆平周粥在祈愿时提到的问题,趁早回天庭复命解脱。 于是他调整好了情绪,打听了燕无二的所在,令小太监引路造访一趟燕鸣殿。 燕无二那时正化羞愤为力量,在后院把一柄快刀耍得让人眼花缭乱,围观的侍卫们无不交口称赞,直呼燕统领的武艺和身法又上了一层楼,再遇上那沈长青定能扳回一局。 谁知他们才夸完,这沈长青就到了。 “你找我?”燕无二将斩马刀往肩上一扛,语气不太友善。 “不错。吾想让你开个条件。”沈长青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开门见山道。 燕无二狐疑:“开条件?什么意思?”旁边的侍卫们也是一头雾水。 “嗯,只要你能专心当回侍卫统领。吾就可满足你的一个心愿——吾观你对武道颇为执着,也有些天赋,你若肯答应,吾可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在这下界无敌。” 沈长青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也没多少表情。凡人看似漫长的一生,在天界诸神列仙眼中,也不过是一朵花开谢的时间罢了。他并非轻视凡人的生老病死与贪嗔爱恨,只不过当一些事物短暂到了某种程度,对此无知无觉,才是寻常。 那么如此短暂的生命中,选一样事物去交换另一样,想来只要合适,便也没什么不能换的。 他并没有想到,燕无二听了他的话后非但没有露出喜色,反而眼底冒火:“我燕无二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就算现在还当不了天下第一的高手,也绝对不会用你那些旁门左道来练功!你休想以此利诱——我定会死死地盯住你,不让你蛊惑陛下!” 旁门左道?沈长青长眉微敛,摇了摇头,心道凡人一个二个当真是有眼无珠,要知道只需仙术稍加点化,他的武功便可日进千里,又岂是下界那些旁门左道可比? “吾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再做回答,莫要错失良机。”于是沈长青又耐着性子奉劝。 “好啊!要我考虑也行,我们再打一次——”燕无二对那日自己的快刀被轻易躲开,耿耿于怀,轴劲儿上来,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沈长青见他莽莽撞撞地提刀来砍,只觉这一番事是顺遂不了了,也无意与他过招,更何况凡人想与神仙过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燕无二举刀斩下,扑空。 燕无二横刀劈过,扑空。 燕无二跃起斜挑,扑空,还摔了个狗啃泥。 …… “可恶!有本事你别躲啊!你的兵器呢?” 院里,侍卫们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他们的燕统领太惨了,被那袭飘忽不定的青色身影耍得团团转,直到被掀倒在地再也砍不动,只剩嘴巴能叫嚣时,也连沈长青的一个衣角都没摸着。 一个趴在地上,狼狈不堪;一个立于飞檐,纤尘不染。天壤之别,高下立见。 武功逆天,以快刀闻名的燕无二,再次惨败。 侍卫们万分同情,却又不敢上前搀扶,生怕被燕统领迁怒去跑圈站桩,只得狠下心看他自个儿撑起身子爬起来,背靠假山山石喘粗气。 “现在按你的要求,打也打过了,你考虑得如何?”沈长青见状,施施然跃下飞檐,耳畔的青丝在半空中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后落下。 “沈长青,我如今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别得意得太早——”谁知燕无二反手把斩马刀狠狠插进地里,半截刀身都没了进去,抬手指天誓日地负气道,“我燕无二对天发誓,一日不打败你,就一日不会答应你的交换!” 沈长青虽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十分正直且好心地出言劝告:“你肉体凡胎是不可能赢过吾的。若是你转世投胎跳出凡人道,再修炼个上千年,或许还有可能。但那时周帝也早已轮回过好几次了,这赌约于你我也就不存在任何意义了。” “你——你——”燕无二听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本就因连番动武血气翻涌,此刻更是急火攻心,“噗”的一声,当场呕血三升! “燕统领!” “快去叫太医——” 一群侍卫把昏迷的燕无二团团围住,随即七手八脚地将其抬回了屋里,只留沈长青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只得无功而返…… “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朕了!”周粥听完沈长青的叙述,笑得连手中的茶盏都拿不稳,“你打赢他两次也就罢了,最后还要劝他早登极乐,你说你能不把人气到吐血吗?” “吾何时劝他早登极乐?”沈长青不解。 “你都教他只有转世投胎才有可能打赢你了,不就是在告诉他此生无望,趁早自我了结吗?阿燕这人认死理,在习武这事儿上,你越劝,他越钻牛角尖!只有哪天真刀真枪赢了你,他才能释怀。”许多精怪在变幻成人形之前,都并未踏足过凡尘,故而在人情世故上较为懵懂,周粥可以理解,便细细与沈长青解释了一番。 也是难得听她这么正经说话,沈长青认真地琢磨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似有几分理解了。但现在的问题是,燕无二确实永远无法打赢自己,那自己还怎么完成任务,回去复命? “沈仙君这是又愁起什么了?”正经不过三弹指,周粥又忍不住起身凑过去,笑盈盈地一挨他,“放心,阿燕身子骨铁打的,太医也去看过了,没啥事,昨天就能在皇城里打圈巡逻了。” “那你可还有别的办法,让他答应与吾交换心愿?” 沈长青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周粥挨了个空,挑眉答得肯定:“没有。” “这是你自己祈求之事,你怎的又毫不上心了!” 周粥觉得沈长青此刻像极了幼时给她授课的先生,皇帝不急先生急。 要知道,那日祭天大典,她也就是心血来潮,随口一提,哪里会真指望有什么神仙下凡来排忧解难。更何况,他不就一个醋精嘛。 小样儿。 于是周粥挑起嘴角,哼笑一声,又挨过去牵过他的宽袍大袖说:“啧,朕看这位郎君倒着实是比朕还要心急,莫非是瞧不得朕身边有人?表面以替朕 周粥向上苍祈福请求帮忙解决后宫吃醋难题, 于是天降了一坛“醋精”, 浑身散发醋香就算了,还整天自称天界仙君。 周粥:“闻着甚是开胃,收入后宫吧。” 一心搞事业的女帝X被坑下凡的高冷醋仙 被一坛醋吻过之后的味道,居然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