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文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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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49642366
著者洪水平,男,1925年出生,浙江乐清人。1946年底参加浙南游击纵队。1949年5月之后,历任温州市人民政府秘书科长、国营温州蜡纸厂厂长、温州市委工业交通部副部长。1958年4月被错划为右派。1979年右派改正,恢复党籍、工资等级。1980年9月起在温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工作。1985年离休后从事文学创作,近30年来写了17本著作。 编者瞿冬生,温州日报高级编辑,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
逃难记 1941 年,我 16 岁,在温州中学初中部念书。学校搬到青田,初中部在水南,高中部在几里外的村头。 水南与青田县城隔瓯江相望。村子极小,1981年出版的浙江省分县地图上都找不到它的名字。但这里有一个颇具规模的栖霞寺。寺中有莺花亭,中有诗碑,刻着秦少游《千秋岁》“柳边沙外,城郭春寒退”,可见也算是一处名胜。 寺中两廊楼上是男学生寝室,楼下是教室。我这一班睡在楼上,没有床,打地铺。 这一年的 4 月 18 日,日本兵在瑞安登陆,第二天温州沦陷,消息飞快传到水南。 顿时,学生乱成一团,像失去了头羊的羊群。 温州中学的全衔是“浙江省立温州中学”,排行第十,也可称“省立十中”。既然是省立的,顶头上司应该是浙江省政府教育厅,温州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永嘉县政府和青田县政府都不管,他们更不会在战乱之时来揽这额外负担。专员公署和永嘉县政府只顾自己逃命,连国之干城国民革命军103师和保境安民的国民兵团和警察也逃个精光。温州的老百姓听到的只有日本兵的皮靴发出沉重、恐怖的脚步声。 这时,省会杭州早已沦陷,省政府搬到永康方岩,离青田不远,但从来不过问。好像它的属下没有这个学校。 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当局(未知那一个衙门)把温州中学搬到青田乡下,即使浙江都成沦陷区,青田也安然无恙。把学校藏在这里,等于装入了保险箱,从此万事大吉。至于如何应付突发事件的预案,肯定连想都没有想到。省政府搬到方岩之后,依旧歌舞升平,酒楼客满。正如我父亲所说“华堂失火,燕雀犹乐”,哪里会想到这几千学生的生死存亡。 那时的校长是朱一青先生,训导主任的姓名忘记了,只是胡子拉杂,绰号叫“板刷”。他们都十分精明能干,尤其是校长,称得上教育家。学期开学,他都到水南码头接学生,威信很高。有这样的好领导,是莘莘学子之幸。 但是,这时候,他们也没有露面。想来也难怪,面对这几千四处乱窜的羊儿,最有经验的羊倌也只有望羊兴叹。 如果,校长或一位教师出面,大吼一声:“不必慌张,日本人离这里还远着呢!”那局面就大不相同。学校即使要解散,也会是有秩序有组织的安排。大概,他们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和思想准备,慌了手足。 一句话,全校学生都成了没人要的弃儿。 我们所能想到的,只有回到父母身边去,父母的怀抱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五个乐清籍男同学,现在记得起的只有堂弟禹平,他比我还小一岁。慌慌张张聚在一起 渡江到青田,除了一身学生装,什么也没有,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要带点什么。五只无头苍蝇,只知道要走陆路,水路要经过温州,我们要逃避的正是那里的日本刺刀。 在渡船上才有人想到:乐清在哪里?也没有人想到,乐清有没有日本兵。 但是,上苍不会抛弃她的子民。我们刚到青田城门,一个中年人迎了上来,问道:“你们要回家去吗?” 我们一齐点头。 “到哪里 ?” 我们齐声说:“乐清”。 那人微笑,说:“我知道那条路。” 我们像迷途的羔羊遇见天使。 “你肯替我们带路吗?”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出门在外,难哪!我走一趟吧……不过,路远着呢……” 五个人中也有福至心灵的,连忙说:“我们给钱。” 那人说:“五块,现洋,不要钞票。” 国民政府规定的通货是法币,但抗战已经五年,通货膨胀如脱缰之马,民间只相信银元。家长们深谋远虑,我们都藏着几块银元,用以应急。好像观世音菩萨送给孙猴子的几根硬毛,救命用的。 当着那人的面,五个人一凑,居然有七八元。于是说:“五块就五块。”可怜,我们还没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伎俩。 这位向导一路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走一段路,让我们休息一下,他到路旁人家讨一壶茶,拿一个碗,每人一碗。我们正口渴着呢。中午时分,他让我们坐在路旁石块上休息,“养养力”,自己跑进一户农家,不一会,拿回五个煮熟的番薯,每人一个,我们吃得满口香甜。 这向导无疑是百里挑一的好人。 傍晚,他找到一户人家,让我们住下,又白吃了一个大番薯,喝足了茶水。睡的是铺在地上的稻草,厚厚的,像睡弹簧床,带着田野的清香。 临睡之前,他和我们谈了一次话。我们已两个眼皮打架,顶多听进一小半。听了以后,只觉得不把五块钱立刻交到他手里,简直天理不容。 走了一天的路,又有这位好人睡在身边,我们都像婴儿睡在母亲怀里那样香甜。直到第二天太阳晒屁股才醒了过来。 那家大嫂招呼我们吃饭,这次是番薯饭,略有几颗白米,加一盘腌萝卜和一盘咸菜。她十分抱歉地说:“乡下没有好东西……你们的亲戚说了:以后的路你们自己会走,他家里有老有小,先回去了。”怎么变成亲戚了?我们中年纪最小的竟放声大哭,如丧考妣。他吓坏了。 现在回想,我们全是睁眼瞎。那个好人什么都不是:士农工商、工农商学兵,三十六行,哪一行都不沾边。这种人,天津叫青皮,上海叫白相人,温州叫烂仑或空手饭人,是人中的渣滓。他们中混得最好的,像刘邦,当上皇帝;次点的,称霸一方,像杜月笙;混不下去的,像我们的向导,专宰我们这些嫩鸡儿,欺侮寡妇孤儿和尼姑,弄几个造孽钱。 大嫂问清了情况,叹了一口气,说:“莫慌莫慌,路就在嘴上。我告诉你们怎么走,会平平安安到家的。”她说的是青田话,我们才知道还在青田境内。 她陪着我们吃饭,一面说:“以后走的都是大路。只几步就是永嘉县,过去就是乐清了。慢慢吃,不要急。”她再三拒绝我们给的饭钱,说:“谁带着饭包走路呢?番薯、萝卜、青菜都自家种的,不过花了点力气。” 吃了饭,她领我们上路。不多久,到了岭背,指点着说:“你们顺这条大路走,翻过对面那座山,就是永嘉了。”所谓大路,只是石板或石块砌的较宽的路,“如果遇到十字路口,遇到岔路,可别乱走,不要问过路的。一定要找到附近人家,问清楚了再走。”她再三叮咛,一定要问老年人。 我们千恩万谢,她却说:“你们父母不知多焦心呢!快走吧。” 我们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她还站着看我们走远。她才是真正的天使。 可恨我们太不懂事,不但没有问她的姓名,连村子的名字也没有问。现在回想,她不过十八九,顶多二十岁,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生活的磨炼,使她比同龄的女性更成熟,更干练,更懂世务。如果还健在,也不过九十多岁。山民多长寿,但愿她还老健。 我们提心吊胆地在山中弯来弯去,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仿佛没有尽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拂面的山风和不知名小鸟的鸣声,伴着我们的脚步声。 大约在下午三四点钟,猛然发现左边上方的田塍上站着几个人。他们穿的与农民一样,却都手持步枪,其中一人腰扎皮带,刚好也是五个人,默默地注视着我们走过。 他们不穿军装,肯定不是兵。会不会是土匪呢?会不会剥我们的衣服呢?五个心脏别别地跳……但他们只是注视着我们,不动,也不说话。 我们的脑子是五罐浆糊,完全失去判断力。六年之后,才知道他们是徐寿考、胡国洲、谢王佐他们领导的武工组,而我自己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时,我才想到,如果当年我们之中有一位略懂政治,应该判断出他们是共产党,我们可能得到武装护送的荣幸。 行行重行行,一直走到上塘,才想起要问地名,打听乐清有没有日本兵?我们是不是回去当亡国奴? 山里消息闭塞,许多人都不大了然。我们越发心慌。一直问到一位刚从乐清柳市跑单帮回来的生意人,才证实乐清没有日本兵。 这时,我家租住李阆侯先生(方成、方华同志的令尊)担水潭的房子。这是一座三间一进半的平房,自成院落。我一进城,飞也似的直奔担水潭。门关着,我大声喊妈,尽力敲门,但无人答应。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全傻了。 邻居雪萼姐发现我神不守舍地坐在地上,连忙过来,说:“你回来了,爸妈正担心着呢,他们都躲到岭脚去了。平平安安,没事。” 我的灵魂这时才回到躯壳里,她问:“肚子饿吗?先吃点东西,我陪你去……” 岭脚有一家远房亲戚,我去过,她一说,我站起来就跑,连“谢谢”也顾不上说。只听得她在背后说:“这样急……” 很快,见到了爸妈和弟妹。一路上那样恓惶,那样心慌,那样无助,却没有一滴眼泪。一见到爸妈,却放声大哭,眼泪鼻涕像自来水似的淌出来,止也止不住。 战乱日子,有子女在外地的父母,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这时,乐清办了乐成中学,校长是我的族侄洪秀芳,聘请了好几位像倪悟真先生似的饱学之士当教师。父亲决定,让我转学乐中。 5 月 3 日,日本人带着抢来的五金、棉布、棉纱、桐油、药品撤走了。我回到水南。寝室里所有的皮箱被褥都不翼而飞,只有我的东西由青田同学彭荣华挑着放在他家里,避过了这一劫。看来,发国难财的不止达官贵人,有机会,平头老百姓也可以捞一把。 读完这一学期,我转学乐中,念完初中。 这是一本出自一位“老革命”之手的有着回忆录性质的随笔。今年他已高寿99岁,因此书名为“百年水平”。作者既有老共产党人的过硬的政治素质,又有常年从事党史研究养成的严谨的学者之风,还有古稀之年后出版多部小说的令人惊叹的文学修养,此三者兼备,使这部随笔既充溢浩然正气,又实事求是,不粉饰自己,不谄媚上级,文笔朴素而幽默,没有空话、套话和假话,感情深沉而真挚,是一本不可多得的优秀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