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散文精读)/且读

作者简介

铁凝，当代作家。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现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首批国务院管理专家，终身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代表作有《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笨花》《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对面》《永远有多远》《哦，香雪》《安德烈的晚上》《有客来兮》等，并有《中国当代作家·铁凝系列》（九卷）行世。 作品曾多次获得全国中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和《小说月报》百花奖等，并被译成英、法、德、俄、日、韩、挪威、丹麦、越南、土耳其等二十多种文字出版。

内容简介

我的小传 我生于一九五七年。我哭叫着闯入人世时，一批正直 的大人正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 四岁前我一直住在北京一位保姆家，我管她叫奶奶。 她是一位粮栈老板的遗孀，却粗手大脚，喜爱劳作。和她 同住的还有那老板的二房，我管她叫里屋奶奶。我和两位 寡妇住在一起，对我负有责任的是外屋奶奶。奶奶十分疼 爱我，遇我高兴或不高兴时，便从一个齐腰高的大缸里拿 点心给我吃。我很得意，生活得也很踏实。因为我以为那 青石缸盖下一定有满满一缸点心。一缸点心总能使一个人 的情绪稳定吧，我常因此而忘掉不在身边的父母。 奶奶有些惧怕里屋奶奶，我却不顾里屋奶奶因敌视外 屋奶奶而对我生出的敌意，常常肆无忌惮地闯进里屋骚扰 。两位寡妇之间便因此而发生争吵。里屋奶奶言语刻薄， 我的奶奶常因此暗自流泪。 外婆也住北京。有时我被奶奶领着，去外婆家和外婆 作短暂的亲热。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有工作，还有 一个宽大的梳妆台，配有丝绒包厢的杌凳。我记得她常常 坐在梳妆台前的杌凳上等我。那房间的阔大、梳妆台散发 出的香气却从来没给过我奶奶家那般的欢乐。但离开外婆 前我必须吻她的脸。我不曾记得我那时有过发愁的事，若 有，这便是有生以来第一件。我不情愿地吻了外婆那很美 的脸，赶紧扑向奶奶。当奶奶那粗糙的手抚摸我的脸时， 我才又感到舒心和安慰。我需要保姆奶奶的那种感情一直 延续到长大后去农村插队。当我生病时躺在土炕上，最最 渴望的便是一双粗糙的、老年妇女的手的抚慰。在农村， 这样的“奶奶”很多很多。她们那如同泥土般朴实的纯情 ，给了我对生活永远的爱和感激，如同保姆奶奶给我的一 样。 我在奶奶家赶上了“大跃进”，街道也要进入共产主 义。由于我的存在，也许奶奶算是“个体户”吧，我和奶 奶一同被联合进街道幼儿园。我不习惯那里的一切，有一 次逃出来才选择了外婆家。阿姨也尾随而来。当我听见她 们的声音时，便奔向那梳妆台前的杌凳后面，蹲下，紧紧 闭起眼。我以为我看不见自己了，别人便也看不见我。阿 姨笑着请我站出来。 以后的我，经历了小学、中学、插队、回城、小说编 辑直至目前的专业写作。 当我作为一个少年被卷进动荡的十年，童年的一切便 十分遥远起来。奶奶家那个齐腰高的大缸，就像在哪里见 到过的一个原始器皿。孩子们也开始检讨残存在脑子里的 不符合潮流的意识了。由于父母境遇的改变，我开始忏悔 。我在日记里忏悔自己每日每时的过错，那既是真心实意 地忏悔，也是不知不觉的自我表现；我努力认真地用领袖 的格言要求自己，努力认真地向英雄人物学习，寻找自身 的差距，那努力里既有自己的热望，也有努力作出的努力 。我常常生出一种诉说的渴望，诉说自己对人类那大公无 私的敬仰，诉说自己那“私”字一闪念的闪念。只是为了 诉说，诉说就是证明。 幸亏在武斗的枪炮声中，在文学最沉寂的时刻，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