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极光与火焰

草莓、极光与火焰
作者: [日] 西加奈子
出版社: 海峡文艺
原售价: 39.80
折扣价: 23.48
折扣购买: 草莓、极光与火焰
ISBN: 9787555020752

作者简介

西加奈子 直木奖奖作家,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 2004年,凭借小说《葵》在日本文学界崭露头角; 2005年,《樱》以超20万本的销量成为畅销书; 2006年,出版小说《黄色大象》,后被改编成电影,由宫崎葵和向井理主演; 2007年,以《通天阁》获织田作之助大赏; 2015年,她的长篇小说《告别吧!》获得第152届直木奖,本屋大赏第2名,在日本销量超过109万册。

内容简介

烧不掉的东西 我总是穿裤子。 我讨厌那些裤脚有花边或是蝴蝶结花纹,一看就是女生穿的可爱长裤。我想穿的,并且真正穿的,是年长我不少的两个哥哥穿旧了的裤子。大哥那条磨得发光的黑色牛仔中裤(有点朋克风格)和二哥那条侧边有两条白线的运动裤(这条有点说唱风格)是我最喜欢的。 妈妈看到这样的我总是发笑,而一起住的外婆则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那是把“讨厌”与“失望”以绝妙的比例融合起来的表情,仿佛像是被陌生人突然送了一坨牛粪一样)。 “小惠你是女孩子,穿得像个女孩子一点吧。” 外婆只有跟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这么说。我们就在客厅隔壁外婆的那间和室里谈心。虽然那间屋子总是散发出仿佛刚切开鲜桃的甘甜气味,采光也极好,但外婆却很讨厌这间和室。 “别以为上了年纪的人就都会喜欢榻榻米。” 外婆总是喜欢打扮。她会穿胸口绣了漂亮蕾丝的浅紫色连衣裙,也会穿修身的晚霞色紧身裙,会把指甲涂得很漂亮,在家里还戴上大耳环。再冷的天她也不会穿裤子,像我穿的这种男裤就更别提了。 妈妈和外婆就完全不同。她总是穿着大一号的牛仔裤,胡乱地系上腰带。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别说像外婆一样打理指甲了,我记得她连口红也不涂。她会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笑起来的时候嘴咧得很开,连臼齿都能全部看见。妈妈这种“女汉子”的风格,在我看来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使命。 看到我喜欢打扮成男生的样子,妈妈非常高兴,而两个哥哥哪怕做出一点点“大男子主义行为”(妈妈就爱用这种说法),她就会露出嫌弃的表情。跟外婆看见我时的“嫌弃脸”一模一样。就是仿佛突然收到一坨牛粪时的那种表情。 “从现在开始根本不必分什么男生女生。什么像个男子汉,像个女孩子,简直蠢透了,对吧?!” 外婆和妈妈太过于完全相反了。虽然每天晚上会一起吃饭,她俩却几乎不会正眼说一句话。我家没有爸爸。当我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离开了这个家。因为妈妈把照片全都扔了,我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也从来没向妈妈和外婆打听过“他是个怎样的人”。 “至少留点头发吧。” 既然外婆这么请求,我就把头发留长了。这是我唯一“像个女孩子”的地方。恐怕妈妈也只是勉强认可吧。于是,我的头发就成了妈妈与外婆之间的休战区。 我这头长到披肩的头发总是很粗暴地绑在一块,还故意搞得乱糟糟的。当我正要洗澡,从头发里掉出死虫子的时候,妈妈还拍手大笑起来。 和我一起玩的也总是男生。我还是孩子王。有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逞威风,我都绝不会容许。我个子很高,手脚也很长。能把篮球投得最远的人是我,能爬上最高大树的人也是我。发明用残酷的方式杀死蝴蝶(把它的翅膀埋在沙坑里,然后用跷跷板压烂)的人是我,能用最尖酸的话辱骂智障老头的人也是我(让我爽到起鸡皮疙瘩的话是“苦馊妈哭!” ,虽然我自己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男生们都跟着我走,等待我下达命令。有时会有孩子来拉扯我那头女生气质的长发,身边的孩子会把他揍到哭出来。妈妈看到那样的我,也会放声大笑。 我升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外婆住院了。 刚开始只是住院检查。“肚子好像有点丝丝拉拉地疼。”外婆这么告诉我的时候已经很瘦了,正式确定住院之后,就像蔫了的蔬菜一样,眼见着越来越瘦骨嶙峋了。 妈妈和我每天都会去医院。虽说偶尔也会有个哥哥跟着一起去,但没持续多久。因为大哥玩上了橄榄球,而二哥迷上了棒球。妈妈自然会用“嫌弃脸”看待两个哥哥。 外婆在病房里也涂口红。她枕头旁的小包里装着许多化妆品,连病房中也飘散着那股甘甜的气味。因为耳垂变瘦,耳饰挂不住了,她总说要打个耳洞,妈妈却不闻不问。外婆挂不住的耳饰被当作挂饰挂在了脖子上。 就在外婆开始住院的同一时期,我的胸部突然开始隆起。真的是很突然。胸疼得受不了。其他女生的胸部还很平坦,与我完全不同,反而让我感到羞耻。随着胸部变圆,整个身体也变圆润了。穿中裤时,大腿就显得很扎眼,穿男生T恤时,袖管会紧贴着上臂。 从那时起,就有人说我“可爱”了。刚开始是邻居大妈们。 “小惠,你变可爱啦!” 我隔了好一阵子才察觉那并不是形容“孩子气”的词汇。等我察觉到这一点时,同学对我的态度也开始一点点转变了。女生们会聚起来说要摸摸我的头发,不管我有没有答应,就用镶着粉色或紫色亮片的梳子给我梳头。我开始冷不丁就会和男生们对上视线。而与我视线相交的男生们会难为情地避开。就连过去被我狠狠揍过的男生也一样。 “要不要穿穿裙子看看?” 某天我说完这句话,妈妈盯着我看了很久。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妈妈却没露出那副“嫌弃脸”。 “你想让外婆看看吧?” 我决定穿一条款式简洁的深蓝色短裙。因为让我穿那些“女生气”的裙子还是太丢人了。 即便如此,去医院探病时,外婆还是高兴极了。她用树枝一样细的手臂抱住了我(孱弱得惊人),梳着我的头发直到累得睡着。我的头发每天都被这么梳一遍,闪着麦芽糖色的光泽,还沾上了外婆那甘甜的气味。班上的女生们越来越沉醉于我的头发。 虽然款式简洁,但我只穿了一次裙子就觉得男生T恤不再合身。为了搭配裙子,我开始穿女式衬衣,可胸口又很透,便开始穿运动文胸。我羞于被别人看见胸罩的线条,所以不再扎头发,直接披下了头发。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成了个“女孩”。 外婆在病房中开始经常展露笑容(就好像过去从来没对我甩过“嫌弃脸”一样)。妈妈与医生说话时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阴沉,可外婆看见我时的欣喜神情让我得意极了。 “真可爱啊!”外婆开始时不时会搞混我和妈妈的名字,“小真希,真可爱!” 那年的运动会上,我第一次没赢到赛跑的第一名。 “真可爱啊。” 那个人一遇到我就这么说。就在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不知为什么,我一个人走在与往常不同的居民区小道上。 “比快慢,得了第二名吧?” 那个人把赛跑说成“比快慢”,跟小孩子似的。但我这个小孩子可比他成熟多了。在逆光中,我没能看清他的脸,总之个子很高,头顶秃了,长着茂密的胡须。把他的脑袋骨碌转一圈恐怕都没什么两样。 “真可爱啊。” 那天回到家,妈妈一看到我的裙子,就立刻报警了。 我被脱了个精光,全身被翻来覆去地检查,又像根牛蒡一样被狠狠搓洗了一遍。我的裙子上像被打上某种标记那样,沾了男人的那个(妈妈是这么说的)。 妈妈在粗暴地给我洗身子时,还时不时这么喊: “瞧瞧你!” 在被妈妈清洗的时候,我默不作声。就连“好疼,不要搓我了”都没说出口。我的皮肤整整刺痛了好几天。 学校召开了全校大会。我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妈妈绝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老师嘴上说的是“本校的学生”,可不知不觉中,我这件事在所有人之间传遍了。“运动会上有个恶心的男人在”啦,“住宅区旁边有个脑袋不正常的大叔在乱晃”啦,大家一边大声议论着,一边安慰我。 “真可怜!” 那个男人没被抓住。 我再次穿上了长裤,这次是妈妈要求的。 “不能让男人想歪了。” 那条裙子被扔掉了。说是扔了,其实是烧了。妈妈在院子里把它跟垃圾一起烧了。 我不再穿哥哥的旧裤子。朋克牛仔裤也好,说唱风格的运动裤也好,都被妈妈烧了。大哥为了集中精力在橄榄球上,离开家开始住宿舍,而二哥放弃了棒球,把头发染成金色,几乎也不怎么回家了。妈妈开始焚烧他俩留下的各种物件。 “既然丢下了,就是说再也不要了!” 妈妈开始沉迷于“焚烧”这一行为。不要的东西就一件不留都烧成灰,妈妈彻底被这念头缠住了。 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能看到院子里有烟雾在升腾。那是妈妈正在发怒的证据。从那天起,妈妈一直都在生气。一直一直都在生气。也许是因为我身上发生了那件事,也许是因为那个男人没被抓到,不仅仅是这两件事,总而言之,妈妈看似在对一切事物发怒。 某天我看了一眼院子,只见妈妈把尚在人世的外婆穿过的衣服都烧了。家里变得越来越干净。 我的衣柜里挂上了新裤子。有宽松的粗棉裤子,还有卡其色的工装裤。外婆并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因为那阵子,就算去病房,外婆也几乎分辨不出我是谁了。 我开始关注幕后大叔,正是因为他在烧东西。上课时看见窗外升起青烟会心头一颤的人,整个教室里肯定只有我一个。寻找烟雾冒出的地方,我见到一个校工大叔在焚烧炉旁烧着什么。 谁都不知道大叔名字叫什么。学生们都叫他“幕后大叔”,可他不过是个很平常的大叔而已。 幕后大叔基本上都会在中庭,(明明在中庭,为什么要说他是幕后呢?)应该是负责打理花坛、照顾小兔子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焚烧炉那边。讲义纸、没用的木椅、几年没人认领的遗失衣物、落叶、枯萎腐烂的丝瓜藤,大叔什么都烧。我甚至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注意到那道青烟呢?明明烟雾轻轻松松就飘到了我们所在的三楼。 我总是隔着窗户眺望大叔的身影。座位在窗边真是幸运。哪怕我在上课时发呆,老师和同学也不会责怪我。因为我依旧是“可怜的孩子”。躲在这组引号里的我理应是安静的,只要还在里面就是安全的。大家除了向我投来安慰的目光之外,几乎对我放任不管。引号的力量实在是大。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仿佛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箱里。这种感想听上去很老套,可它是真的,我也没办法。就好比身处水中的声音听起来都很远。女生也好,男生也好,每当与我视线交错,就会用各自的方式避开我。男生大多都涨红了脸。 我瘦了一大圈。可胸却没有变小。相比同样年纪的女生,我看上去一定成熟多了。 我每天都从窗口看着大叔。 大叔总是在烧着什么东西。我不禁感叹,亏他能找到那么多东西来烧。 我沉迷于大叔的焚烧手段。我心想“那肯定不行”“那肯定烧不起来”的东西,只要一经大叔之手,都干净利落地烧成了烟灰。 在焚烧这一点上,大叔和妈妈做的是完全相同的事,可我就是觉得他与妈妈不同。如果说妈妈是为了惩罚什么而焚烧,那么幕后大叔就是为了慰藉什么而焚烧。 焚烧炉就像一只长着大嘴的怪物。大叔就是一位驯服怪物,温柔给予它活祭品的驯兽师。 光从上面俯瞰还不够满足,某一天,我下楼去了中庭。我坐在焚烧炉后面的花坛上,盯着大叔看。不过我没向他搭话。我们从未说过话,光是能看到大叔工作就心满意足了。 大叔并没看我。他时不时会坐在一旁的折叠椅上抽烟(大叔给烟点火也用了焚烧炉。我总是胆战心惊,怕他会被烫伤。大叔将香烟凑近焚烧炉,就如同魔法般地点上了小小火苗),即便是抽烟时,他也不看我。 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懒得看我的人。 哪怕眼神在最后会躲闪,大家也至少会先看我一次。有用惊讶的眼神瞪着我的大人,有朝我露出温和笑容的女生,也有瞳孔湿润注视着我的男生。但是大叔没看见我。 他应该不是没察觉到我。我不时会被烟呛得咳嗽,夕阳还让我的影子一路拉伸到了大叔的脚下。 我想,大叔不看我的原因和其他成年男性视而不见的情况有所不同。自从发生那桩案子之后,成年男人就不太向小学女生搭话了。那个男人还没逮住,要是盯着女孩看久一点,被大声喝止可没好果子吃,他们或许是这么想的。成年男人看到我就会逃跑。 但是大叔不看我恐怕并非这个原因。虽然没说过话,但我几乎能够肯定,幕后大叔并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大人。 所以有一天大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让我大吃一惊。 “有什么想让我烧掉的东西吗?” 他没看我就说出了口,但无疑是对我说的。中庭除了大叔和我就没别人了。我终于在上课时也能堂而皇之地走出教室了。一说不舒服,老师立刻就允许我去保健室,哪怕知道我没去保健室而是待在中庭,也不会指责一句。我不知老师是怎么向同学们解释的,倒是觉得自己的做法可能有很大问题。 “烧掉?”我问。 “是的,有什么想让我烧掉的东西吗?” 大叔礼貌地重复了一遍。他没说“怎么不去上课”这种话倒是挺不错的,没说“天气真好啊”这种蠢话就更棒了。大叔干脆地问了我是否有事找他。我觉得受到了和大人同等的待遇(仔细地用敬语说话也让我很开心)。 “想要烧掉的东西吗?” “嗯。” 大叔的口气很漫不经心。但那份漫不经心让我不再是孤单一人。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团成核桃大小的纸巾。东西很小,我觉得很丢脸。可是大叔向我微微点头,让我有了勇气。 “就这个吗?好的。” 在那一刻,我第一次看清了大叔的脸。大叔的眼睛很大,用“溜圆”来形容正合适,可一点儿都不吓人。大叔的脸上到处都刻满了深深的皱纹。 大叔仔细地将小小的纸巾放进了焚烧炉。他并没有因为东西小而朝里面随手一丢。我的纸巾一定体验到了其他任何纸巾都未曾有的经历,被周到地焚烧掉了。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请大叔烧掉些什么。 午饭吃剩的面包(他没说“浪费”这种话,太好了)、练字的失败之作(写着“朋友”),还有断了的发圈(从书包里找到的)。跟大叔每天焚烧的东西相比,我真的净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大叔却绝不会小瞧我。我每次去,他都会像初次见面时那样问: “有什么想让我烧掉的东西吗?” 他绝不会轻浮地说“今天也来了啊”。在焚烧这件事上,大叔是专业人士。 大叔知不知道“那桩案子”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大叔没有把我装进“可怜的孩子”这组引号里。大叔纯粹只是彬彬有礼地把我当作每天带东西来焚烧的人看待。而我也对他礼数周到。他不说废话,也不多管闲事地判断东西能不能烧。在焚烧这件事上,只要交给大叔就不会出差错。 “有什么想让我烧掉的东西吗?” 自从每天去找幕后大叔之后,第一次下了雨。 大叔当然不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焚烧的人。他穿着黑色的雨衣,焚烧炉中的火焰从未熄灭过。 我撑着一把伞。虽说雨衣一般都是小孩子穿的,但大叔穿着也很帅气。反倒是撑着伞的我看上去像是个胆小的孩子(实际上就是孩子)。 “有什么想让我烧掉的东西吗?” 那天我没带焚烧的东西就来了。也许是因为下雨才缓解了我的紧张。 这里本就是不需带焚烧物就能来的地方。可那一刻的我却因为没带东西来烧而觉得羞愧难当。我觉得对如此敬业的大叔犯下了非常失敬的大错。 “对不起。” 大叔盯着道歉的我看了许久。大叔的脸上依然满是皱纹。 “我没有要烧的东西。” “是嘛。” 大叔依旧盯着我看。我已经许久未曾被大人盯这么长时间了。 “请不要道歉。”大叔说,“既然没有要烧的东西,为什么偏要找来烧呢?” 大叔转过身,继续工作。他一回头,就仿佛我从未来过一般,集中精力在焚烧上。 雨滴打在大叔的兜帽上,也打在我的小伞上。 雨声响了起来。雨打在雨伞和地面上的声音渐渐地变大了。 “人说的话。” 我刚说出口,大叔就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我希望大叔能多看我一会儿。我希望他把我看得更清楚些。我的愿望实现了。大叔缓缓转过身。 “能把人说的话烧掉吗?” 大叔沉思了一会儿。他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没有露出蔑视的神情,当然也没摆出“嫌弃脸”。 “人说的……话吗?” “是的。能烧掉人说的话吗?” 我等不及大叔的回答了,在大叔说话之前,我就开了口: “瞧瞧你。” 转瞬间,我的两腿间就一阵发凉。不是因为雨。就算下雨,焚烧炉周围还是很暖和的。 “能把‘瞧瞧你’烧掉吗?我穿了裙子。但是,我遇到了奇怪的人。他说我很可爱。然后妈妈就……” 说到这里,我沉默了。我觉得把妈妈的事说出来对她很不公平,而且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 “很遗憾,人说的话是不能烧掉的。”大叔说。 雨滴从他的兜帽边沿啪嗒啪嗒地滑落。 “没有实体的东西是没法焚烧掉的。” 大叔看上去比我更加难过。没有实体的东西无法焚烧,他看上去比我更早,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为此而悲伤了。 “这样啊。” 大叔的身影在烟雨笼罩下变得歪曲。 “你真正想烧掉的东西……”大叔说着干咳了一声,“没能帮你烧掉,很抱歉。” 大叔的那句话已经越出了专业人士的范畴,稍稍向我靠近了些。明明在“不说废话、不油嘴滑舌”上,本应无人能胜过大叔的。 “想烧掉的东西?” 我浑身汗如雨下。额头、鼻尖、腋下、大腿间都是。 “是的。没能帮上你,很抱歉。” 汗水根本止不住。我想起了妈妈。想起了高声怒骂、想把一切都焚烧殆尽的妈妈。 “妈妈她……”我的心怦怦直跳,刘海儿湿透了,“一定觉得是我的错。” 我紧握的拳头中抓着妈妈说的“瞧瞧你”。虽然没有实体却冷若冰霜,让我的掌心微微震颤。 瞧瞧你。 我明白妈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穿给外婆看只是借口,其实我就是想变得可爱。我想穿裙子。我觉得它很可爱,一想到大家都会觉得我可爱,就很开心。 瞧瞧你。 那一天,我违背了妈妈的愿望,变得像个女生,别人说我可爱就沾沾自喜,一定是遭到报应了。我可爱的裙子被“男人的那个”玷污,一定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我羞于将这些事说给大叔听。我希望大叔永远保持专业人士的形象。我希望他不要搭理我,一心面对火焰。可我又希望大叔能注视走投无路的我。 “你没有错。”大叔说。 这是我听大叔说过的话中,嗓音最干枯的一句。干枯、坚强,又温暖,犹如火焰一般。当然也没把大雨放在眼里。 “你没有错的。” 有东西从我的眼中滴滴答答地流淌出来,一定不是眼泪。感觉比眼泪更黏稠,气味刺人。总而言之,我绝对没哭。 “我……” 我想穿裙子。裙子很可爱。穿着裙子的我很可爱。别人觉得我可爱会很开心。结果却发生了那种事。那个人也说我“真可爱”。就连那句话也让我开心。没错,我很开心。被人称赞可爱就很开心。可是,我…… “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 想变得可爱并没有错。被人称赞可爱会觉得开心,并没有错。 我很可爱,并没有错。 “你没有错。绝对没错。明白了吗?” “明白了。” 其实我并不是很明白。大叔为什么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呢?为什么会说出“绝对”来?但是大叔的话温暖了我的身体。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错。” 话音刚落,我的掌心就变得暖和起来。“瞧瞧你”恐怕并没有消失,一直还留在那里,但我已不会再颤抖。 “我没有错。” 大叔再次干咳一声,转身向后。 从大叔的背影就能看出他很难为情。即便是如此短促的对话,对于大叔来说都已经是不得了的闲聊了。 大叔像是要挽回损失一样,专注地投入到焚烧中。丢在花坛边太久都瘪了的红白体操帽、不知用在哪里的木板,还有死在百叶箱里的蜜蜂。 我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雨没有停,但我的身体一直是温暖的。 因为,我没有错。 外婆就是在那天晚上去世的。 死去的外婆被火化了。妈妈看到飘起的青烟,大声哭了起来,震惊了众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妈泣也第次道妈妈也会直呼外婆为“妈妈”。 ①直木奖得主西加奈子首部短篇小说集。这本书浓缩了西加奈子的世界观,组合日常的微小瞬间,展现渺小自我的脆弱与强大。比《亲爱的生活》更温柔,戳破那些伪装出来的坚强与体面。 ②8个“憋出内伤”的故事,8句在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直到这句话出现前,我都还忍住不哭的。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有你在真好。” “接受自己的弱小之后,反而变强了一些。” “你就是你,相信这一点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8位将要“绷坏”的主人公,照见在无声崩溃的成人世界。 ③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次无声的崩溃,才能活出体面的人生? ④细腻、日常的日式短篇集,送给每一个“想不通”却“逞强”的人的治愈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