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任小品(明清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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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姥① 从南明入台②，山如剥笋根，又如旋螺顶，渐深遂 渐上。过桃墅，溪鸣树舞，白云绿坳，略有人间。饭斑 竹岭，酒家胡当垆艳甚③，桃花流水，胡麻正香④，不 意老山之中有此嫩妇。过会墅，入太平庵看竹，俱汲桶 大，碧骨雨寒，而毛叶离屣⑤，不啻云凤之尾。使吾家 林得百十本，逃帻去裈其下⑥，自不来俗物败人意也。 行十里，望见天姥峰，大丹郁起，至则野佛无家， 化为废地，荒烟迷草，断碣难扪。农僧见人辄缩，不识 李太白为何物，安可在痴人前说梦乎？山是桐柏门户⑦ ，所谓“半壁见海”“空中闻鸡”⑧，疑意其颠。上至 石扇洞天，青崖白鹿，葛洪丹丘⑨，俱在明昧之际，不 知供奉何以神往⑩？天台如天姥者，仅当儿孙内一魁父 ?，焉能“势拔五岳掩赤城”耶？山灵有力，夤缘入供 奉之梦?，一梦而吟，一吟而天姥与天台遂争伯仲席。 嗟呼，山哉！天哉！ 【注释】 ①天姥：山名，在今浙江新昌县。 ②南明：南明山，在今浙江新昌县西南。台：天台 山。 ③酒家胡：卖酒女子。汉代辛延年《羽林郎》诗：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 ④“桃花”二句：此暗用刘阮入天台典故。刘义庆 《幽明录》载：东汉永平年间，剡县人刘晨、阮肇入天 台山采药迷路，于桃花流水之中见一杯，中有胡麻粒， 遂沿溪寻去，遇二仙女，食以胡麻饭，并结为夫妇。半 年后，刘、阮思乡而归，世间已历七代。 ⑤离屣：毛羽纷披之状。 ⑥裈：古代称裤子。 ⑦桐柏：指桐柏山，在天台县西北，道家称为金庭 洞天。 ⑧“所谓”句：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有“半壁 见海日，空中闻天鸡”之句。下文“青崖白鹿”“势拔 五岳掩赤城”，俱其中诗句。 ⑨葛洪：晋代道教学者、炼丹家。相传新昌县有葛 洪炼丹处。 ⑩供奉：李白曾为翰林院供奉，故称。 ?魁父：小土丘。 ?夤缘：攀附。 【赏读】 天姥山在浙江新昌县，层峦叠嶂，盘亘二十余里。 因山形如女，古人附会为传说中的西王母，取名“天母 ”，即“天姥”。 王思任从南明行至天姥，一路景致甚佳。至斑竹岭 ，见酒家主人明艳动人，乃发谑语“桃花流水，胡麻正 香，不意老山之中有此嫩妇”。又见太平庵竹枝叶森然 ，不禁感慨“使吾家林得百十本，逃帻去裈其下，自不 来俗物败人意也”。“老山”“嫩妇”“逃帻去裈”之 语，最能体现王思任倜傥疏放的性格和善于谐谑的文风 。然而此类谑语市井色彩过重，易使文章流于庸俗。即 便如王思任这样的文章高手，行文至此也不免太过随意 ，使文章稍染恶趣味。 王思任一路上游兴勃勃，行至天姥峰，但见“野佛 无家，化为废地，荒烟迷草，断碣难扪”，已兴致大减 。而“农僧见人辄缩，不识李太白为何物”更败人雅意 。天姥只是浙东诸山之一，本来无甚大名，由于李白的 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而扬名千古，俨然与天台分庭 抗礼。诗中“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 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脚著谢公屐，身登青 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数句，极写山势巍峨 、山景奇幻，使人神往不已。然而王思任游山所见，与 李白诗句大相径庭，“上至石扇洞天，青崖白鹿，葛洪 丹丘，俱在明昧之际”，所谓“半壁见海日”“空中闻 天鸡”则皆不可见。他不禁愤然道：“山灵有力，夤缘 入供奉之梦，一梦而吟，一吟而天姥与天台遂争伯仲席 。嗟呼，山哉！天哉！” 文士遐思妙想，绮丽难穷，化为诗文往往无半点尘 俗气，令人神往不已。然而一旦自己身临其境，只觉不 过尔尔。想象与现实差距之大，往往如此。王思任携李 白梦游之篇，欲壮游天姥，结果但觉平平无奇，失望不 已，或许正印证了这种大众心理。