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四川文艺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24.40
折扣购买: 金丝笼 特签版
ISBN: 9787541169236
酌青栀: 言情作者,相信文字的力量能赋予笔下人物鲜活的生命。 笔随心动,和读者产生共鸣是写作最大的乐趣。 微博:@是那个酌青栀
第一章 金丝雀 这是孟娴醒来后的第三天。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家里新请的帮佣把刚剪下来的一大束花修枝去叶,然后插进那只象牙白的浮雕花瓶中。 她知道她,昨天秋姨带她认了几个在家里干活的小姑娘,说是刚请的,以后有事叫她们就行,而眼前这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女孩就是其中一个。 她注意到,女孩的手有些微粗糙,倒也不是难看,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双手的主人绝不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和女孩的一样。 “小琪,这是什么花?”孟娴开口问道。 “太太,是龙沙宝石,也叫伊甸园玫瑰。”叫小琪的小姑娘闻言看向孟娴,眉眼温顺地笑了笑。 上岗前,她们都是经过培训的,她主要负责后花园里那些金贵的花,每种花的名字、习性都要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她对“伊甸园玫瑰”的印象最为深刻—— “小南楼所有的花都是太太的心尖肉,尤其是这个品种,照顾的时候都仔细点,那么多的工资可不是白拿的。”管家的秋姨曾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她们。 基本上每隔两天,她就要去剪两束花,分别放在客厅和主卧;夏天时,月季和玫瑰都长得不大好,所以每两周就要请园艺师来看一次,以防生病或遭受虫蛀;太太嫁进来时带的那盆垂丝茉莉喜阳,浇水要仔细适量……这份工作工资高,也不是很累,只要安分守己就行,但小琪总是觉得这个家很怪。 很早之前,她就已经给有钱人家做全职保姆了。时间长了,豪门的腌臜事小琪也算见了不少,可像白家这般古怪的,却是第一次见。 江州的有钱人家不少,但称得上是豪门望族的,满打满算两只手也数得过来,白家就是其中之一。 可这样的门第,男主人不仅娶了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女人,而且还是头婚。 换作旁的高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的女人进门的。那象征着身份和亲疏的联姻机会,定要用在最重要的时候,要给家族和公司带来利益。 如果只是一段风月之缘,倒无所谓。 跟她一起工作但来得比她要早几个月的另一个女孩在听到她的疑惑后,却目不斜视地低声劝告她少管主人家的事:“太太就算再不漂亮,也比你我好看得多。人家是名校出身,气质好、身段好,又和白英小姐是好朋友,单这两条,就不知甩多少人几条街了。” 白英小姐是这家主人的亲妹妹,自打小琪来这儿上班后,男主人没见过几面,反倒是这个白英小姐来得比谁都勤快。 可这就更怪了,她从来没在哪户豪门家里见过这么和谐的姑嫂关系。她倒是见过不少装出来的,可白英小姐对太太的关心又不像是装的,不然也没必要天天都来探望吧? “兴许太太真是命好呢。”小琪这样想着,然后把手里那枝修剪干净的玫瑰递到了孟娴手里。 孟娴垂着眼,用手摸了摸玫瑰花瓣,声音低柔:“真好看,谢谢你。” 小琪闻言,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把头垂得更低了,表情有一丝慌张。 小琪其实很喜欢这里,给的钱多,活计也轻松,雇主也不多事,从不苛待她们,除了说不出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其他都很好。相比较之下,她以前待过的主人家哪里有主动向保姆道谢的,那些人倨傲惯了,自带着一种高阶层的优越感,工作若是做得好,最多打发些奖金罢了。 想到这儿,小琪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女主人孟娴。 她知道女主人姓孟,不是江州人,相貌称得上钟灵毓秀,尤其是那一双剪水眸,让人不自觉就会生出好感。美则美矣,只是女主人的气质稍显含蓄内敛,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温柔淡雅。 她心想,如果她是男人,大抵也会怜惜并爱上这样的女人吧。 这让她无端想起花园里那些随处可见,甚至把小南楼大部分外墙都覆盖住的藤本月季和木绣球。据说那是夫妻二人相恋的时候种的,而这栋爬满了蔷薇和月季、造价上亿的小南楼也是男主人白霍送给妻子的婚房。 想到这儿,小琪心里暗暗咋舌,这样美好深厚的夫妻情谊,妻子却忘得一干二净。 没到这里工作之前,她一直以为“失忆”是狗血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但来到白家后,小琪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作“艺术来源于生活”。 听管家秋姨说,当初太太飞去国外看展,从酒店去展厅的路上遭遇车祸,猛烈撞击下的脑外伤导致颞叶内侧受损,好多事情就都忘了。 小琪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么善良温柔的人,老天爷怎么舍得让她遭这样的罪。 正想着,管家秋姨不知何时来到客厅,站在了孟娴面前,说道:“太太,先生来电话说今晚公司有事,不回来了,让白英小姐陪你。” 秋姨的年纪在五十岁左右,做事沉稳妥当,孟娴对她很是敬重,闻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三天前,孟娴醒来,一场车祸让她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对她来说,现在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是陌生的。但好在他们对她都很好,她不记得的,秋姨和白英也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没多久,小琪便离开了,客厅里只剩下孟娴和秋姨两个人。 按照前几天相处下来的惯例,这时候,秋姨便要拉着她,给她讲以前的事了。 这是她的丈夫白霍交给秋姨的任务,白霍似乎很想让她赶紧记起以前的一切,就算实在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他可以让人讲给她听。 但无非也就是那些“因为先生和您感情很好啊,您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他心里该多难过、多心疼您啊”这类话。 渐渐地,她似乎察觉到一个事实——她和白霍曾是一对模范夫妻,十分相爱,所以白霍想让她恢复记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种话听得多了,就连她自己都产生了错觉。可当她真的和白霍见面后,她又瞬间冷静了下来—— 因为白霍对她,并不像对待一个深爱的妻子。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刚刚醒来的那次,他表现得像一个丈夫一样,欢喜又慌乱地抱着迷茫呆滞的她,一声声地念叨:“孟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那声音低哑中带着一丝痛意,还混杂着若隐若现的心跳声,让她的身体本能地涌上一股熟悉感。也正是如此,在别人和她说他们曾经很相爱时,她才从没怀疑过。 但白霍很忙,即使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也只是守到人醒后便离开了,只留下妹妹和两个时不时来一趟的家庭医生照顾着她。 就这样,偌大的房子里,孟娴时常孤身游荡着。房子里的每一处都让她感到十分熟悉,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身边人零散的话,才能勉强勾勒出她的过去。 白霍并不是每晚都回家,午夜梦回,有时候孟娴隐约察觉到枕边有人,可早晨醒来,身旁还是一片温凉。 今早,她倒是在餐桌上见到了白霍,但一张长长的法式餐桌,夫妻两人竟要各坐一头。 男人当时没穿正装。但气质仍是成熟稳重的,他下颌冷硬,眼神没什么温度。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和她刚醒那天相比,对方对她的态度似乎一天比一天冷淡了。 但她又想到先前白英说白霍很爱她,即便她和白霍不论身份还是阶层的差距都好比云泥之别,但她还是顺顺利利地嫁进了白家。 这样的反差让孟娴心底忽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她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她总觉得失忆后的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秋姨在一旁招呼着上早餐,又随口关怀了白霍几句,大致是因为白霍昨天一整晚都睡在书房,要他注意身体云云。 末了,秋姨忽然提起花园里那一大株快死了的花。 “是那株名叫什么公爵夫人的花,我年纪大也记不清楚了。这几天园艺师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救过来,就托我问问还要不要留着。”说到这儿,秋姨略微迟疑一秒,“太太从前很喜欢那株花的,还是先生和太太结婚一周年时亲手种下的,要不……还是继续养着吧?” 听秋姨这话,似乎是之那么紧做什么?人家嫁的是你哥,又不是你。” 全程孟娴连一句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是有,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第二天,当白英带人把钢琴送来,摆在她面前时,她只摸了摸琴键,心里就涌起一股熟悉感,仿佛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认知,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弹,甚至看得懂琴谱。她先是试探性地弹了几个音,渐渐地,她的指尖开始跳跃起来,曲调也愈发连贯悠扬。 孟娴勾起唇角,原来白英不是胡说,她居然真的会弹钢琴。 一旁的白英看起来似乎比孟娴还高兴,穿着红裙的她大剌剌地趴在钢琴盖上,听孟娴弹完了大半首钢琴曲。 一曲结束后,白英突然提起了程锴:“昨天程锴阴阳怪气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就那样,从小嘴就毒。”白英撇撇嘴,“他妈是他爸的第三任妻子,程老太爷把这个小孙子当成眼珠子似的捧着,这才养成现在的跋扈样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都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架了。” 白英说的这些,孟娴其实并没放在心上。她倒是对自己还会弹钢琴这件事十分高兴,就好像她终于找回了一些以前的记忆一样。 “对了,程锴还拜托了我一件事。” 白英说着,转头朝她带来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二人领会后,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二人便合力搬进来一个包裹严实的薄箱,里面像是装着板子、相框之类的东西,箱子上还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 “这是程锴在国外的一个小型拍卖会上拍得的画,画的是玫瑰。听说你喜欢玫瑰花,就托我送给你,就当是迟到了的结婚礼物。我看就挂在二楼走廊的墙上吧,那里太空了,以前挂着东西时多好看,也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孟娴忽然抬眼朝那面墙看了过去,透过二楼的栏杆,她看着空无一物的墙面,问道:“那墙上以前挂东西了吗?” “对啊。”白英随口回了句,然后就站起来,继续专心致志地指挥那两个人去挂画了。 孟娴则一动不动地坐在琴凳上,好像在看那面墙,又好像在出神。 当晚,她做了个怪梦。 她看到白霍侧对着她,就站在之前她问白英是否有挂过装饰画的那面墙所在的走廊上,正微微抬头看着墙上挂的画框。 他看得很专注,那个表情孟娴从来没有见过——温柔、迷恋,眼神黏稠又沉重。 是在看那幅白英带过来的画吗?孟娴下意识地想。 可走近后,她忽然发现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幅足有半人高的、带框的照片。 照片中似乎是个女人,稍稍侧身站着,当她还想走近些,看看那照片上的女人到底是谁时,眨眼间,那幅照片和站立着的白霍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空无一物的墙面和黏腻的黑暗。 ………… 孟娴从梦里惊醒时,正好上午八点整。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她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音,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身旁的位置,一丝温热的痕迹都没有,看来昨晚白霍还是没回来。 她下床后,一边换衣服,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现在又在哪里?还是说照片根本就不存在,是她记忆神经受损,自己幻想拼凑出来的? 直到洗漱完,孟娴脑中还是充斥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她脚步轻慢地走出卧室,目光落在那道墙上。 白英昨日送来的画已经挂好了,但她没注意看。 现在仔细一瞧,一眼望去,整幅画都是淡淡的灰紫色花瓣,优雅中又带一丝雾蒙蒙的神秘,右下角还写着作品名称——Blue Rose。 画虽不是什么名画,却的确漂亮。 秋姨上到二楼,看见孟娴正看画看得入神,便笑着走过去,道:“白英小姐说,这花叫‘蓝色迷漫’,画得可真好,跟真的一样。家里没种过这种颜色的花呢,我想着太太您看见了肯定也会觉得新鲜。” 孟娴看向秋姨,脸色略微诧异:“明明是紫色的花,为什么要叫‘蓝色迷漫’?” 秋姨摇摇头,她哪里懂得这些:“不然等下次园艺师来时,我帮太太问问?” “不用了,谢谢秋姨。”孟娴笑了笑,其实她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随口一问。她往楼下走去,突然话锋一转:“对了,昨天白英什么时候回去的?” 秋姨跟着孟娴下楼,事无巨细地回道:“晚上您睡着之后她就走了,还让我转告您,最近天气格外热,你大病初愈怕是受不住,不如挑个时间去她名下的度假山庄避避暑。”说到这儿,秋姨顿了顿,“先生也去。” 孟娴下楼的脚步一顿,侧脸看向秋姨:“白霍他昨晚回来了?” “回来得晚,刚好碰上要走的白英小姐,二人说了几句话。凌晨时先生拿了文件就又走了,早饭都没吃。”秋姨道。 他倒是大忙人,孟娴想。 昨天白英送来的那架钢琴还在一楼客厅的显眼处摆着,孟娴摸了下琴盖,脑海深处似猛地闪过什么,不过只一瞬就又消失了,快得她压根记不住。 这时,她又想起程锴曾问她的钢琴是跟谁学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可不像是好奇,倒更像是某种暗示或质问。虽然孟娴失忆了,但一个人对她是带着善意还是恶意,她看一眼便能大致察觉出来。 这一点孟娴倒觉得正常,秋姨说她是孤儿,而一个孤女,若要想好好长大免不得要寄人篱下,察言观色自然便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至于程锴……他要么是因为她微寒的家世而排斥她,要么是生性倨傲。她漫无目的地想着,思绪纷飞—— 不会是她失忆前得罪过他吧?! 秋姨一边摆放碗筷,一边扭脸看了一眼孟娴,微笑着道:“您怎么叹气了,是早饭不合胃口吗?” 孟娴闻言,面色恢复平静:“没,饭菜很好。” 清粥热菜,这当然是好的,就算再不合胃口,总好过冷冰冰又看不透的人。 孟娴坐在主卧阳台的秋千架上看了一天的花,晚上看到白霍的车开进来后,孟娴几乎是跑着下楼的,丝质的裙摆翻涌着,像只灵动的白蝶。 白霍刚脱下外套交到助理手上,就看见孟娴单手扶着楼梯栏杆,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 这是她醒来以后,第一次这么活泼。 秋姨也看见了,压着声音道:“太太肯定是听见声音,下楼迎先生来了。” 白霍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他看着孟娴脚步略显迟疑地朝他走来,又有些生疏但含着勇气地试探道:“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恍惚怔了一瞬,然后恢复如常:“嗯。” 当真是惜字如金,孟娴忍不住腹诽——今天秋姨拉着她讲她和白霍以前的事时,她几度怀疑秋姨口中的那个白霍是不是被人调包了,如今他们这貌合神离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说不出“真心相爱”这四个字。 孟娴和白霍并肩一起上楼,白霍步子不快,她得以稳稳当当地向他诉说自己的请求:“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前几天,我听白英说我之前在她名下的一家公司担任设计总监,还准备回母校任教镀金。现在我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回去继续工作,你觉得呢?” 白霍身形一顿,孟娴见状也不自觉地停住了。他本就生得颇有压迫感,眉眼凌厉,孟娴看着他时,原本心里十拿九稳的想法忽然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对方沉默两秒,沉声开口:“你才刚醒来不久,不适合工作。”他似乎是在关心她,同时也否决了她,“你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想要什么尽管告诉秋姨,要是无聊了就叫白英来陪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白霍周身的气温好像比刚才低了两度,以致她满心解释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又不高兴了?真是莫名其妙,就因为她忤逆了他的意愿,非要去工作? 她不是任性,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成日在家无事可做实在是无聊,更何况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的确好得差不多了。 她是人,又不是他豢养的一只鸟。 看孟娴失落垂眸,白霍稍稍放柔了语气:“过段时间和白英一起去山庄避暑,到时候你好好散散心。至于工作上的事,等哪天时机合适,我会安排好的。” 他这话软硬兼施,孟娴彻底无话可说。 晚上,白霍没有睡书房。 孟娴洗了澡出来,看见男人正靠在床头看书——是之前她发现机票的那本书,现在那两张废票还在书里面夹着。 白霍抬眼看了看孟娴,床头加湿器喷洒出的细雾弥漫开来,衬得他那双眼越发黑沉沉的。空气中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缕很淡的甜香味儿,还没等孟娴开口问,白霍便抬眼看向她:“我加了点助眠精油,是你以前很喜欢的茉莉花香。” 孟娴回了句“好”,走到自己惯常睡的那边,正要坐下,身后再次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对了,还有件事。”他顿一顿,道,“我们结婚这么久了……我想要个孩子。” 孟娴迟疑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去工作,怀孕不方便。” 孟娴直视着白霍,察觉到对方周身瞬间冷下来的空气,她缓了缓,继续表明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白霍身居高位,大抵是发号施令惯了,孟娴被他那暗沉的目光盯着,说一点也不怕是不可能的。 他们虽是夫妻,可她打心底里清楚,他们之间其实并不平等。她对白霍来说,或许就和那株已经没什么价值、就算丢弃也可以立刻找到替代品的花一样,随随便便就可以扫地出门。 她本能地,也不得不以最坏的打算去揣测她如今的处境。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还是白霍先垂下眼,松口道:“你刚醒不久,的确不太合适,是我考虑不周了。当初留校任教的聘书你没能及时回复,再申请还得等些日子;白英名下那家公司的设计总监一职早在半月前就有人顶替了,现在贸然换掉也不太妥当。” 他的话点到为止,孟娴静默着,呼吸也放缓了些,心想,他是为下午拒绝她的事而解释吗?但转念又不敢轻易相信,只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白霍翻了一页书,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那两张机票上,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书上移开,可他的眼角余光还是能看到那坐在床另一边的人稍稍绷直了脊背。 他站起身,带着那本书走进了浴室,浴室门被他关上,随之而来的是被开到最大的淋浴水声。 浴室内,男人宽阔的脊背在无人处终于塌陷下来,他双手撑着洗手台的两侧,一点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愈发粗重,眼圈也因为忍耐而变得微红。他微微咬牙,目光慢慢移向他刚才扔在一边的那本书,书中夹着的两张机票的边角露了一些在外面,他一点点地将其抽出来,不过须臾,就撕了个粉碎。 扔掉碎屑,他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白霍恍惚了几秒,扭曲的神情才慢慢恢复如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把书温柔地合上,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翌日,孟娴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的身边照常空无一人,而得她准许进来的人是秋姨。 清晨仲夏那种独有的浓烈光线和露水气味已经透过窗缝弥漫进来,秋姨一边去拉窗帘,一边颇为热络地道:“先生还没走,在楼下吃早饭,您现在下去,估摸着还能见到。” 要是放在平时,孟娴早在她话音落下时就会接住她的话了,可今天却没有。秋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孟娴出声,便疑惑地回过头来。 一回头,她就发现孟娴正出着神,目光平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还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泪痕,她急忙关切地问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孟娴闻言,这才看过去,像是回了魂似的,开口道:“不是噩梦,就是一个普通的梦。” “好像是以前的事,梦里有白霍,”孟娴平静地诉说着,视线一直追随着秋姨,“……还有歌剧院,有喷泉和好多白鸽。” 她把她梦到了什么都跟秋姨说得十分详细,似乎把对方当成了十分信赖的长辈。 秋姨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她只是笑笑,道:“……您说的这些,我也不知道。” 秋姨说完就离开了房间,临走之前她又嘱咐孟娴,说孟娴的家居服放在了衣帽间某个柜子里。孟娴看着卧室门在她面前被轻轻关上后,这才下了床向衣帽间走去。 孟娴打开衣柜,慢吞吞地拨弄着那些挂好的衣服。 其实昨晚她并没有做梦,也许是因为白霍放的那些助眠精油,自从她失忆以后纠缠她好几天的怪梦竟然消失了。而她向秋姨说的有喷泉和白鸽的歌剧院,是前些日子白英告诉她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时候,秋姨应该已经一字不差地把她的话学给白霍了吧。 孟娴面无表情,和刚才面对着秋姨时茫然若失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想起她刚醒那天白霍的神情和姿态,又想起昨天下午她飞奔到他身边时他眼神中的恍惚,还有他昨晚的那些解释……这样一个情绪极少外露的人,除了展现出对她的冷漠,旁人从他那张脸上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 可孟娴却能感觉到白霍并不是一味厌恶她的,他对她应该还有一些怜惜,或者是想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总之,他定然是一时之间还不能舍弃她,所以即便整日冷眼相对,也没有选择跟她离婚。 孟娴下楼的时候白霍果然还没走,他好像在一夜之间忙完了所有的事一样,此刻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不知道是谁将孟娴的椅子从餐桌另一头挪到了白霍旁边,而白霍也像没看到一样,应该是默许了。 孟娴走过去坐下,秋姨帮她盛了一碗粥就默默离开了,只留她和白霍二人。 餐厅的气氛静悄悄的,不久后,白霍沉声开口:“你说的那家歌剧院在意大利。” 孟娴顿了一下,看向白霍,但白霍没什么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卡尼亚歌剧院的芭蕾舞团和白鸽喷泉很出名,你二十五岁生日时,正好我去那边出差,当时是你、我、白英一起去的。” 孟娴顺势将双手搭在桌面上,安静地看着白霍,她心想,秋姨果真把监视她这件事完成得极好。 正说着,白霍的表情似乎短暂地浮现出一丝怀念,须臾过后,他终于舍得看向孟娴:“这些天你应该做了好多梦吧。除了我,你还梦到谁了?” 孟娴眨眼,还梦到谁?他认为她会梦到谁? 她微微抿唇,和白霍的视线在空中胶着在一起,她勾着唇角笑了笑:“不知道,我现在谁也不认得,而且梦这种东西又说不清楚。” 她极为仔细地捕捉着白霍眼神里的细微变化,再开口时,嘴里的话已是半真半假,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我只认得你,应该也只梦见了你吧。” 白霍闻言,沉默了。他脑子里突然开始极快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那些痛苦的记忆使得他的眼神一寸寸地冰冷下去,可当他看到孟娴的面庞,听她语气中对他的依赖,心脏却又控制不住地鼓胀起来。 自从孟娴失忆以后,她真的比以前乖巧多了,仿佛变回了他们最初认识时那真诚、纯善的模样。 白霍又不可抑制地开始回忆,那些曾经透着光亮的美好画面和眼前之人慢慢重叠,引诱出他的爱和恨,也激起了他那内心深处的占有欲。 他笑了笑,看向孟娴的眼神似乎又开始带了温度。 这次,白英时隔半个月才去了一趟小南楼。 “总校举行颁奖典礼,迈尔斯给我发了请柬,我参加了。过了这么多年,他发邮件的习惯还是没变……”白英浅笑地回忆着,语气自然,可没过多久又好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是从前,孟娴也都不记得那些事了。 但孟娴没有打断白英,对方也只顿了顿,然后开始耐心解释起来:“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大学时就认识了,当时就是在佛罗伦大学的中区分校。迈尔斯是我的老师,我毕业一年后他就调回总校任职了。你之前还跟我说他的绿眼睛好看,说他上课时像个可爱的小老头儿。”说完,白英还夸张地学了一下孟娴夸迈尔斯的认真样子。 孟娴虽然不记得了,但她还是被白英的样子逗笑了。白英喝了口花茶润嗓子,看着几个年轻的小姑娘给她们二人拿来了几盘花样精巧的甜点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白英挑了一盘喜欢的糕点端起来,手中银叉反射出的光线亮得晃眼,孟娴被那光线晃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眼,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了一些声音—— “……他校庆时要上台弹钢琴,你们那双人舞还跳不跳了……” 那声音没头没尾、断断续续的。孟娴只觉得眩晕,眼前一片灰蒙蒙的,只能依稀分辨出是白英的声音。 是谁要弹钢琴?她又是要和谁一起跳双人舞? 白英还没来得及吃糕点,便注意到孟娴表情不对,她瞬间脸色一变,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孟娴轻轻摇头:“没事了,就是头疼了一下。” 白英正要说些什么,孟娴却抬头问道:“我刚才想起了一点儿东西……”她努力回忆着那句话中的关键词,“好像是和‘校庆’有关,那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白英脸上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儿戏谑促狭:“你跟我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都失忆了,还不忘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 闻言,孟娴的脸上浮现出两分讶异——她只知道自己是因为白英才和白霍结缘,但更细节的倒是没听说过。 其实,白霍和孟娴的初见并不含一丝浪漫的成分。 不过是一个声名鹊起的年轻企业家受邀在佛罗伦大学校庆典礼上发言,在上台前和妹妹见了一面,而妹妹的好朋友当时就在妹妹身边而已。 说白了,二人最初不过是以白英为媒介、疏离漠然的点头之交,兴许说个话的工夫,白霍就连妹妹好友的长相都忘了。 但怎么说也是校庆的日子,白英记得很清楚:“十二月二十六号。” 孟娴默默记下,略思索了一下,话锋陡然一转:“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我们当初是怎么从陌生人成为好朋友的啊?” 白英微愣一下,好像没想到孟娴会突然问她这么久远的事,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大一那年,学校社团招新,我因为觉得好玩参加了模联(模拟联合国会议)社团,想着自己口语好,定能惊艳四座。 “结果第一次参加模拟联合国会议时,我就傻了。整场会议都晕晕乎乎的,没写决议草案,很多专业名词也不了解。发言没几分钟就被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在看我笑话…… “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不是你救场,估计我早就退社了。”白英眼里浮现出怀念和感激的神色,笑得眉眼弯弯,“当时我们还不认识呢,你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女侠似的,帮我把面子和尊严都给捞了起来。” 白英出身好,本就自恃清高,十七八岁正是心气倨傲的时候,偏偏被家里和大哥保护得太好,她虽不张扬,但身上总带着些无伤大雅的自以为是,更不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 当时孟娴所代表的国家与她算是联盟国,她接过残局赢下辩论,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友邻,让白英拿她写的草案说结语。 自此,白英便盯上了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温顺从容的女孩,后来一切水到渠成,她们也成为很好的朋友,直到现在。 孟娴听完白英的话后若有所思,前因后果很完整,不像撒谎。 白英说完,短促地舒了口气:“话说回来,我上次送来的钢琴呢,怎么不见了?”她又扫视一圈,确定一楼没有后,又问道,“是不是搬到卧室去了?” 被人一追着问,孟娴就像是迟钝了神经的牵线木偶一样,声音又低了半个度:“白霍让人搬走了,他不喜欢我弹钢琴,说等我身体全好了再说钢琴的事。” 说这话时,孟娴温柔地笑着,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白英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疯了吧,怎么连这个都要管……” 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销匿,毕竟那是她亲哥哥,是她从小到大的靠山和保护伞,可这靠山也是有威压的,不只对孟娴,对她也不例外。 自己哥哥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她这个妹妹几句话根本左右不了。 看到白英的反应,孟娴心里其实还有很多疑惑,但她什么也没说,笑着道:“没事,你哥他也是为了我好。” 白英欲言又止,刚才聊天时的欢快气氛也消了一大半。 这半个月里,白霍悄无声息的改变让孟娴捉摸不透。因她记忆空白而导致的生疏似乎正在慢慢消散,他们偶尔也会像正常夫妻那样进行身体接触。他虽不再冷漠,却变得更加古怪。 他说—— “就待在家里吧,哪里也不要去,这是为你好。” “听秋姨说你在网上看到一家餐厅想去吃,我回头请那家餐厅的厨师来家里做,省得你来回劳累。也不用和别人一起去了,我陪你在家吃。” “钢琴就先别弹了,医生说你不能太累。” 他的说辞有时合理,有时牵强,但毫无例外,都是不容反驳的。 他似乎在缓慢地侵袭她每一寸生活的空间,控制她的肢体和周围的一切,让她时常会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纵使有万般疑虑,可现在,她的面部表情还是柔和的,柔和到连白英都认为,孟娴对那些事是真的不以为意。 临走前,白英又提起了去度假山庄的事:“那边环境挺好的,周围还有几家球馆,程锴的私人马场也在附近,咱们可以骑骑马、拍拍照什么的。对了,程锴两周前出车祸的事你还不知道吧?他现在人在医院躺着呢,那么好的车被撞得稀碎,他还能活着都算他小子命大。” 时隔许久,白英再提起程锴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末了,她又语气不轻不重地骂了句:“整天跟个疯子似的。” 孟娴刚想张嘴,还没等说什么,身后忽然有人微微气喘着跑来,她回头一看,是小琪。 她视线下移,看到了小琪手里捧着的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儿。 送走白英,孟娴回来时小琪正小心拨弄着手中鸟儿的翅膀。 “好像是折断了。”小琪的脸上尽是心疼,“太太,这鸟儿我是在花园里捡到的。有人说这是野生的金丝雀,我在网上一查,发现还是很名贵的鸟儿呢。” 孟娴抬手,同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金丝雀漂亮的羽毛,她已经明白小琪来的意思,无非是请她定夺要怎么处理这个小家伙,是让它自生自灭,还是伸出援手,毕竟小琪是在小南楼的花园里捡到的,总要问一下主人家。 “你想留下它吗?”孟娴问道。 小琪捧着金丝雀往孟娴的眼前送了送:“太太,我要上班没时间照顾,不如您养在房里解闷吧。我去附近的宠物医院约个医生,它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野生鸟雀不受圈养,”孟娴说着,唇角微勾,“不过现在它这么脆弱,受着伤又孤苦伶仃的,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她垂下眼,遮挡住眼中的那些微薄情绪,“留下养着吧,等羽翼丰满了才能飞得更远。” 小琪喜出望外,捧着那只受伤的金丝雀出去了,孟娴看着小琪的背影在视线里慢慢消失,舒了一口气才站了起来。 她回到二楼,却没有径直往正中间的主卧走去,而是一直朝南走,然后在走廊的尽头停下。 这里是白霍的书房,未经他允许,谁都不能进。孟娴不知道密码,她再一次被挡在了外面,就像当初她发现那间上了锁的阁楼房间时一样。 孟娴第一次发现那个仿佛被人遗忘了的房间时,便尝试了几个她觉得可能会解锁的密码,但都显示输入错误,白霍、白英以及她的生日数字都不对。 当她还想继续尝试时,随后匆匆赶来的秋姨阻拦了她,说这个房间先生不让任何人进,包括太太。 她问秋姨房间里面是什么,对方低着头,三缄其口。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她不必再去问白霍。因为他们瞒着她的一切,绝不可能轻易让她知道。 孟娴悄无声息地回到卧室。晚上白霍回来时,周身裹挟着金黄的夕光,孟娴坐在秋千上远远地看着,面无表情。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对方上楼所需的时间,但他大抵不会在客厅逗留,最多向秋姨询问她一天的活动轨迹,然后就会径直找到她。 小南楼设了门禁,但这门禁似乎只针对女主人,而孟娴的活动轨迹,也就这么大。 家里和小琪年纪相仿的帮佣在闲聊时,也会说起此事,但她们大多不以为意,没人觉得憋闷,人人都说:“太太嫁进来真是命好,失忆了还是在家将养才最稳妥。” 孟娴觉得这话没错,她现在有钱有闲,想要什么都随手可得,这样的日子当真称不上痛苦难过。 可这样的日子是没有保质期的,她只能被迫接受着白霍给予的一切,如履薄冰,而且她如今的处境,连条退路都没有。 偌大的别墅总是空旷安静,仿佛只剩下秋姨对白霍的低语声。 “……太太中午吃了药后睡了半小时,下午白英小姐来了,一直陪着太太。傍晚那会儿,小琪说太太想养一只捡来的鸟雀,我派人出去买了鸟笼后,太太就下楼了,还吩咐厨房做两道菜,看着还挺高兴的。” 虽然秋姨每天说的都大差不差,但白霍还是要过问一遍,他得确保孟娴的情绪和行为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她好像已经逐渐习惯了,他想。 白霍回到卧室时,孟娴仍坐在阳台的秋千上。 阳台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气,花枝蔓延到地上,月季盛开在女人月白色的裙角边。 从白霍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孟娴的侧脸,今天她穿的是他挑的那条鱼尾裙,丝质的布料服帖地覆在她那瓷白的肌肤上,影绰朦胧。 孟娴回头,发现了丈夫的存在,她站起身,眉眼弯弯地朝他走过去。 白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这一瞬,他心口发酸,好像他心上的那些利刺全部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回到了从前。 可转瞬,他的胸口又像被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巨石压在他心头,开始持续不停地提醒他,提醒他不要因为对方一时的乖顺心软而疏忽大意,他绝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白霍将孟娴慢慢拥进怀中,他身量很高,空出的手桎梏住她后颈,迫使她更贴近他:“我们结婚那天,你的婚纱裙摆也是鱼尾样式。”他说着,用指尖轻捻着孟娴的头发,语调没什么起伏,可周围的气息分明有些暧昧起来,“你可能不记得了,今天其实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我们结婚已经五年了……” 说罢,他覆上孟娴的唇,缱绻厮磨。孟娴本以为她会有些抗拒,但这具身体仿佛早已习惯了和眼前人的亲密,她索性抬起胳膊攀附住了白霍的脖颈。 得到回应的白霍微微绷紧了身体,似哀求,又似命令般地说:“说你爱我,说你离不开我。” 男人身上萦绕着的成熟气息将她完全包裹,她在他耳边,如魅如魔,低声道:“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一室沉沦的虚幻中,孟娴却无比清醒。 我当然爱你,迷雾被驱散前,你能给现在的我带来最大的便利,我怎么可能离开你…… 车窗外,绿化带里的观景树匆匆掠过,蒸腾的暑气和聒噪的蝉鸣被一应隔绝在车外。 这是孟娴失忆醒来后第一次见识到小南楼外面的世界——昨日,白英说要去探望重伤的程锴,孟娴便请求白英带她一起,顺便还了程锴上次送画的人情。 白英原本以为白霍不会同意她带孟娴出去,不想孟娴一通电话过去,说明是和她一起去看望程锴后就回来,那边竟然答应了。 “我虽然是个病号,但好歹也养了这么长时间了,该出去走走了。再说你是他亲妹妹,他还能信不过你?”孟娴笑着说道,打消了白英半信半疑的思虑。 事实上,孟娴的乖顺并没有换来白霍的安心,但她实在是想透透气。 “每天在家太无聊了,再这样下去,实在太闷了,对身体也不好。”她平静地和白霍说明利害,“白英她一向有分寸,我保证很快就会回来,好吗?” 保护得太紧反而会起到反作用,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想白霍不会不知道。 白霍只考虑了两秒,便同意了。 当白英笑着带孟娴去地下停车场看她的新车时,她听到白英嘟囔道:“……也就你性格好,受得了我哥那臭脾气,管天管地的。” 说着,她忽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孟娴,声音低了下去:“要是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别自己忍着。” 孟娴和白英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她躲开,轻声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欺负我?” 人心难测,毕竟白英也姓白。 小南楼虽然建在半山,但离市中心并不远。美中不足的是,富人区安静得仿佛被隔绝在鳞次栉比的熙攘繁华之外,一路开车过去,孟娴只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白英订了礼盒和果篮,还顺带了孟娴那份一起。 车子最后驶进一家大型私立医院,白英轻车熟路地走到电梯前,直到二人坐上电梯,孟娴才注意到电梯内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这是私人会员电梯。 出了电梯,孟娴在走廊里远远地就听见某一间病房里传出男人的笑声,应该不只一个人,听声音,年纪大概都是二十多岁,价值不菲的隔音墙都挡不住那些清亮的笑声。 白英挽着孟娴,撇撇嘴:“准是程锴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刚才那声音一听就是秦明。” 孟娴这才发现这层只有两个病房,刚才经过的那间门牌上没有病人信息,也就是说,这层应该只住了程锴一个人。 白英推开门,程锴的病床前果然围了好些人,也不知都是哪家的少爷,其中有两三个还是带着女朋友来的,礼物堆了一地。 听见开门声,病房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孟娴的视线则落在正中间的主人公身上——程锴半躺着,身上穿着条纹病号服,腿上打着石膏,被绑束带高高吊着,头被纱布裹得像粽子一样,露出来的脸上还有两块擦伤,简直和上次见面时的那副样子天差地别。 但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冷痞的笑,手里正拿着小叉子扎了块哈密瓜,送到嘴边。 那些人中有人认出白英,喊了一声,也有三三两两的目光落在孟娴身上,或好奇或打量。但因着是白英带来的人,所以没人敢造次,胡乱开口。 等程锴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孟娴刚要开口问好,程锴先出声道:“孟小姐怎么也来了?白霍看你看得那么紧,怎么舍得放人的?” 白英正帮程锴收病床桌,闻言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腿断了都挡不住你嘴贫是吧,非得挂到墙上才老实?” 程锴满不在乎,看孟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似觉得很没意思,便一边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一边对白英说:“对了,我小叔一会儿要来。他之前一直在出差,第一次来不知道具体位置,你下去帮忙接一下呗。” 孟娴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程锴的小叔她听白英提起过一次,叫程端,在程家好像不是很受宠,年龄也只比程锴大几岁。 孟娴本以为白英会拒绝,毕竟白英完全可以让他自己问前台,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却不料白英的声音微微拔高,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程端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不知道。” 白英的反应让孟娴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一瞬就聚焦了。 程锴用余光看着孟娴,眼底闪过一丝邪气:“今天早上的飞机。” 白英欣然同意,脸上浮现出少女怀春般的愉悦,而孟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垂眸笑了一下。 在病房里待了大概不到十分钟,孟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只听白英问了些程锴车祸出事的后续,而程锴同样没有和孟娴再说半个字。 可再没有存在感,一旦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免不得还是会微妙起来。 白英走后没多久,孟娴便发现程锴的目光开始落在她身上,毫不避讳地一直盯着她看。可程锴那眼神又很平静,让她无法判断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过去的是非她记不得,恩或怨,总要明了。 孟娴先开了口:“程先生怎么这样看着我……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她也有样学样,直直地盯着程锴看,从容自然得好像他们是相处多年的老友一般。 程锴收回视线,仰躺下去一些,即使整个头部都被裹得十分有喜感,也挡不住男人优越的面部五官:“别叫程先生,端得我牙酸,你是白霍老婆,就随白英一样叫我程锴好了。” 他这话倒有些玩味,下一瞬,孟娴忽然意识到,也许他让白英去接程端,只是为了支开她。 孟娴犹豫半秒:“好,既然两家关系亲近,你叫我孟小姐也是生疏,还是直接叫我孟娴吧。” 程锴笑出声,再次看向她时仿若像是在看一出感兴趣的喜剧,眼里透着微不可察的轻视: “他们都说你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看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分别。” 孟娴脸上的假笑慢慢敛起,眼底极快地蒙上一层冷霜。 程锴见她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眼里那抹邪佞的气息越发浓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孟娴瞳孔微缩,程锴说出那两个字时的画面像是开了慢镜头,声音也仿若被无限拉长。 “傅——岑。” 白英推门进来时,屋里十分安静。 以孟娴的性格,不说话倒是正常,程锴却是个不安分的,平时又最是喜怒无常,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他这次竟然没去招惹孟娴? 白英略显诧异,而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程端儒雅沉稳,看起来和白霍是一类人,只是更为温和。而且程端和程锴长得很像,说是叔侄,倒更像兄弟。 程端是认得孟娴的,大概在来之前也听白英说了,他进来以后,朝孟娴点头示意:“好久不见,孟小姐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孟娴接上话茬儿,浅笑着客套了两句,脑中却充斥着刚才和程锴的对话—— “我不记得了,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她如实说道。 那一刻程锴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讽刺:“我还以为你多情深义重呢,也不过如此。” “你把话说清楚。”她对往事一无所知,对方阴阳怪气,她虽察觉得到恶意,却总归不明白程锴到底想表达什么。 程锴却没再往下说,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想要替他口中的“傅岑”打抱不平,只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乐于看到这几个人乱成一锅粥的关系罢了。 孟娴感受到他神色中带着一丝玩味,像是无聊很久的毒蛇终于找到了玩物似的。 他戏谑开口:“白家不会告诉你的,我也懒得说,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去查。”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白英和程端到了。 ………… 回去时,白英拉着孟娴说了一路的话,“程端”这个名字频繁被提及,但白英却像是没发觉自己的小心思已经尽人皆知,自然也不可能怀疑程锴让她去接程端的真正目的。 快到小南楼时,孟娴看白英说得差不多了,才提起度假山庄的事:“我在家闷得慌,也无事可做,正好这段日子白霍有空,不如就定个时间吧。” 白英稍稍想了想:“那就大后天吧,回头我和我哥说一下。” 孟娴看向车窗外,一幢被花枝掩没的别墅楼映入眼帘,不得不说,从外面看小南楼比身处其中的视觉效果更好。 白英见状,凑过去笑着问道:“小南楼真的很美,是吧?” 是很美,她再没见过比小南楼更漂亮的房子了。 但对她来说,这花团锦簇、华丽壮阔的小南楼,更像是一座金丝笼。 铐住了她振起的羽翼,锁住了她自由的灵魂。 到家时,白霍还没回来。 白英接了个电话便匆匆离开了,孟娴上楼前看到了那个正在输密码锁门的女佣,她叫小蔓,是同期进到小南楼做活的几个女孩里最沉默寡言的,但和小琪的关系还算亲近。 说起小琪……自己好像有两三天没见到她了,她问正指挥人手把修剪下来的枝叶归置起来的秋姨。但听孟娴问起小琪,她好像也不清楚:“小琪没跟我请假,不过家里面几个小姑娘的工资都是按天数计算的,人手也足,她上不上班是她自己的事。以前也有人一声不吭地就不来了,时间一长,只当是辞职了,中介公司那边会来人说清楚的。” 一般来说,主人家没人在意一个小女佣的下落,但秋姨没想到孟娴还是要求她派人把小琪找到。 “她不是无缘无故就失信的人,我怕万一有什么意外,”孟娴顿了顿,“至少要打个电话,让她亲口说请假或辞职。毕竟是在家里做事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也麻烦。” 既然孟娴都这么说了,秋姨也没再多说什么,应了下来。 “我上楼睡会儿,半小时内别让任何人上楼打扫做事。” “好。” 秋姨的办事效率还不错,孟娴才上二楼,就看见她叫来了和小琪关系较好的小蔓,大概是电话没打通,想着从这个女孩身上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而本应该在卧室门口就停下来的孟娴,步子未停,一直走到长廊尽头,又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很静,像是从没有人来过一样,夕阳从顶窗照进来,空中飘浮着浅金色的微尘。 阁楼的密码锁还是上次看到的那个样子,孟娴走上前去,这次她输入了和白霍结婚的日子,可依旧显示密码错误。 她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抬手,又输了一串数字——1226。 十二月二十六日,那是她和白霍初次见面的日子。 “叮——” 一声提示音响,门开了。 她没有犹豫,慢慢推开门,本以为会因常年无人而落满灰尘的地方竟干净得很,而在她看到阁楼里的一切时,孟娴不禁顿在了门口—— 阁楼里有很多相框,且只有相框。房间内大大小小的相框至少有几十幅,但都没有挂在墙上,而是一幅又一幅地靠墙放在地上。 而其中摆在正中间最显眼处的那一幅,孟娴只看一眼便认出来那就是曾出现在她梦里的模糊照片。 照片以高大烂漫的木绣球为背景,中间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女人稍稍侧身,双手托住一簇绣球花,颌骨微抬,眼神悠远平静。那团绣球挡住了女人整个左肩和胸前,裸露在外的锁骨处垂落了几缕卷发,唯一的首饰是那两颗珍珠耳坠,似花苞盛开在她的耳垂,和白裙、木绣球交相辉映着。 孟娴走近,她终于看清照片上的人。 就是她自己。 这屋里所有的照片,每一张都有她。有的只有她自己,有的则是她和白霍同框的合照,还有几张巨幅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白霍不像现在那么阴郁,那时的他看着她的目光是温柔的。 看来他们的确曾经相爱过,这一点,秋姨和白英没有撒谎。 但白霍眼里的矛盾情绪绝不是她的错觉,他爱着她,却又把昔日美好的定格都扔在角落里,可又不忍心让那些回忆落灰。 孟娴没多作停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阁楼。 临走前,她用裙摆把密码锁上的指纹擦得干干净净。 晚饭前,秋姨从外面回来了,为了完成孟娴的嘱托,她亲自跑了一趟。 “电话打不通,连小蔓都不知道小琪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好按照她入职时写的地址找过去,开门的却是个男人。” 孟娴手里的筷子一顿,不明白秋姨什么意思,秋姨见状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小琪被她前男友找上门了,那个男人赌博赌得身无分文,被人追债追到江州,便把主意打到了小琪身上。这男人要钱不成,便直接潜入房中,小琪一个小姑娘怎么是他的对手,被他关在卧室饿了三天,就为了逼她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刚开始他还诓骗我说小琪不在家,要不是小琪听见动静发出声音来,我差点就信了。” 听完秋姨的话,孟娴抿唇道:“人没事吧?” 秋姨又道:“没什么大碍。当时我感觉不对劲,也没在那男人面前纠缠,出来以后就报了警。小琪这会儿正在医院输液呢,想是饿了这些天再加上害怕,昏过去了。” 孟娴夹了点菜放到面前的碗盘中:“等这两天有空了,我去医院看看她。” 秋姨脸上的笑稍敛了一些:“太太,这个我做不了主的,你得跟先生说。” 孟娴笑了,笑得很浅:“我知道的,我会跟他说,不会为难你的。” 秋姨低眉顺眼地离开了,她太了解太太了,脾气好得过头,性格也软弱。不过这也是好事,太太这样的菟丝花,要是没有人保护怜惜,是会被人轻贱的,秋姨想。 这天晚上,白霍往家里打电话,说公司有事,会回家晚一些。 孟娴得知后,先是打发了想跟着她上楼的秋姨,又去尝试开书房的门。 初见的日子不对,那结婚纪念日…… 孟娴输入结婚纪念日的日期后,“叮”的一声,门开了。 虽然白霍看起来不像那种深情到近乎犯蠢的人,孟娴推开门时却轻笑了一声。 他的确是。 天花板四周没有监控,孟娴环视一圈,和她预想中的样子大差不差,但不排除某处可能会有针孔摄像头的情况,他应该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地方不做任何防范措施。 孟娴只开了书桌旁的落地灯,然后坦然自若地在书房里转起来,看壁挂书架上摆放的中古杯子,看白霍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 窗外,月亮慢慢高悬起来,月光照进书房,清冷幽静。 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证件,同样没什么异常,但至少她可以确定,她目前已知的身份信息不是假的。 至于其他的……她大致浏览了下,都是些和股权金融相关的文件。 “你在干吗?” 孟娴身形一僵,回头看去,只见白霍正站在门口,神色莫辨地看着她。 孟娴的脸上没有一丝被当场抓住的慌乱,在白霍向她走过来时,她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在看的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等你很久呢。” 白霍盯着孟娴:“你在等我?” 孟娴原本眼神中还有些微的闪躲,闻言,嘴角微扬,脸上露出真诚的欣喜,像一个羞涩的少女:“我自己一个人太无聊了,就想着来书房等你。密码是随便试的,下意识输了那天你告诉我的结婚纪念日,没想到它就开了。” 她知道她此刻的谎话很是低劣,但纵使她嘴里没一句真话,纵使她偷溜进书房,他也不会呵斥她。 因为……他离不开她的。 白霍被孟娴轻轻地抱住了,他听到她说:“我想你了。” 他呼吸微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先是慢慢抬手,双臂环住她以后猛地拥紧怀里的人。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失而复得的妻子。 白霍心里忽然涌现出莫大的悲哀感,又混杂着狂喜。在孟娴主动踮脚吻向他的一瞬,这两种情绪达到了峰值。 白霍生得一副禁欲相,孟娴车祸醒来这段时间,夫妻两个可以说是发乎情止乎礼,最多做到拥抱接吻。 但现在,孟娴被抵在书桌前,只听得身后“啪嗒”一声轻响,落地灯灭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随后又一点点被皎白的月光盈满。 孟娴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白霍流畅而坚毅的下颌线上,她听见男人压抑而隐忍地说道:“以前你最喜欢这样的环境,漆黑但要有月亮,你说这样的话,不论我在哪里,只要抬头看见月亮就会想起你。” 白霍忘不掉那晚的月亮,也忘不掉那晚的孟娴。 孟娴被他说得上头,气氛又烘托得刚好,她没有理由拒绝履行夫妻义务。不管怎么说,孟娴的确很满意白霍的脸和身体。 白霍的自律并不只体现在工作上,常年固定的营养食谱、健身计划,以及不容更改的行程安排……他活得仿佛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孟娴见过白霍的身材,宽肩窄腰,肌肉紧致硬朗,坦白说真的很好。 当然,也容易让人沦陷。 虽说感情可以作假,但她脸上表现出来的爱意绝对是真的。孟娴能清楚感知到思绪末梢混乱起来的感觉,黏腻而迷离。 “白霍,”她叫他名字时语气温柔而蛊惑,“我可以。” 说完,她忽然真切地意识到他们是夫妻这个事实,比之前那些虚无缥缈的他人之言来得真切得多。 就趁着这月光,她会让他相信,她是真的爱他,真的依赖他。前已经试了很多方法,可惜那花不争气,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秋姨话音刚落,远远地,孟娴忽然察觉到白霍好像看了她一眼,也是这时,她猛地想到——这满园子的花可都曾是“她”的宝贝,如今死了一大株,作为深爱妻子的丈夫,他看她一眼,难道是在观察她有没有难过?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长餐桌对面的白霍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是在处理一团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语气冰冷:“死了就死了,挖出来扔掉不就好了?” 望过去的一瞬间,孟娴和白霍对视,她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些微的恨意,而男人冰冷的声音也再度响起:“反正没了这一株,还有千千万万株替代品。”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滞了,孟娴不知道白霍究竟是在说花,还是在说她。 但这些人里,一定有人撒谎了。 他们说,她和白霍相识于她的母校,因为她和白英是好朋友,所以她时常和白英一起出入白家,久而久之,便和白霍日久生情;他们说,她和白霍相恋多年,感情甚笃,白家原本是不同意她嫁进来的,是白霍力排众议迎她进门;他们说,白霍是个完美的丈夫,而她,也是个完美的妻子……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白霍对她又怎么会是这种态度? 孟娴下意识地努力回想白霍为何会这样,可越想头越钝痛,这让她不得已放弃了回忆。 她站起来准备回房间休息,对秋姨道:“我上楼歇会儿,等白英来了再叫我。” 秋姨闻言紧随其后,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白霍的授意,好像只要离了她的视线,孟娴就会像个脆弱的瓷娃娃那样摔得粉碎。但孟娴也没有拒绝,只任由秋姨跟着。 二楼安静,傍晚的阳光透过有着两层楼高的法式落地窗照进来,折射开来的光线像碎钻一般打在地上,似粼粼波光。 小南楼里里外外种了那么多花,可走廊却连盆景观植物都没有,空荡荡的,莫名透着些萧索。 孟娴将目光投到墙上,越看越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她停下脚步,对秋姨问道:“这墙上原本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吗?” 白家家大业大,家里的墙面上却连张装饰画都不舍得挂? 她怎么总觉得,这墙面上应该有东西在。 秋姨笑了,带着微嗔:“太太,这里原本就是这样的。自先生结婚后,我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墙上就从来没挂过什么东西的。” 孟娴闻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在心里自嘲一声,也是,她一个失忆的人,也没必要在这里跟秋姨求证。失忆的惶然和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让她变得草木皆兵起来,她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了。 孟娴将视线挪开,没再说什么,径直回卧室去了。 主卧外有一个面向后花园的露天阳台,围栏被花枝缠满,阳台上放了一个藤编的双人秋千。孟娴走过去,忽然发现秋千上有本书。 书被靠枕和毛毯覆盖了大半,只剩下四分之一露在外面。她拿起来,还没怎么翻动,忽然从书里掉出两张纸。 孟娴捡起来一看,是两张机票,目的地是保加利亚的首都,日期是今年五月初,大概就是秋姨口中她飞去国外看展的日子,而现在已是六月中旬,早就过期了。 这两张机票,其中一张有她的个人信息,但另一张上面的名字她没听说过,叫傅岑,听起来像个男人的名字。但除了姓名,机票上其他有用的个人信息寥寥无几,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 难道是当初要去看展,所以才耽搁了这个行程吗? 孟娴漫无目的地猜测着,忽然莫名很想查查这个地方。她拿出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栏中输入“保加利亚”,屏幕上便立刻弹出来一系列和“玫瑰”有关的信息。 这个手机是她醒后不久秋姨拿给她的,全新的,对方只随口提了一嘴,说她原来的手机在车祸混乱中丢失了。 保加利亚卡赞勒克玫瑰博物馆、玫瑰谷……看着手机上的这些信息,孟娴能感觉出以前的她真的很喜欢玫瑰。 但这个傅岑又是谁?旧友还是助理? 能跟她一起出国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交。可如果关系匪浅,她怎么从没听身边任何人提起过? 孟娴从阳台回到卧室,环顾四周,她犹记得刚醒来那天,开始接受自己失忆的事实后,便尝试过在家里到处走动,以此来找寻和自己有关的记忆或旧物。 那时秋姨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跟她说着她的身世:“太太,您是孤儿,没有父母,当初您和先生结婚时,婚宴上都是白家这边的亲戚……” 当她问起秋姨她的个人证件和结婚证时,秋姨又说:“东西都在先生那里,有用得上证件的事情,先生也都会处理好的。您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也不安全。” 孟娴听完点了点头,但她并没有死心,转头又去问了白霍,但他的说辞和秋姨大差不差。 他平静又不容她忤逆地告诉她,如果她需要用到那些证件,比如出国之类的,他都会安排好,不必她操心。既然如此,她现在用不上,那就暂时先放在他那里。 思及此,那层薄薄的寒意似乎又加重了些。 孟娴看向卧室里那盆被照顾得很好的垂丝茉莉,又看向柜子里“她”的衣物,还有墙边堆放的几幅署着她名字的加框油画,心绪越来越沉。 目前为止,她所有能找到的在这里常年生活的痕迹和她的生平都来自他们的口中。 “咚咚——”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孟娴的思绪也被猛地拽回现实。 “太太,白英小姐来了,”秋姨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她还带了程家的人来。” 白英是白家女儿里最小的,醒来后的孟娴每次见她,她总是快活得像一只百灵鸟。 白英生得很漂亮,甜美灵动、落落大方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公主。 但就是这样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竟然和无父无母、阶层完全不对等的孟娴成为好朋友,这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太真实。 孟娴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就像她也想不通她这样孤苦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嫁给白霍的。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白英这次来,还带了程家的人。 秋姨跟在孟娴身后,低声嘱咐道:“太太,待会见了程小少爷,您别说错了话。他和白英小姐是青梅竹马,还是程老太爷的长孙。咱们白家和程家一向交好,估计是听说您出事,来看望您的。” 程家和白家是世交,也是江州根深蒂固的豪门望族,显赫的声势丝毫不输白家。 这么三言两语敲打下来,孟娴听出了秋姨的意思——她失忆事小,但千万不能在程家人面前失了体面。 孟娴还在楼梯上,尚未见人,远远地倒是先听见了声音。 “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