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在书店(精)

相约在书店(精)
作者: 范用|编者:子聪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39.50
折扣价: 26.07
折扣购买: 相约在书店(精)
ISBN: 9787539989211

作者简介

范用,原名鹤镛,曾名大用,笔名叶雨。祖籍宁波镇海,1923年7月18日生于江苏镇江。毕业于镇江穆源小学,1937年考入镇江中学,为避日寇,是年秋到武汉投靠舅公,1938年经黄洛峰先生接纳,入读书生活出版社做练习生,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时期曾任桂林、重庆读书出版社分社经理;1946年调到上海读书出版社工作,转人中共地下组织;1949年调北京,在中宣部、出版总署出版局、新华书店总管理处、人民出版社工作。1959年起任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兼任三联书店总经理。1985年离休后一直在做编辑出版工作。曾主持创办《新华文摘》《读书》等杂志,编辑《傅雷家书》《随想录》《读书文丛》等图书,出版《我爱穆源》《泥土脚印》《叶雨书衣》等著作。2010年9月14日因病在京去世。

内容简介

怀念书友家英 爱书人习相近癖相投,遂为书友,有几位已先我 而去,黎澍、唐弢、陈翰伯、田家英。思念之余,不 免有寂寞之感。 五十年代初,在人民出版社工作,认识了田家英 。他在编《毛泽东选集》,官衔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 席办公厅副主任,我们称之为“毛办”。 初见田家英,只觉得书生模样,看不出是延安的 老干部,毫无官气。还不到三十岁,像个大学毕业生 。我说的是四十年代的大学生,某些思想进步的大学 生,富有热情,但无浮躁骄矜之气,温文儒雅,谦恭 可亲。当然这只是表面印象。有所接触,才逐渐了解 家英的才干和为人,虽然他只读过几年中学,但是在 长期的革命锻炼中,却成长为政治上走向成熟的干部 ,“三八”式干部。 我们除工作来往,更多的接触是因为彼此都爱书 ,或者说都有爱看杂书的癖好。 他的杂有个范围,不外乎清末民国以来的文史著 译,包括政治、经济、社会史料。他研究中国近现代 史,在延安已经出版了两本有关民国史事的书。是延 安有数的“秀才”、“笔杆子”。 我是什么也谈不上的杂,东翻西看,漫无边际, 不问有用没有,“拾到篮里便是菜”。 他在中南海有间大办公室,除了一角放办公桌和 沙发,几乎大部分地方摆满了书架。我每回去,谈完 公事,他都要领我参观藏书,尤其是新搜求到的书。 他有跑旧书店的习惯,常去琉璃厂。出差到上海,必 去四马路上海书店,收获甚丰,我看看也过瘾。 家英读书没有框框,不先分什么香花毒草,不以 人废言,这大概跟他长期在毛主席身边工作有关,受 老人家的影响。有人说毛主席当然读书无禁区,凡人 又当别论。我不相信此种高论。我向来认为天下只有 读不尽的书,而没有不可读之书。好书坏书读了才知 道,信不信是另一码事,不可混淆。同一本书,见仁 见智随你的便,书品跟人品没有必然联系。但也有嗜 臭者,比如有人只对“此处删去××字”有兴趣,有 人却看了作呕。不必担心,自有公论。一本书读了, 再听听看看议论更好,七嘴八舌,早晚会水落石出, 更上层楼。这也是东翻西看的好处之一。这比封闭起 来,只有一家之言好,提倡百家争鸣是自信心的显示 。 《海瑞罢官》有人认为“要害是罢官”,是为彭 德怀翻案。家英读了却说看不出有什么大阴谋。孰是 孰非,只有自己读它一遍,才能知道谁胡说八道。家 英在这方面一点不含糊,不鹦鹉学舌,人云亦云。 我爱读杂文、散文、笔记,注意到家英收藏周作 人、聂绀弩的集子相当齐全,跟我有的相差无几。他 说绀弩杂文写得好。 那时周作人的书旧书店有,但内部发行。家英对 我说:“你缺少什么,我替你找。”内部售书要凭级 别,分几个档次,家英常替毛主席找书,不受限制。 我忝为中央一级出版社副总编辑,也还是低档次,有 些书连看看的资格都没有。 有时他来出版社,也到我的办公室看书。有一些 港台书他未见过,如金雄白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叶誉虎的《遐庵清秘录》、《遐庵谈艺录》、托 派出版物《文艺世纪》杂志等,都借去看。 有一部陈凡编的《艺林丛录》,是《大公报·艺 林》副刊文章汇编,他很感兴趣,借去看了一两年, 几经催索才还来。他在我的藏书印之上加盖了“家英 曾阅”、“家英曾读”印记,这在我,还是头一回碰 到。 这部书至今还在我的书橱里,每看到它,心里十 分懊悔,家英爱看这部书,为什么不送给他,我太小 气。 我们常常议论看过的书、知道的书,读书又谈人 ,谈文林轶事、古今文网、笔墨官司等等,直言无忌 ,毫无顾虑。他只大我一岁,生于一九二二,我一九 二三。入党也只早我一年,他一九三八,我一九三九 。我们是同时代人,有共同语言。他知识面广,有见 解,我远不及他。有时看法不尽一致,并没有因为他 官大,得听他的。不是有句名言“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真理不一定都在官手里。 在家英面前,精神上是平等的。与他相处,有安 全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他会揭发我思想落后。有的 人就得防着点,我就碰到这么一位,借我的胡风著作 ,说要看看,到清算胡风,却说我看了那么多胡风著 作,不可能不受影响。我说,读书看报,映入大脑就 是影响,难道也有罪过,也得洗脑· 中国历史上的统治者,总是跟读书人过不去,总 要在这方面做文章。秦焚书坑儒,明清株连九族,到 大革文化命,谁家有几本书会坐卧不宁,甚至可能遭 殃。书成了万恶之源,成了祸根,难道教训还不够· 家英不仅买旧书,还醉心搜集有清一代学者的手 札、日记、稿本,兴致勃勃地拿出来给我看,并且详 作介绍。近人如黄侃、苏曼殊、柳亚子、鲁迅、郁达 夫的墨迹,也有收藏。他买到过一本账簿,上面贴满 函牍,写信人和收信人都有来头,他一一考证,如数 家珍讲给我听。他说解放初期在旧书店乃至冷摊,不 难觅得此类故纸,花不了多少钱就可到手。他买回来 装裱成册,汇编成书,其乐无穷。 他还买了不少清人墨迹,扇面、条幅、楹联,有 心收齐戊戌六君子的墨迹,已经有了若干件。他指着 壁上邓石如行书“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五言联 告诉我,这副对联曾在毛主席那里挂了一些日子。 在实行低工资年代,家英以有限的工资和稿费收 购清儒墨迹,不遗余力,不仅装裱,还要外加布套布 函。他乐呵呵地告诉我:“我儿子说爸爸的钱都买了 大字报。董边(夫人)也说我把布票都花了。” 家英在十几年中收集的藏品约五百家一千五百件 。一九八九年北京出版的《书法丛刊》以专号介绍“ 小莽苍苍斋”藏品,可见一斑。家英说,所有这些将 来都要归公,故宫博物院院长吴仲超早就盯上了,说 都要收去。我想,家英早已有此打算。 一九六二年,我想办一个大型文摘刊物。家英看 到我试编的《新华文萃》样本,要了一本。我说上面 没有批准出版。他说:“我带回去放在主席桌上,他 也许有兴趣翻翻。”这桩事,我一直提心吊胆,怕批 评我绕过了中宣部,家英好像不在意。我想他是赞成 办这样一个刊物的,否则他不会送给毛主席看。一直 到一九七九年出版《新华文摘》,我的这一愿望才实 现,而家英弃世已经十四年,我不能送这本刊物给他 了。 最后一次见到家英,是一九六六年五月。那时丧 钟已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我在王府井新华书店 唱片门市部,遇到家英和逄先知秘书。我是去抢购“ 四旧”粤剧《关汉卿》、评弹开篇等唱片。过了几天 消息传来,家英面对“四人帮”的迫害,用自己的手 结束了生命,终年四十四岁。 后来读了逄先知送我的《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 英》一书,方了解家英何以自尽。他在整理毛泽东的 讲话时,删去了有关《海瑞罢官》的一段话,关锋告 密于“四人帮”,受到王力、戚本禹的迫害,乃不惜 以死抗争。 由此我回忆起大约一九六四年或一九六五年去家 英处,闲谈中扯到戚本禹的《评李秀成自述》一文, 家英很生气告诉我,在他手下工作的戚本禹,把一封 群众来信擅自转给了地方有关组织,会使写信人遭受 打击报复,违反了有关的规定。家英把此事交给党小 组,用他的话,“要帮助戚本禹认识错误”。他怎么 会想到,就是这个小爬虫后来充当“四人帮”的杀手 ,把他逼上死路。家英心里明白,早晚有一天要搬出 中南海,他非常了解毛泽东。令人悲哀的是,家英不 是活着走出中南海! 我写这篇小文,除了怀念家英,同时想回答一个 问题,广州《书刊报》“书写人生”征文启事说:“ 漫漫人生路,书可能是你的精神食粮,希望爱书的朋 友写下最深刻的一点体会。” 我想了一下,我的体会是什么呢·能不能说,读 书也是做人的权利:认识世界之权,调查研究之权, 知己知彼之权,无圣人凡人之分。 家英身居高位,我不羡慕,却羡慕他买书方便, 读书自由。一九六四年,我奉命组织班子编《蒋介石 全集》,在这方面曾经有过一点小小的方便。现在卸 磨养老,买不起书,海外书友偶有寄赠,有一部分被 邮检没收了,大概怕我沾染毒菌或者营养过剩,有碍 健康吧。如果家英还在,知道了会怎么想· 家英说自己“十年京兆一书生,爱书爱字不爱名 ”。毕生追求光明,竟为黑暗所吞噬。有人说家英书 生气太重。在我看来,书生气比乡愿,比八面玲珑可 贵。 我怀念书生家英,我的书友! (一九九三年十月十七日《文汇报·笔会》) P7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